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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法庭的诈欺师 第六章 法庭的诈欺师

1

审判的第二天其实并没有开庭,第三天就要开始了。

我还是老样子去阿武隈家里叫醒他,一同前往法院。我大概一路上表情都很复杂吧,检方昨天才提出新的证物,阿武隈却只叫我帮忙列一份鞋店清单而已。更难以置信的是,阿武隈竟然相信自己今天一定会在法庭上取得胜利。

「阿武隈律师,你今天到底打算怎么做?」

我追问了好几次,他的答覆还是充满谜团。

「这个嘛,敬请期待啦,要是现在透露,你一定会生气的。」

不懂啊,是我会生气的手法吗?阿武隈又想出什么独到的毒辣反诘问吗?

我们穿过法院门口的金属探测门,正要走向今天预计要开庭的法庭时,可疑的事又发生了。

「啊,来了、来了,阿武隈律师好,还有这位是……本多律师吧?」

突然有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跑来打招呼,是个年纪大约五十多岁、看起来还挺亲切的大叔,身上有些别扭地穿着全套西装。

「啊,你好。本多,这位是今天拜托他出庭作证的太田先生,昨天找到的。」

「什么?呃,你好,请多多指教。」

总之,我只能先跟对方打声招呼,接着凑近阿武隈耳边询问:「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什么意思?这位是你做的鞋店清单里头的其中一位老板啊。」

「咦?等、等一下!未经过公审前的整理手续,是要怎么申请新的证人呢?」

「喂喂,昨天认可检方提出新证物时,我们不是提过条件了吗?」

「啊!」

对了,我们认可检方提出的新证物,但是也可以无条件提出新的证据来,双方已经约定过了。

「年轻的井上也就算了,没想到连岩谷检察官也这么好骗。可以无条件提出新的证据,等于是宣告我方稳赢啦。」

阿武隈说完,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卷起来的茶色信封,炫耀似地在我面前扇个不停。

「你、你那个信封是……」

「第二件新证物。」

我感到莫名其妙,但也只能放弃追究。

2

「起立!」

我们按照书记官的号令站起来,等待审判长一行人走进法庭。

「请各位就坐,很抱歉昨天的庭审突然延期,主要是因为检方提出了本案全新的证据,本来是不能就这样认可新证据,但由于被告方也表示同意,所以特别予以采纳。那么,请岩谷检察官开始进行诘问。」

「好的。」

对检察官来说,应该没有比发现杀人案的新证据更值得高兴的事,岩谷检察官立刻兴致勃勃地迅速站起来。

「检方的第一位证人,先请到担任本案调查工作的城井警部。」

站在证人台上的城井警部提出以下证词:

在起诉被告田野原之后,警方为求慎重仍然持续查案。从田野原用受伤流血的手翻找案发现场的事实看来,被告不只是边搜寻手机下落边伪装成强盗闯入,也可能是出于其他目的翻找被害人家中。

前天庭审结束后,警犬在田野原被员警盘查的河边空地一带,发现被埋藏的新证物,那就是田野原的未婚妻栗田桃子之前因为车上窃盗案被捕时,该案失窃的黄金珍珠项链。

该起窃盗案的被害人曾经目击犯人逃走。依照被害人提供的资讯,犯人的特征是有穿唇环及染褐发,这点和栗田小姐的外型一致;而装有项链的保管箱,则在栗田家的阳台上寻获。

「然而,被害人目击窃盗犯的证词有模糊之处,最重要的是迟迟无法寻获失窃的项链,因此,被告栗田小姐在检方撤销起诉之后已被释放。」

城井警部说完这句总结,本来身为辩护律师的我们应该大喊:「这些话跟本案完全无关!」提出异议才对,我却没这么做,毕竟阿武隈另有想法,要是他没有开口,我想自己就不应该插嘴多话。

「以上,检方结束对这名证人的诘问。」

「请被告方进行反诘问。」

「我们这边没有进一步的问题。」

因为阿武隈没提出诘问,检方继续传唤下一位证人。

在庭审第一天也曾出庭作证,自称「科搜研之女」的科学调查研究所的武藤主任再次登场。井上检察官让她提供的唯一证词,是挖出来的项链上验出了血迹和指纹,而且都是属于田野原的。

这一刻,连我也能感觉到法庭的气氛变得完全不一样。

「最后,检方再次请到证人城井警部。」

井上检察官让城井警部重新站上证人台,提出最后的证词:

