新恒警部飞快奔出草丛。
“弦矢,吕见山就拜托你了。”
他说出这句话前,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想必他心中其实认为自己该去察看吕见山的情况,但又同时判断,此刻最要紧的是逮住观景台上面的“凶手”。
俊一郎也了解这一点。
“好。你一定要小心。”
立刻体贴地叮嘱警部。
两人各自迅速展开行动,新恒俐落地翻过北侧的栏杆,俊一郎则绕过观景台。
很快,吕见山倒在山丘地面、头部流了一点血的身影,就映入俊一郎的眼底。他反射性别开眼,这时,新恒正好从西装里拔出手枪,就要踩上螺旋楼梯。
说不定──
俊一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猛然抬头往观景台楼上看去。只可惜,没见到凶手从上面往下看的脸。
然后他把目光转回吕见山,不禁浑身一震。
这是……
厨师的脖子上,居然缠着绳子。
勒死?
就跟熊井的遗体一样,整整齐齐地缠了好几圈,而且看起来像一模一样的绳子。
不对,此刻最该做的……
是先确定他是生是死。虽然怎么看他都是已断气了,但也不能连检查都不检查就妄下断语。
俊一郎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搭上吕见山的手腕,谨慎起见,也摸了一下他的脖子。都感觉不出脉搏。
……他死了。
先是熊井,第二个是他……不对,如果连城崎也算进去,就是第三个人了。
被害人已经有黑搜课成员一位,服务人员两位。
下一个会是谁?
这时,俊一郎的后颈忽然泛起寒毛直竖的感觉,他以为有小虫在爬,便伸手去拨开,又突然想到一件事,赶紧抬头看向上方──
一张黑漆漆的脸庞,正从五楼低头盯着他。
“唔哇!”
他忍不住大叫,差点拔腿就跑,赶紧用力踩住地面。
凶手还在五楼!
新恒警部出事了吗?
他正要赶去支援时,上面霍然响起一道声音。
“每层楼都没人。”
咦?
俊一郎再次抬头,才发现刚才以为是凶手的那张脸,其实是新恒。
“弦矢,你没事吧?”
大概是因为俊一郎都没说话,只是一直望着上方,警部的脸色立刻蒙上一层阴影。
“……啊,没事!”
他慌忙回答,赶紧报告吕见山的情况。
“不行,他过世了。”
“我马上下去,你就待在那里看着。”
跑下螺旋刘楼梯的脚步声响起,才几十秒,新恒就已来到俊一郎眼前。
“嗯……是勒死的吗?”
警部果然也先注意到这一点。
“头部出血不多,是因为在摔下来之前就已经遇害了吗?”
“看起来有这个可能。”
新恒亲自确认过吕见山的死亡。
“只不过,不管是熊井还吕见山,不解剖就没办法厘清真正的死因。”
“可是,警部,你一定有大致的猜想──”
“有是有,但两人死去的情况都太匪夷所思了,正常的验尸结果不晓得有不有用……”
俊一郎听了,背脊窜上一阵寒意。
“熊井遇害时也是,吕见山遇害时也是,确实处处透着不寻常。”
“这种状况在推理小说里叫作什么?”
“我想想,应该是‘开放的密室’吧。”
“哦,这名称挺传神的。”
新恒真心感叹。
“我们过来观景台后,一路从一楼看到五楼,确定没有任何人在。然后在一楼研究那些石笋时,忽然有人过来,就是吕见山。警部立刻察觉到这件事,就拉着我去观景台北侧的草丛躲起来。”
俊一郎确认似地看向新恒,后者点头,他便继续往下说:
“假设凶手有机会跑到观景台上层,那就会是我们跑去草丛的那段时间,也就是我们背对楼梯的时候。”
“如果是这样,弦矢,应该是在我跟你过来之前,凶手就已经在观景台了。他看到我们两个靠近,立刻跑到北侧草丛以外的地方躲起来。接着,我们发现吕见山来了,同样找地方躲,他看了就赶紧跑出来冲上螺旋楼梯。”
“这样子,吕见山遇害的事,就有一半解释得通了。”
“但问题是另外一半。”
“吕见山来观景台以前,我们一直守在这里。他突然摔下来后,警部你立刻就冲上螺旋楼梯,我则跑过去检视被害人的情况。”
“我从一楼跑过二楼、三楼、四楼到五楼,每一层都空无一人,也没有发现异状。”
“应该也没有看到绳子绑在栏杆上之类的吧?”
