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好不容易结束选任陪审员和公审前整理手续的工作,虽然没有「完美搞定」的自信,但阿武隈都说没关系了,我只好相信他。
又来到刑案审判的第一天,事关重大的这天早上,我不是先赶往法院,而是先跑去某栋有十年历史、外表平凡无奇、专门出租给单身者的公寓。没错,这都是为了遵守跟早上起不了床的阿武隈之前订下的约定。
我走到他告诉我的门牌前,打开大门边的信箱,阿武隈说过他会把钥匙放在里头。里头还真的有把钥匙,这家伙真不懂得小心谨慎。他本人可能不当一回事,而小偷若是碰到阿武隈,可能也会闪得远远的吧。
我用钥匙打开大门,走进屋内。
「哇!」
屋里并没有被垃圾占据,或是飘出生鲜垃圾的腐臭味,只是感觉得到屋主处处嫌麻烦,进门就看到玄关的鞋子根本没整理,忘了拿去外面丢的不可燃垃圾也整袋整袋地堆放在地上。
「阿武隈律师?我进来了喔!」
排好玄关的鞋子走进屋内,果然印证我方才的推测。朝浴室瞄了一眼,里头挂满洗涤过的衣物。他大概没有衣服需要在太阳底下晾干,再整齐折叠好收起来的概念,一定是用洗衣机洗完就马上在室内吊挂起来,晾干了就直接拿下来穿。
我继续打量厨房。虽没看到肮脏的餐具堆积如山,但有许多空便当盒和免洗餐盘随意扔进可燃垃圾袋里。该有的餐具都有,却没有使用过的迹象,应该是觉得事后还得要洗碗太麻烦,所以都用免洗餐具。
阿武隈没躺在卧室里,反而出现在客厅。这家伙不在床上躺着,而是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吗?幸好有来叫他起床,否则开庭第一天辩护律师就睡过头还得了。这家伙不想参加选任陪审员和公审前整理手续的真正原因,该不会是他早上根本爬不起来吧?
「阿武隈律师快起床!今天要开庭啦!」
呼唤之后并没有清醒的迹象,我不死心地一直摇晃他,他才好不容易微微睁开眼睛。
「嗯……你这小子是谁?」
「什么小子,是我,本多!我照你说的来叫你起来!」
虽然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但他的视线终于慢慢聚焦。
「对喔,这么说来,审判应该是今天开始……早餐买来了吗?」
「劈头就问这个吗?」
至少该说声「早安」或是「谢谢你叫我起来」吧?我死心了,拿出来这里的路上在便利商店买的三明治和阿武隈指定口味的咖啡。
「搞什么?是便利商店的早餐啊,不是跟你说我早上肠胃不太好吗?」
「最近便利商店的食物做得不难吃,咖啡也还挺不错的喔。」
「你只买了这些的话,那也没办法,给我吧。对了,你还得等我吃完早餐,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帮我把垃圾拿去外面丢吗?」
我想起刚刚在进门处见到的垃圾。
「我为什么还得做这种事?应该来讨论一下今天出庭的事……」
「审判还没开始,没啥好谈的啦。反正你没事做,去嘛去嘛。」
「……」
我找不出反驳他的论点,只好默默走出去。
「啊,早安。」
我在走向垃圾堆放处的途中,还反射性地跟同栋大楼的住户问好,忍不住怀疑审判第一天,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回到屋内,食欲旺盛的阿武隈已经把三明治吃掉一大半。
「抱怨了半天,你还不是大口吃了?」
「因为没别的东西可以填饱肚子啊,而且我早上真的肠胃很差,明天起还是拿点热食过来吧?」
「……」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好在一旁等待阿武隈吃完。
又没事可做了,我无奈地打量着屋内时,有个东西映入眼帘——有一张照片被珍重地放在相框里。
画面中央是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女孩,从背景看来八成是在小学校门前拍的,女孩的神情相当紧张。校门上装饰着花,可能是开学典礼之类的场合,
可是,小女孩的视线并没有望向镜头,不太像那种开学典礼当天在校门口拍摄的纪念照,构图简直就像有人用望远镜头从远处偷拍,拍得还挺不错的。
「照片上的女孩子,该不会就是阿武隈律师的女儿吧?」
「对啊对啊,很可爱吧?不准乱摸喔,照片要是印上指纹就杀了你。」
阿武隈满脸柔和的笑容,却说出可怕的或胁。
「我才不会乱碰,不要胡乱吓人好不好?」
「哎呀,说溜嘴真抱歉啊。胆敢乱摸照片的话,会被我砍喔。」
「……」
有女儿的父亲都是这样吗?不过开学典礼的照片,一般来说会全家人一起合照吧,孩子的妈妈呢?
我虽然觉得疑惑,但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阿武隈的确说过自己离婚了,我没有权利打探别人的隐私,还是暂且忘了照片里的小女孩吧。
2
总之,我负责又勤快地完成不少工作,让阿武隈换好衣服,头发也梳理妥当,确认没有忘记什么东西后,再一起搭电车前往东京地方法院。
都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辩护律师还是阿武隈的专属保姆,我猜上次的窃盗案开庭时阿武隈没迟到,应该是个意外惊喜吧。我们总算逃过辩护律师在审判第一天就迟到的惨状,平安无事抵达法院正门口。
「哎呀,真巧。」
有个眼熟的年轻女性也站在法院正门口,是谁呢?原来是井上检察官,看来她似乎正在等人。
「早安,这次也请多多指教。」
跟她打完招呼,阿武隈凑过来,在我耳边嘀咕:「喂,这件案子也是这个检察官负责的吗?」
「是的,我想之前应该跟你提过了,毕竟这次的杀人案和上次的车上窃盗案并非完全无关。承办检察官有两位,其中一位就是井上检察官。」
井上或许优秀,但还是新进检察官,一般来说杀人案件不会交由她来起诉,不过本案被告田野原先生是上次窃盗案被告栗田小姐的未婚夫,而井上或多或少了解双方的人际关系,所以被任命为其中一位承办检察官也是理所当然。
「算了,对我来说检察官是谁都无所谓,对手是你反而容易多了。」
井上小姐狠狠地瞪了刻意开口挑衅的阿武隈一眼。
「阿武隈律师还真敢说,上次的公道这次会好好讨回来的。先提醒一句,我只是助手,这次法庭上的对手是我经验丰富的前辈,你们先做好觉悟吧!」
「好啦,我知道了,所以你的上司到底是谁?」
「是我。」
这时,有个陌生男子打断我们的对话。他的年纪比阿武隈大一些,体格不如阿武隈那般壮硕,身材瘦长高挑,可以说是理想的潇洒中年人吧。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自眼镜后方透出的视线极为锐利,而且神色有几分冷淡无情,给人一种这个人确实是裁量罪刑的检察官印象。
「啊,岩谷检察官,您早!」
对井上来说,这位大概是值得尊敬的人物,她的态度有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早安。阿武隈律师及本多律师是初次见面吧,我是近日从大阪调过来的检察官岩谷,请多指教。」
「咦?从大阪来的?检察官还是一样常常调动呢,很辛苦吧?」
「早就习惯了。倒是上次的车上窃盗案,我的部下承蒙照顾了,本案既然是由我承办,被告不太可能无罪,你们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真是简单明了啊。先别提这个,你都知道我会出庭了,还跑来接下这案子?」
「是又如何?这和对手是谁无关,我只是做好自己的职责。」
阿武隈听了放声大笑:「惨了,你被骗啦。」
岩谷检察官大概无法将阿武隈这句话当成耳边风,瞪大眼睛问道:「什么意思?我怎么会被骗?」
「跟你说啊,检察官这一行要是没拿到有罪判决,未来升迁就会受到影响吧?所以,一般检察官听到我会出庭就不想要承办,而刚从大阪调过来的你,看来一不小心就惹了大麻烦上身。」
岩谷检察官当然被阿武隈给惹毛了,我觉得他实在太失礼,连忙想插嘴打个圆场。
「等一下,阿武隈律师请不要刻意挑衅好吗?」
「有什么关系?律师煽动检察官不是常识吗?」
「根本没听过这种常识。两位检察官,真抱歉我们先走一步,稍后见。」
我正想跟阿武隈一起离开,岩谷检察官突然冒出意想不到的发言,让我们停下脚步。
「也好……阿武隈律师,就用这次的案子来好好证明哪一方比较优秀吧?会大败投降的人是你。」
「岩谷检察官,这句话我实在不能装作没听到。」我在原地停下脚步,对着他有些恼怒地说:「审判的裁决,应当关系到当事人的一生吧?我也跟井上检察官说过,法庭并不是比较谁优谁劣的地方,而是提出该提出的证据、进行该进行的辩论,根本没必要像比赛似地讨论什么胜负才对。」
