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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另一名恶魔 第四章 阿武隈对朱鹭川

1

榊原小姐接受刑事审判的第一天终于来临。

按照往例──这样说好吗?我一大早就闯入阿武隈家,穿上围裙为他洗手做羹汤。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做,但考虑到林林总总的状况,这么做似乎最合理。

「阿武隈,早餐做好了喔。」

「嗯……」

我狠狠拍醒还在赖床的恶魔辩护人,逼著他换衣服,好不容易才让他坐在桌前,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顾病人。

今天早餐吃的是刚煮好的香喷喷白米饭,配肉丸加蔬菜汤,以及优格、香蕉与便利商店买的现磨咖啡。

我本来想弄烤鱼给他吃,谁知他点餐后又提出一大堆要求,例如:「早餐一定要喝汤,但味噌汤适合晚上喝。还有,我想吃肉。可是我不想一大早就吃口味太重的东西。」最后就变成这样了。

我一将食物端上桌,阿武隈连句「开动了」都没说便吃起来,也没说好不好吃,不过既然他没有抱怨,表示还算合他胃口吧。

我快速收拾好厨房,在他面前坐下开动。

「我们来讨论一下今天的开庭流程吧?」

现在正是开会的绝佳时机。话说回来,如果连基本讨论都没有,我今天就真的只是来做早餐。

「今天不就是听检方传唤证人出庭吗?」

阿武隈看来睡眼惺忪,声音毫无霸气。

「报案者、参与事件调查的警察、负责司法解剖的法医……差不多这些吧?我们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每个案件都有所谓的固定流程:事件发生、报警处理、展开调查、逮捕犯人,因此刑事审判的流程多半大同小异。

「本多,你知道这次开庭,我们要强调的重点是什么吗?」

无需他提醒,这次的方向相当明确。

「是电击棒。只要我们能证明榊原小姐在案发当时遭受电击棒攻击而昏倒、处于不可能杀人的状态,法院当然得判她无罪。我还想到另一点,虽然要走正当防卫八成行不通,但只要我们能证明跟踪狂一之濑当时身上带著电击棒,至少能让陪审团了解榊原小姐为何会被逼到拿出菜刀。」

「等等,不管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都是承认杀人喔。」

「我知道,所以对策越多越好啊,我们必须设想到榊原小姐也有可能会认罪。」

「哦?你难道不相信她吗?还是你终于养成怀疑别人的习惯?」

「不,相信榊原小姐以及设想到所有的可能,两者并不冲突。榊原小姐昏倒了,遗憾的是,昏倒无法完全排除杀人的可能。」

阿武隈再度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我要给你一个『赞』。没错,律师就是要懂得随机应变。」

我无法否认自己多少受到阿武隈影响,但我深信我们的思考方式还是有根本上的不同。

阿武隈说的没错,人会说谎,那不一定是出于恶意或为了私利而撒谎,也有人会像舅舅一样,为了包庇别人而隐瞒真相。正因为我很信任委托人,所以才要思考各种应对的可能。

「不过我稍微想了一下,不论我们要走哪条路,电击棒的事还是先保留比较好。至少要等到听完检方的推论。」

「我相信你的判断,但是为什么呢?」

「哦,我们虽然能证明一之濑买了电击棒,但实际上整个案子里都没找到电击棒的踪影,我们无法证实它曾被使用。在这种情况下主张『被告曾经受到电击棒攻击导致意识昏迷』会变成毫无根据的揣测,我不认为陪审团会接受。」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满有道理的,我同意你的看法。」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假设被告当时被电击棒电晕,表示杀人凶手另有其人。」

「嗯,我有想到。」

我不是没察觉这件事。倘若凶手不是舅舅也不是榊原小姐,本案当然另有真凶。

「也就是说,那个把电击棒从现场带走,并将杀人罪嫌嫁祸给榊原小姐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对吧?」