「前次审判释放栗田桃子小姐的原因之一-就是失窃的项链一直没被寻获。警方认为,本案被杀害的马场小姐应该以某种手段取得了项链,借此胁迫田野原被告。或许马场小姐威胁说,她会诬赖项链其实是被告未婚妻栗田小姐偷走的。目前尚无法得知窃取项链的犯人是谁,但无论以上恐吓的真实性如何,无疑会给被告的未婚妻带来极大危害。警方也了解到栗田小姐已怀有身孕,因此推测被告为了保护未婚妻,不惜杀害马场小姐,并夺走这条项链埋藏在河边没有人迹的空地。」

城井警部做出以上证词后,井上检察官转向陪审团说道:

「向各位陪审员报告,关于上个月发生的车上窃盗案,由于和本案属于不同的案件,所以证人无意提及窃盗案的犯人是谁,不过也请各位留意一点,宣称被告怀孕的未婚妻偷走项链,这对于被告而言是非常不乐见的,以上。」

她心满意足地提醒完这一点就结束诘问。

「辩护人要提出反诘问吗?」

「现阶段还没有。」

检方已经提出对被告方这么不利的证据,阿武隈依旧不为所动,陪审团和旁听民众或许觉得有异,纷纷用怀疑的视线望着他,可能是觉得阿武隈已经放弃抵抗了。

不可思议的是,我在这样的状况下也没有感到太多不安,大概是因为坐在隔壁的阿武隈仍一如往常。

「……原来是这样。」

我忽然想通了。这次的被告在审判中不断陷入不利的立场,我自己的心情难免会跟着七上八下,阿武隈却总是面不改色。我终于多少明白理由是什么了,因为他相信自己接下来可以马上扭转局面。因此,不管陪审团和旁听席上的所有人怎么看待他,阿武隈也不会动摇吧。

3

「接下来再次请被告方进行辩论,辩护人请上前。」

「交给我吧。」

阿武隈一副时机成熟的样子站起身来,他逆转局势的妙计终于要揭晓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或许是法庭中最为紧张的人。

「第一位证人,希望能诘问负责鉴定本案证据的科学调查研究所的武藤主任。」

阿武隈选择武藤主任这位「科搜研之女」。她一站上证人台,阿武隈随即发问:

「武藤主任,我想要请教您一点,请先看一下这张检方提出的证物照片。」

他把某张照片递给证人台上的武藤主任。

「您有印象吗?」

「当然,这是检方第五号证物的照片吧?拍摄的是留在案发现场的脚印。」

「相片中的脚印看来相当清晰呢。虽然多少有点歪斜,不过工作靴的坑纹印得非常清楚。」

「嗯,是的。」

「可是,本案是在四月二十七日深夜发生的,警方在隔天十点左右才开始搜索现场并采集证据。脚印已经暴露在户外将近十个多小时,仍会保存得这么完整吗?」

「当然,虽然会受到地面质地、人群是否经过或者风雨强度的影响,但现场几乎没有人潮,更没下过雨,足迹有充分的可能性保留一整晚。」

「是这样吗?对了,您知道被告的职业吗?」

「是的,听说是建筑工地的工人。」

「那么您知道被告穿着的工作靴,其实是未婚妻刚送给他的新品吗?」

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让武藤睁大眼睛,岩谷检察官则是站起来准备搅局:

「庭上,这明明是需要予以驳回的诱导询问吧?」

「不,既然是检方证人,应当要允许这种程度的诱导询问才对。」

阿武隈立刻抗辩,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异议驳回,请证人回答问题。」

一被审判长催促,武藤马上回答:「被告被警方拘留的时候,是我负责鉴定他穿的靴子,我知道靴子相对而言算是新品,不过不清楚是谁赠送给他的。」

「我根据以上前提来请教您,如果比较现场的脚印和从被告所穿的靴子采集的脚印,确实有很多共通点,看来是同一款式的靴子无误,但真的是同一双吗?」

「这……不好意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打个比方,被告的工作靴如果已经穿了很久,应该会留下独有的使用痕迹吧?但全新的靴子就不会有。要是两双靴子其实都是新买的,您能够区分两者留下的脚印哪里不同吗?」

武藤第一次被问倒了,陪审团跟我也是一阵沉默,最后她才勉强挤出这句话:「……要鉴别出同款的工业品,确实很困难。」

确实如此。因为这样,阿武隈才会一直追问田野原收到全新的工作靴当礼物的事吗?