我不过是提出理所当然的见解,岩谷检察官的脸色却涨得通红,似乎更加不爽。他喊一声:「井上,走了。」转身背对我们直接走进法院,井上检察官则是有点困惑地跟在他后面,只剩下我和阿武隈留在原地。
「了不起耶,本多,你的挑衅还挺有意思的。」
「我、我哪有挑衅他?」
「完全没自觉吗?你这家伙应该可以成为一位有趣的律师喔。」
我没有这个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么一说更是不痛快。
3
法庭是由以下的配置构成:法官的左手边是被告席,我和阿武隈、被告田野原及两名法警坐在这边;法官的右手边是刑事审判起诉的原告,也就是说,井上检察官和岩谷检察官坐在我们对面。
接着是位于后方的旁听席。过去,杀人案件的审判期间长达数个月或一年以上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现今制度已经不再进行会带来沉重负担的长期审理,而是改为自一般市民当中选出陪审团成员,只要三天就可以确定杀人案的判决,或许因为这样,在法院旁听审判也比以前有趣多了,旁听席上满满地坐满民众。
幸好观众虽然多,我倒没变得更紧张,看来出庭这件事只要亲身经历过一次就会有很大的帮助,也可能是一开庭就变得相当可靠的阿武隈坐在身边的缘故吧。
「起立!」
预定开庭的时间到了,在法庭书记官的一声令下,我、阿武隈、井上检察官以及所有的旁听人等,在这一刻都必须遵守号令全体起立。
由审判长带头,右陪席法官、左陪席法官以及六位陪审员依序入场。
「看来全员都到齐了吧,那么开始审理本案,请各位就坐,被告向前。」
审判终于开始,首先要进行「人别讯问」,也就是询问:「你是不是因为杀人案件被起诉的田野原茂先生?」这只是确定被告是否为本人无误,没有争辩「不是,你们抓错人」的必要,因此这项程序非常顺利地结束。
接着由检方,也就是岩谷检察官朗读起诉状。刑事诉讼的原告是负责起诉的检察官,所以必须由检方来陈诉本案起诉的理由。
「本案公诉事实:第一,被告在平成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七日深夜入侵被害人马场佐惠自宅,以现场的菜刀刺入被害人腹部予以杀害。第二,被告在平成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七日深夜,不当持有被害人马场佐惠自宅所有刀刃,为长二十公分的菜刀一把。本案罪名及所犯法条:第一,杀人罪,刑法第一九九条。第二,枪炮刀剑类所持等取缔法第三十一条第十八项第三款及第二十二条,以上。」
岩谷检察官以凛然的口吻完美地宣读完毕。这么说来,井上检察官的声音也挺嘹亮的,而岩谷检察官不愧是她的上司,毫不打结地一口气讲完「枪炮刀剑类所持等取缔法」这种长得可怕的专有名词。如果是我,大概会中途结巴好几次。
接着,审判长继续进行缄默权的告知。
「田野原报告,你有权保持沉默,而在希望发言的场合当然可以发言,但请充分理解你所说的话亦有可能对自己造成不利。」
虽然是样板形式地告知,宣示这种大前提在法庭上仍是有必要的。
「以上述事项为前提,你在法庭上有陈述意见的权利,对于检察官的起诉状是否有异议?或者有其他希望陈述的事项吗?」
换句话说就是「否认罪状」,这也是重要的程序,这时被告方可以主张本案在审判上的争议点,我们已经预先教过田野原先生该说什么。
「我是无辜的,虽然案发当晚去过被害人家中是事实,而且被害人确实用未婚妻的事情来恐吓过我,但是,我绝对没有杀害这个人。」
阿武隈的指示是只需要强调自己绝对没杀人就足够了。
「接下来是冒头陈述,目的是向检方及被告双方说明,今后将出示的证据及将要证明的事实。岩谷检察官,请进行。」
「是的。」
对于资深的岩谷检察官来说,这部分应该驾轻就熟了吧?他手上拿着一张就像剧本的薄薄纸张,开始朗声说明。
「必须先向诸位说明的是-本案被害人马场小姐并不是品行端正的人。她和被告之婚约者为友人关系,并在青少年时期,曾与对方一同行窃而被警方辅导。被害人有扒窃的前科,且检方已经掌握被害人胁迫恐吓他人的事证,然而,以上行为并不代表被害人必须惨遭杀害。」
他继续用宏亮的音色,滔滔不绝地陈述。
「检方将证明被告确实杀害了被害人。被告因婚约者的过去而受到被害人恐吓,于四月二十七日前往被害人家中拜访,并以屋内的菜刀当场刺杀被害人,检方亦掌握被告为了掩盖犯罪事实,蓄意将案发现场伪装为强盗入侵后离去的相关证据。」
真是口无遮拦,连挡都挡不住。不过冒头陈述其实大多是这样的内容,我们现在只能忍耐着听完。
「此外,本案田野原被告为被害人自青少年时期起的友人,甚或关系更为亲密,最近也经常出入被害人家中,因此,虽于被害人家中采集到被告之指纹及毛发,但被告方亦同意此一物证和本案并无直接关联。然而,指纹及毛发或可不论,血迹却不在此限。我方在被害人家中发现无数被告遗留之血迹,可资佐证此为被告以菜刀刺杀被害人后,蓄意伪装为强盗案的证据。在后续审判中,恳请法庭诸位凝神静听检方的控诉主张,以便进行公平公正的评议。」
真是漂亮的演说,就算旁听席有人拍手叫好也不奇怪,就连坐在他身边的井上检察官也听得陶醉不已。
「接着请被告方进行冒头陈述。」
「好的。」
出场的当然不是我,而是阿武隈。
「检方的演讲长长一大段,我们就简短一点吧。」
阿武隈说完还耸了耸肩,在场有些人被他逗笑了。
「请各位先记得一点,我们被告方完全没有义务证明被告本人是无罪的,而是检方有义务证明被告的犯罪事实不容一丝I毫的合理怀疑。什么叫做合理怀疑呢?就是说,假设被告之外的人物,若是还有些许犯罪的可能性存在,就必须判决被告无罪。我方也做好万全准备了,敬请期待这场法庭大戏开演啦。」
阿武隈说完结语就回到座位上,这一番宣言比检方的冒头陈述简短得太多,我忍不住小声问他:
「我还以为阿武隈律师的冒头陈述会很长呢……」
「每次要讲的东西还不都一样?我以前也会大费心思演讲,但重复那么多次以后就厌倦了。」
「难道因为讲腻了,就放弃好好陈述的机会吗?」
「没关系啦,只要让检方说明接下来预计要如何举证就行了,我们要是乖乖跟着说明要怎么反证,不就破梗了吗?陪审员来出庭,心里期待的是一出法庭大戏,先破梗让他们失望就不好了。」
我不是不懂他的意思,以陪审团制度来说,在法庭上吸引陪审员的兴趣是很重要的,可是从阿武隈的言行举止看来,好像只要能说服陪审团,真相如何其实不是最重要的。
冒头程序就这样结束了,开始进行算是重头戏的「调查证据」。
「那么请岩谷检察官传唤第一位证人。」
「是的,先请到被害人的朋友椎名阿佐美小姐。」
◆
证人台上的女性相当年轻,感觉比田野原先生跟栗田小姐这对情侣小了几岁,大概才刚满二十岁左右,给人的印象跟栗田小姐很接近,同样有染发,除了耳环之外还穿了鼻环,唇膏和眼线都是浓妆,一身T恤加牛仔上衣、牛仔裤,打扮得像要去Live House听演唱会似的。我明知道不能光用外表评价他人,但感觉椎名小姐确实比栗田小姐轻浮多了。
岩谷检察官立刻发问:「请说出你的名字。」
「啊,好,我叫椎名阿佐美。」
或许是不习惯法庭庄严的气氛和正式的用字遣词,她看起来非常不自在。
一开始必须先宣誓:「本人本于良心,发誓所作之证供皆为事实。」其实就是念出纸上这些字句的仪式罢了,完成后检方便提出第一个诘问。
「你和被害人马场小姐的关系是?」
「这个?对我来说,她是大我一届的学姐……就像大姐头一样吧。」
她的用字遣词有点粗俗,不够明确的答覆也让岩谷检察官有些焦躁。他追问:
「换言之,说两位相当亲近,应该是正确无误?」
「啊,对,是的。」
「所以你认识田野原被告吗?」
「嗯,对啊,他常常一起在马场学姐家鬼混。」
「那么,你知道田野原被告和被害人的关系吗?」
「知道,有一阵子他们俩感觉在交往,可是最后分手了,田野原学长换成要跟别的女人结婚。」
闻言,我忍不住跟身旁的阿武隈低声说:
「奇怪,田野原先生不是说他没有跟马场小姐交往过吗?现在的证词是不是骗人的?」
「天晓得,没有情绪动摇我判断不出来。不过本来男女交往会有误解也不奇怪,可能其实根本没人在说谎。」
「啊,的确有这种可能性……」
田野原先生不认为自己和被杀害的马场小姐过去曾交往,马场小姐却可能认为两人有过关系,这么一来,身为学妹的椎名小姐会觉得两人交往过也不足为奇。
「要是当事人没自觉到自己正在说假话,就算是阿武隈先生也分辨不出来啰?」
「是啊,我的超级超能力唯一的弱点就是这个。」
竟然有这种出乎意料的弱点?
