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说「东男配京女」是理想的组合,那么,「东女配京男」会不会是最糟糕的组合?这阵子,游马一直在思考幸麿和栞菜之间那难以理解的恋情。
「我觉得应该也没有那么奇怪……」
佐保在水桶上边拧抹布边说道。
「他们很登对呀。」
「是吗?可是我总——觉得无法搞懂啊。」
这里是町里的道场。得上学或工作的会员们大多在傍晚后前来练习,平日白天的时候没半个人。佐保因考试放假而来旁观,顺便帮忙练习前的打扫。
「游马同学是因为栞菜小姐被人抢走,所以吃醋了。」
游马心想才不是那样,才没那回事。当然,栞菜对自己而言是个像姐姐般的重要人物,所以自然会希望她幸福。但是,游马总认为,能让那种女性幸福的,只有比任何人都强大、勇猛、无敌的武道家。只要想到幸麿和栞菜成了一对,便觉得脑中对世界的认知将定格在扭曲状态,无论过多久都无法定焦。
「话说回来,栞菜小姐要是和老师结婚了,不知会不会来京都呀?对我来说那还比较是问题呢。如果那样的话,我特地报考东京的大学,就没有意义了呀……」
游马抱在手上的草蓆差点掉下去。
「你果然是吃醋了呀。」
佐保笑了。
「不对,才不是那样。」
游马边说边终于将沉重的蓆子堆到架上,接着啪啪拍手。
「我说啊,栞菜要是离开我们家,大家应该会很伤脑筋吧。我们家的内弟子,就只有栞菜和她爷爷。当然,毕竟也这年纪了,她要结婚离开我们家也是没办法。不过,要是去了东京以外的地方,我父母,嗯,没错,坂东巴流会很伤脑筋的。」
佐保楞楞地看着游马愤愤说明的模样。
「游马先生既然这么担心家里的事,那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呀?明明这么喜欢弓道,看来也不讨厌剑道和茶。为什么呀?」
话题怎么会转到这里,游马疑惑着。现在不是在讲栞菜的事吗?
「你那么讨厌当掌门人?」
「嗯,就是说啊。」
游马嫌麻烦似地说道。他在角落脱下T恤,大力挥起道场服后穿上。
「会怕呀?」
「啥?」
游马把脱下的牛仔裤踩得绉巴巴的。害怕,什么害怕啊!只见佐保连忙将视线瞥到立箭靶的土丘去。
「我只是觉得若要当掌门人的话应该会怕吧。像我,光被说要当弓道社社长时就怕得逃走,所以心想游马先生也是那样吧。」
少把区区高中弓道社社长和一门流派之长混为一谈了!游马边绕着腰上的袴裤绳子边想,但同时也觉得,说不定是类似的状况吧。
「怎么,佐保你本来是要当社长的喔?」
「是曾被高年级那样说呀。」
佐保心想是不是已经好了,便回过头去。但游马正好一屁股坐在地上穿着和式袜子。
「我呀,从没在比赛拿过好成绩。虽然在练习时总是第一名,也被选作选手,可是一正式上场就完全不行呀。我是无法发挥实力的类型,连自己都觉得讨厌。」
「和我相反呢。」游马边说边开始轻度的热身运动。
「游马同学是正式比赛时常常射中呀?」
「是啊。只不过,光是射中也没人会称赞。」
佐保哼声,佩服似地望着对方。
「然后呢?」
「啊,嗯,不过我觉得,能继续参加社团都是多亏了那位社长学长。当我输掉比赛消沉的时候,他总说『不用在意』来安慰我。社长真是了不起呢,明明得顾自己的比赛,却还能照料其他社员。那种事我根本办不到,光是努力振作让自己不要哭出来就管不了别的了,哪能想到其他人。我这种人要是当上社长,一定只会害大家哭哭啼啼的,害我们弓道社变成全京都的笑柄。只要想到这里,我就怕得不敢接受。」
「你那到底是什么社团啊?」
游马不予置评地将头歪到一边,接着顺势转回正位。
「明明又不是大家相亲相爱社。」
「其实,我这阵子也有点那么想。如果社长在那种时候大发雷霆的话,我一定会更确实地感到后悔,心想下次要加油、不能再输了。那样的话,或许多少会得到不同的结果。」
「就算怪到别人头上也没用吧。」
「嗯……是呀……不过呀,如果是栞菜小姐的话,似乎在这种时候会狠狠地骂一顿呢,会不会呀?」
「狠狠地……难道你是想被骂?」
游马皱起眉头,佐保则「嗯」地点头。
「那个啊,栞菜的话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喔。只要松懈下来,马上赏人一记扫腿。」
「果然没错!」
看佐保笑得这么开心,她大概没怎么被骂过吧。游马心想,就随你自己去吧!反正只要体验过一次就会马上学乖了。
「我需要的,一定就是那份严格呀。或许该去问问幸麿老师吧,要是说『老师的结婚问题,跟我的生涯规划有很大的关系』,应该会吓到人吧。」
「怪胎。」
游马选了一把弓后用左手拿起,便不上箭地以执弓的姿势站在中央。佐保也闭上嘴巴。
缓缓地迈出双足,调整手势,凝视箭靶并持住弓。抬高双肘提起弓,用力张开弦。将弦拉到最满,之后又静静地放开。光是拉弓练习便得做上数次。佐保屏住气息凝视着,那和平常看到的那些社员们有某种不同。明明没射出箭矢,却仿佛胸口被刺穿般心跳加速。
奈弥子跑进高田家的别屋时,街上正开始响起铿然的钟声。
「志乃小姐,真由子她……真由子她……」
由于奈弥子十分狼狈,志乃以为真由子遭逢意外,捏了把冷汗。
「真由子怎么了呀?」
「那个,真由子她……」
「你先冷静一下,我马上拿水来呀。」
之后过了约十分钟,人在附近公园里的游马的手机响了。
「游马同学,不好意思呀,你能不能快点赶回来呢?」
游马让伊织用跑的,自己则骑脚踏车跟在他后面回去。看到奈弥子在茶室的瞬间高兴了一下,但一想到或许又有什么令人消沉的事,又绷起了神经。
志乃拿了点零钱给四处乱晃的伊织,说因为有客人所以要他买些点心来。让伊织去跑腿后,志乃便关上茶室的门。尽管在没有冷气的房间里这样做实在太糟糕,但没有人敢有所怨言。
「那个,今天巴家有聚会,所以一些交情深厚的师傅以及长辈们都集合在一起了。」
虽然是定期聚会,但这次的话题完全在奈弥子的婚事上绕。一个不小心,奈弥子就快三十岁了。若事情只和她个人有关那还无所谓,但这事关掌门人的继承,因此心态可不能那么悠哉。距比吕希去世已超过四年,把鹤了派去北海道后又过了半年,就周围的人来看,这段时间以顾虑奈弥子的心情而言算是非常宽裕,因此要请奈弥子下定决心了。
一如行马之前所说,其中呼声最高的是内弟子鹤安。一闲堂等人的手段奏效,营造出一股「那是再自然不过」的共识。但是,不论一闲堂当家或老奶奶都没被召来出席这聚会。说起来,对一闲堂太出风头而感到不快的人不在少数。虽然选鹤安是没问题,但若问到他是不是个能代表众人、格局够的人,目前还缺了点关键。况且,也能看出他将随一闲堂摆布的模样。
至于大原的婆婆大力推荐的三千院僧人,似乎因为太出色,因此无法预测将来会如何。与其说是要他还俗,还比较像是要他改宗。而他本人若很有意愿那还好,但看来不是那么回事。他似乎已立誓终生不碰女色,因此就算勉强结婚,尽管这一代没事了,但也会让人不禁猜测是否会生出下一代。
于是,便有其他人跳出来说,冰心斋的高徒应该还有这些这些人,或是如果和尚也可以,那么从大德寺挑选才合理等等。正当负责聚会事务的人开始后悔这事应该先好好谈过再来讨论时,拉门被轻轻地推开。真由子出现了。
「不能进来!你到其他地方去!」
对于这不礼貌的行为,就连冰心斋也发出严厉的话。因为主题的缘故,今天连内弟子们也被吩咐不得靠近该房间,真由子似乎是抓到空隙跑来的。
「爸爸,真由子有话想说。」
「现在大人在讲话,晚点我就会听,你先等等。」
「才不要!我要你现在听呀!」
「真由子!」
真由子是奈弥子岁数相差悬殊的妹妹,以冰心斋的角度来说,就是到了熟年后意外蹦出来的女儿。养育长女和长男时都非常严厉,但到了第三个孩子,父母的毅力也持续不下去了。比起教导礼仪更是选择疼爱,最大限度地容许她的任性。结果就变成了这副强势的模样。尽管如此,也不能放任小女生任性,于是冰心斋起身要人把真由子带走,但真由子反倒是双手伏在榻榻米上,坚持地跪坐下来。
「这是我一生的愿望呀!请让姐姐当鹤了先生的新娘!」
因为小孩子的捣乱而威风大减的老人们,一齐看向真由子。
「果然是小女生呀。因为担心姐姐,所以特地跑来说啊。」
一名长老资格的和尚为这少女的勇气笑了。原本浮着青筋的冰心斋多少产生得救的感觉,在真由子身旁蹲了下来。