「换句话说,现场残留的脚印和被告所穿的靴子种类虽然一致,却无法断定是否来自于同一双靴子。可以这么说吗?」

「是可以这么说,但你也无法判断不是同一双吧?」

武藤不甘心地说出证词。

「很好,下一个问题非常重要。假设有被告之外的第三者,穿着和被告相同种类的全新工作靴走过案发现场,是否就可以伪装成是被告经过该处呢?」

法庭陷入一阵骚动,我也快喊出声了,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院子里有脚印啊。

「异议!这是不当的诱导询问!」

岩谷检察官当然无法保持沉默,立即站起来抗议。

「认可,请将方才的问题从法庭纪录中删除。」

诘问被驳回,但阿武隈根本不为所动,或许陪审团已经牢牢将他提出的可能性记在心里了吧。

「无妨,以上结束诘问。」

「岩谷检察官有反诘问吗?」

「不,没有……」

岩谷检察官可能也觉得现在不适合跟阿武隈针锋相对。

「接下来,我想请解剖遗体的木野下法医担任被告方的证人。」

法庭的气氛明显改变了,传唤下一位证人之后,阿武隈就像完成既定流程似地立刻展开诘问。

「木野下先生,您之前作证过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推测是二十七日晚上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您提到的根据是遗体的体温和死后的僵硬程度,以上正确吗?」

「对,没错。」

「可是,遗体的体温和气温变化有很大的关系,死后僵硬的程度也会受到环境因素跟被害人的体质影响,多少会有误差对吧?」

「这个嘛……是的。」

「所以,有个问题想请教您。您推断死亡时刻是在深夜十二点钟左右。对,您曾说是『左右』。这之间的误差到底有多少?十分钟、三十分钟,还是一小时?这个问题非常重要,请以专家身分告诉我们正确的专业见解。」

木野下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小时左右的误差,我想多少是有可能的,只是以本案来说,被害人是在晚上十一点半左右传送简讯,我判断误差范围应该不至于超过三十分钟。」

「反过来说,您的意思是,假设没有那封简讯,推定的死亡时刻或许就会有一小时以上的误差?」

「异议!这问题根本是以误认为前提!」

「那我换个问法。目前推断的死亡时刻,无疑受到被害人传送简讯的时间很大的影响,对吗?」

「是的,这点我无法否认……」

「以上结束诘问。」

以阿武隈而言,诘问以这种平静无波的方式结束还真有点稀奇。我仍不明白刚刚那些证词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这种模糊的证词,大概是阿武隈现在迫切需要的吧?

接下来检方依旧没有提出反诘问,阿武隈又请到下一位证人。

「那么,被告方的下一位证人,希望传唤到案发现场采集证据的鉴识课出水巡查部长。」

鉴识课的出水巡查部长站上证人台,本案的凶器,以及案发现场的指纹和血迹都是由他负责采集。

「首先请教您,像您这样的鉴识人员,在有人通报发生杀人案件之后,就会立刻赶往现场吗?」

「是的,确实是这样。」

「在您抵达现场时,那里还有许多警官已经到了吧?」

「那当然,毕竟有必要隔开围观的群众,案发现场也需要管制出入。」

「所以,在鉴识课的同仁收集完所有现场的证据前,城井警部等等的警察当然已先在现场展开调查了吧?」

「……我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收到杀人案的通报后,顺序虽然有先有后,但所有必要的人员都会赶往现场。」

「我想说的是,事实上案发现场有个一眼就会发现的特征,那就是窗户玻璃被打破了。您抵达现场时,有听到城井警部或任何其他人指示说,窗子破了,鉴识人员应该重点调查窗户四周吗?」

「异议!这是要求转述传闻的问题。」

岩谷检察官有些迟疑地提出抗议,感觉是因为他还不明白阿武隈诘问的意图,姑且就先抗议再说。阿武隈则对审判长解释:

「异议应予以驳回,我们被告方希望解析警方到底采取什么方针调查本案,因此有必要了解证人在案发现场进行调查时,曾经收到哪些指示。」

正面突击了,阿武隈有条有理地主张他的发问是有意义的,审判长不得不驳回检方提出的抗议。

「了解,请证人回答问题。」

「……确实有要我们调查被打破的窗子四周,可是,这不意味着只要收集那一带的证物就够了。而且,要是破掉的窗户周遭明显留有犯罪证据,不需要城井警部特别交代,我们也一定会仔细调查呀。」