「也可能不只一人。杀人凶手和把证物带走的人,可能是不同人。现场人潮混杂,有人看到电击棒感到稀奇进而带走并不奇怪。」

「的确不是没有可能……」

随意侵占路边掉落的物品无疑是犯罪行为,但世界上一定有人在路边发现稀有物品会一时鬼迷心窍,将之占为己有。这无关善恶。

「可是,如果审判朝电击棒被陌生人捡走的方向发展,我们根本无从找起。」

「还真的不知道上哪去找,但有一试的价值。」

阿武隈又露出律师不该有的坏笑。

「但因为这个案子是酒井自首在先,所以会比较复杂。我们还是先听完检方证人的所有证词再行动会比较好,如此一来,陪审团也会比较容易理解状况。」

「你的意思是,我们这次不要和之前一样,积极反诘问吗?」

「对,不过最后我们还是得一一假设检方的证人是真凶,这样就算最后没钓出真凶,至少能赢得无罪判决。」

照这样进展,陪审团也不至于没事做。

「说个题外话,每次和你讲话,我都越来越不知道真相和陪审团的意见哪一个比较重要……」

「这当然要视状况而定。我们虽然要把真相摆在第一位,但人又不是神,很多时候真相都是扑朔迷离。因此在法治国家,审判的结果即是真相,陪审团比真相还重要并不奇怪。」

「是这样没错……」

冷静想想,在阿武隈参与的审判当中,还没出现过需要由陪审团裁决的先例,我甚至连想都没想过那种可能。由此可见,由阿武隈辩护的审判果然很反常。

2

「审判长入庭,全体起立。」

书记官朗声大喊,我们随声起立。

今天的旁听席也座无虚席,按照往例,大家可能都想一睹阿武隈的辩护风采,因为他总是能提出让人跌破眼镜的主张,为被告赢得无罪胜诉。老实说,我自己也很期待看他登台。

三位法官与六位陪审员紧接著入内,静静坐下。

「请各位就座,准备开庭。」

于是,我人生中的第四场刑事审判就此展开。

开头程序就跟之前一样,先由榊原小姐以被告身分站上证人台,接受审判长的人别讯问,在既定格式的自我介绍后结束。

「请朱鹭川检察官宣读起诉状。」

「好的。」

接著出场的是我们这次的敌手──朱鹭川检察官。井上检察官也在旁边待命。

朱鹭川检察官声如其人,以宏亮的嗓音宣读起诉状:

「本案公诉事实:一,被告于平成二十八年六月三十日晚间七时许,使用身上持有的菜刀刺入被害人一之濑努的颈部,将之杀害。二,被告于平成二十八年六月三十日晚间七时许,携带刃长二十公分的菜刀行走。本案罪名及适用法条:一,刑法第一百九十九条,杀人罪;二,枪炮弹药刀械管制取缔法第二十二条。完毕。」

看来检方真的想忽略防卫过当的可能性,直接以杀人罪嫌进入审判程序,为此他们甚至略过了本案最初发生的原因,也就是一之濑的跟踪行为。

话说回来,我在公审前的整理手续中,曾和朱鹭川检察官有过几面之缘,他站上法庭的姿态,果真如他高大的身躯,稳如泰山。不仅如此,他还能零失误地宣读用字晦涩的起诉状,彷佛生来就是替被告定罪的那块料。

接著,审判长告知被告可以行使缄默权:

「榊原被告,您有保持缄默的权利,请充分认知到您说出的话,随时有可能对您自身造成不利。」

「好的,我明白了。」

榊原小姐重重点头。

「您现在有权在法庭上表述自己的意见,请说出自己的主张。」

审判来到否认罪状的阶段,被告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陈述自己对于本案争议点的看法。

「我是清白的。」

尽管音色中夹带一丝紧张,榊原小姐还是口齿清晰地说。

「事发当时,我的确带著菜刀去厨艺班上课,但被长期跟踪我的一之濑先生在半途拦下,我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不得不拿出菜刀挥舞自保。当时我没有其他防身的手段,这是情非得已的自卫行为。而且,我只是挥舞菜刀,并没有杀害一之濑先生,也没有伤害到他。」

被告彻底主张自己无罪,法庭内马上传来骚动。

这次发生这起社会案件,世人其实比较同情榊原小姐的遭遇,再怎么说,被害人都是跟踪狂。身上带著菜刀去学做菜并不奇怪,失手误杀对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甚至有电视名嘴如此表示。