「真由子,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但是呀,这是大人的事,有的事小孩子再怎么想也不懂。看在你替姐姐着想的份上,今天的事我就原谅你,快回自己房间去念书吧。」
但是,真由子脑袋瓜朝左右晃着。
「真由子,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要生气了。」
尽管如此,真由子仍顽固地不为所动。
「真由子!」
紧接着真由子狠狠地回瞪了父亲一眼。
「真由子当然懂。因为哥哥死了,所以姐姐没办法和鹤了先生结婚对吧。因为没有人可以代替哥哥,所以大家都很困扰对吧。不过呀,既然这样那么叫小行来代替就好了吧!我就是来说这件事的!」
「小行,是说行马吗?」
真由子明确地放低下颔。
「真由子啊,行马不过几岁呀?才刚进国中啊。而奈弥子又几岁了?快二十九了呀。不管行马是个多了不起的孩子,他也当不成奈弥子的丈夫。你懂吗?」
事情似乎愈来愈荒唐,连口气都变成在跟小孩子说话般。
「要和小行结婚的不是姐姐,是我!」
「什么?」
「等真由子变成大人后,和小行结婚继承这个家就可以了吧!」
面对小女孩的结婚宣言,在场的大人们全掉了下巴。
「所以,这事情约是一小时前发生的。」
志乃代替奈弥子说明经过。
「喔……」
游马脑袋一片空白。行马比自己小了六岁,所以现在应该是十三岁。
「还不是考虑结婚的年纪。」
接着哈哈哈,茫然地笑了。
「游马同学,刚才的话你没听懂吗?这不是结婚,而是婚约呀。欸,没错吧?」
志乃为求确认看向奈弥子,奈弥子则连声应是地点头。
「可是,不管怎样那都太……」
「真由子似乎说行马同学已经答应了。」
「行马?骗人的吧。还有啊,一般说来有谁会真的相信那种事啊?」
「是吗,我倒觉得这是个好点子。」
奈弥子虽也没有说出来,但她的脸颊少见地泛红,看得出她的期待。
「仔细想想,根本就不必马上推出下任掌门人呀。那都只是因为奈弥子小姐现在年纪差不多了,所以才在找的呀。朱鹤今后还会继续发展,时间还多得是。至于行马同学,从现在开始的话,还有完全充足的修行时间呀。他在这喝过几次茶,是个不输给比吕希的聪明孩子,内心也很率直。这样一个人选却没人想到,还真教人觉得不可思议呢。」
内心率直到底是在说哪个人啊?游马对这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所以说呀,游马同学。」
「是。」
「不是『是』呀,你能不能把行马同学叫来?」
「呃,来这里吗?」
「是呀。」
「叫来要做什……」
「所以呀,就是想看能不能从你这做哥哥的口中,问出那到底是真由子自己的想法,还是行马同学真的也有相同的意思。若是其他人去问,他会很难开口吧。何况那也会影响到奈弥子小姐的安心呀。」
「难道是要现在吗?」
「这事当然愈快愈好呀。奈弥子小姐,你对鹤了先生说过这事了吗?打过电话了吗?」
奈弥子摇摇头。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而且最后说不定会期望落空,因此还没打电话。而由于不知该找谁倾诉,却又无法忍着不说,于是就先跑到志乃这儿了。
游马不甘愿地拨号到行马的手机。
「啊,哥哥?怎么了?我现在很忙。有事?那我明天能过去的话就会过去。」
行马似乎非常忙碌,因此冷冷地如此说道后便挂上电话了。
隔天放学后,行马来找游马,在二楼累垮了似地放下书包。
「哥哥,虽然这事不重要,但这小孩为什么会这里?」
伊织正跪坐在房间一角。
「我也不知道。」
「每天都这样?」
「说起来最近都是这样耶。等回过神来时他就在那了。」
「学校呢?」
「他好像不想去。」
「怎么,你被欺负了吗?」
虽然行马向伊织问道,但伊织不理人地没有回答。
「伊织,冰箱里有果汁,你去拿来。你要喝也可以。还有别忘了加冰块喔。」
伊织听到游马的命令,便马上起身下楼。
「还挺方便的。」
「不是那个的问题吧?这样没关系吗?」
「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
「他父母好像说如果是这里的话就可以来。我是被拜托的啊,说要照顾他……不说了,那小鬼的事先不管,今天要讲的是你的事情啦。」
行马似乎早已发觉那件事,因此不快地扭动身体。
「我知道啦,昨天已经听宗家的伯伯说了。是指真由的事对吧?」
「那到底是怎样?是真的吗?你和真由订下婚约的事。」
「什么婚约,还真是夸大啊。」
但事情就是如此吧。
「被人那样擅自决定,你可以接受吗?」
「我是无所谓啊。」
「你懂不懂啊?那你就要变成养子了耶。然后啊,你、你就要变成宗家的掌门人了?」
「你别口吃啦,我知道的啦。有什么不好的?而且哥哥也说过吧,当我们家这种小流派的掌门人太无聊,但如果是像宗家那种大规模的就另当别论。」
「是没错啦,可是那样一来也会冒出很多麻烦事喔。」
「我知道啦。不过,哥哥,不管麻烦不麻烦,男人是会遇到非做不可的事啊。你难道不觉得奈弥子姐姐很可怜?必须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当不想当的掌门人夫人。自我到那个家后,都还没看她笑过。我和真由都还是小鬼所以无法做什么,这让我们非常不甘心啊。不过,如果我说以后要当那个家的女婿,大家就会很高兴,也没有人会陷入不幸啊。那样不是很棒?伯父他有问『这样真的、真的好吗』,但又像是在拜托我。」
「可是,你不是说真由是个任性大小姐吗?还有什么强势又自私的女生之类的。要是让那种女生当老婆,你的人生岂不是一片黑暗?」
游马将眼前的果汁大口大口喝光,行马则转动杯子望着里头的冰块。
「真由她啊,还只是小孩子。就只是这样。只要我好好教导她就没问题了。」
「教导?」
「我说啊,如果想和理想的女性结婚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吗?就是从小由自己教导啊,用这种方式培育成自己喜欢的老婆。你没读过『源氏物语』喔?哥哥。」
「才没咧,我知道的只有一个叫六条什么什么的人。」
「不是那人,我说的是紫之上(注108)。她就是从这么小的时候就受光源氏教育,最后变成很棒的老婆。」
「那个,我知道你很有学养啦。不过啊,故事和现实可不一样喔。就连父母都无法随自己的意教育小孩了,这才是现实啦。」
「我一直都看着哥哥,所以我很清楚啊。」
「我说,别管我的事啦。那我问你,那个叫紫的人还小时,是这么强势又任性的女生吗?」
「那倒没有。」
「你看吧,不过是刚好那个人有成为好女人的资质而已。而且听你说过的,真由也不是那样的嘛。」
「才没那种事。真由的确很强势,有时还是个虚张声势的小孩,但是那种女生的本性率直。像奈弥子姐姐这种乖巧的人,反而在变成太太后会意外可怕喔。哥哥,你有没有读过莎士比亚?就是『驯悍记』那个故事。」
「就说没在看那种东西啦!」
游马拿起自己的杯子,但那已经空了。行马不在意地将自己的杯子递给哥哥。
「那个人是美女吗?」
始终在旁旁观的伊织小声说道。
「没什么美不美的,还是个小鬼而已。刚好和你差不多年纪。虽然她姐姐是个不得了的美女,但不代表妹妹也会是。就是这个啦,行马。你这么快就决定老婆是怎样?万一最后变成超级丑女怎么办。」
行马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哥哥。
「哥哥你啊,虽然还在家里的时候就觉得是个肤浅的人,不过到现在也还是什么都没变呢。说起来,佐保小姐也是个美女,但你根本只看到那一点吧?没问题吗?听好罗,重要的事物是看不到的喔。哥哥你没读过『小王子』吗?」
「烦死了!你是图书馆啊!」游马大吼并倒下躺成大字。
看到哥哥自暴自弃,无事可做也无话可说的行马转向伊织,说出长辈会讲的建言:
「我觉得你去上学会比较好。不然,会变得跟这人一样。」
接着用眼角瞄了哥哥一眼。
「不准说师傅的坏话。」
「师傅……是指这个人?为什么?你从我哥哥身上学到了什么?」