这一瞬间,阿武隈扬起嘴角,露出恶魔般的微笑。

「谢谢您,真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迫切需要的证词。」

阿武隈的说法充满恶意,出水巡查部长当然绷着脸警戒起来。

「听好喔!犯罪现场有『从外侧打破的窗户』这种极为可疑且醒目的犯罪迹象,而且,您说自己仔细调查了窗户周边。警方该不会是以『犯人从院子出入现场』的大前提来调查本案的吧?」

「不,绝对没有这回事,我们把现场全部查遍了,才会发现犯人是出入现场也不会被怀疑的人物,而且为了伪装成强盗入侵才刻意打破窗户,从院子离开现场。」

「不对啊,这是不可能的,您是打算在法庭上作伪证吗?」

阿武隈刻意挑衅,出水巡查部长当然上钩了。

「我不知道你硬是要说别人撒谎是有什么证据?我们以万全的准备尽力保存现场证据,你硬要挑毛病,也请务必指出个理由来好吗?」

「好,我听到了,我这就拿出你们没有仔仔细细搜查过现场的证据。」

法庭喧闹起来,我也瞪大眼睛望着阿武隈。

「到底是什么证据?你既然这么说,务必拿出来让大家瞧瞧。」

身为鉴识人员却被说在调查上有所缺失,他的自尊当然会受损吧,马上就被阿武隈挑衅成功了。

阿武隈拿出一张纸来。

「请看这里,这是检方证物第十一号,在案发现场的平面图上标有发现血迹的位置。按照这张图片,你们完全没在玄关跟那附近发现任何血迹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

「那么,您有详细检查过现场的出入口,也就是房门正下方的门框吗?」

又是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房门下方的门框?我完全不明白阿武隈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我虽然没调查过,但其中一位部下应该查了。」

可能鉴识人员也专注在打破的窗子和屋内吧。

出水所说的暧昧证词,或许正是阿武隈想听的。

「咦?您刚刚说什么?其中一位部下可能有查?这种不上不下的证词可以接受吗?请具体回答『YES』还是『NO』,您有调查过房门下方那一块吗?」

「我没有,不过我有交代部下,每块地方都必须仔细调查清楚。」

「我刚刚拜托您回答『YES』还是『NO』吧?所以您的意思是『NO』?」

「案、案子不可能只靠我一个人调查完毕,当然会有工作分配,我的职责是汇整结果,你要是真的那么想问清楚,可以传唤我的部下来回答。」

「所以,您的部下到底有没有调查过房门下方的门框,您其实也只是听取报告而已吧?我就知道!」

阿武隈得意洋洋地从西装内侧的口袋拿出某个东西,那就是今天的庭审前他在我面前晃了晃的茶色信封,里头是一张冲洗出来的大尺寸照片。

「审判长,我们希望能提交这张照片当作被告方的证物。」

「你、你等等!」

岩谷检察官当然慌慌张张地插嘴阻止。

「检方完全没听说你们要提出新的证物,不管证据是什么,一概不予承认!」

阿武隈立刻抗议:「那太不公平了吧?我们被告方昨天破例认可检方将从河边挖出来的项链做为新的证物,条件是检方同意我们可以提出反证上必要的证据,这就是其中一项啊。」

「就算这样,也应该在开庭前取得我们检方的同意吧!这样未免太卑鄙了!」

「真抱歉,为了检验你们昨天突然提出的证据,我也忙得不可开交啊。」阿武隈不怀好意地回嘴:「又不是什么复杂的证物,不过是一张去案发现场拍摄的照片罢了,请仔细看看吧。」

阿武隈从信封里拿出好几张同样的照片,先递给我,接着递给两位陪席法官和审判长。

阿武隈说得没错,那是一张没什么奇特之处的现场照片,拍摄的应该是房门下方的门框,完全猜不出这到底能当成什么样的证据使用。

「岩谷检察官,这比检方突然提出的新证物可爱多了吧?提出一张现场照片做为证物,对检方而言那么不利吗?」

阿武隈这番话根本是刻意挑衅,岩谷跟井上两位检察官闭紧了嘴巴,不约而同地狠狠盯着那张照片不放。

「我方认可检方提出的新证据,条件是检方也会承认我们提出的反证,事到临头你们决定撕毁这项约定吗?」

「……了解了。」

都说到这个地步,他们看来也只能点头同意。

「看来不过是案发现场的照片,检方同意这张照片可以做为呈堂证供。」

站在岩谷检察官的立场,似乎只能如此回答。坦白说我也有同感,事到如今拿出一张案发现场的照片又有什么用?