然而,榊原小姐彻底否认自己杀人,这恐怕超出陪审团和旁听人的预想。

不过也有人不为所动,那就是事先从公审前整理手续得知被告方主张的朱鹭川检察官与审判长。

「接著轮到检方进行开头陈述,并请检方说明为何以刑事诉讼提告。朱鹭川检察官,麻烦你了。」

「是。」

朱鹭川检察官两手空空地站起来。

「各位陪审员,被害人一之濑先生的确对本案被告榊原做出跟踪行为,这无疑要受到非难,不仅如此,榊原被告也曾经向警方求助。因为中间发生过这些事,难怪辩护方会如此主张。倘若警方当初有妥善处理,事情或许就不会演变至此。但实情真的这么简单吗?警方是拥有逮捕权的特殊组织,必须严守规定。本次承接被告人提出的跟踪狂申告的板桥分局员警,已经在严守规则的情况下尽了最大的努力,然而一之濑先生无视警方的警告,继续对被告做出跟踪行为,以上都是不争的事实,我明白各位想苛责警方的心情,但实际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在于被告未能及时提供某项重要情报,才导致警方无法行动。如果被告当时提供情报,警方便能在事发之前羁押一之濑先生。这点还请各位务必牢记。」

不出所料,他将陈述的焦点放在未能递交的恐吓信上,这么做能同时保护警察,又能指责被告的疏失,我并不意外。

「此外,遭人跟踪并不构成杀人理由,没有正当原由持菜刀上街已经触法。被告虽然强调『带菜刀上厨艺班』的正当性,但是经过我们调查后,认为被告携带菜刀并非为了上课,而是意图谋杀被害人。被告的行为并非出自正当防卫,而是带有杀意的刺杀行为,所以检方才以杀人罪嫌起诉。被告受到跟踪的确值得同情,然而我们身为执法者,不该带入个人感情,要遵从法律做出裁定。依照法律规定,被告同时触犯了杀人罪与刀械法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我在此呼吁陪审团冷静倾听内容,依照法律做出判决。完毕。」

真亏他能一口气说完这么长的内容。

不过提到辩论,阿武隈当然不会输。

「接著换被告方陈述,请。」

「是。」

阿武隈随著审判长的声音起立。

「我们主张被告基于正当防卫无罪。」

果不其然,他马上放话。但紧接著……

「……我知道在场的各位或许都是这么想,但我要在此遗憾地表示你们错了。我方在本案主张被告完全无罪。没错,被告没有杀人,凶手另有其人。」

法庭上一阵骚动。阿武隈还是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吸过来。

「请各位回忆一下,被告是一位尽心尽力照顾病患的护士,她的用心却招致误会,引来被害人一之濑的跟踪骚扰,因而向警方求助。遗憾的是,从结果看来,警方没能阻遏跟踪狂的行为,被告因为生命受到威胁,最后以正当防卫杀死被害者──在座的各位或许都是如此认为,但是,这并非我方主张。我再次重申,请各位务必记住,被告在本案当中并未杀害任何人,凶手另有其人。」

以演说的角度来看,阿武隈和朱鹭川不分轩轾,语气的高低起伏实在悦耳。

「由人制裁人本来就是艰难的课题,国家因此制定了相当严格的法规,检方在刑事审判中被赋予的任务是『消除合理范围内的怀疑,以证明犯罪』。说得白话一点,如果检方无法明确证明被告杀害了被害人,法庭就必须判决被告无罪。只要我方能证明第三者犯案的可能,即使还不知道真凶是谁,被告都应该获判无罪。此外,我方之所以强调案发当时被告遭受袭击、处于昏迷状态是有原因的,失去意识的被告不可能杀人。我再重申一遍,只要能提出合理的怀疑,被告人都应该获判无罪。请各位在接下来的审判当中,不要忘记我说的这段话。」