岩谷检察官继续发问:
「两人分手的原因又是什么?」
「听说田野原学长非常花心,所以马场学姐先甩了他,可是他好像不停来纠缠学姐,还是想要重修旧好。」
「抗议!这是传闻证据!」
双手抱胸坐着的阿武隈突然粗声大喊,把我吓一大跳。
抗议得有道理,传闻是不能拿来做为证词的,再加上这番话也有误认事实的可能性存在。虽然我之前只和田野原先生在律师事务所接触过而已,但他给人感觉并不像是会在结婚前花心的人。
岩谷检察官似乎预期到阿武隈会提出抗议。
「审判长,证人现在的发言的确是传闻没错,但由于原先讲述这句话的被害人已经死亡,再加上辩护人可以对这位证人自由地进行反诘问,因此,检方认为本段证词还是应该予以认可。」
遗憾的是,检方这番抗辩似乎也言之有理。
「好吧。各位陪审员,原则上,由于提供传闻证词的人并没有在法庭上宣誓,且无法对其进行反诘问,这样的证据变成是无法辩驳的,所以在审判中不得以他人所转述的传闻做为证词,但由于本案的被害人已被杀害,在不可能直接询问的情况下,要是认定辩护人进行反诘问后,这番证词依旧没有问题,就可做为参考。因此,本庭必须驳回被告方现在所提出的异议。」
「既然解释过反诘问的重要性,那就没有问题,我方撤回抗议。」
阿武隈说完就撤销抗议。
感觉岩谷检察官和阿武隈之间似乎静静地冒出某种火花,尤其是岩谷检察官的眼神似乎在说:「要是可以用反诘问打消这段证词,你不妨试试啊?」
只有一个人有异议,在我们前面不远处被两位法警包夹的田野原先生,转过头满脸激动,感觉像在说:「那段证词是骗人的!怎么可以采信她的话?」
我也只能对他说:「我们明白,请您抬头挺胸没关系,等一下会好好诘问她的。」
「那么继续进行。椎名小姐,你和马场小姐约定杀人案发生的隔天早上,也就是在二十八日早上见面,对吗?」
「啊,是的,我在二十七日晚上收到简讯,叫我隔天去她家一下。」
「简讯内容是检方提出的第七号证物。你收到的简讯和这张纸上所示的一致吗?」
岩谷检察官边说边发下证物的影本。
我在公审前的整理手续看过,简讯内容只有『明天我有空,早上来一下。』几句话而已。纸张的下半部印着传送咨询,意思是我们如果怀疑简讯是捏造的,还可以自行向电信商确认。
「可以告诉我们收到这封简讯的正确时间吗?」
「被这么一问我就想起来了,是二十七日晚上十一点二十八分。」
换句话说,是在田野原先生抵达马场家的不久前。
「隔天你有去见被害人吗?」
「是啊,有的。」
「被害人的住家是什么样的建筑物?」
「是旧公寓,有两层楼,马场学姐住一楼的边间。」
「去找她时发生了什么事?」
「嗯……那天我上午九点左右来到学姐家,按了门铃,她却没有来开门,我以为她还在睡,又多按了几次门铃还是没人出来。我打了手机,然后听到门后面传来铃声。」
「接下来发生什么事?」
「我心想她不知道是不是突然病倒了,跑去找房东。以前有过学姐喝了太多酒,结果昏过去不省人事的情况。」
「所以你告诉房东前因后果,请他拿钥匙过来吗?」
「是的。」
「谢谢,以上结束诘问。」
「请被告方进行反诘问。」审判长竟然还理所当然似地追加一句:「怎么样?阿武隈律师,你认为刚刚的证词都是真话吗?」
「没有情绪动摇我也不晓得呀,不过倒是有些地方可以下手,仔细瞧瞧吧。」
老实说,这个名叫椎名阿佐美的证人提供的证词,感觉并没有太要紧的地方,只是转述了被害人和被告关系的传闻证据,并说明发现案发现场的经过。阿武隈对这样的证人能够做出什么样的反诘问呢?我也满感兴趣的。
「那么来进行反诘问啰,椎名小姐你是检方证人,检察官找你来的原因是要证明被告确实有杀人的嫌疑,你的证词是有必要的,不过我是辩护人,立场和检察官是完全相反的,明白了吗?」
「嗯,好的。」
「对我来说,你这种检方证人讲出的证词越是瞎掰、越是不值得信任越好,所以我得要证明你这个人相当乱来,完全不值得任何信任。」
法庭一阵骚动,站在证人台上的椎名小姐也怔住了。
这就是阿武隈的做法吧?彻底打击证人,让对方的情绪动摇。
「异议!」岩谷检察官当然站起来。「辩护人在不当地胁迫、威吓我方证人!」
「没有这回事。」阿武隈立刻回应:「站在我的立场,必须询问证人对她不利的事,刚刚那么说的目的是让证人先做好心理准备,不要一时慌张就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要说我在胁迫、威吓证人也太过分了,先要我们仔细对证人进行反诘问的可是检方啊。」
「……那么,请辩护人尽量避免使用不必要的威吓性词句。」
审判长板着脸交代完,岩谷检察官也只能同样板着脸回到座位上。
不愧是阿武隈,不过是面对审判的第一位证人,风向好像突然转变了,陪审团也开始感兴趣。
「好,回到问题本身吧。先请教你,你这身打扮感觉相当随便耶?」
证人台上的椎名小姐完全没想到会被这么问,有点气呼呼地用手遮住自己的鼻环。
「要怎么穿着打扮应该是我的自由吧?」
「不是喔,找工作的时候,穿着玩乐的服装应该不会给人好印象吧?你私底下的穿着打扮是个人自由没错,但不觉得和法庭这地方有点不搭吗?」
「才不会呢!对我来说,这才是正式的服装啦!」
对阿武隈来说,这样的证词大概求之不得吧?他一脸坏笑,又是一副邪恶的笑容。
「就是想听你这么说啊。你心中的一般常识,其实跟大家不太一样吧?」
「那又怎么样?和普通人不一样是我的错吗!」
「原来如此,你还满容易发火的呢。请各位陪审员仔细思量第一位检方证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她的主观证词值得各位信任吗?」
阿武隈竟然光凭衣着就能导出这个结论,似乎让岩谷检察官一脸苦涩。
「再请教一个问题,你说被害人和被告曾经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由于被告劈腿而分手,虽然被告后来已和其他女性订婚,还是不时跑来勾引被害人,这都是真的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当然都是真的啊!」
「你有直接看到两人交往的场面吗?」
「有啊,我看到他们好几次感情很好地一起聊天。」
「没有更直接的证据?听说你和被告及被害人都是朋友,光凭两个人有在聊天就证明他们在交往,未免稍嫌证据不足吧?」
「才没这回事,他们绝对有在一起!」
「完全说不通呢。总归一句,两人曾交往过的证据,充其量只有你个人的主观判断而已吧?而且,还是明显缺乏一般常识、容易发火的人做出的主观判断。」
椎名小姐果然生气了。
「马场学姐真的有跟我讲过好几次男朋友的事情!」
「所谓的传闻证据,可是没法子拿来当证词的喔。我还有个疑问,你说自己和被害人相当亲近对吧?」
「对啊,没错。」
「该不会只有你自己这么认为吧。对被害人来说,你可能只是方便使唤的玩伴,也就是所谓的跟班吧?」
法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才不是这样!马场学姐和我就跟姐妹一样要好!」
「审判长!辩护人对证人做出不当的中伤!」
「哎呀,怎么会是不当的中伤呢?我这么说是有根据的。案发当天,也就是二十七日晚上,你曾收到被害人传的简讯吧?叫你隔天早上去她家一趟。」
「对啊,我常常收到。」
「可是,半夜突然发简讯叫人隔天早上过来不是非常没礼貌吗?如果是对等的关系,应该会先确认对方明天是不是正好有空吧?光凭一封简讯就可以把你叫过来,不是跟班又是什么?」
法庭骚动起来。
「我们本来就会这样!大家都聚在马场学姐家里,要去哪里玩也会先在她家集合呀!」
「常识和一般人不太一样的你,当然会这么认为吧,可是在我看来,你就是被害人的跟班,就算她有和别人交往,也可能只是你脑中擅自想像的。你和被害人的关系让人觉得就是这样。」
「你这混蛋给我小心一点!我和马场学姐的交情,你不要在那里乱说!」
「唉,你的脾气还真差,该不会一个反射动作就想要刺伤别人吧?」
我呆住了,法庭又是一阵喧闹,这家伙竟然可以说成这样子。
「异议!这名辩护人明显在以不当的迂回说词构陷证人!」
岩谷检察官粗声抗议,阿武隈却不为所动。
「不是的,检方提出传闻证据的条件,是保障我们诘问这名证人的权利。为了探究提出传闻证据的人物,其思考是否存在任何偏颇之处,我方应该有权利彻底追究证人。审判长,难道不是吗?」
等级果然不一样。
「本庭不得不驳回检方的抗议,在此也要警告辩护人,不允许使用不恰当的过度表现构陷证人,明白了吗?」
「了解,那么继续进行反诘问。」
阿武隈若无其事地重新转向证人台。
「还有另一个证据让我推测你和证人其实并不算亲近,那就是你的态度。」
阿武隈伸手笔直地指着她。
「你心目中的大姐头被人杀害了,而被指认为犯人的被告现在也在场,你应该会更难过一点,或是对被告发点脾气才对吧?」
「我、我一开始当然很伤心呀!但现在都已经过了好几天耶!」
「喔,几天过后就不值得你伤心啦?对你来说,自己跟被害人之间的交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该不会你其实觉得,这个人不在了,反而落得耳根清净?」
「异议!」
「以上结束反诘问。」
阿武隈悠哉悠哉地回到位子上,我无言以对。
坦白说,我很讨厌这种彻底攻击证人人格的做法,遗憾的是,我无法批评他的行为不正当。在法庭上,让检方证人失去正当性本来就是一种辩护方法,阿武隈不过是实行了这一点。
「那么,请检方传唤下一位证人。」
在审判长的催促下,岩谷检察官推了推眼镜说:
「好的,那么请传唤被害人公寓的房东,亦即本案的通报人土居信司先生。」
◆
站在证人台上的男性看来约莫五十多岁,现在一脸不悦。他的心情我也不是不懂,感觉像在问:「为什么我的公寓里非要发生杀人命案不可?」
「请说出姓名和职业。」
「我叫土居信司,是案发现场的公寓房东。」
宣誓结束后,正式的证人诘问开始了。
「所谓的房东,代表你是公寓的拥有者及管理人对吗?」
「是的,我通常住在公寓一楼,负责清扫周边环境和收取房租,最近实在生活拮据,所以也会去超市打工。」
我以为当上公寓房东就不用工作也足以维生,看来并不是这样。就跟某个货运行老板一样,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工作是轻松的吧。
「四月二十八日上午九点,你当时人在哪里?」
「在家里……我是说,在我自己的公寓里。」
「同一时刻,被害人的朋友,也就是方才的证人椎名小姐来到你家中找你?」
「是的。」
「来访的目的是?」
「她说马场小姐好像不太对劲,请我拿钥匙帮忙开一下门。」
「过去是否有人同样拜托你用备份钥匙协助打开房门?」
「有的,马场小姐的酒瘾似乎很严重,之前她的朋友拜托我开门过,一打开就看到她急性酒精中毒倒在地上,我还赶紧帮忙叫救护车。我想这次八成也出事了,就拿了备份钥匙过去。」
「马场小姐的公寓房间位于哪里?」
「在靠西侧一楼的边间,和我的房间隔了三间房。」
「那么,请你详细说明一下来到马场小姐的住处后发生的事。」
「好的,我们按了门铃也出声喊她,但一点回应都没有,门当然也锁上了,可是椎名小姐打手机的时候,门后传来铃声,感觉真的不太对劲,我就用备份钥匙打开房门。」
「走进屋里,你看到了什么?」
「马场小姐的尸体就倒在厨房前面。」
法庭陷入一片寂静,岩谷检察官故意停顿片刻,大概是希望大家想像一下尸体横陈在地上的景象。
「你为什么知道马场小姐已经死亡?」