在这个瞬间,阿武隈脸上又浮现那种恶魔般的坏笑。

「那么,我就继续诘问证人。请您重新审视一下这项证物。」

阿武隈说完,把同一张照片发给出水巡查部长和陪审团成员。

「出水巡查部长是本案鉴识工作的负责人,您知道这张照片拍摄的是哪个地方吗?」

「看来应该是……现场大门的门框……拍摄的重点是门框的下半部。」

「是的,请仔细看门框的中央部分。堆积了些落叶跟沙子可能看不太清楚,不过可以看到有个小小的暗红色污渍吧?」

「……是的,看来的确有一小块斑点,这又是什么?」

「这是我昨天找到的血迹,警方看来根本没有全盘掌握证据啊。」

法庭骚动起来,我跟岩谷检察官拼命瞪大眼睛察看照片。不说的话还真不会注意到门框上的确有个小小的斑点,要说那是血迹,看起来倒真的有点像。

「你、你等一下!进门的入口处应该没有血迹才对!」

「所以我才说警方办案充满漏洞!这应该是极为重要的证据吧?如果真的是被告留下的血迹,被告应该要获判无罪才对。」

法庭越来越喧闹。

「你们检方的主张是:『犯人伪装成强盗刻意在屋内乱翻,再打破窗户由院子离开现场。』如果你们的主张正确,被告要离开屋内就不会走大门;相反的,要是大门底下有血迹存在,就是被告在手受伤之后曾经走过大门。你们的主张完全被推翻了嘛。」

出水巡查部长陷入沉默,阿武隈转头对审判长说:

「庭上,被告方要求在审判长的管理下仔细调查这块血迹,不然本案恐怕无法公平地继续审理下去。」

岩谷检察官连忙站起来。

「检、检方提出异议!本项证物不一定是血迹,即便是血迹,也无法显示和本案直接相关,可能不过是块污渍罢了,为了这原因就中断审判实在愚不可及!」

「不,被告方可以断定这就是被告所留下的血迹无误。被告想从被害人身上拔出菜刀时不慎被割伤,然后就从大门离开现场,会在门框上留下血迹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

审判长被他的气势压倒了,我也一样。我这才知道阿武隈的可怕之处,昨天我帮他叫计程车,他紧接着就直奔现场调查,发现了这块血迹。真让人不敢相信,警方跟检察官都看漏的证据,竟然在这个时间点刚好出现了。

法庭内的吵杂声一时半刻还无法平息,一般来说法官会大喊「肃静」,现在审判长却和两位陪席法官交头接耳地在商量什么,接着似乎好不容易得到结论了,审判长终于出声要求众人安静下来。

「出水巡查部长?」

审判长先对证人台上的出水发话。

「庭、庭上有什么指示?」

「你可以现在立刻赶赴现场采集这块斑点做为本案证物吗?为了公平起见,安藤右陪席法官会陪同你前往。」

「法院既然要采集证物,当然可以办到……」

「很好,武藤主任,还有一件事。」

接下来,审判长对坐在旁听席上的科学调查研究所的武藤主任说:「如果要查明这块斑点是不是血迹,如果是血迹又是谁留下的,需要多少时间来鉴定?」

武藤主任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回话:

「是不是血迹马上就可以检验出来,问题是DNA鉴定。如果将本项证物排定为最优先,或许只要几个小时就能完成检验,不过本案发生后已经过了很久,有可能无法在一天内鉴定完毕。」

「了解。虽然时间尚早,但本庭先进入午休,今后的审判如何进行,就待武藤主任提出中间报告后再行判断。」

审判长一宣布休庭,法庭内的气氛转眼间改变了。门框上的血迹如果真的是被告留下的,检方的主张就被攻破了,在场每个人都期待着接下来的审判到底会怎么发展。

「阿武隈律师,你昨天到底做了什么?」

我忍不住追问,这家伙却只是露出一脸坏笑。

「等案子全部结束后再跟你说,现在赶紧去吃午饭。下午的开庭才是重头戏,趁现在先补充一点能量吧。」

4

坦白说午饭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不只是我,我想陪审团和每一位旁听人都有同样的想法。在众人着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继续的氛围中,下午准时开庭了。