「师傅很强,他打赢了两个混混。」
「喔——但之前他被女人给扔出去呢。」
「骗人。」
「我没骗你喔,去问一个叫栞菜的人吧。佐保小姐应该也有看到。」
伊织愤怒地瞪视行马。
「你啊……」
游马突然一个起身。
「好像什么时候跟我说过吧。说什么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离家出走,然后知道人生的意义还什么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你的『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行马重新面对游马,像个大人似地盘起腿。
「就是不要甘于身为弟弟的命运,自己的道路要由自己去开拓。」
「……」
游马环抱双手低头,过一会儿后抬起头来。
「你好像还说了一句。说你还有远大的计划,所以叫我别指望你。我那时候满脑子自己的事所以没听到,不过那个『远大的计划』是什么?」
「那是……」
「你总该不会从四年级开始就一步步立好计划,然后以真由为目标潜入巴家的吧?」
「呃——」
「你该不会原本就知道因为那家伙死了,所以宗家为了继承人问题而闹得不可开交吧?」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给我等一下!」
游马用下巴示意,伊织便迅速关上通往楼梯的拉门。
「这次的事情是谁想的主意?是真由拜托你的吗?还是你回应了她任性的单相思?说什么奈弥子小姐很可怜,那是你的真心吗?总不会全都是你那远大的『夺取宗家计划』吧?」
行马仿佛看开了般,笑了出来。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被哥哥拆穿,我真吓了一跳呢。」
「行马,你……」
游马两手搭上弟弟的双肩,并使尽力气抱紧。因为他发现这弟弟太过聪明,眼光太过锐利,结果现在他正想踏上一条无比邪恶的道路。游马从没想过,自己这个哥哥会有如此担心弟弟的时候。
「我不会怪你的,所以快自首吧,现在还来得及。你如果一个人会怕,我就陪你一起去道歉。你要是那么想当掌门人,老实讲出来不就好了?不管栞菜说过什么都不必在意,因为她那种家伙啊,昨天和今天讲的话完全不一样。我会退出的,所以你去带领坂东巴流吧。」
行马用力推开哥哥的手。
「我才不是开玩笑。你少因为觉得麻烦就推给我。我们家的流派只要哥哥想办法就好了吧,对我来说,宗家巴流比较合适我。」
「喔,是吗?换句话说,比起我们家这种寒酸流派,你觉得规模大又气派的宗家比较好是吧?你想当上宗家掌门人,然后睨视我这哥哥对吧?你想靠这方法瞬间逆转立场是吧?你这烂到骨子里的家伙!」
「我才不想被哥哥训话呢。什么修行很麻烦啦,不能过奢侈生活啦,学茶很丢脸不能跟人说啦,只为了那点事就半途而废、离家出走的人,少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喔。我会让真由幸福,让奈弥子小姐露出笑容,也能让还没见过的鹤了先生从札幌回来,还有令宗家的伯伯安心,我想,比吕希在天国也会感到高兴的。我啊,就是要将那些事作为自己人生的意义。我才不像哥哥这样没责任感,而是要背负起责任啊!这可是很重大的责任啊!」
的确,那是个非常庞大的责任,行马说着说着,肩膀便颤抖起来。一想到他所说的这些,确实令人害怕。进入别人的家族,从零开始学习和过去不同的规矩。没有能撒娇的父母,也没有能吵架的哥哥。以往是个悠哉的次男,今后却被所有人视为宗家的继承人。一举一动都会受到评论,若失败了肯定会被人在背地里嘲讽,甚至还有可能被逐出门。毕竟行马并非缺乏想像力,只要一去思考,便会止不住不安。但是,这是自己下的决定。
这份觉悟的强度也传达给眼前的哥哥。游马的力量从身体唰地脱离落下。
「居然要自己一个人做这种大事,真是,把你当小学生实在是太糟蹋了。」
「不用你担心,我已经是国中生了。」
「啊啊,是吗。不过啊,我总——是会担心啊。你只说些听来全都是好事的事,可是,这根本不是重点吧?那个啊,我想听的呢,简单来说就是你究竟有没有喜欢上真由啦!」
行马被这么冷不防地问道,瞬间盯着哥哥的双眼。接着忽然转移视线并起身。
「不要这么认真地问那种事啦,哥哥。那样会很害羞耶。」
「欸,你觉得呢?」
在行马离去的房间里,游马喃喃说道。伊织回问:「什么?」
「人生真是惊奇连连啊。」
「……」
「我想你把这件事记在心上比较好。就算在力量上赢了,但也可能在为人方面输掉喔。输给那个小了六岁还毫无运动细胞的弟弟。」
「今天不练习了呀?」
「喂,你好歹看状况说话吧。还有,我虽然和你约好一周会陪你练习一次,但你干嘛每天都来?」
「我又没地方去。」
「咕哇——」游马吼了一声后又转身倒下。
确认行马的心意后,宗家巴流开始认真讨论这件事。当山锌巡行(注109)的喧闹平息.正好有事前往东京的冰心斋在结束工作后,直接踩着步伐穿过友卫家的大门。那是个狠毒地洒下夏日阳光的日子。栞菜和蒲一满头大汗地清理茶道用的灰,庭院四处铺着草蓆,草蓆上头的灰正在曝干(注110)。
「百忙之中前来打搅真是过意不去呀。」
「没那回事。小犬受您照顾,应当是我们前去拜访的,真是不敢当。想必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吧。」
「不会、不会,岂止不麻烦,他是个很有出息的孩子,大家都非常佩服呀。我这个家也变得更热闹,真教人感谢呢。」
冰心斋称赞行马一阵后便切入正题。
尽管已在电话中听了大致的来龙去脉,但秀马和公子还没能认真看待这事。等见到冰心斋亲自前来提起,这才惊讶不已,京都那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不管怎么想都认为那只是玩笑啊。不,既然掌门人亲自说出口,那就不会是玩笑话,但无论怎么说,行马都还是个小孩子。在您府上或许举止成熟,但他不过没多久前才从小学毕业,跟个婴孩没两样。因为小孩子的突发奇想,就把宗家巴流的未来托付给他,这未免也太不牢靠,我们做父母的,无论怎么说也很难认真看待。」
「这个,你说的自然是有道理。我们一开始也只是想着,这孩子居然会想出这种大事。不过,之后和后援会的成员们仔细思考后,愈想愈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最后得到的结论,是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法了呀。另外,虽然这么说很失礼,如果行马是个非常无用的孩子,我们也不会这么认真。他是个非常率直又聪明的孩子,所以大家都很中意他。甚至还有人起哄说,若是那孩子呀,我家也想迎一个呢。」
秀马和公子都露出了落寞的神情。若是女孩子的话,或许还有总有天得出嫁的心理准备,但实在没料到男孩子会被其他家庭带走。
「啊,这真是失礼了。刚刚说的『迎』只是一种表现呀。毕竟那都是等长成大人后的事了。」
然而,年幼的孩子们天真地约定将来是常有的事。
「我也在幼稚园的时候,曾下定决心要和最喜欢的表兄结婚呢。」
公子呵呵笑着,令秀马心头打了个颤。
「不过,那种事情双亲都没认真看待,我自己之前也全忘光了。令媛也是,尽管现在很中意行马,但到成人为止还会邂逅更出色的人吧。若是现在就有这种约定,我想往后会让令媛困扰。」
其实心中担心的根本不是对方的女儿,而是届时只用一句「不需要了」,便被踢出来的自家儿子。尽管童稚的恋爱温馨令人莞尔一笑,但那不可能真到结婚。公子心想,堂堂大人被这种事牵着鼻子走,是要怎么办呢?
「不,关于这个呀,或许因为真由子是么女,所以我们都太宠她了。不过从我们做父母的看来,虽然在某些方面是把她养成任性的孩子,但不知怎么的呀,只有行马说的话她会乖乖听进去。到了这阵子,弟子们若有什么话要告诉真由子,也都是先去拜托行马呀。不只是真由子,连弟子们都很尊敬行马呢。」
公子想着,既然是那样任性的女孩,岂不是更让人无法摸透她什么时候会变心吗?