「身体一动也不动,一点生气也没有,皮肤也没有血色,更何况我还看到像是刀子的东西刺进她的肚子里。」
这时候,岩谷检察官举起一张照片。
「发给诸位的是检方证物第一号,被害人遗体的照片。检方非常理解各位陪审员想要别开视线的心情,但为了探究本案真相,这是有必要的,还请仔细察看这张照片。」
「又来了,一定会出现的尸体照片传阅活动。」
阿武隈嗤笑一声。陪审员正传阅着遗体的照片,由于死状十分凄惨,展示照片足以煽动陪审员对犯人的怒气。而以本案的情况,愤怒的对象只有被告一位,因此也就容易做出有罪的判决。
遗体的照片顺带传阅到我们这边,是之前已确认过的证物。马场小姐是仰卧的姿势,穿着T恤和一身运动服,菜刀穿过衣服深深刺入腹部,她的眼睛还惊愕地睁大,充满憾恨的感觉。此外,马场小姐不愧跟刚才那位证人椎名小姐与之前的栗田小姐皆为友人关系,外貌确实称不上一般。或许是我的偏见吧?感觉以女性而言,马场小姐给人高傲且难搞的印象,甚至还有点凶狠。照片上遇害的她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被害人遭菜刀深深剌入,但体外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出血,这是另一个特征。
「接下来请详细指证尸体所在的位置,请看这张图。」
一张白板喀啦喀啦地拖过来,岩谷检察官出示白板上的图纸,那是案发现场的平面图。公寓房间是单纯的一厨一房格局,从大门走进来的正面是条走道,右手边是厨房和浴室兼洗手间,然后是个大房间,没有阳台,窗户后面就是院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知道,这是我管理的公寓平面图。除了我家以外,公寓里每一户的格局都是这样子。」
「请仔细告诉我们马场小姐的尸体位于何处。在厨房旁边这个地方,正确吗?」
岩谷检察官指着走道旁的厨房。
「对,没错,人就仰躺着倒在那里。」
「发现遗体后,你怎么做?」
「我就急忙跟警察报案了。」
「谢谢您,以上结束诘问,请进行反诘问。」
岩谷检察官望向我们的视线充满警戒心,站在证人台上的房东土居先生看到我们俩,身体也僵硬起来,看来是刚刚阿武隈的反诘问造成的影响。
「好,就来陪他玩玩吧。」
阿武隈简直像要去郊外野餐般轻松写意。
「土居先生,有几个状况我想先确认一下。你虽然是被害人所居住的公寓房东兼管理人,但最近因为收入不够,还得去超市打工?」
「是啊,这又怎么了?」
「公寓本身是老旧的木造建筑物,被害人住在一楼的边间,这是正确的吗?」
「没错。」
「我去现场察看过,被害人住的房子隔壁还有上一层楼的房间都没人租是吗?」
这是事实,田野原先生是这么说的,我们也去现场实地勘查过。就算有年轻人聚集在马场小姐家玩闹,似乎也没有什么关于噪音的抱怨,正因如此,到了隔天早上依然没有任何人发现屋里发生杀人命案。
「是的,马场小姐隔邻那户确实没有人住。」
「看来是这样没错。该不会……被害人隔壁其实已经很久没租出去了吧?」
现场大概有很多人在怀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正如你所说的……可是,为什么这么问?」
(插图006)
「一想就明白了啊。刚刚椎名小姐也证实过,被害人喜欢找一堆朋友到屋里吵吵闹闹。染发又穿环的年轻男女经常出入,再加上噪音问题,没人会想租这种房子吧?」
「很遗憾的……的确是这样。」
「我猜对啦?谢谢你提供这项重要资讯。」
阿武隈露出像是天使一样的爽朗微笑,可是就连旁听的民众也晓得他的笑容底下似乎别有企图,大家吞了口口水,等着他提出下一个问题,这家伙面带微笑继续说:「对了,你和刚刚的证人椎名小姐一起走进被害人屋内,一看到倒地的被害人就立刻报警?」
「是的。」
「不觉得奇怪吗?」
「有、有什么好奇怪的?」
「一般来说,看到有人倒地不起,应该会先叫救护车,而不是先报警吧?你为什么不先急救,反而急着找警察来呢?」
「不是。我不是讲过了吗?我看到被害人被菜刀给刺了,皮肤看起来也不像活人,所以就报警。」
「真的吗?不过,这是你个人的主观判断吧?就算肌肤看起来没有血色,也可能是光线造成的。」
「或许吧……但实际上人就是死了。」
「你是事后才知道的吧?我询问的是发现被害人那时候,明白问题的意思吗?」
这下子证人当然不爽了,阿武隈真的很擅长激怒他们。
「我当然晓得!马场小姐看起来绝对是死了!」
「哦?你是可以辨别是生是死的医生吗?」
「我、我没这么说,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擅长鉴定尸体?」
「不、不是的。」
「日常生活中经常可以看到被杀的尸体?」
「也不是这样……」
对方完全没有提出异议的余地,阿武隈的诘问技巧还是有值得尊敬之处。
「或许吧。外行人要判断是死是活可不是那么简单,遗体确实遭菜刀刺入,但光从死者的照片看来,几乎没有太多外部出血,与其说她看来已经死透了,不如说死者呈仰躺状倒地,怎么能马上断定被害人已死呢?」
「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这、这也没办法不是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我当时帮忙叫救护车,结果最后人还是会死掉,意思还不是一样!」
「是的,重点就是这个。你的行动让人充满疑问。听好了,你是公寓的持有人,又面对房客可能不幸身亡的状况吧?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希望对方好好活着吗?」
「异议!」岩谷检察官猛地站起身,似乎再也无法保持沉默,「辩护人以威吓、侮辱的方式要求证人回答,应当驳回这种诘问。」
「认可,请辩护人变更问题。」
「好吧,我换个问法。对你来说。被害人马场小姐活着反而碍事吗?」
「异议!这问题应用同样理由予以驳回!」
「不是的,审判长,发问的目的是为了证明这位证人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被害人隔壁和上一层楼的两个房间都空着,导致房租收入减少。对于证人来说,被害人的存在应当是相当大的不利吧。」
「……抗议驳回,请证人回答此询问。」
被审判长这么一催,土居先生慌张失措地思考该怎么答覆才好。
「的、的确因为马场小姐的关系有些抱怨,不过我可没觉得她还是死了最好。要是公寓里有住户因为意外事故身亡,这下子不就更没人要来租了吗?」
「可是,本来就有两间空屋了吧?就算其中一间租不出去,对你来说,只要另外两间有人住进来不就够了吗?更别提你们长年的怨恨也可以扯平啦。」
「审判长,抗议!」
「失礼啦,我撤回这个问题。你提到光靠房租收入无法生活,必须到超市兼差打工,也就是说,目前经营的公寓里有两间空房就是收入锐减的主因吧?会有希望被害人消失的想法吗?」
「异议!」
「认可,请变更问题。」
法庭的气氛改变了,陪审员和旁听的众人望向房东的视线似乎也有些不同。
「基于上述意见,我提出下一个问题,案发当天的四月二十七日深夜,您人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呢?」
法庭一阵窃窃私语,或许是察觉到问题背后的真意,土居房东也不由得僵住了。我同样很讶异,换句话说,这个问题问的是不在场证明,而警方根本没调查过土居先生的不在场证明。要是土居先生无法提出不在场证明,或许可以将他当成候补的嫌犯,但他要是真的有不在场证明,反而会有反效果。
「……我记得当晚自己确实在家里看电视。」
「意思是什么不在场证明也没有?」
「那又怎么样!」
和阿武隈预期得一样,土居先生真的没有不在场证明,只能烦躁不安地瞪着阿武隈,但阿武隈可不是被证人瞪就会胆怯的角色。
「你既然有被害人房间的备份钥匙,就算是大半夜也能轻而易举地溜进去吧?」
「我是有钥匙,那又能代表什么!」
法庭又骚动起来,阿武隈露出恶魔般的坏笑说:
「也就是说,你有杀害被害人的动机,而且能随时进出她家。人该不会就是你杀的吧?难怪你一发现遗体不是先叫救护车,反而是先报警。」
「异议!审判长,绝对不能容许这种无理牵强的诘问!」
「认可,请由法庭纪录删除辩护人方才的发言,也请陪审团诸位予以无视。」
「那我修正说法吧。土居先生,你心里有时候会觉得被害人的存在是一种困扰,这是事实吗?」
土居房东求救似地望了岩谷检察官的方向一眼,但这次的询问就连检察官也难以出口相助,无可奈何之下,房东先生只好开口答道:
「你要这么说也对。」
「你持有备份钥匙,随时可以进出被害人的住家,正确吗?」
「……是的。」
「你不是医生,也不是鉴识尸体的专家,一看到倒卧在地的被害人就径自判断对方早已死亡,不叫救护车而是先报警,这也是正确的吗?」
「是啊,就是这样没错啦!可是马场小姐真的不是我杀的!」
证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对阿武隈大声怒吼,偏偏阿武隈似乎一直期待房东会有这样的反应,开心地回过头对陪审团说:
「诸位陪审员看到了吗?这位证人的性格似乎十分易怒呢。土居先生,你是否经常会在一气之下做出让人难以预料的举动?」
「异议!询问内容侮辱证人!」
「认可。」
「以上结束反诘问。」
阿武隈帅气地结束辩方的反诘问,回到座位上。
「不愧是阿武隈律师,这跟什么识破谎言的超能力根本无关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像阿武隈律师这么擅长质疑别人的人。」
「听起来不太像在称赞耶?算了、算了,我倒是发现一件挺遗憾的事,刚刚房东不是大喊『马场小姐真的不是我杀的』吗?因为他的情绪严重动摇,让我看出果真不是他干掉马场的。」
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吐嘈了。
「是喔,原来如此,真不愧是超级超能力呢。」
我的语气会这么讽刺也没办法。
阿武隈宣称自己拥有的超能力是只要在当事人情绪动摇的状况下就能识破这人是否在撒谎,为了让对方心绪混乱,阿武隈干脆采用把对方视为嫌犯对待的方法。不管是谁,只要被人一本正经地宣称「犯人就是你」,都会动摇不安吧。
「对了,我觉得很疑惑,你怎么知道土居先生没有案发当时的不在场证明?」
我们之前确实没调查过房东的不在场证明。
「平日深夜的不在场证明可不是那么简单就有,你也没办法证明自己昨天半夜到底在哪里吧?」
被他这么一说,还真的没错,昨晚我也是在家洗完澡之后看了一下电视而已。
「不过……土居先生本身有在兼差不是吗?也可能会和超市打工的同事晚上一起出去玩乐……」
「可能性确实不是零,但说穿了只是有可能罢了。那是平日晚上,若是公司的正职员工还另当别论,中年打工族不太可能跑去喝酒聚餐吧?要是他真的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反而更引人怀疑。」
越想越觉得阿武隈说得有道理。
「请检方传唤下一位证人。」
「好的,请到的是负责本案的城井警部。」
岩谷检察官传唤了下一位证人。
到目前为止,我觉得这场审判的进展还算不坏,阿武隈彻底打击检方证人的可信度,每位陪审员应该多少会觉得证人提供的证词值得怀疑。
只是,岩谷检察官在司法界的经验比我还要久,接下来这位前辈就要展开反击了吧?