阿武隈的演说相当精采,完全不见平日的散漫。他不仅说得溜,平时我也从没看他练习过。

换句话说,这些精湛的辩论都是阿武隈的即兴演说。像他这么经验老道的律师,大概只要稍微掌握开头陈述的重点就能自由发挥,实力深不可测。

「接著开始调查证据。麻烦了,朱鹭川检察官。」

「好的,检方传唤第一位证人,在案发当时第一个赶到现场的铃木小姐。」

第一个站上证人台的是一位女子,我们知道她是榊原小姐的护士同事。

听说她的年纪只比榊原小姐大一点,不过大概是满脸倦容的关系,使她看起来更加显老。常听人家说护士的工作很操劳,也难怪她看起来如此疲累。

「我叫铃木三奈,职业是护士。」

听完证人的名字和职业后,朱鹭川检察官请她进行宣誓,朗诵纸上的内容「本人发誓会秉持良心,毫无虚假地说出所见的真相」。

固定流程结束后,审判总算正式进入诘问。

「您从以前就认识榊原被告吗?」

「是的,我们是在同一间医院上班的护士。」

「案件发生的六月三十日晚间七点左右,您在哪里?」

「我刚从医院下班,正要去池袋车站搭车。」

「您平时从医院下班去车站搭车,都是走哪一条路呢?」

「我平时会走大马路去车站,不过从医院到车站还有一条捷径,我当时打算走捷径回家。那天我下班时非常累。」

「请形容一下那条捷径。」

「那是一条直通大马路的后巷,四周被大楼包围,没有任何店家,晚上感觉很阴森,所以我平时不太想在晚上走那条路,但那天实在太累了。」

「您在案发的六月三十日经过那条巷子时,遇到什么事?」

「我听到尖叫声,那是求救的女性尖叫。」

「您认得那个声音吗?」

「异议!这是诱导性询问,意图徵求非事实的臆测。」

阿武隈坐著喊道。

他说的没错,「认得那个声音」这个问题很主观,无法证明任何事实。

「认可,请朱鹭川检察官改变问题。」

「我明白了。」

朱鹭川检察官露出不悦的表情,瞪了我们一眼。

我们并不打算在这次审判中否认榊原小姐人在现场,因此阿武隈只是为反而反。

但我了解他的用意。阿武隈是在向检方喊话:「你要是敢胡来,我马上抗议。」尽管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阿武隈在挑战规则。

「那么换下一个问题。您说听见了尖叫声,接下来呢?」

「我吓得不敢乱动……只敢转头看看旁边有没有人。」

「但是现场没看见任何人,是吗?」

「是的,那是一条人烟稀少的后巷,我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求救,我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去看看情形,于是朝著惊慌无助的惨叫声传来的方向靠进。」

「您看到了什么呢?」

「呃,地上分别倒著一个男人和女人,旁边还有一个老男人愣在原地,一手拿著染血的菜刀。」

「倒地的两人呈现什么状态?」

「男人呈大字形……好像也不到大字形,应该是全身无力地仰躺著,女人趴倒在离他一公尺左右的地方。」

「您看到倒地的两人之后,有察觉什么异状吗?」

「女人看上去没有异状,男人的脖子流出大量鲜血。」

「请问愣在原地的老男人看起来怎么样?」

「他没有发现我,右手抓著菜刀,跑去旁边打电话。」

「您接下来的行动呢?」

「我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是护士,应该要帮助受伤的人。男人的脖子明显大量出血,我应该立刻为他止血。但我一想到他可能被拿著菜刀的人杀了,就吓得六神无主……最后只能腿软大叫。」