「只不过,夫人说的话也是很有道理呀。虽然我觉得不会发生那种事,而且就算发生了我也不会允许。不过我和两位约定,万一,不,是万万一,真由子说要和其他男人结为连理,而且事情变得怎么也无法收拾时,我也会把巴流的招牌传给行马。」
公子又想,看吧,这不就是要把行马带走?根本是打算拿行马代替死去的儿子。
「关于这件事,就请立张契约吧。」
在公子心中,她根本就不想得到宗家巴流,何况还拿出契约争抢。若是拜托人就算了,要人让出去算什么意思?
「契约也太夸张了。关于命媛的婚事,等令媛到了年纪后再来思考如何呢?到时您若还认为行马是个适合人选,我们两人也会认真思考的。」
这就是所谓大人的决策吧。
「的确是呀。夫人说的,我也觉得很有道理。可是呀,掌门人可和班长或学生会长不同,不能说你因为成绩好,所以从今天开始就给你当吧。这样一来,周遭人们的心是不会跟上的。若从宣布袭名的那天才开始,是无法突然成为掌门人的。而是要从更早的时候,确实、慢慢地变成掌门人。秀马应该也是那样吧?也不是辞了警察突然就开始掌门人的工作。而是有事先的累积,才终于能顺利地接受呀。到真由子成年为止还有十年,在这期间内若不知道谁会是继承人,弟子们也不会安定。就算不提那个,自比吕希去世之后,我便觉得弟子们的心思杂乱,教人不安呀。若十年后再重新思考,我一定还是觉得行马是个好人选。既然那样,为了让行马能安心、顺利地继承巴流,能否让我从现在起做准备呢?」
尽管冰心斋多方尝试说服,但友卫夫妇不肯如此轻易点头。
确实,友卫家有两名儿子。换个说法,是仅有的两名儿子。看到了游马的不可靠,说不定下一代得分担角色,把武道交给游马,茶道则由行马继承。正心想或许得做出如此打算时,游马奔出家门,使得连那安排或许都无法实现。之后坂东巴流究竟会如何呢?在秀马和公子都完全没个办法的状况下,根本不可能替其他人家担心。说到可靠的继承人,连他们也想去哪个地方找出来带回自己家。
最后,在秀马一句「这件事请再让我们想一下」的回答下,结束这次谈话。
「这又不像在蔬果店买茄子,所以没那么简单呀。」
冰心斋在自己的寝室里悠哉地扇着扇子。行马正跪坐在他正前方。
「关于这件事,嗯,你哥哥是关键呀。虽然秀马没有明说,但是,你哥哥现在不在家吧?秋天你爷爷来的时候,有稍微听过那事呀。」
冰心斋啪地收起扇子并朝腿上一拍。
「这下子,可得动员宗家巴流全派上下,把你哥哥找出来才行呀。」
「全派上下?」
「哎,全国有十万人,马上就可以找出来了吧。」
行马「咳、咳」地清喉咙。
「不够吗?海外也有数千人,对呀,也可能逃到遥远的外地去呀。」
遥远的外地……?
「只要你哥哥不接下东京的巴流,友卫家就不会对行马放手。这可事关我们流派的未来呀,所以大家应该会因此动起来吧。」
真是服了呢。行马缩起肩膀。
「那个……其实关于那件事……」
「所谓暗处便在烛台下就是这回事吗。真是教人惊讶呀。连奈弥子都知道了,看看你们这些人多有心眼呀。」
冰心斋的表情万分不悦,坐在玄关阶上。他已年届五十五左右,现在已是不容置疑的京都名士,但在婴孩时期背过自己的志乃面前,内心就莫名地像小孩子。自从志乃结婚、不再出入巴家之后,他也常瞒着双亲来玩。当时志乃夫妇仍住在今天已为榻榻米店的房子里。
「这闷热的天还跑这么一趟,真是辛苦了呀。不要坐在那种地方,快进来吧。」
大清早突然来访的客人居然是巴流的掌门人,这令志乃也稍微吃了一惊,赶忙烧水。
「什么都不必准备,茶我可是每天像开水一样在喝呀。而且我还让车子在转角那儿等着,很快就会告辞了。不过我今晚必须搭飞机出差,约有五天不在家,所以我想今天一定要确认呀。志乃小姐请坐下来,这样不管我有多急都没法说话呀。」
「是、是。」志乃边笑边拿着在厨房烹的茶给急性子的掌门人。
「那是真的吗?我听说行马的哥哥人在这儿。」
「是呀,现在正在上头睡觉呢。」
「唉呀,太阳都这么高了还在睡呀?当食客居然还这么厚脸皮。」
「不是那样的。游马同学呀,每早天亮前都去送报呀。所以没睡到的份儿,就趁现在补眠呀。」
「噢,送报纸呀,这可真教人佩服啊。」
冰心斋泄了气势地念道。根据他自己四处打听的结果,游马是个和弟弟不同,十分没用的儿子。像是自幼便非常粗暴,家中大半的挂轴都被他破坏,或是把上补习班的费用与大学的考试报名费挪用于四处游乐,如果不够花了就从仓库里拿走一、两件茶器。此外还有和染了头发的危险份子来往,甚至似乎还沾染上毒品等等传言,这若全是真的,就得送进医院或感化院。但在另一方面,他也从风马那儿听说了一个冤枉的例子,所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年轻人?若不亲眼看到便无法下判断,于是才一早便飞车来访。
「要我把他叫起来吗?」
「啊,不,那倒是不必……不过,到底如何呢?依志乃小姐所见,那个叫游马的人,究竟是不是有足够格局肩负起坂东巴流的人?」
志乃笑嘻嘻地看向壁龛。壁龛中央的勾子上挂着「旅枕」花器(注111)。
「他很喜欢这个花器呢。虽然一开始光是插上一朵波斯菊都会流把冷汗,但刚刚我在准备早餐时,他正好派完报回来,说『志乃小姐,朝颜开了』呀,我要他把花插上去,于是那孩子便照做了呀。」
「哦。」冰心斋注视着壁龛。粗拙的土色花器里,是牵牛花的藤蔓载着淡红的花垂下。
「露水也是他弄的?」(注112)
「是呀,我什么也没做。」
「真有两下子呀。」
「就是说吧。那孩子不是靠理论,而是靠身体学习的类型呀。我想一定是哪个人知道这一点,于是细心地指导他吧。游马同学一定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懂,但其实内在深处的某个地方已很精通了呢。这不就像不会说话的婴孩嘛?感觉只要放着不理会,过阵子就会哇哇地开始多话到让人觉得聒噪呢。」
「也就是不能硬是勉强他吗?」
「不晓得呢。倒曾经有过他自己如果无法认同,就绝对不会点头答应的事。而且,虽然他总说这说那的,但还是会和朋友一起喝茶呢。这阵子似乎还开始练剑道与弓道,他其实并不讨厌。感觉他是虽然喜欢,但因为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个部分,所以显得焦躁呀。」
「他会回家吗?」
「不知道呢,可能得慢慢来吧。但目前看来是没有对父母低头的样子呀。」
「唉……」冰心斋叹了口气。
「总觉得,想起了以前的事呀。」
「以前?」
「以前我也会这样子来找您商量事情吧。是什么时候了啊,那是我家比吕希还很小的时候呀。」
「啊啊,确实有呀。你抱怨说儿子脑筋太好,一点都不像小孩子呢。」
「就是呀。完全不会捣蛋,太过乖巧反而让人觉得不满足的孩子……却在最后做了让人绝对无法允许的不孝举动。我真是搞不懂呀。」
「就是呀。不过,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无法理解呀。虽说是交通事故,但他又不是会在晚上游荡的孩子,为什么会在那种时间在外头晃呢?丧礼的时候,你那番说辞教我弄不清楚,虽然问了奈弥子小姐,但她难以启齿,鹤了先生则怎么也说不出话,一直保持沉默。我想这八成是不能问的事吧,所以打算再也不问了呀。」
冰心斋吐了一个比方才更深的叹息,接着大力调整了身子。
「这样啊。我以为已经没有人会问这件事了。大家都有所顾虑,所以只要提到那孩子,就会马上改变话题呀。不过,就请问吧。毕竟志乃小姐以前也很疼爱比吕希呀。」
因为楼下的声响而醒来的游马,在棉被上伸了个大懒腰。原本应该盖着的薄被子,在遥远的房间角落缩成一团。好热。觉得实在太热的游马下楼想喝杯水,只见志乃手肘抵着圆桌,整个人心不在焉的。
「怎么了吗?有谁来过吗?」
游马是因为玄关开阖的声音而醒来。
「是呀,是朱鹤。」
「那是谁啊?」
「什么谁,就是巴流的掌门人呀。」
志乃抬起了似哭似笑的脸。