「看来全员到齐了。检验结果比预期得还要早出来,接下来继续审理本案。」

审判长简短地告知,审判继续进行,而陪同进行证据采集与鉴定的右陪席法官安藤也已经回座。

「右陪席安藤法官,方才请您陪同进行搜证,然后前往科学调查研究所检验证据,请报告结果。」

比审判长年轻一些的安藤法官在位子上答道:

「是的,现场的确有类似血迹的斑点,由出水巡查部长采集到适宜的证据后,已经送往科学调查研究所,并由武藤主任亲自检验。」

「很好,武藤主任已经到了吗?」

「是的,她已经在一旁等待。」

「为求公正,由本庭直接进行诘问,请武藤主任往前到证人台。」

「科搜研之女」武藤主任站上证人台。或许是拼命赶来的缘故,她有点喘吁吁的。

「武藤主任,安藤法官交付的证物都检验完毕了吗?」

「是的。」

「请详细说明结果。」

「好的,证物确实是人体的血液无误。由于血迹附着在门框下方,较少受到风雨影响,DNA鉴定相对较容易进行……鉴定的结果,血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田野原被告留下的。」

岩谷检察官和坐在他身边的井上检察官顿时面无血色,相形之下阿武隈却露出一脸坏笑,法庭随即陷入喧闹之中。

这意味着和阿武隈提出的一样,被告在手割伤之后其实是由正门离开的,如果不是这样,怎可能在房门底下的门框留下血迹?同时,检方提出被告伪装成强盗,杀害被害人之后从院子离开现场的主张就不攻自破了。阿武隈竟然能发现这样的证据,实在太可怕了!

「肃静!请肃静!本案在审理阶段不断出现新的证据,恐怕已无法按照正常程序进行庭审。岩谷检察官,检方是否考虑先撤销控诉呢?」

竟然由法官来劝告检方撤回控诉,对于检察官而言等于是宣判死刑吧?

「请、请您等一下!」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人不是岩谷,而是井上检察官。

「即便被告在杀害被害人之后走出大门,若是他临时想到伪装成强盗入侵的点子,再次折返现场,最后从院子离开,这样一来就没有矛盾之处。」

这么一来似乎就说得通,可是仍旧无法打败阿武隈。

「奇怪,检方都提交所有证据了,现在又打算变更主张吗?今天检方连进门处的血迹都无法查明,你觉得这样能在没有任何合理怀疑的前提下,证明被告的犯罪事实吗?该不会连案发现场的屋外也还有血迹残留吧?」

「可、可是,不能光凭这样就……」

「井上,够了!」

岩谷检察官开口制止还想要提出抗辩的她,阿武隈等到两名检察官都沉默不语,又转向法官席说:

「审判长,被告方无法同意检方现阶段撤回控诉。我们主张被告在室内割伤右手之后才由大门离开,这么一来,本案就还有个谜团尚未解开。在院子里采集到的那个和被告所穿靴子相同的足迹,到底是谁留下的呢?」

这一刻,法庭陷入本日最高分贝的喧闹声中。

当然,阿武隈的发言不但彻底驳倒检方的主张,同时还指出第三者犯案的可能性。

「虽然有这样的疑问是理所当然的……」

「被告方已准备好证据,可以证明留下脚印的另有其人,请让我继续诘问证人。」

「什么!」

随着井上检察官的这声尖叫,法庭再次被吵闹声包围,我却冷静下来了,大概是我已经被阿武隈吓过太多次,这家伙再怎么出招都不足为奇。

「辩护人可以证明吗?」

连审判长也充满疑问。

「是的,接下来希望传唤田野原被告登上证人台。」

检察官可以传唤任何人出庭作证,唯独有个例外是不得传唤被告,没有被告本人同意是无法在法庭上诘问他的。

只有在辩护人请被告上台作证的状况下,才会赋予检方诘问被告的权利,正因为这样,辩护人很少会让案子的被告亲自作证。

看来现在就是极为罕见的状况,阿武隈毫不犹豫地把田野原推上证人台。

「好,想问你的只有一件事。我的问题并不是你有没有杀害被害人。你在四月二十六日和本案被杀害的马场小姐及江川先生在家庭餐厅会面,遭到对方恐吓勒索,我想请教当时的详细状况,对方只有要求支付金钱吗?」