「请问您如何大叫呢?」

「我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拚命大叫,希望有人能过来,叫救护车或报警等等。」

「主诘问结束,接著换反诘问。」

朱鹭川检察官说完下台。

「请等我一分钟。」

阿武隈回道,然后把脸凑过来。

「检方的证人还真是无聊。」

他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喃喃说道。

「证词练习过头了,他们是想把全部的证人都训练成新闻主播吗?」

我可以了解他的心情。这位证人说她看到杀人现场时,忍不住大叫。身为检方证人,她过于冷静地陈述这件事,这样或许条理清晰,但她本来应该是一位情感更加丰富的人。

「没办法啊,证人必须简明扼要地交代重点。你就为了和我说这种事,要她等你一分钟吗?」

「才不是,我看那位证人的抗压性似乎不好,我们交头接耳一下,说不定能吓吓她。」

这倒是真的,因为我们不过交谈几句,证人台上的她就显得相当困惑。

「效果应该很够了,再拖下去像在恶意折磨她,我们差不多该进行反诘问。」

「我难得被你说动了。」

阿武隈似乎真心接受我的意见,马上起身。

「我要针对几件想确认的事进行反诘问。您叫铃木小姐是吗?刚刚听您说完后,我感觉您并不是非常清楚地记得现场状况,对不对?」

「对,我当时腿软,瘫坐在地上大叫。」

「您说您在现场看见被告与被害人,以及拿著菜刀的老先生,确定是这三个人没错吗?」

「是的。」

「但您当时受到相当大的惊吓,就算有人从现场逃逸,您也不会发觉吧?」

「异议!」

朱鹭川检察官大叫。

「这是误导性提问,辩护人想徵询证人的意见,具有争议性。」

「认可,请辩护方改变问题。」

「我明白了。」

阿武隈耸肩退下。

「您目击到杀人现场,心情非常混乱,这是事实对吗?」

「异议!辩护人是在重复诘问刚刚问过的问题。」

反对的声音不断响起,看来朱鹭川也是一个不懂得客气的检察官。

「我改变问题。那是一条昏暗的小巷,对吗?」

「对,是的。」

「您抵达现场后,看到一个老男人手拿菜刀,因而担心自己被杀,吓得坐倒在地。这段期间,您没有多余的心思观察四周,是吗?」

「异议!这是误导性询问!」

「审判长,我们需要了解证人抵达案发现场时的心理状态。」

「异议驳回,请证人回答问题。」

「呃,是,我想是的。我当时只能尖叫。」

「换句话说,就算当时有其他人悄悄离开现场,您也没有余力留意,是吗?」

「异议!辩护人在误导证人!」

「同意,请收回刚才的质问。」

朱鹭川与阿武隈之间散发出浓浓的火药味。

我方策略建立在凶手另有其人之上,强调现场可能还有其他人是必要的,朱鹭川也知道这点,所以才会一个劲儿反对吧。

「审判长,请容我在此暂停反诘问。我听说检方一共要传唤三位证人,分别是本案的目击者与报案者,我们想将反诘问的权利保留到听完另外两位证人的诘问之后,这样比较公平。」

审判长以视线徵询朱鹭川检察官的意见,只见他一派悠然地耸肩,像在说「随你高兴」。

「了解,请传唤下一位证人。」

「好的,请第二位证人渡边先生上台。」

站上证人台的是一位年约四、五十岁,充满威严的男子。

我知道他的身分,他的本名叫渡边清,是池袋中央医院的外科部长,也是被杀害的跟踪狂一之濑的伯伯。

朱鹭川检察官先请他自我介绍,然后进入诘问。

「渡边先生,六月三十日晚间七点左右,您在哪里做些什么?」

「我刚从医院下班,正要回家。」

「您是否走了刚刚的证人铃木小姐所说的捷径回家?」

「不,我想去电器街看看,所以走大马路回家。」

「听说您在路上看见了某个人?」

「是的,我好像看见我的侄子一之濑努。」

「您说『好像』,意思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吗?」

「是的,那个时间池袋都是人。如果侄子当时真的在那里,我感到很忧心,因为他在跟踪骚扰我任职医院的护士。」

法庭轻微骚动。尽管在场的人都已经知道死者生前的跟踪行为,但恐怕没料到会从他伯伯口中听到这件事。

「那位护士就是榊原被告,对不对?」

「是的。」

「您接下来采取了什么行动?」

「我打算追上他。我也希望是自己认错人,但考虑到医院就在附近,我担心他又去跟踪人家。」

「您是否追上他呢?」

「不,我跟丢了。人潮实在太多,天色又昏暗,我猜他可能绕进小巷,所以决定去那里看看。」

「请继续说,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到女人的尖叫声,说『救命』、『快叫救护车』。」

「您认识刚才的证人铃木小姐吗?」

「认识,虽然我们很少交谈,但毕竟在同一家医院上班,我认得她的名字和长相。」

「那个叫声听起来像铃木小姐的声音吗?」

「不,我不知道。那是非常惊慌的叫声,加上附近大楼造成回声,该怎么形容呢……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您当时做何反应?」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听到对方说要叫救护车,心想自己是医生,应该能帮上忙,所以立刻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您马上就找到地点了吗?」

「不,我找了一会儿,期间叫声不断传来,所以我大概知道方向在哪。」

「那么,请您详细说明您赶到现场后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男一女倒在地上,还有蹲坐在地上大叫的铃木小姐,以及拿著染血菜刀的老男人在讲电话。」

「您接著做了什么呢?」

「我很在意那个拿刀的男人,但我还是尽到医生的本分,先确认倒在地上的男人和女人的状况,然后立刻发现两个都是我认识的人。女人是和我在同一家医院任职的榊原小姐,男人则是……我在寻找的侄子。」

「所以,他就是本案的被害人一之濑努吗?」

「是的,没错。」

「接下来呢?」

「女人看上去没有外伤,但侄子的颈部大量出血,所以我急忙帮他止血。」

「您用什么方式为他止血?」

「如果是在医院,有许多方法可以止血,但我当时在下班途中,手边没有能使用的医疗器材,只能拿出手帕压迫伤口尝试止血。」

「您有成功止血吗?」

「来不及了,伤口很深,从出血量来看,应该是伤到颈动脉。侄子已经陷入昏迷,压迫止血为时已晚。救护车很快就来了,他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有呼吸心跳。」