◆
一位体格结实的中年男性站上证人台,给人的印象的确能联想到警部这个职称。
「先请问您的姓名和职业。」
「我是城井宗一警部,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强行犯科,简言之,就是负责侦办杀人、强盗等重大刑案的部门。」
不愧是经常在法庭上作证的人,这是目前听起来最为堂堂正正的证词。
「所以您就是主导本案调查的刑警?」
「是的,类似刑警可伦坡的角色。以《名侦探柯南》为例的话就是目暮警官,这样应该比较好懂。」
一本正经的刑警嘴里竟然讲出动画作品当比喻,让旁听席传来零星的笑声。
「那么,请您针对本案调查的经过及调查的结果陈述证言。」
城井警部的证词如下——
四月二十八日上午九点半左右,管区警察局接到发现疑似杀人案件遗体的报案。警方随即赶往现场展开杀人案件的调查,其结果为:被害人马场身穿T恤及运动服倒卧在地,没有衣衫不整的迹象;被害人的腹部遭菜刀长长的刀刃刺入,几乎没有外部出血。
案发现场有许多被胡乱翻找的迹象,衣柜已被翻乱,同时面对庭院的窗户被从外侧打破,玻璃碎片在屋内四散,窗户变成能从屋外简单打开、关闭的状态。
「也就是说,我们也可以假设犯人可能是打破窗户侵入屋内的吗?」
「是的,不过我认为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为什么?」
「屋内没有嫌犯和被害人争执的迹象,要是嫌犯打破窗子入侵住家,被害人听到声响应该有所反应吧?还有,被害人的手机掉落在玄关进门处,也没有被嫌犯抢夺的痕迹。现代年轻人无论吃饭睡觉手机都不离身,因此警方认为,手机是被害人在走道上被杀害时掉落的。另外,被害人的钱包放在屋内的显眼处,钱包内的万圆纸钞却原封不动。综合以上可以推测犯人和被害人彼此熟识,而且犯人可能蓄意伪装成强盗案来进行犯罪。」
「所以结论是犯人和被害人关系亲密,趁其不注意时以菜刀一刺加以杀害,接着刻意乱搜房间来假装成强盗入侵?」
「是的。」
这是寻求意见的诘问,我方本来可以提出抗议,不过,既然是寻求搜查一课刑警的专业见解,那就能够认可,我也只能静观其变。
「谢谢您,检方的诘问在此告一段落。」
「请辩护人进行反诘问。」
「不,我想要先请教一下岩谷检察官,刚刚您说告一段落,意思是后面还会请这位刑警出庭作证吗?」
「是的,有此预定。」
「那么,我方希望在此保留反诘问的权利。」
阿武隈竟然会爽快地退下,我忍不住小声问他:
「原来不用每次都进行反诘问吗?」
「那当然。不管是报案人还是房东,要用反诘问来打败一般民众太简单了,但面对习惯出庭的刑警则是越慎重越好,他们不会随便动摇,一不小心还会狠狠反咬你一口。」
一般人不习惯法院审判,自然跟每次有刑案就必须出庭的警官不同,该进击的时候就好好攻击,该防御的时候就彻底防御,这大概是阿武隈的长处吧?
「下一位证人是?」
「好的,检方传唤负责本案验尸工作的法医木野下雅司医生。」
◆
一位身穿西装、感觉老实认真的壮年男子站上证人台,也许是戴着眼镜的缘故,他给人理智、知性的印象,看来像是一名教授。
岩谷检察官先让对方表明自己是行政及司法解剖的专家,具有法医身分,然后开始正式的诘问。
「您对本案被害人马场小姐的遗体进行了司法解剖吗?」
「是的。」
「请问被害人的死因是?」
「大量出血造成的休克致死。被害人的腹部遭菜刀深深刺入,腹部大动脉这条重要的血管受到严重损伤。」
「结果造成大出血后死亡吗?」
「是的,腹部大动脉是连结心脏的重要血管。一旦受损,血液瞬间就无法在体内循环。人类停止呼吸后还能支撑三秒钟,原因是血液中多少还残留氧气的缘故,一旦失血,对于主要器官和脑部的血氧供给等于在瞬间被切断,很快会失去意识并导致死亡。」
「所以可以认定被害人几乎是当场死亡?」
「应该是的,至少没有留下任何写下只字片语的空档。」
这时岩谷检察官又再次拿出刚刚让陪审团传阅的遗体照片。
「请看这边,这是遗体及陈尸现场的照片,就如您所看到的,死因虽是大量出血,但现场几乎没有任何血迹。这样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吗?」
「是的。在有血压的状况下,心脏继续向全身输送血液才会造成出血。人一旦死亡,也就是心脏停止跳动后,血流也会随之停滞。因此,在出血后随即死亡的状况下,外部出血减少并不罕见。」
「在心跳停止前还是会继续大量出血吗?」
「腹部大动脉通常会维持较高的血压,一旦血管受到损伤,必然会迅速而大量地出血,不过,本案伤口的外部出血量可想而知会很少。」
「为什么?」
「大动脉几乎完全从身体中央经过,所以不会轻易受伤。而人体的腹腔是为了容纳内脏的空间,因此由大动脉流出的血液会聚积在腹腔中。当然不能完全否定刀刃刺穿的伤口多少会流出一些血液,但被害人应该是在一瞬间就失去意识,并以仰躺的方式倒下,在这种情况下,血液没有四处喷溅或流至地面,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遗体出血量非常少的谜题解开了。
「下一个问题是被害人是几点左右死亡的?」
「推断是在四月二十七日深夜,晚上十一点半到午夜十二点之间。」
「请问您推断的根据是?」
「主要有三个。第一,根据警方提供的消息,被害人在当晚十一点二十八分曾经发出简讯,因此当时仍然存活。第二,遗体随着时间经过会逐渐僵硬,也就是所谓的『死后僵硬』,尸体的僵硬程度会在死后十小时左右达到最高峰,连要鸾曲关节都有困难,而我在四月二十八日上午九点半进行验尸时,正好是被害人死后僵硬程度最严重的时候。」
「死后僵硬的程度,应该多少会受到气温的影响吧?」
「现在的季节是春天,应该不至于带来太大的影响,更何况遗体是在气温变化不大的室内被发现的。」
岩谷检察官巧妙地破除我方进一步反诘问的可能性。
「那么,还有一个根据是?」
「是体温。通常人死后,每隔一小时体温会下降一度。根据我的测量,被害人的直肠温度是二十五度,这也符合死后已经过十小时的推论。基于以上各项事实综合考量,死亡时间应该在晚上十一点半到午夜十二点之间。」
「好的。在被害人死亡后,尸体有被搬动过的可能性吗?」
「恐怕没有,尸体在长时间放置后,会出现称为『尸斑』的伤痕状斑点,这可以理解为死后残留在体内的血液由于重力影响,在身体下方积聚造成的瘀血状痕迹,要是遗体被搬动过,尸斑就可能扩散至身体各处。在本案的遗体上,并没有发现这种迹象。」
「遗体已经有一定程度的出血,还是会出现尸斑吗?」
「在体内血液流失殆尽的案例中,尸斑确实不会显现,不过本案被害人已经在这之前死亡,血液循环应当停止了。」
「好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归纳出,被害人在四月二十七日深夜腹部被刺后,几乎是当场死亡,尸体也没有被搬动的痕迹。以上没错吧?」
「正是如此。」
「谢谢您,诘问结束。」
一本正经的主诘问告一段落。审判长询问辩护方是否有任何反诘问,我又转向阿武隈问:「该怎么做?有什么疑问吗?」
「算了,问也不是现在问,对于这种习惯出庭的专家还是别轻易出招比较好。」
这代表状况跟刚刚作证的刑警相同,我就默默按照阿武隈的方针进行。
◆
「接下来传唤下一位证人,被害人的友人江川辰也先生。」
下一位检方证人是一名年轻男性,看来大约二十岁左右,感觉和田野原先生差不多岁数,也可能比他年轻一些。男子的身材结实,和在工地上班的田野原先生同样体格不错。因为染着一头金发,陪审团或多或少能猜到他和被害人是朋友。
不过,这位证人给人的印象跟马场小姐的跟班椎名小姐截然不同。他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虽然嘴唇跟耳朵上隐约有穿环的痕迹,但似乎为了出庭,今天都拿下来了,因为这样,说不定会有人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个牛郎。
「请问你的职业是?」
「我是自由业。」
虽然语气有点不习惯,但算是正确地使用敬语回答。
「你和被害人马场佐惠是什么关系?」
「这个嘛,我跟佐惠……我是说马场小姐,是高中同班同学,毕业后她介绍过一些打工的机会给我。」
「换句话说,你和被害人的关系相当亲密?」
「可以这么说,我们大概每天都会碰面。」
「你在四月二十六日,也就是案发前一天是否有收到被害人传送的简讯?」
「对,有的。」
「那封简讯的内容是什么?」
「简单来讲,是叫我开始威胁田野原。」
听到「威胁」这种吓人的词汇,法庭骚动起来。
「请看这边,这是检方提出的第八号证物。」
岩谷检察官又拿出一叠纸张,除了证人以外,当然法官、陪审员还有我们辩护人也都拿到一张。
「江川先生,这是将被害人传送给你的简讯列印出来的内容,是否正确无误?」
「嗯,是的。」
尽管事前看过内容,我和阿武隈仍不约而同地望向纸上的文字,上面写着:『我今天会跟田野原碰面,可以开始恐吓了。今天七点车站前的家庭餐厅见。』