「他说了什么让人不快的事吗?像是包庇鹤了先生的过错之类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他来是为了你呀。」
「呃,我?」
虽然已觉得包围网逐渐缩小,但看来终于是被发现了。游马一屁股在志乃身旁坐下。
「我父母会来……这里吗?」
「他有说目前还不会跟东京那边讲,似乎是行马少爷对他说了不少威胁话。说什么如果敢那么做,令尊就会拿着日本刀杀来。真是怪孩子呀。朱鹤他呀,说游马同学如果不回东京,行马和真由子也不能立下约定,所以是来探听你的意思的呀。」
游马心想,就算问了我也不晓得啊。
「不过,志乃小姐,我觉得……」
只说了这些感觉太可疑了。
「不必担心,我什么也不会做的。我只是稍微想了一下比吕希的事呀。因为他去世当时的事,我总觉得很奇怪呀。」
「不是交通事故吗?」
游马逐渐靠近志乃。
「是那样没错,问题是时间呀。那是在黎明呀。我在想那时间他到底在哪里做些什么?虽然有人谣传他各种不好的话,但他绝不是那种夜游到早上才回来的孩子。」
「不会是去送报纸了吧?」
志乃轻轻一笑,闭起眼睛忍住泪水。
「游马同学真的是个有趣的人呀。一般人呀,才不会说掌门人的孩子去送报纸。一定就算找遍了全国,也只有游马同学呢。」
「是吗?哈哈。」游马也笑了,接着说先去洗个脸而起身,并说:「那件事,我想听听。」
于是当游马重新坐回志乃面前时,志乃述说的,是巴流大弟子的故事。
「我们巴家以前,有个从上上代就一直服侍的老爷爷。我和那个人也很熟。宣先生他没有娶妻,也没有在外头授课,是个从上一代就一直担任辅助的严谨之人。比吕希的茶呀,一切都是由宣先生指导的。」
游马心想,是个像弥一的人呢。
「当我开始在那学习时,宣先生已有不小岁数,当比吕希懂事时他已完全是个老爷爷,便让比吕希叫自己『爷爷』,很疹比吕希呀。虽然如此,但宣先生毕竟没有真正的家人,当无法胜过增长的年纪,脚和腰不听使唤时,他便说不想给掌门人一家添麻烦,要离开巴家。但就是离开了,他也无依无靠。大家都提出慰留,但他说为这个家服侍这么多年,至少在最后让他自由。说到这份上,连朱鹤也无法挽留了。」
就在宣先生即将离去之时,比吕希想着至少要为这人点上一碗离别之茶。虽然他无法召开一场完美的茶会,但他想发挥一切所学,注入最大的心意去实现。
他记得宣先生以前有次在庭玉轩帮忙茶会时,曾说「真想在这样的茶席上享一次一客二子的茶啊」,所以他跑去拜托真珠庵借了茶室。他学过「比起再怎么昂贵的茶杓,还是自己做的最好」,为了自己削茶杓,所以在竹林里弄得浑身是伤。他瞒着所有人,只靠自己准备。茶罐似乎是小时候一起去赏樱时,老人在吉野的土产店买的那只。拿出的茶碗则是约在同个时期,比吕希不小心打破却又无法坦承,于是老人说是自己的不小心,之后便令人修理的绘志野(注113)。
他只有告诉宣先生日子,接着当天还没天亮便偷偷骑着脚踏车离家。老人曾说过有个非常美味涌泉的北山某处,他想去那儿打水。茶会的水必须在天亮前打好。
意外发生在回程时。那时刻,在山路上奔驰的汽车因为酒后驾驶,非常危险地蛇行,而想闪避的比吕希因为沉重的塑胶水箱而失去平衡。
「茶杓的共筒上似乎写着『养老』。壁龛上挂着的是用孩子气的字体写着『爷爷,谢谢你』的挂轴,不知他是不是想做裱褙,上面排列贴着模造纸和千代纸等等。在那个家中,到处是能买下一栋房子的茶杓或挂轴,但是,看着那不做作的文字,不论多富深意的禅语都比不上……」
看到这准备的宣先生,想到自己究竟教了些什么给最重要、最重要的少爷,于是悲恸地哭号,任谁也无法安慰他。掌门人夫妻和奈弥子这对姐妹,也都震惊地无暇顾及他人。等回过神环顾周遭时,已不见宣先生的踪影。
「他没和掌门人说道歉的话,没有道别,行李就扔在原处,也没向原本要去的养老院说什么,就这么消失了身影。仔细想想,那也是没办法的呀。没有脸见任何人,也说不出任何话,他想必是在某处自责吧。虽然比吕希的死非常残酷,但那么出色的茶人,却因为太出色而在人生的最后遭遇这么悲伤的事,一想到这实在太没道理,我便整个精神都抽空了。」
那一天,游马在派晚报的时候总心不在焉,到处弄错投入的邮箱。接到抱怨后傍晚又被叫出去,一面道歉一面重新派报,回程时明明什么也没载,却连人带车摔了一跤。甚至觉得有如被比吕希附身了。
吃过晚饭后游马依旧无法平静,说要出门一下便拿着竹剑,在长命寺院内好几次、好几次挥着。因为那呀喝声过于扰人,于是不稳出来一探究竟。
「不稳先生,有没有什么可以敲的东西?我光是练习挥剑不够。有没有像草卷之类方便打的东西?」
游马不经意地看向视线前端的松树枝,那确实是一年前他大喊一声敲下去,结果从上头落下蝉蜕的树。再怎么说,同样的错可不能再犯。
「您现在的心情是想要打什么呢?」
现在的心情是想要拼命地打了再打、打了再打。这种时候,东京的老家还真是方便。那虽是理所当然,总之是具备所有练习道具,不管什么时候使用道场也不会被骂。
「是发生了令您厌恶的事吗?」
「没有讨厌的事,但全都是搞不懂的事,感觉很反胃。」
「原来如此。」
不稳望着游马额上的汗与手肘的擦伤,接着说他自己在这种时候,比起动手动脚会选择坐下来思考。
「如何呢?您要不要试着坐禅看看?若是那样的话,在下多少能提供一些帮助。」
若是平时,游马早说着「最好是啦」便逃之天天,但今天的他心想那或许也不坏。不稳说不论正殿或那儿都好,坐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吧。游马之所以选择茶室,至少不只是因为今天相较于木板,榻榻米会比较好吧。他总觉得,那里有某种自己须要的东西。
「噢,您坐得很好嘛。」
就算不用人教导,游马也能用正确姿势坐下。坐禅他可是在受罚时练习多了。
「不管待一晚或两晚都好。晚些在下会再过来看。请记得不要思考多余的事,要成为无。」
不稳留下这些话后消失在深处,但游马想了各式各样、无穷无尽的事。今天的壁龛上没有挂轴。这种时候正想要一句干脆、有决定性的话语,然而那上头却什么也没挂,只有小小笼子中的半夏生,以及仿佛想问「怎么了?」的绥草垂着。
在庭玉轩看到的同个位置有扇窗。游马想起曾在那上面看到彩虹,接着眼前浮现出比吕希准备好的茶罐和茶碗。真是个笨蛋啊!志乃低吟的「没道理」那句话在脑海里回响。「爷爷,谢谢你」大力旋转化为漩涡。为了区区一瓶水而丢掉小命算什么啊!想着区区的水、区区的水,接着又心想那是怎样味道的水呢?根本就不可能成为「无」。结果游马完全没入睡。
翌日早晨,游马依旧得去派报所,于是当天际逐渐泛白后,他才终于松开双脚,推开拉门。正想悄悄离去时,不稳从正殿那儿走来。
「如何呢?有理清了什么吗?」
游马摇摇头。
「我还是不懂。」
游马来到外廊穿上鞋子,「咚咚」地双脚脚尖轮流敲击地面。
「不过,我觉得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懂了。」
游马垂着双眼,行了个礼后跑步离去,不稳则望着他的背影「哦」地念道。
学校进入暑假,行马前来做返乡的告知。
「哥哥,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现在的话,爸爸和妈妈满脑子都是我的事,所以或许能趁乱免去被骂吧。如果你愿意的话,对我也是帮了个大忙。」
「少说那些便宜你自己的话。你要设计出多风光的人生是你的事,干嘛连我的一起决定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啊?我和栞菜都已经快瞒不下去了喔,还有,我认为宗家的伯伯不可能永远保持沉默。被发现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我还不用你担心啦。别讲些五四三的了,快点回去、回去。」
为了这固执的哥哥,行马伤透脑筋地返家。离去时,正好佐保来访。
「人家在电影院前等了一个小时说……」