“没有。凶手如果是靠绳子下观景台,就算他再神通广大,我们也一定会发现。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实在是不太可能。”
新恒又接着说:
“另外,凶手既然先勒毙了吕见山,为什么又要把遗体推下来?”
“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然后趁隙逃跑──一般会这样推理,但当时我们兵分两路,这一招就不管用了。”
“吕见山为什么会被杀?怎么让犯案现场变成开放性密室的?为什么要把已经勒死的遗体推下来?”
警部点出三个关键的疑问。
“骏作老师上次说的,三个没意义的要点,这一次看来也一样。”
“对了,只要问一下外公外婆──”
俊一郎想到一个重点,但新恒似乎早已考虑过同一件事。
“谁比吕见山更早离开餐厅?跟吕见山一样,消失了一阵子的人是谁?只要得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就能轻松揪出嫌疑犯。”
他这几句话,同时也是俊一郎的想法,但他的语气却不太肯定。
“你认为……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对。结果大概会是,要不是所有服务人员都有不在场证明,就是全部都没有。”
“警部,这么悲观的推测,不太像你会说的话……”
俊一郎略感疑惑,新恒则面露难色。
“这次的案件,跟黑术师至今藏身幕后,教唆一连串咒术杀人的案子明显不同。不对,肯定跟咒术有关,这点多半错不了。可是,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还有一些其他的……更基本的地方,打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这是你身为黑搜课搜查官的直觉吗?”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这时,曲矢跟唯木从那栋别墅前院走过来的身影,映入俊一郎的眼帘。新恒好像也注意到了。
曲矢似乎是发现两人神色不寻常,马上改用跑的,唯木紧跟在后,转眼间就奔上山丘。
“混帐,被摆了一道。”
曲矢看到吕见山的遗体,不禁咒骂。旁边唯木的神情也极为凝重。
“而且又出现三个没意义的状况。”
俊一郎说明情况时,两人的表情越来越紧绷。
“你观看这家伙时,也没看到死相吗……?”
“嗯,没有,所有服务人员都没有。”
“但先是熊井遇害,接着轮到吕见山。”
“他们前面,还有城崎。”
“什么意思?”
曲矢没有得到回复,此时俊一郎已陷入自己的思绪,正专心回想一个之前明明有人道破,自己却忘记的,非常基本的某项行为。
“喂,你干嘛?”
“没,我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晚点说,等我们和外公外婆先会合──”
新恒决定把遗体搬到熊井的房间。他的考量似乎是,既然没办法在命案现场验尸,那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此刻能做的,就只是用智慧型手机尽量从各种角度拍照而已。
曲矢搬头,新恒抬脚,走在最前面的是俊一郎,唯木则殿后。说不定凶手仍潜伏在观景台附近,会伺机从后面偷袭,这可能性并非零,因此她殿后守着。
一走回后门,俊一郎就从新恒手中接过熊井房间的钥匙,独自加快脚步先去开门。服务人员的房间靠近后门,幸好没有人发现他们。接着,一直到遗体搬进房间为止,他都跟房间保持着一段距离,但还是有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强烈腐臭味。新恒跟曲矢似乎也吃不消,两人从房间出来时脸色都很难看。
四人走到餐厅时,外公外婆正在和真由美谈笑。
“……出事了吗?”