「要恐吓的是什么样的内容?」
「就是勒索要钱。马场小姐掌握别人的丑事就会拿来威胁恐吓,我算是她的帮手。」
法庭传来众人的惊呼,我忍不住低声对阿武隈说:
「江川先生竟然这样光明正大地指出自己的犯罪事实耶。」
「一定是事前老早谈好交易了。」
「啊,对喔。」
所谓的司法交易,就是若能在法庭上提出重要证词,则可酌情减免证人应处之刑罚的制度。检方八成跟江川先生约好了,只要他愿意为所有的恐吓行为作证,就不追究他相关的刑责吧。
「这代表被害人马场小姐是靠犯罪维生的吗?」
「是的,马场小姐因为有前科的关系,一直找不到正当工作。嗯,她大概是之前尝过甜头……干脆就靠恐吓勒索来赚钱过活。」
「你也一直扮演协助马场小姐的角色?」
「嗯,是啊。我之前的人生其实也不怎么样,所以就半强迫地被拉来帮忙。」
「这个证词是骗人的吧。」阿武隈突然喃喃说道。
「可是证人看来不像情绪不稳的样子啊?」
「唉,这跟本大爷的超级超能力没关系,而是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应该是不管什么样的恐吓手段都乐意帮忙的人。」
这完全是阿武隈的个人偏见吧?不过倒也不难理解,这名证人确实给人适合从事恐吓勒索的印象。
「具体而言,你是怎么协助马场小姐?」
「这个嘛……马场小姐一找好目标,就会一对一地约到家庭餐厅之类的地方。她是女性,又约在人多的地方,对方当然不会太警戒。然后,开始威胁时,我就会假装成陌生人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位子。」
「为什么?」
「马场小姐恐吓目标对象、索取钱财后,一定会这么说:『想要逃跑也没用喔,到处都是我的手下,连店里也有。』接着就换我登场,我就在旁边笑嘻嘻地跟目标对象挥手打招呼。」
这套勒索方式设计得还满有道理的。
跟目标说想要在家庭餐厅一对一谈事情,冷不防就开始威胁恐吓,要求对方乖乖付钱。马场小姐是女性,或许少了点吓人的魄力,但没想到勒索的人不只一个,不知不觉她身边就多了个染金发穿耳洞、体格高壮的男人,任谁置身在这样的状况下都会不安吧?
「回到上个问题,你和被害人恐吓过本案的田野原被告吗?」
「是的,我们在四月二十六日晚上把他叫来家庭餐厅恐吓他。」
「具体来说,马场小姐是怎么恐吓田野原先生?」
「田野原先生的未婚妻栗田桃子也是我们的同班同学,她上个月因为车上偷窃案被警察抓了,结果检方撤回起诉,让她被放出来。栗田这家伙人挺坏的,以前常常跟我们一起顺手牵羊,所以马场小姐就告诉田野原先生,警察既然不知道这段过去,我们就去作证,跟警察说其实上个月窃盗案的真正犯人就是栗田没错,我们手上有决定性的证据可以交给警方。」
现在等于在解释被告的杀人动机。法庭传来阵阵喧闹,吃惊的不只是他们,连我也吓了一大跳。
「栗田小姐有罪的证据?阿武隈律师,之前根本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证言啊?」
「是吗?公审前的整理手续不是你负责出席的吗?应该晓得证人预计要说什么吧?」
「检方的确表示过,江川先生是为了证明本案杀人动机的证人,因为田野原先生以前跟他们混在一起,所以就用这个理由来胁迫他,可是,没提到上个月栗田小姐的车上行窃案有冒出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啊!」
「哼,那要不要跟审判长抗议一下?」
「好的,我试试看。」
老实说,现在的证词的确大有问题,但我的第一个疑问反而是阿武隈干嘛叫我去提出抗议?要是真的冒出「田野原的未婚妻栗田确实在车上行窃的证据」,那不但是合情合理的杀人动机,上回获得当庭释放的窃盗案,也可能要重新展开调查,我还以为阿武隈会像平常那样,自己猛烈地提出抗议。
虽然不明白阿武隈的意图,但既然他让我去做-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站起身走近审判长。
「审判长,我有些话想说,可以吗?也希望请岩谷检察官一起。」
「好的,书记官请停止记录,岩谷检察官也请向前。」
我跟岩谷检察官一起围在审判长身边,如作战会议般展开密谈。
「审判长,方才证人所提出的证词中有个非常不恰当的地方——」
我把跟阿武隈提过的事重新说明一次。在公审前整理手续的阶段,检方没提过栗田桃子一案有发现任何决定性的证据。程序上,没有事前提出的证据应该都不予承认才对,因此证人江川方才提出的那段证词应当驳回。
「唔,这样确实有问题,岩谷检察官,你怎么说?」
没想到岩谷检察官脸色如常地回答:
「审判长,辩护人似乎有所误解。我方并没有确认『发现被告未婚妻在车上行窃案件的决定性证据』,未经过确认的事项,本来就不该在公审前的整理手续中提出,证人只是在作证时详细描述威胁被告的说词罢了。」
中计了!明知道证词会被驳回,岩谷检察官还是让证人作证,目的是为了让陪审团留下被害人握有被告极大弱点的印象。
「审判长,既然这样,该名证人的证词便是与本案完全无关的传闻证据,更应该删除前述证词才对。」
「确实应当予以删除,可以了,请两位回座。」
我跟岩谷检察官回到原位后,审判长重新指示:
「各位陪审员,方才证人提出的『发现被告未婚妻在车上行窃案件的决定性证据』此一证词请不要参考,也请书记官由法庭纪录中删除。」
可是,就算法官叫大家从记忆中删除这段证词,要忘记这段话根本不可能。
「原来如此,因为你早知道不会有什么效果,刚刚才没有抗议?」
听到回座的我这么说,阿武隈耸了耸肩。
「唉,有抗议总比没抗议好啦,就让我们暂且称赞一下岩谷检察官很高招吧。」
的确是难以应付的意外打击,就是因为觉得所有证据在之前的整理手续中都提出了,我们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接下来继续进行证人诘问,岩谷检察官,请继续。」
「了解。江川先生,你们胁迫被告之后结果如何?」
「当晚我收到马场小姐的简讯,看来进行得相当顺利。」
「简讯正确的文字内容和检方提出的第九号证物相符吗?」
岩谷检察官边说,边发下另一件证物的影本。
『有回覆了,田野原那家伙说明天下班后要过来,时间大概会很晚。』
简讯内容跟江川的证词几乎是一致的。
「以上结束诘问,谢谢。」
「请被告方进行反诘问。」
或许因为对方是法庭上的门外汉,这次阿武隈迅速地站起身。
「那么我来提出几个问题。江川先生,你和被害人马场小姐是以恐吓勒索维生,对吗?」
「虽然不太好明说,但实际上是这样没错。」
「田野原被告和他的未婚妻应该都是你的同班同学吧?过去还常常聚集在被害人家中一同玩乐,尽管如此,你们仍决定恐吓对方吗?」
「是啊。唉,应该说是佐惠她……我是说马场小姐提议的。田野原被告过去和马场小姐交往过,现在仍纠缠不清,结果却要和栗田小姐结婚不是吗?所以马场小姐自然会对田野原不爽。」
若是真如今日听到的证词所说-马场小姐确实跟田野原先生交往过,江川先生这段话听来的确合情合理。看来过去在马场家建立的高中友人关系,早已濒临崩坏了。
「你本身也参与了恐吓行为,怎么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还好啦。我本来就觉得,夜路走多了迟早会碰到鬼的嘛。」
江川这段证词怎么听都很可疑,就算没有什么超级超能力,我也知道这家伙根本没有说实话。
「江川先生,听起来像是被害人马场小姐每次打算勒索谁,就会找你来充当手下?」
「是啊,没错,马场小姐的工作是决定对象,然后找到可威胁恐吓对方的材料。」
「所以你完全言听计从,按她的话一一照办?」
来了,阿武隈开始动摇证人的情绪。
「嗯,可以这么说。」
「你刚才说过,威胁恐吓不是什么正当的工作,迟早会有报应,所以你觉得被害人还是死掉比较好吗?」
没想到江川却不为所动。
「是啊。虽然少了个酒友有点遗憾,但这么一来,我就能从这一行金盆洗手。」
「原来如此,以你的立场,若是被害人死去反而有好处。该不会被害人其实就是你杀害的吧?」
仔细想想,对于想要识破谎言的阿武隈来说,这应该是最强而有力的问题,不管对方回答是或否,他应该就能判断出来了,没想到江川的神色却不为所动,只有岩谷检察官立刻跳起来喊:
「异议!这是误导证人并进行严重的诱导诘问!」
「认可,驳回此问题,同时删除法庭纪录,也请陪审团诸位忘了这段话。」
法庭上看来并不容许这样的询问。
「那么我换个问题吧。在案发的四月二十七日当天晚上十一点半左右,你人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
平日深夜是很难有不在场证明的,这和请房东来作证时一样,发问的目的是为了让证人陷入不利的处境。
「异议!这问题和本案毫无关系!」
岩谷检察官似乎也察觉了,立刻提出异议。
「没问题啊,要是证人不方便,不想回答也无妨。」
阿武隈相当露骨地挑衅对方,不知道效果如何?