「啊,抱歉,我忘了。」
明明是游马主动约放学后一起去看电影,但是一阵杂乱后便完全抛到脑后了。
「电话也没通呀……」
「不是吧?啊,我没发现。」
手机的预付卡期限已到期。
佐保狐疑地歪着头。
「我有事情想谈的说。」
「什么?有什么烦恼吗?佐保。」
游马问要不要去他房间,但佐保摇摇头,因此只好随意走在外面晃。佐保的烦恼指的是升学。她正犹豫要考东京的大学还是京都的大学。
「你不是说要问幸麿先生吗?有栞菜教弓道的大学比较好吧。」
「虽然是那样呀……」
佐保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支支吾吾。再怎么说,幸麿也不会对学生论及自己的私事。佐保若真有心,就算不在东京和京都,也能请栞菜指导。毕竟在大学学习的不只有弓道,因此应该还有其他左右判断的因素吧。
「那就对啦,我也觉得幸麿先生说的是对的啊。」
佐保非常不满。
「老师就算了呀,但是游马先生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怎么说咧,我自己就没上过大学啦。哪边会比较好啊,唔——嗯。」
「我说的才不是那个!」
游马懂佐保在说什么。如果分隔东京与京都两地,彼此将很难见上一面。佐保想听的,是游马说出「很快就会回东京,所以先在东京等着」,或是自己「没有回去的打算,所以你也待在我身边」等等。不管过了多久,都没出现「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这句话,因此若不能让游马说出那些话,佐保那多愁善感的心将无处可去。
「佐保,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清楚念哪边的大学会比较好。如果随便说个三、两句话,我也无法负起责任。」
「责任……是什么?」
「该怎么说,就是我不知道明年就算佐保在东京,那时候自己会不会也在东京。不过,就算待在京都,我想或许也没办法常常见面了吧。」
「说这什么像分手的话呀……」
「我们怎么可能『分手』嘛,我们根本就没在交往吧。」
游马「哈哈」干笑两声,佐保则讶异地瞬间红了眼眶。
「这是报复吗?因为对我以前说过的话生气吧。」
「不,不是那样的。我最近才发现,现在不是和女孩子搅和的时候,或是说,现在有其他更该去做的事。佐保也是,现在必须专心在升学考试吧?让我们都替自己拼上全力吧。」
「你根本是讨厌我了呀。直接那么说不就好了。」
佐保的脸埋在膝盖上,游马把头发抓得一团乱。不是那样、不是那样、不是那样……游马害怕、不安地把手放在佐保肩上,接着让她起身。
「佐保,你看着我。我呢,现在的心情是超级想抱住佐保,可是因为一些缘故我不能这样,你应该懂吧?」
「……」
「现在佐保后三公尺有那小子,而那小子后十公尺有他母亲。他们两个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我们看。」
佐保恍然大悟地转头看去。
「……所以我用嘴巴说,我,喜欢佐保。只是虽然喜欢,但我决定先不说出口。」
「为什么呀?」
「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现在我也还没办法说自己是值得佐保等待的人。佐保是个这么好的女孩子,也可能会遇见更好的人,所以什么『要相信我、好好等我』的,很抱歉,我说不出那种讨厌的话。不过,当我变成更踏实的人,而且也更有自信的话,我会去找佐保的。到时候如果佐保也对我有意思,那我们再交往。我会努力的,所以佐保也好好思考,要考上好大学喔。」
当游马心想该扮个笑容而放松力道时,他的脖子突然受到用力拉扯,被佐保的手臂缠绕住。从少女的肩上往后看,是睁大双眼的伊织,以及他那位赶紧移开视线的母亲。游马最终认命地,闭上眼睛。
佐保留下虚脱的游马后离开。游马使出仅存的力气抬起手,招了两、三次手。接着在一旁化作石头的伊织靠了过来。
「你,给我跪坐在这里。」
游马咚咚敲着自己身旁。伊织脱掉鞋子,爬上长椅跪坐。接着游马想办法调整姿势。
「我想你母亲应该也会说同样的话,不过,你还是别再来我这了吧。」
「为什么呀?」
「因为我已经把必要的都教给你了,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了。」
「骗人,根本什么都还没教呀!只有跑步呀!」
游马咳了一声故做清喉咙。
「……接下来是上级课程,要学的话得要有相当的资格。」
「什么资格呀?」
「这个嘛,首先是要去上学。听好了,学校这地方,不管到哪里去都肯定是战场。对武者修行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地方。有首巴西的歌是这么唱的—未来不管到哪里都找不着。是男人的话,就必须用力地撕抓揪扯抢夺,才能在断裂的指甲间诞生——这样。」
「那算什么呀,是要我把大家都打倒吗?」
「不对。你要是在练习以外挥剑的话,就逐出师门。」
「那我到底要怎么做呀?」
「真没办法,毕竟你是我的第一个弟子,我就特别把坂东巴流的奥义传授给你。我只说一遍,你仔细听好了。究极剑道者亦不用剑。」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管多强,只要一直挥着剑都会变成二流的。而不必挥剑就能封住对手的剑,才是究极的剑士。」
「如果什么都不做,就会被打得很惨呀。」
「……你知道『百兽之王』是什么吗?」
「是狮子吧。」
游马竖起食指,接着朝左右摇了摇。
「当狮子和大象一对一碰上时,让路的会是狮子。为什么?这是因为事实上强的是大象。听好了,真正强的家伙不会逞强,不会露出獠牙威胁他人。不过是悠哉地走在自己喜欢的路上,却任谁也无法出手。这一份德,你要在学校学会。你如果办到了,就再来敲坂东巴流的门吧。到时候我应该也已经回去了。」
「师傅,你要去哪里呀?」
「嗯……」游马一副了不起似地环抱双臂。
「我接下来要踏上新的修行之旅。这会是个很严苛的修行,所以我无法带你去。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你要以无刀剑士的身分潜入学校,以象之德掌握人心。」
「……?」
「也就是说,要和大家好好相处。」
游马披上麻制和服,穿着绢纱袴裤登上比敬山。是在那天后没多久的事。仿佛在腰际插着佩剑般,他带着「武家茶道坂东巴流」掌门人嫡子证明的「野分」茶杓。当他看到空有天镜院这名号的荒芜寺院,瞬间感到退缩。但他立刻重振精神、踏稳脚步,接着尽其所能喊出最大的声音。
「拜托!拜托!」
结
「老公,这可是和今出川先生会面啊,请你坐好。」
公子在和式客厅的入口压低音量注意着。
「啊、啊啊。怎么样?有没有歪?」
秀马从方才起便手执挂画轴用的长杆,不断调整壁龛的挂轴。
「那东西怎样都好啊,倒是弥一先生去哪了?父亲呢?唉呀,真是的,最重要的栞菜小姐这下可不在啊。」
公子赶忙去呼唤大家,幸麿则一直在玄关等待着。等待时,偶尔仰望头顶,有时又凝视地面。甚至闪过「还是回去吧」的念头。然而,当穿着振袖的栞菜害羞地出来迎接时,他便浮现出仿佛放弃般的笑容,下定决心。今天穿在振袖下半身的依旧是袴裙。栞菜虽已过三十,但仍像参加毕业典礼的女大学生。
拉门一敞开,只见栞菜的四名监护人呈一字排开。此时幸麿又萌生回去的念头。排除色无地(注114)的公子,三名男性皆穿着黑色且有家纹的外褂,显得端正、威严。秀马和风马是「左三巴」(注115),弥一则是「丸违鹰羽」(注116),各有一、二、三……五个。穿着只有一个枫纹的紫色外褂,幸麿莫名有种光这点便输了的感觉。果然还是该穿直衣来。他原本想那么做,但被姐姐用「别这么过头吧」制止了。今天,幸麿是来提亲的。