「不是的,不只要钱,之前我一直不想提,其实马场小姐还有另一个要求。」

「是什么呢?」

「有段时间我和被杀害的马场佐惠小姐很亲近,被误认为两人在交往也不奇怪。我本人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最后也和其他女性有婚约了,马场小姐却不能接受这一点,除了要我付钱,还要我解除婚约,改为跟她交往。」

「威胁的其中一部分,就是她说要把那条项链,也就是你未婚妻牵涉的那件车上窃盗案的赃物交给警方吗?」

「是的。」

「这和马场小姐的友人椎名阿佐美小姐的证词一致,谢谢你。以上结束诘问,请检方进行反诘问吧。」

检方难得有对被告进行诘问的机会,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庭审的发展让检方意识到没有获胜的可能性,岩谷检察官只说「没有进一步的问题」,爽快地放弃。

「下一位证人,我想请和被害人马场小姐一起进行恐吓的江川先生上台。」

可能连旁听人都意识到了吧,刚刚对被告的诘问只不过是前菜,现在对这位证人的诘问才是重头戏。

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法庭安静无声,新证人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站上证人台,那是和被害人马场一起胁迫被告田野原的江川。

大概因为自己被请来的理由和这件事多少有关,江川的表情看得出多少有些动摇。

「好,江川先生,你其实隐藏了一个重大的秘密吧?」

还真直接。本来检方应该要抗议我方提出「过于简略的不当询问」,但岩谷检察官似乎没有什么精神应付了。

「什么意思?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川拼命装出冷静的模样。根本不需要超能力,连我也能看出他现在应该在撒谎。

「你之前的证词提到过,在案发前一天,也就是四月二十六日那天,被害人恐吓被告时你也在场。」

「我是有讲过,那又怎么了吗?」

「被告每天上下班都穿着工地制服和工作靴出门,二十六日时也是这样吗?」

「这倒是没错。」

「所以,这代表你在二十六日当天有机会知道被告穿着的是哪种靴子?」

感觉得到所有旁听人都深吸一口气。这么一说,真的是这样。

「喂,你等等!我可不记得别人穿的是什么靴子啊!」

江川回话的口吻已不再彬彬有礼。

「是吗?工作靴应该相当显眼,看过一眼就留下印象也不足为奇吧?」

「才不是,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就这样。」

「好吧,下一个问题。恐吓的时候你也在场,你应该听到了吧?被害人马场小姐除了向田野原被告要求金钱,还希望两人复合是吗?」

「那种事情我怎么记得?」

「都听说要恐吓人了,你却漏掉这句话?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话说回来,你明明被遭到杀害的马场小姐逼迫一起恐吓他人,却仍和她往来了那么久,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这只是马场喜欢使唤人,而且帮忙她也可以赚钱。只是这样而已。」

「应该不是吧?你一定喜欢马场小姐,或者跟她过去是男女朋友,所以才会跟她往来了那么久吧?还有一点,第一次作证的时候检方问你:『你和被害人马场佐惠是什么关系?』你的证词是:『我跟佐惠……我是说马场小姐,是高中同班同学。』如果她对你只是呼来唤去,你怎么会直呼她的名字?」

江川顿时呆住了,其实我也是,根本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证词。阿武隈厉害的地方不是可以识破谎言,而是连这样的小地方也牢记在心,然后在接下来的审判中妥善运用。

没错,用姓氏称呼跟自己交往的女性真的挺奇怪的,田野原提到栗田小姐的时候也会称呼她为「桃子」。

「另外,按照检方提出的证物,你有收到被害人寄出的简讯吧?我把内容念出来好了。『有回覆了,田野原那家伙说明天下班后要过来,时间大概会很晚。』所以,你很清楚被告会在二十七日深夜和被害人碰面吧?这里就是重点,你喜欢马场,可是马场除了恐吓田野原,还要求跟他复合。她就在你面前这么威胁对方,你应该难以忍受吧?更要命的是,田野原被告还答应在深夜去马场家里找她。恐吓什么的也就算了,年轻男女在深夜会面,你应该很不爽才对吧?」