「感谢您的回答,我问完了。」

「请进行反诘问。」

「等我一分钟。」

阿武隈再次喊停,把脸凑过来。

「欸,我想了想,真凶就是他吧?」

他经手的案子,相关人士多半会被当成坏人。

「请问你的根据是什么?」

「这还用说?他是本案的相关人士,是那个跟踪狂的亲戚耶。他会那么巧地出现在那里也太奇怪了吧,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说起来颇有道理,害我忍不住想赞同。

「又不是在演电视连续剧,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侄子?」

「嗯……我想想喔,侄子是跟踪狂,让他这个外科部长颜面尽失,因此起了杀机,再把罪嫁祸到榊原身上?」

「由我来说似乎不妥,不过这有点牵强吧?」

「果然喔……少了关键因素……」

阿武隈边咕哝边起身,开始反诘问。

「我需要确认几点。首先,您应该知道榊原被告是你们医院的护士吧?」

「是,当然知道。」

「您赶到现场时,被告与被害人分别倒地,而您率先冲去救侄子,对吗?」

「对。」

「这是否代表在您心中,比起身为外人和同事的榊原被告,侄子一之濑对您来说更重要呢?」

「不,并不是这样。当两人同时倒在地上,我会先救情况比较危急的那一个。侄子颈部大量出血,明显需要立刻急救。」

「您是否知道一之濑对榊原被告做出跟踪骚扰的行为呢?」

「知道。」

「您对一之濑有什么想法?自己的侄子骚扰职场上的护士,是否对您造成困扰?」

「异议!辩护人意图徵求意见,问题本身也与本案无关!」

「没这回事。」阿武隈马上反击。「被告方有权确认证人的证词是否带有偏见。」

「异议驳回。」

阿武隈满面笑容,大概是故意笑给朱鹭川检察官看的。但朱鹭川检察官也不是省油的灯,神情丝毫不改,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请证人回答问题,您对跟踪女性的侄子有什么想法?」

「他已经是成年人,老实说我很生气,希望他能更懂分寸。可是,我并不希望他死,我恨杀死侄子的被告。」

「我就等您这句话。」

阿武隈露出狡黠的笑容。

这一刻,我清楚感受到自己与阿武隈的差距,因为我并不觉得证人的回答对我方特别有利。

「我在开头陈述时说过,案发当时,被告人处于昏迷状态,不可能犯案。您听到铃木小姐的惨叫赶到现场时,榊原被告与被害人已经双双倒地,您拚了命替被害人止血,弃昏倒的榊原被告于不顾吗?」

「不是的,我没有弃她于不顾,而是依照当时的状况判断,应该以颈部出血的伤患为优先。」

「我想请问,您无暇顾及的榊原被告,当时是昏迷不醒吗?」

「……她是整个人倒在地上没错。」

「您愿意证明她处于昏迷状态吗?如果有身为医生的您所做的证词,就能立刻证明被告是无辜的了。」

法庭微微传来惊呼声。

「不、不行,我没有详细确认过她的状况,当然办不到。」

「我想也是。那么,请您回想一下方才的证词,您是这么说的:『我恨杀死侄子的被告。』那么,您是否知道被告昏倒了,但因为气不过侄子被杀,所以故意置之不理呢?」

法庭内骚动四起。阿武隈实在说得言之有理,使朱鹭川检察官一时间无法反击。

「不、不是的,我真的是从伤势来判断急救的优先顺序,但不确定被告当时是否真的昏倒了。」

阿武隈露出得意的笑容。

「请各位陪审团不要忘记这段证词,这位医生证人并未否定被告在事发当下昏倒的可能。此外,他还对目前判决未定的被告心怀怨恨。反诘问到此结束。」

阿武隈果然厉害。

证人渡边虽然是被害人的伯伯,但说穿了只是刚好路过并冲进现场的医生。阿武隈利用他的医生身分,以及他不小心对被告流露恨意这两点,成功提示了被告在事发不久便昏倒的可能性。