总之先挺起胸膛进房,必恭必敬地招呼。幸麿看到一幅裱褙漂亮的挂轴,便仿佛被吸过去似地坐到壁龛前。
「真是个好挂轴呀。」
边说边仔细看画心,似乎是个品味十分与众不同的作品。接着深深地被冷汗渗透。
「您真是有眼光。这是出自我大儿子之笔,由于写得挺好的,所以作为纪念拿去给人裱褙。」
尽管难以理解为什么在这场合要挂上儿子写的挂轴,但双臂插在胸前的秀马露出万分满足的笑容,因此无论如何,在此都只能称赞。然而,幸麿说不出话来。
「是这样啊,是游马同学的……」
「唉呀,今出川先生不只知道行马,连游马也晓得?」
「啊,是的,这、稍微……」
幸麿「呵呵」以笑带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其实,我那儿子捎来了一封信。你去把信拿来。」
公子表情诧异。
「老公,今出川先生应该不是想聊游马,而是栞菜小姐的事啊。」
「欸,有什么关系嘛。只要他和栞菜在一起了,就跟家人一样啊。今后肯定也会和栞菜一样协助游马的。别说那么多,快点拿来吧。」
不久后,幸麿的手上捧着卷纸的书信。讲好听点,是用定家流(注117)的字体书写,老实讲就是鬼画符,上头写着:
父母亲大人膝下 听闻父母亲大人别来无恙,儿实感万分喜悦。此次儿从父命,于比权山天镜院修行。时过一年,迟至今日才报告,还望原谅。现求教于柴门老师,倾力参透己身之本分与天命。正月将至,若得老师许可,儿欲参加三十三间堂之射会,届时父亲大人如能上洛,儿将为之喜出望外。儿于京都滞留之时,对诗文略有些心得,在此仅献一篇致父亲大人。
「然后,所谓的诗就是那幅挂轴。」
「这样啊,不愧是将来要成为掌门人的人物,拥有凡人绝不可及的特殊感性呢。」
幸麿苦撑着回答,只见秀马、风马、弥一以及栞菜和公子都同时放声笑了出来。难道说,这是江户偏好的品味?幸麿的汗愈加冰冷,湿透了背脊。
不输给雨
不输给风
也不输给雪和夏天的炎热
拿着坚固的茶杓
有釜便无欲
也无骄矜
总是静静挥动着茶杓
一天一碗粗茶
及一些甜点和些许茶点
对老师教诲
不会说「才不是那样」
仔细听闻理解
并且牢记
在原野松林树荫下
小小的草盖小茶室里
若东边有茶会
我便去整理鞋子
若西边有搬运塑胶箱的人
我便前去背负他的行李
若南边有为点茶紧张的人
我则去对他说不必害怕
若北边有人欺负人或找人麻烦
我会说这实在有够无聊住手啦
天晴时取出灰里的脏垢
严冬则在竹林里伐竹
尽管被众人唤作怪人
被疏离
也不迎合他人
若为主客则令气氛热闹
若为次客则专于聆听
若为御诘(注118)则细心关注
若为亭主则付出生命尽诚尽意
我啊
想成为
这样的茶人
全书完
注1:召开茶会、以茶宴客时的主办人,称为亭主。
注2:茶室中专门给主人出入、递送茶点入内的小门。又称为后门。
注3:将寒天煮溶,加入砂糖、柠檬搅拌均匀后,将之放冷凝固、切块制成的简单和风点心。此处的琥珀菓子是带着清凉感的白色,但一般的琥珀菓子则会加入姜黄来染成橘黄色。
注4:设置于茶室一角,用来准备茶会上各种用具及收拾清洗茶器的地方。
注5:略带些许灰色的淡黄色。
注6:新泻县小千谷市一带,以特有织法所制成的麻织品,轻薄透气,常用于制作夏季和服,又称为「越后缩」。
注7:具平亲王之子源师房为祖的皇室后代一族,同时也是众家贵族当中「家格」最高的一族。
注8:二或三股势均力敌之能量,以圆形中心呈涡状旋转的图案。
注9:室町时代中期的茶人。相对于设于书院并使用中国茶具、深受贵族喜爱的豪华茶宴,村田珠光提倡使用日本制的粗制茶器、利用简素空间来感受茶道精神之「侘茶」茶道,为日本茶道的创始人。
注10:元禄十五年(西元一七〇三年)十二月,为了报主君受辱枉死之仇,四十七名原隶赤穗藩的藩士,集体刺杀吉良上野介义央。隔年二月,在幕府的命令下,全体切腹自尽。后世将此事件视为忠义之表现,每年尚在十二月于埋葬四十七义士的泉岳寺内举办义士祭。
注11:江户幕府第十五代将军。
注12:「友卫」及「巴」的日语发音皆为ともえ(tomoe)。
注13:「阿萩」和传统日本点心「御萩」的发音,都是おはぎ(ohagi)。
注14:位于静冈市内的有度山上,是适合远眺富士山的观光胜地之一。
注15:在每年十一月的酉之日所举办,贩卖称作「熊手」之竹耙状吉祥物的市集。
注16:「叠」即为日本的榻榻米。
注17:原文为「蛸药师」。「蛸」为日文章鱼的汉字。蛸药师即药师如来。在日本传说中,药师如来是坐在一只大章鱼上渡海而来的,故得其名,对妇科疾病、小儿疾病及秃头的治愈,特别灵验。其中又以京阪地区的民众特别喜欢如此称呼。
注18:日本传统歌舞位舞蹈的一种。两名歌舞伎演员分别戴上模仿狮鬃的白色长假发及红色长假发,一同表演狮子的亲子之舞。
注19:将柴火堆连续排列后点燃,在山丘上排列出「大」字,是京都八月的著名活动。
注20:一叠的面积为一张榻榻米大小。两张榻榻米的面积为一坪。
注21:茶道具之一,是盛水容器,多半是陶瓷制品。
注22:日本的寺庙住持、僧侣可娶妻生子。但依流派及教义的不同,日本当地亦有完全禁止娶妻生子的寺院及宗派。
注23:设置于日本寺院前庭处,供民众在参拜前取清水洗手、净口的水池。
注24:刻或写在器物上,表达作者本人身心教养或制作发想的文字。
注25:茶道用具的一种,用来加热锅中热水的火炉。通常用在五月初到十月末的茶会上,属于夏季用品。材质又分为唐铜制、铁制、土制、木制。
注26:抹茶茶碗的一种。外观呈擂钵状,外侧碗口处略显弯曲凹陷,碗足低矮且圆径较小。鎌仓时代,赴中国浙江省天目山的佛寺留学的僧侣将之带回日本,因而得名。自古即受众多茶人喜爱并重视,多半使用于重要的茶会上。
注27:汉字是「羽织」,古代的男子和服礼服元素之一,现在也有为了防寒而穿在和服外,男女皆着,有长有短。
注28:茶室道具的一种。以木、藤或竹制成,可插上花草作为花器使用,也可将书画卷轴挂于其上,作为展示。
注29:能乐的流派之一。为能乐中第二大流派。艺风庄严,重视谣曲,因其独特的谣曲魅力而有「谣宝生」的别称。
注30:源氏物语中光源氏的情人之一,对源氏的元配葵之上抱有强烈的嫉妒意念,因而产生凶恶的生灵,对怀孕中的葵之上作祟并加以杀害。
注31:美浓烧的一种。主以黄色彩釉上色,呈现多层变化的黄色色泽。
注32:下方篓空的双格棚窗。上方纸糊棚窗的长度比下方的空棚窗要长许多为其特征。
注33:也就是有两张一般榻榻米,一张台目叠,因此大小为二·七五叠。
注34:将白玉粉(糯米粉)蒸熟后,加入白砂粒或白色麦芽糖混合揉制而成的日式甜点心,色泽白皙透明,口感柔软而不失弹力,是相当受到欢迎的和菓子。
注35:放置天目茶碗专用的高脚台,又称为贵人台。
注36:鸭川畔特有的夏季景色。鸭川旁的店舖或住家在夏季时会搭建从房舍内部延伸至河岸上的纳凉用栈台,又称川床。
注37:风炉的一种,两侧的炉喂处做成鬼面的形状。旧式的风炉常常附有炉鐶,多为唐铜制品或铁制品。
注38:又称檀越。指以财物、饮食供养出家人或寺院的俗家信徒。
注39:超人力霸王每回登场或摆出各种招牌动作时,一定会大喊的台词,但不具任何意义。
注40:六曜之一。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结果的日子。阴阳道也认为友引之日会让灾祸波及友人,因此相当忌讳在友引之日举办或参加丧礼。
注41:指兵库县神户市、芦屋市背后的山坡地带。日本阪神地区首屈一指的观光渡假盛地。
注42:传说中分隔生前与死后世界的河流。此岸为现世,彼岸为死后的世界。一般认为三途川的概念源自佛教信仰,实际上是佛教与民间信仰混合后所产生的概念。
注43:铁脚海棠的日文发音同「傻了」,兰花的日文发音则与具否定意思的「没有、不会」相同,此处将兰花和铁脚海棠合在一起说,有「还没傻呢!」的意思在。
注44:指春分、秋分的当天加上前后各三天、一共七天的期间,寺院会在此时期举办法会及扫墓。此时期用来祭拜亡者的供品为外侧以红豆沙包覆的糯米团,春分时期称之为牡丹饼,秋分前后则称为御萩饼。