外婆一看到俊一郎等人,便开口问。
“对,吕见山先生被杀了。”
“这样啊……”
“现场的状况──”
新恒说了几个字,才意识到真由美就在旁边,结果他还是往下讲了。想来是因为他已彻底体认到,对服务人员进行侦讯是一件没意义的事了吧。他肯定是认为,就算现在请真由美离开餐厅,也几乎没有意义。
尽管如此,俊一郎注意到警部在描述吕见山遇害的过程时,依然眼神锐利地观察真由美的反应。
新恒讲完观景台那起命案。
“我想先确定一下每个人中午过后的行踪。”
调查结果整理如左,但时间只抓了个大概。
〈所有人〉
下午一点至一点四十分 搜查方人员在二楼的休息厅开会,服务人员待在一楼餐厅里。
下午一点四十分 外公外婆朝餐厅移动,曲矢跟唯木穿过正面玄关前往栈桥,新恒跟俊一郎从后门要去观景台。
〈外公外婆〉
下午一点四十分至两点二十分 两人跟所有服务人员待在餐厅。枝村管家,只要找他说话,他就会回应,但厨师吕见山跟外场服务人员树海则多半没有反应。清洁人员津久井还算聊得起来,真由美则跟平常一样,但今天倒是更多在听外公外婆和津久井谈话。
下午两点二十分 吕见山要准备晚餐的食材,就去储藏室了。
下午两点半 津久井开始打扫屋内,树海也跟去帮忙了。真由美原本也要去,是津久井阻止她。
下午两点四十分 吕见山迟迟没有回来,枝村去储藏室看情况。
〈新恒与俊一郎〉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至两点二十分 两人搜查观景台。没看到其他人,也没有发现异状。
下午两点二十分 吕见山过来观景台,两人藏身于附近草丛里。
下午两点二十五分 吕见山的声音从观景台五楼附近传来,然后他就摔下来了。
下午两点二十五分至两点四十分 新恒去察看观景台楼上,却没看到人影。同时间,俊一郎则待在遗体旁。
下午两点四十分 曲矢跟唯木过来观景台。
〈曲矢与唯木〉
下午一点四十五至两点十五分 两人在栈桥寻找经过近海的船只。原本如果有发现船只,就要发射照明弹。
下午两点十五分至两点三十五分 分头从别墅东侧及西侧寻找船只。
下午两点四十分 到观景台。
刚整理出这张时间表,枝村管家、外场服务人员树海和清洁人员津久井正好就一起回到餐厅。
“吕见山先生刚才从观景台摔下来,已经过世了。不过死因可能是勒死。”
三人一踏进餐厅,新恒就无预警地宣告死讯。
“咦……?”
只有树海一个人立刻就有反应,但也仅是短短一瞬间,看起来就随即又失去了兴趣。
“这下越来越没办法好好服务客人了。”
而枝村管家忧心忡忡的话语,多半出自身为管家的责任感。但他真心这么想吗?不知道。
“已有两位服务人员遇害,你这个反应不会太过冷静了吗?”
新恒难得说话这么直接。
“我的工作是,监督这些员工照料客人的生活起居。现在短少了两位服务人员,身为管家,我深感羞愧。”
“你好敬业。”
俊一郎原以为新恒是在故意讲反话,但这或许是他的真心话。
“真由美,你刚才有一直待在这里吧?”
津久井神色担忧地询问,看见本人点头,才松了一口气。
“我已经问过好多次了,但还是要请问各位,对于这座岛上发生的命案,有没有想到任何线索?”
新恒的目光一一扫过服务人员后发问。
“多小的事都没关系。”
不过,警部问虽问了,却明显可看出他完全不抱任何希望
实际上等了一会儿后,也没有人开口回答。
那段时间内,俊一郎因为在观景台蓦然想起的“先前忘记的那件事”,而悄悄采取了另一项行动。
“我们先去二楼的休息厅吧。”
新恒确定他的问题不会有任何收获后,便果断离开餐厅。
他先走到大厅,才刚踩上阶梯。
“外婆,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俊一郎发现外婆步履沉重,主动关切。
“刚才我在餐厅时,明明都没事……”
“你讲太多话了吧?”
“我有可能因为讲话就虚弱吗?”
确实,外婆不可能光因为讲话就累坏了,那么,突然不舒服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或许是黑术师做的。”
“什么意思?”
“黑术师可能希望我跟服务人员聊天,所以我刚才在餐厅时,身体就突然恢复了。仔细一想,第三次吃饭时的情况也一样。”
“聊天?为什么?”
“这个嘛……”
外婆只讲了几个字就打住,一直到抵达二楼休息厅为止,都一直沉默。
“……哎呀,不晓得啊。”
而且,最后也只抛出这种不成答案的回答。
但俊一郎一看见外婆难受坐上椅子的模样,心思早就不在这件事上了。
“你去睡一下比较好吧?”