「没问题啊,我可以回答。」江川上钩了,「那天晚上我跑出去玩,晚上十一点半的话,应该正在搭电车吧,到站的时候已过了十二点。我是用SUICA卡,上头应该留有到站纪录。」
我懂了,原来如此,像SUICA卡这样的电子票卡,应该会保存乘车的使用纪录。既然被害人的死亡推定时间是落在晚上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这段时间若是他正在搭车,要假设这个人是犯人便有困难。
阿武隈似乎轻轻地啧了一声:
「好吧,以上结束反诘问。」
很稀奇的是阿武隈竟然毫无成果地退下。
「可恶,既然他没有动摇,我就不知道是不是有说谎,而且还有电子票卡的纪录啊?虽然有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看来之前对付房东的做法,并不适用于每一个证人。
「不过,使用那张SUICA卡的不一定是本人吧?」
「你是说……把自己的卡片借给别人用?虽然有这个可能,但要是没有任何根据就在陪审团面前信口开河,可是会被讨厌的喔。」
「啊,原来是这样。」
现在如果硬是把江川当成犯人来审问,确实会显得相当滑稽。
「请岩谷检察官传唤下一位证人。」
「接下来请到鉴识课的出水巡查部长。」
◆
站在证人台上的是一位身穿蓝色制服的中年男性。
岩谷检察官让他表明自己的职务后,马上就开始询问。
「鉴识课的工作是什么呢?」
「主要是保留案发现场的证据,后续再转送到各相关部门以进行鉴定,像是动画《名侦探柯南》或是刑警剧《相棒》那样,有案子发生了,进入现场采集证据的就是我们。」
「针对本次的杀人案,你们采集到了各式各样的证据吗?」
「是的。」
「实际上在现场收集到的证据有哪些?」
「包括刺入遗体的菜刀、掉落在玄关的手机、房间四处残留的血迹,还有指纹、毛发及脚印等等。」
「血迹是在屋内何处采集到的?」
「首先是在被害人的遗体周边,除此之外,衣柜和抽屉的把手等处也有发现。」
「接着发下检方第十一号物证。鉴识人员发现的血迹全数标记在上面了吗?」
我们拿到一张现场平面图,发现血迹的位置都标注出来了,包含遗体旁的厨房、矮桌、抽屉,甚至连卫浴门把都有,大概只有进门的玄关处没有沾上。
「遗体周围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把手之类的地方也沾上血迹?」
「虽然只是推测,但我认为极有可能是有人在手部出血的状态下,彻底翻找了整个房间所致。」
这个问题是寻求证人评论又涉及相互议论,本来我方应该要提出异议,但专家的意见本来就可以视为正当的证词。而且根据田野原本人的说法,他翻找过屋内亦是事实。阿武隈既然没反对,我也就保持沉默。
「刚才的证词中,您提及有采集到脚印,是在哪里发现的呢?」
「是的,案发现场位于公寓一楼,附有庭院,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没有整理过,经过仔细调查,我们在院子里发现某种特定的脚印。」
「接着发下检方的第五号物证。」
岩谷检察官又拿出照片来。
草丛中露出一小片地面,上头有道足迹,警方再灌入石膏之类的液体保存原本的脚印。或许因为照片拍摄的是在户外采集到的脚印,整体来说,形状多少有些残缺不全。
「警方发现的这个照片上的脚印,是朝向哪边呢?譬如说,是从屋外走向屋内,或是由屋内往外走,还是往返行走所致?」
「只发现由屋内朝外走的脚印。」
「根据城井警部的证词,被害人家中的窗户有从外面打破的迹象,脚印却只发现由屋内朝向外头走去的吗?」
「是的,无疑是有人从被害人的住家穿过庭院离开时留下的脚印。有充分的可能是为了伪装自己的去向,刻意从屋外打破窗户。」
「谢谢您,以上结束诘问。」
「请辩护人进行反诘问。」
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探出身体对阿武隈说:「可以交给我吗?」
「嗯?好啊,你要是有想问的就尽量发挥吧。」
庆幸的是他也同意了,我就把刚刚脑中浮现的疑问说出来。
「出水先生,您的看法是有人从被害人家中离开,然后为了要伪装有人从屋外入侵,所以刻意从外头打破窗户吗?」
「对,是的。」
「但我们无法确认窗户是何时打破的吧?还有,留下脚印的人和打破窗户的人可能不是同一位,您无法否认这样的可能性吧?」
「没错,的确无法判断,不过这无法排除就是被告本人打破窗户的可能性啊?」
「谢谢,以上就是我的问题。」
我觉得刚刚表现得还不错,应该有巧妙地证明检方的假设可能有漏洞。
「怎么样?」我有点得意地问阿武隈。
「七十分。」
这分数到底是有没有及格呢?
「好严厉……」
「你的思路很有趣,确实无法知道窗户是什么时候被打破的。案子在深夜发生,到了早上才有人报案,无论是谁应该都能轻易入侵案发现场吧,也有可能杀人案发生后,真的有强盗或小偷出现了,不过,又有谁能证明呢?」
「啊,的确无法知道。不过,只要提出有第三者在场的可能性不就够了吗?」
「想法还不坏,可是对陪审团来说,应该会期望更明确的答案吧?最好像电视剧那样,故意刁难说『其实检方找来的证人才是真正的犯人』这样子。要把完全没有现身过的小偷当成犯人,可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喔。」
「你是说要戏剧化吗……这才是重点?」
「当然,陪审员心里期待的可是法庭审判大戏。」
该怎么评价这家伙的思考方式呢?身为辩护律师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不算有错,可是我就是无法喜欢这种人。
◆
「下一位请到的证人是科学搜查研究所的武藤主任。」
检方传唤的下一位证人是年纪大约四十岁的女性,她穿着一身白衣。
身穿白衣出庭虽然没什么用处,但不可思议的是,一般看到这身打扮,便会联想到这人应该是博士或医生之类的。
「请问您的职业是?」
「我负责检验在案发现场找到的DNA证据。在《名侦探柯南》里可能找不到类似的比喻,不过我正好是女性,想像成电视剧《科搜研之女》就对了。」
每位陪审员都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关于刺入遗体的菜刀,也就是检方提出的第二号证物,是由您鉴定的吗?」
岩谷检察官自桌上拿起装在塑胶袋内、刀刃完全变成暗红色的菜刀。
「是的,是由我鉴定的。」
「请告诉我们结果。」
「这是一把全长三十公分,刀刃长二十公分,非常普通的菜刀,特征是刀柄不是木制的,而是不锈钢制的。」
原来如此。大概是没有用到木材的缘故,依据角度不同,这把菜刀猛然一看还真有点难判断从哪里到哪里是刀柄,尤其在一片漆黑的夜晚,绝对难以分辨。田野原先生想从被害人身上拔出菜刀时反而被割伤手,看来也是情有可原。
「如同大家看到的,菜刀上头有血迹,我们详细地鉴定了DNA,发现血迹是分属于两个人的。」
「查出是谁的DNA了吗?」
「其中一位是被害人马场小姐,另一位则是被告田野原先生。」
我觉得这一刻法庭内似乎充满某种寂静的喧嚣。当然每个人都猜得到问题的答案,但再次证实被告的嫌疑依旧带来不小的冲击。
岩谷检察官环顾着法庭说:
「先向各位报告一点,由于被告经常造访被害人家中,因此检方和被告方都有共识,于案发现场采集到指纹并没有问题,不过,血迹可就另当别论。武藤主任,被害人的血迹是在菜刀的哪个部分发现的呢?」
「被害人的血液附着在菜刀的整段刀刃上。」
「您说菜刀上同时沾有被告的血迹,又是在何处发现的呢?」
证人连同塑胶袋拿起那把菜刀,指了指刀柄上方的部分。
「在菜刀的刀根,也就是刀刃下方没有开锋的这部分,被告的DNA是在这边采集到的。」
「您认为只有刀根沾上血液的理由是?」
「例如握有菜刀的犯人用力做出刺杀的动作,当然产生比较强的反作用力。刀根虽然没有开锋,但同样是相当锐利的金属,极有可能造成拿刀的人受伤。」
「这种情况下,手持菜刀的人,手被割伤的部位应该会在何处?」
「因为拿刀的习惯不同,或许有所差异,但以一般人的持刀方式来说,当然会在最靠近刀根的手指头……也就是食指第二关节的位置。」
检察官的主诘问显得驾轻就熟。被告田野原先生确实是食指被刀子割伤,接下来检方马上就会指出这一点吧。
「我问完了,请辩护人进行反诘问。」
岩谷检察官自信满满地说,他会这么得意也是可以想见,连我都明白这样的局面很难应付。屋内和做为凶器的菜刀上都留有被告的血迹,等于是为检方的主张提供了强而有力的证据。
「……阿武隈律师,是不是该在不利的证据越来越多之前进行反诘问呢?」
「我也想啊,可是办不到,检方干得不错,由不同的证人接力,逐步提出证据,不给我们留下反诘问的余地,现在只能等待检方把手上的证据全部提交出来。」