诡谲的沉默在法庭蔓延,证人台上的渡边脸上悔恨交加,似乎明白自己失言。只有朱鹭川检察官维持沉稳,不过也有可能是虚张声势。

「朱鹭川检察官,请传唤下一位证人。」

「是,有请报警的三井先生上台。」

第三位证人和医院没有关联,似乎是普通的上班族。他身穿整齐的西装,以极其自然的动作站上证人台。

「我发誓会秉持良心,毫无虚假地说出所见的真相。」

连宣誓词也念得非常自然。

三井首先说明自己是上班族,事发当时碰巧因公待在附近的咖啡厅。

「请问六月三十日晚间七点左右,您在做什么?」

「我刚从咖啡厅走到池袋的大马路上,突然听见小巷子传来尖叫,那是在呼救,叫人过去帮忙。」

「您当时怎么做呢?」

「我心想发生什么事,一手抓起手机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以便随时能报警。」

「现场还有其他人听到呼救声吗?」

「有的,我想有好几个人听到。那个声音虽然不容易听见,不过那里是大马路,到处都是人,总有人听见吧。」

「听说您立刻前往现场,『立刻』是多久呢?很快就找到地点吗?」

「没有耶,我找了一下。因为惨叫声没有中断,要找到并不困难。」

「您在现场看见了什么?」

「说起来有点复杂……我赶到的时候,现场有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男人脖子流血倒在地上,另一个男人手压住他的脖子。」

「压住脖子的男人是刚才的证人渡边先生吗?」

「没错,他很明显是想帮忙止血,不是在勒对方的脖子。」

「请问女子的状况呢?」

「其中一人趴在地上昏倒了,另一人跪在地上惊慌地求救。」

「您知道跪在地上求救的女子是谁吗?」

「知道,就是刚刚上来作证的铃木小姐。」

「您采取了什么行动?」

「报警处理,也请他们派出救护车。流血的男人有自称是医生的人看著,所以我去看了那个倒地的女人。」

「女子的状况如何?」

「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叫她也没有反应,我只好摸摸看她手腕的脉搏,似乎没有异状。」

「也就是说,榊原被告当时假装昏倒吗?」

「本多,上。」

阿武隈对我咬耳朵。

「啊,好。异议!这是误导性提问,具有争议!」

「认可,请检方改变问题。」

「我明白了,下一个问题。」

我的异议获得认可了,朱鹭川检察官应该也知道这题问得很牵强,应该不会对审理造成影响。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现场开始聚集大量看热闹的人,在警察赶到之前,我尽可能阻止民众接近现场。」

「提问结束。」

现阶段看来,本案有三位──连酒井舅舅也算在内的话,一共有四位目击证人。

一位是紧接著舅舅赶到现场的铃木小姐,她因为惊吓过度只能呼救。

另一位是被害人的伯伯渡边,曾在现场施行急救。

最后一位是偶然来到附近的上班族三井。因为他报案,案件因此成立。

「请辩护方进行反诘问。」

「好的,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阿武隈闻声,立刻起身发问。

「第一个问题,三井先生,您说您是上班族,所以并非医疗专家,是吗?」

「当然。」

「您除了握住被告的手腕确认有无脉搏之外,还了解什么吗?」

「当然不了解,我连脉搏是快是慢都搞不清楚。」

「谢谢您的回答。当然,您也无法否定倒在现场的榊原被告当时有可能陷入昏迷状态对吧?」

这是阿武隈擅长的诱导式询问。

「您说的没错。」

「很好。对了,刚刚听您的证词,相信许多人都有一个问题。您在警察赶到之前,曾经阻止看热闹的人群进入现场,是吗?」

「是的。」

「您不是警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侦探剧都是这样演啊,我心想现场要是被破坏就不妙了。当然,警察一来我就交给警方处理。」

「原来如此。我先问到这里,暂且保留其他反诘问的权利。」

阿武隈暂时休兵。

「你今天真客气耶。」

我马上小声对他说。

「他明明不是警察,却学警察阻止民众接近,换作是平时的你,一定会紧咬这点不放,继续逼问他:『您并不是专家,能做到彻底封锁现场吗?』」

「不,我是故意留到之后再问。」

「故意留到之后再问?啊,我懂你的意思了。」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还好我马上就想出答案,不劳他回答。我们之后要主张现场曾经使用过电击棒,因此现在谈到现场时,漏洞当然越多越好,这么做是为了替以下论点铺路──案发当时,仅由非专业人士封锁现场,电击棒被人带走也不奇怪。