阿武隈想暗示的内容非常明显,在他不断的铺陈下,江川像条鱼一样张口结舌,完全没办法插口否认半句。

「接下来就简单了,你在田野原被告抵达前,或许在四月二十七日深夜十一点左右进入马场小姐家中。她和你熟识,自然不加提防地放你进门,也可能你和马场小姐亲近,本来就有备份钥匙。你出其不意地闯进她家,再用菜刀刺杀她。」

「你、你到底在鬼扯些什么?人怎么可能是我杀的?而且我还有不在场证明!」

「那天晚上你安排了一些小机关,先偷拿马场小姐的手机,再从屋外打破窗户。加上你很清楚田野原被告穿什么样的鞋子,就穿上同一款工作靴从院子离开。接着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在晚上十一点后用SUICA卡搭了一小时左右的电车,还在车上用从马场家里拿走的手机,在晚上十一点二十八分传简讯给你们共通的友人椎名小姐,叫她明早过来一趟,这么一来不但能伪造马场小姐的死亡时间,还帮自己安排了不在场证明。最后,你趁夜深时偷偷回到马场小姐的公寓,以备份钥匙开门,把偷走的手机扔回屋里再离开。手机会掉落在进门处的理由就是这个。」

「你、你给我像样点!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其实都是你的推测吧?我要是真的有杀人还伪装了什么脚印,就拿出证据来瞧瞧嘛!」

「那是检察官的工作,坦白说不是辩护律师的义务,不过我倒是可以帮检方一个忙。其实,我还想麻烦你再提供一段证词。江川先生,可以麻烦你转个头往右后方看一下吗?」

阿武隈说完,我也跟着转头望向坐在证人台后面的某个人,那就是今天开庭前被阿武隈叫来的鞋店老板,记得他姓「太田」。

意识到法庭众人的视线,太田先生慢慢站了起来。

「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我怎么会认识这个老头!」

「在案发的半天前,也就是四月二十七日中午过后,你为了买工作靴,去了太田鞋店一趟,这位是店长,这样还想不起来吗?」

江川完全僵住了。

「我们被告方预计传唤太田先生做为证人并提供详细的证词,指认你在四月二十七日下午来到店内,并购买和被告所穿的工作靴完全相同的款式。这种靴子的尺寸很重要,但你没试穿就直接买了。你或许是因为这种小型的个人店家没有装设防盗摄影机才来这家店购买,但是,这种不肯试穿的购买方式反而让店长记住你了。好,请告诉我们,你为什么在案发前购买和被告同款的靴子呢?」

「……」

现在江川什么话也答不出来,阿武隈干脆接口帮他说下去:

「告诉你一个有用的资讯好了,你身为恐吓勒索的共犯,竟然还滔滔不绝地拼命提供证词,应该是和检方做了什么交易吧?检方应该告诉过你,只要坦白作证就不会被起诉吧?」

江川像复活一般回过神来,用求救般的表情望向岩谷检察官。

「喂喂!你不是说,只要我老实交代就不会有任何罪刑吗?」

岩谷检察官却只是哀伤地摇了摇头。

「请不要误解,司法交易的案件仅限于被害人马场小姐主导进行的恐吓勒索,你所犯下的其他罪刑是完全无法豁免的。」

江川的表情再次陷入绝望,阿武隈则是乘胜追击。

「江川先生,这是最后一个问题……除了恐吓勒索,你确实还犯下其他罪行吧?」

法庭一片寂静,江川好像失去抗辩的气力,只是低头不语。

阿武隈又对审判长说:「庭上,被告方提议本案取消对被告的控诉,并请检方仔细调查这位证人理当购买过的工作靴如今在何处。若是鞋底沾有案发现场的泥土,事情就简单了。另外,也该调查一下案发当晚被害人手机传出的简讯。我想应当不是从她家附近的基地台寄出的吧?」

「岩谷检察官有任何异议吗?」

审判长转向岩谷检察官问道。

「……没有,检方同意撤销起诉。」

他勉为其难地挤出这句话,身旁的井上检察官也丧气地低着头。

「既然检方和被告方都同意,本案就此撤销控诉,在此宣布闭庭,各位陪审团成员辛苦了。」

一般民众或许不懂撤回控诉的意思,但法官宣布闭庭,接着又慰劳了陪审员,两相结合大家就心领神会了吧?这意味被告胜利了。

这一刻,旁听席一起陷入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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