原来如此,但陪审团不可能知道我们这么做的理由吧,只能祈祷他们不会觉得辩护人一直不进行诘问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
「辩护人不进行反诘问吗?」
审判长催促我们做出结论,阿武隈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说:「是的,我方暂且保留反诘问的权利。」
岩谷检察官听了,立刻露出微笑接口:
「那么就传唤最后一位证人吧,检方请方才作证过的城并警部再次上台。」
◆
那位高壮的警官一站上证人台,岩谷检察官立刻询问:
「城井警部,检方希望请您针对逮捕被告的经过提出证词。逮捕被告的实际时间是什么时候?」
「二十八日下午三点十二分。」
「当天上午展开杀人案的调查之后,只用半天的时间就逮捕了嫌疑犯,为什么可以这么迅速?」
「首先,警方认为本案嫌犯应该与被害人熟识,进而伪装成强盗杀人,而调查过被害人遗落在玄关的手机里头的简讯后,虽然往来简讯中没有提及被告和被害人会面的理由,但两人确实约好在二十七日深夜于被害人家中碰面。」
「接着提出第十号检方证物,请确认。」
岩谷检察官照样秀出列印在纸上的简讯内文。马场小姐的手机里有来自田野原先生的简讯,内容如下:
『今晚可以过去吗?想讨论昨天的事,因为工作的关系,晚上十一点以后才能到。』
马场小姐则是回覆:
『随时可以过来,你直接开门进来吧。』
我们之前也听田野原先生提过,他为了删除这一封简讯四处寻找手机,反而在马场小姐屋内各处留下自己的血迹。
「也就是说,被告在被害人的推定死亡时刻和对方约好碰面?」
「是的,而在被害人的手机里也发现意图恐吓勒索某人的相关简讯。警方仔细侦讯过被害人的友人,同时是本案证人的江川辰也先生后,证实被害人确实在勒索本案的被告田野原先生。」
「警方应当也侦讯过本案的被告田野原先生吧?」
「当然。没想到我收到惊人的消息:田野原先生从二十八日清晨起,人就一直待在管区的警察局里。」
「为什么他会在警察局里?」
「巡逻中的警官在二十八日凌晨一点,在距离案发现场徒步约二十分钟的河岸空地,对田野原被告进行例行盘问。他一个人在深夜徘徊,举止相当可疑,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员警为了协助治疗并听取事情经过,就请他到警局一趟。」
伤口流血是因为田野原先生想从被害人身上拔出菜刀时受了伤。我方要这么主张虽然简单,但我不确定陪审团能否接受,毕竟检方一直强调凶器上沾有第三者的血迹。
「您当然详加询问了一番吧?」
「是的,我问了被告和被害人的关系、昨晚人在何处、手又是怎么受伤的等等。被告不知道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侦讯时一直保持沉默。」
「异议!所谓的不可告人之处,只是证人的个人猜想!」
我忍不住站起来大喊。
「认可,请删除方才的证词。」
我松一口气再次坐下,身旁的阿武隈轻轻拍了拍手。
「哎呀,干得好。提出这样的抗议的确没有什么损失啦。」
「啊,谢谢。」
「至于有没有用就另当别论了。」
我提出的抗议绝对在检方的预料范围内,随后岩谷检察官和城井警部依旧若无其事地继续进行诘问。
「那么我换个问题吧。您说田野原被告当时手上的伤口在流血,具体而言,是哪里受了伤呢?」
「位置在右手食指的第二关节附近,伤口细长,必定是被什么尖锐的利器割伤。」
「接着提出检方的第三号证物,这是被告刚被警方拘留后针对伤口拍摄的照片。城井警部,你看到的伤痕是这个吗?」
第三号证物。田野原先生被警方拘留后,手上的伤马上被拍下来,照片上割伤的伤口非常清晰。
「是的,就是这样子没错。」
「好的,您说田野原先生一直保持沉默,那么,警方能马上逮捕他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这段时间科搜研……我是说科学搜查研究所,陆续回报在案发现场发现的脚印及血迹等证据的鉴定报告。」
「所谓的脚印,就是在庭院里找到的脚印吧?报告的具体内容是?」
「根据调查结果,院子里的脚印和田野原被告遭警方盘问时所穿的靴子是一致的。」
法庭传来一阵惊呼。
严格来说,这段证词应该由科搜研的人来作证才对,不然证词就成了传闻证据,不过为了提升陪审团审判的效率,我方也同意全都由这位刑警来作证。
接着,岩谷检察官又拿出照片发给大家,上头是像是印章一样盖出来的工作靴脚印。
「请看检方的第六号证据,这是由被告人的靴子所采集的脚印。警方判断这跟案发现场庭院里的脚印,也就是第五号证据是完全一致的吗?」
「是的,从鞋底坑纹的位置及数量判断,两个脚印是来自同样种类、同一尺寸的靴子。」
「还有可以提供的调查结果吗?」
「有的,取得令状并搜索过被告人持有的私人物品后,发现他的确持有被害人家里的钥匙。」
「现在交给您的是第四号检方证物,这是被告持有的钥匙吗?」
检察官把钥匙连同证物袋一同递给城井警部。
「是的。」
「被告为什么会有这把钥匙?」
「被害人的住家早在数年前起,就是不良少年聚集的地方,被告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持有被害人住家的备份钥匙。由于备份钥匙的数量似乎相当多,警方尚无法掌握部分的备钥持有者。」
「被告是用这把钥匙开门侵入屋内的吗?」
「不,还有其他可能性。由于双方熟识,加上事前联系过了,应该会从正门堂而皇之地走进来吧?可是,要是离开时用钥匙锁上门,让屋内变成密室状态,马上就会怀疑嫌犯是持有钥匙的人,警方认为,嫌犯因此刻意从屋外打破窗户,伪装成是强盗入侵所造成的杀人案,唯一的失败是庭院杂草丛生且夜间昏暗,所以没察觉到自己留下了脚印。」
岩谷检察官满意地点了点头。
「来进行本案的总结吧。杀人案件的起因是上个月发生的车上窃盗案吗?」
「是的,田野原被告的未婚妻虽然因为窃盗嫌疑被捕,但检方最后撤回起诉,她也被释放。然而,警方透过简讯纪录和江川先生本人的证词已经确认,本案被害人马场小姐曾经在四月二十六日和江川先生共谋勒索田野原先生。」
「江川先生在证词中提到,被害人和被告的未婚妻在青少年时代就常常行窃,她们部分的犯案行为尚未被检举,一旦曝光,田野原先生刚获释不久的未婚妻,立场便会相当不利。这是两人实际上威胁被告的内容吗?」
「是的,同样由简讯纪录中证实了田野原被告紧接着在四月二十七日和马场小姐约好要见面。」
「而且两人的确见到面了?」
「我们是这么断定的。虽然无法得知当晚两人的对话,但是田野原被告确实在会面时以菜刀刺杀马场小姐,时间应当是在二十七日晚上十一点半到二十八日零时之间。马场小姐传讯息给朋友的时间是在二十七日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可以确认她当时还活着,司法解剖的结果也印证了警方的推论。」
「田野原被告是在刺杀被害人时割伤了自己的手指吗?」
「没错,被告应该是在被害人家中乱翻一通,再从外侧打破窗户玻璃,此外也从屋内锁上房门,伪装本案是强盗入侵的杀人案。被告过去经常出入被害人家中,不需要在意是否留下指纹,可能是由于现场光线昏暗,且在犯案时情绪激动,导致被告没有察觉到自己手指受伤,而在屋内到处留下血迹。」
「被告接着从院子离开时留下了脚印吗?」
「是的,所幸院子无人整理、大量杂草丛生,被告大概以为这样就不至于留下脚印而安心了吧,接着就被巡逻中的员警发现并遭到盘问。」
「以上结束诘问。」
「辩护人要进行反诘问吗?」
这段证词让大家了解逮捕被告的经过,内容相当具体。我有个感觉,要是不进行反诘问,被告真的就要被判有罪了。或许是因为这样,我还没有开口,阿武隈就站起来。
「当然会进行反诘问,但是我想先确认一点,岩谷检察官,最后一位证人已经结束证词,所以检方的意思是本案已充分举证了吗?」
阿武隈的发言还真是让人火大,岩谷检察官当然无法继续保持冷静。
「检方判断,已经充分证实本杀人案是如何进行的,举证确实结束了。」
「咦?就这样?」
阿武隈装傻地反问,让我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这家伙的挑衅和岩谷检察官僵硬的表情真是太有趣了。
审判长和岩谷检察官当然一起狠狠地瞪着我。
「好吧,庭上,被告方打算对证人进行彻底的反诘问,可是时间差不多了,何不先午休呢?」
「……好吧,时间确实到了,那么本庭将在午休结束后的下午时段继续进行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