注45:罐身的肩部做成凸出角状的茶罐,有如罐子长出肩膀一般,故称为「肩冲」。
注46:「荒矶」之意为波涛汹涌的岩礁海岸,而「荒矶缎子」便是以起伏的波浪纹样为底,上头缀有跳跃于海浪之上的鲤鱼图案。
注47:高丽茶碗的一种。以红土陶为底,上覆青茶色的釉,碗壁偏薄,碗口呈开放状,碗身略低。其名称来自过去引进这种茶碗的商人「斗斗屋」,也有一说是利休在鲜鱼舖的架上发现这种茶碗。又称作「鱼屋茶碗」。
注48:奈良时代的歌人,山部赤人,在陪同圣武天皇出巡至和歌浦时,创作了一首歌颂当地壮丽景色的和歌,「若浦尔盐满来者 卤乎无美 苇边乎指天 多头鸣渡」,其中「卤乎无美」一段即为「片男波」一词的由来,意指拍打海岸的巨浪中最高的一道波浪:「片男波茶碗」表面的图案宛如一道道的高耸巨浪,因而得名。
注49:武家礼仪的流派之一。室町时代,由足利义满的臣子小笠原长秀制定。之后便被视为武家的正式礼仪作法。明治时代后,也被纳入学校教育的课程当中,尤其被广泛应用于女性礼仪的作法。
注50:京都著名的古董店、古美术店舖的集散地。
注51:将鲫鱼肉以甜醋浸泡后,再和事先拌盐脱水过的白萝卜、红萝卜一同与醋味噌拌匀,即为传统乡土料理「味噌凉拌铁炮」,一般简称为「铁炮」。小鲫鱼的俗称为「铁炮」,因而有此料理名。
注52:在京阪地区,「お芋さん」指的是地瓜。
注53:在面店点「きつね」(狐面)的话,在关东地区会端出配上甜卤油豆腐的荞麦面,在关西地区则会端出配上甜卤油豆腐的乌龙面。
注54:「きつね」(狸面)指的是在荞麦面或乌龙面上洒上一层炸油酥的做法,而在京都地区又略有不同,会先洒上炸油酥后,再倒上勾芡过的浓稠柴鱼高汤。
注55:指水分含量在20%以下的和菓子,或是指以粉状材料压制成型的和菓子。
注56:薄茶器的一种,因盖子与罐身相接处较靠近中央,因而得名。
注57:目光低垂,落于前方不远处,双手轻轻握拳,置于身体两侧髋关节略偏上方处。此为弓道的基本姿势之一。
注58:备后地区(广岛县东部)所生产的上等榻榻米蓆面。
注59:在亥月(农历十月)的亥之日制作的传统点心。将蒸熟的糯米和红豆混合后,以石臼、木杵捣成略带淡红色的麻糬,以此麻糬为外皮,内馅包以红豆沙,模拟成山猪(亥之子)的模样。为了模拟出山绪背部的花纹,有时会将外皮轻微炙烤出条状纹,或是在外皮沾上芝麻、核桃或栗子。
注60:日本单口相声节目中,若有人段子说得高明巧妙、引人发笑,主持人便会叫助手搬来一枚或三枚不等的坐垫,赏给段子说得好的人。在节目中笑话说得越好的人,屁股底下的坐垫便会越来越多,也越坐越高。
注61:年代古老的濑户烧,指鎌仓、室町时代烧制的陶器,表面使用灰釉、饴釉上色。
注62:此处指茶道「不昧流」的掌门人。不昧流是江户时期由松江藩的松平不昧(松平治乡)创造的茶道流派。
注63:平安时代的传奇女武者。信浓豪族中原兼远之女,木曾义仲之妾。擅长大长刀与强弓,有一人挡千之过人胆识与战斗能力。
注64:捏制成山峰起伏形状的和菓子。以红黄相间的渐层色彩,表现出京都秋季的山区被枫红及黄叶覆盖的瑰丽情景。
注65:使用型版等的染色法称作「型染」;「小纹」则是型染手法的一种,将细小且相同的图案反复排列印染。
注66:于中心有池塘的观赏庭园。
注67:水干,平安时代男子衣着,是上下分开的服装,在过去为一般武士和庶民所穿。桂是构成公家衣装的和服之一,有单件或多层的穿法,主要为女性穿着,此处指的是多层桂的打扮。
注68:原为狩猎时所穿的衣服,现代则为神官的服饰。
注69:袴裙的一种,穿的时候会将下摆绑到脚踝上。
注70:两种颜色不同的正方形或长方形交叉排列出的图案。
注71:和服的大衣。
注72:下方有四方体基座,于其上放置四方行盘子的容器。
注73:内馅为番薯、红豆等混合,外表以白色饼皮包覆。
注74:四边向内以曲线弯曲的菱形图案。
注75:高丽茶碗的一种,上有流动的云和鹤的图案。
注76:茶碗上有如芒草的细长斑纹。
注77:指像稻穗般的斑纹。
注78:京都宇治产出的陶器,其茶碗上多有形似鹿背脊的图案。
注79:自平安中期至鎌仓时代流行的歌谣。
注80:于平安末期兴起的歌舞,亦可指跳这种舞蹈的人。
注81:日本名武将源义经的侧室,原为白拍子。
注82:本来是平民的服装,鎌仓时代以后成为武家的礼服,另外公家也当作便服穿着。常和袴一起穿。
注83:此为天目茶碗的总称。
注84:建盏的一种。黑色茶碗上因窑变而生出带有七彩琉璃色泽的斑纹,称作曜变天目,目前世上仅存三件。
注85:特指曾为稻叶家所收藏的那只曜变天目茶碗,是日本三个国宝级的曜变天目之一。
注86:建盏的一种。茶碗内外有油滴落般的金色或银白色斑纹。
注87:古代贵族平时的衣服,一般会穿带乌帽子、指贯、袴裙。
注88:涂有黑色不透明釉料的乐烧。乐烧,陶器之一,依使用的釉料分成赤乐、黑乐、白乐。
注89:长次郎,陶艺家,乐烧的创始人。光悦,指本阿弥光悦,陶艺家。大黑、雨云,均为茶碗名称。
注90:朝鲜茶碗的一种,自室町时代以来为茶人最珍重的茶碗。
注91:比喻将高贵的东西给不识货的人。小判为江户时代的一种金币。
注92:尾形干山,江户中期的陶艺师傅。锈绘指的是用锖漆绘图的技法。
注93:尾形光琳,江户中期的画家。
注94:莳绘的技法之一,因看起来像梨子的表皮而得名。
注95:莳绘的一种,为在底层的涂料上画上莳绘。
注96:漆工艺的技法之一,将贝壳上有珍珠光的部分磨平、切割,在漆器或木头上依图形放上作装饰。
注97:指京都御所,为京都的赏樱景点之一。
注98:或写作「佐保神」,是掌管春天的佐保山女神。
注99: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的缩写,家长教师协会。
注100:宫本武藏的养子。
注101:每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八坂神社会举行苍木祭以祈求无病消灾,而苍木火则是拿供奉的苍木燃烧而得的火。习俗上将绳子一头以苍木火点燃,并一路旋转甩回家。
注102:日文的「无事」为平安、顺利的意思。
注103:大的,每年正月在三十三间堂举办的射箭比赛,成年者才可参加。
注104:日式婚礼中会准备三组酒杯,而每一杯要倒三次酒。
注105:点心的名称,外型为三角形,以鹿藿制成,外观为白色略带透明感,并于其上铺着红豆。
注106:圜悟克勤,宋代的僧人。其墨迹在初期茶道界十分被重视。
注107:唐代的僧人,禅宗大师,以喝叫为法门,圆寂后谧「慧照禅师」。
注108:源氏物语中,被光源氏从北山带到二条院,培养成理想的女性后便娶为妻子。
注109:京都只园祭活动之一,山鉾是指游行的花车,会以灯笼与华丽挂毯装饰,在游行前一周便会放在定点供人观赏。
注110:茶道中,冬天使用地炉得用到灰,天气转暖改用风炉时,便把灰取出清理并晒干、收藏好,以待冬季。
注111:指为偏长的圆筒状花器。
注112:千利休曾以一朵朝颜接待特意来赏牵牛花的丰臣秀吉,花上还盛着露水,呈现出高段的美感,茶诗「迹踏满园无枝赏,带悸茶庵一朝颜」就是在讲这段故事。
注113:志野烧的一种。釉料下的鬼板土上画上图案,接着再于其上涂上志野釉。
注114:指黑色以外的单色和服。
注115:此指家纹的图案,为三个类似勾玉形状的图案,圆的一方朝中央聚集,尖端则右伸去。
注116:此指家纹的图案,为两片椭圆形的羽毛,左在上,呈四十五度的垂直交叠。
注117:鎌仓时代初期藤原定家所书写之字体,曾为室町时代茶人爱好。
注118:茶会末席的客人,是令茶会圆满须做各项协助的角色。由老练的茶人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