“爱染老师,请你不要勉强自己。”
新恒也开始担心了。
“我在这边静静听你们讨论。”
既然外婆不肯起身,警部似乎也认为该尊重她的意愿。
“那么我们直接开始讨论观景台那起命案。”
曲矢立刻开口。
“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真由美啊。”
“但情况很明显,其他三个人不可能先跑去观景台,也没有追在吕见山后面过去。”
俊一郎回应他。
“熊井先生跟吕见山先生,有没有可能是自杀呢?”
唯木出乎意料地发表了意见。
“我说你呀……”
曲矢傻眼地开口,但新恒立刻追问:
“那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的是,有没有可能那些服务人员,其实还是被黑术师所操纵,也就是说,‘是黑术师让他们自杀的’。”
“原来如此。”
“这么一来,不管是密室杀人或开放的密室,这两个谜团就都解开了。”
曲矢马上提出质疑。
“那你要怎么解释,熊井为何在床上摆出那种诡异的姿势?吕见山又怎么会特地从观景台摔下来。”
“刚好。”
“你说什么?”
“熊井先生坐在床上,用绳子勒住自己的脖子。正常情况下,他应该会因为太痛苦而中途停手,但由于受到黑术师操控,他一直勒到自己断气,向前倒下去,刚好就变成了那种姿势。”
“而吕见山也是受操控自杀后就直接倒下去,那里刚好没有栏杆,所以他就摔下来了。是这样吗?”
“对。”
“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是在挑衅我们。不,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在挑衅弦矢俊一郎先生。所以他的幸运饼干上面才会写‘在这座岛上发生的神秘案件,你能破解吗?’”
“你的意思是,黑术师展开连续杀人案,就只是为了向这家伙下挑战书吗?”
“对。从这个逻辑去推想的话,动机的问题也解决了。”
“杀人的顺序是怎么决定呢?”
“既然动机是挑衅,那顺序或许没有意义。”
唯木在回话的同时,似乎也一边在观察自己的想法是否被接受。
“嗯,这推理听起来还不差。”
曲矢难得的称赞,令她的脸庞微微一亮。
“爱染老师,你现在可以讲话吗?”
新恒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外婆。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闭着双眼,整个人都靠在椅子上。
“……可以。”
“唯木搜查官刚才的推理,你认为如何呢?”
“黑术师是为了向俊一郎下挑战书才引发命案这一点,八成没错。”
“谢谢。”
唯木有礼地道谢,外婆报以虚弱的微笑,接着说:
“至于熊井先生跟吕见山先生,就算拼命寻找杀害他们的动机,现在也都找不到吧。”
“所以我已经说过了,那是没有意义的。”
外公插嘴后,外婆点头道:
“只不过,要说黑术师强迫他们自杀,这不太可能。”
“即使是在被操纵的情况下吗?”
“就算对方是他的忠实信徒,要施咒让人自绝性命,可是难如登天。毕竟只要是人,自我保护的机制会自己启动。就算是黑术师,也很难做到这一点吧。”
“……说的也是。”
唯木的神色略显懊恼,但似乎坦率接受了外婆的意见。
“我还以为受操纵自杀就宾果了咧。”
没想到曲矢不懂得见好就收。
“唯木的猜想几乎让所有问题都获得解释。”
“我认为唯木警官的推测,应该很接近真相了。不过,只有强迫他人自杀这一点,应该就连黑术师也办不到。”
但外婆再次强调之后,他也只好闭嘴。
“既然爱染老师都这么说了……”
他悻悻然地转向俊一郎。
“喂,你从刚才就不讲话,侦探小鬼,你的推理是什么?”
但俊一郎此刻无暇分身,他正在进行关键的“某项行为”。
用死视观看搜查方的所有人。
尽管之前城崎提议过,他却刻意没有观看。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死后,遇害的全都是服务人员,这件事也就搁下了。此刻,俊一郎终于付诸行动了。
结果相当具冲击性。
新恒警部、曲矢主任、唯木搜查官,还有外公外婆身上,全都出现了清晰的死相,而且暗黑的程度远超过至今的死相。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覆盖着幽暗漆黑的不祥死亡阴影。
俊一郎没办法观看自己,但其他人都中了,自己肯定也是一样。
所有人都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