「不过那小子有够可疑。」

阿武隈喃喃说道。

「不管怎样,他都表现得太平静了,还知道要封锁现场。」

「我有同感。」

从三井的证词听来,他是碰巧遇到杀人现场,反应却冷静到不自然,比起来第一位证人铃木吓到忘记报警,只能坐在地上惨叫的反应还比较正常。

「没关系,我们先听完警方的侦查报告,晚点再来追问细节。」

「有请下一位证人竹冈学巡查上台。」

站上证人台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健壮男子。

看制服就知道他的身分,就算没戴帽子,那身警察制服也很好认。

「六月三十日晚间七点左右,您在哪里做些什么?」

「那是我的巡逻时间,我和一位同事骑著自行车在池袋巡逻,指令中心传来无线电,说有两个人报警通知发生杀人案,要我立刻赶到现场。」

「我确认一下,您说有两个人报警是吗?」

「是的,『我杀了人要自首』和『有人被杀了』的报案同时进来。」

本案警方一共收到两则民众报案,分别来自刚刚的证人三井,以及尚未在审判中被提及的酒井舅舅的电话自首。

「竹冈巡查,您花了多久时间抵达现场?」

「不到五分钟吧,因为我在最近的位置,所以才会收到指令。」

他藉机强调警方行动快速。

「那么,请说明您看到的现场。」

「好的,现场有两名年轻女性,其中一人坐在地上大叫,另一人倒在地上。此外地上还倒著一名二十几岁的男性,脖子流了很多血,另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拚命压住他的脖子。现场还有一个老男人拿著菜刀,并主动向我搭话。」

当现场多达五个人时,陈述证词也挺累的。

「拿菜刀的人说了什么?」

「异议,这么做是在要求证人转述。」

阿武隈说完,朱鹭川难得露出烦躁的表情。

「审判长,他说的没错,但这份证词只是顺著情境提到罢了,不会对本次审判造成争议。」

「哦,这样啊,失敬了,我收回异议。」

阿武隈故意道歉,似乎只是想蓄意干扰。

「回到问题,拿菜刀的人对您说了什么?」

「他说他杀了倒在地上的人,也就是被害人一之濑,还说要自首。我无法每个字都忠实重现,但我肯定他是要表达这个意思。」

「您如何回答他?」

「我要他先把菜刀放在地面上。他的态度非常配合,所以我把照顾伤者的事交给一起赶到现场的同事,向自首的人询问详情。」

「请继续。他说了什么?」

「他先报了名字,说他叫酒井孝司,在路上目睹已向警方备案的跟踪狂想加害朋友的女儿,所以用身上的菜刀刺了跟踪狂。」

舅舅的确是这么说的,这个谎言对我们造成麻烦,因为警方很快便发现菜刀是榊原小姐所有,所以才会起疑。

「您当时怎么处理?」

「是,我以准现行犯逮捕他。」

「好,现在我想告诉各位陪审员一件事。」

朱鹭川检察官回头看向陪审团。

「限制人权的逮捕行为需要慎重其事,因此日本遵循令状,要先有法院的命令才能逮捕民众,除非犯罪在眼前发生,警察才能以现行犯逮捕之。如果嫌犯符合现行犯的标准,就称为准现行犯。竹冈巡查,这部分可以请您详细说明吗?」

「好的。」

朱鹭川检察官刻意将解说的工作交给竹冈巡查,这无非是在强调「以准现行犯逮捕嫌犯的当事人,是在了解的情况下逮捕嫌犯」。

「以准现行犯逮捕民众需要满足几个条件,但是当对方持有疑似犯案凶器,或是在犯罪刚结束就立刻认罪的情况下,没有拘捕令也能直接逮捕人。」

只见竹冈巡查神色紧张、一字一句地详加描述,说完旋即松一口气,看起来像是反覆练习过很多次。

「很好。名叫酒井孝司的男子手持染血的菜刀,旁边倒著颈部遭刺的被害人,当然适用逮捕准现行犯的法则,是吗?」

「没错。」

警察被赋予了逮捕准现行犯的权利,如果法规太松,他们可能会滥用职权。朱鹭川检察官就是基于这个考量,才再三强调逮捕准现行犯的正当性,我们也不想针对这点提出质疑就是了。

「主诘问结束。」

朱鹭川检察官淡淡说道,阿武隈交替起身。

「没有特别需要反诘问之处。」

「下一位证人是担任司法解剖的木野下法医。」

一位穿西装、戴眼镜,看似认真老实的壮年男子站上证人台,他是我们在刑事审判中屡次遇到的法医,当然也很习于出庭作证。

朱鹭川检察官按照流程,询问被害者的死因。

「简单来说就是颈动脉损伤,造成失血过多而死。被害人颈部相当重要的血管被菜刀割断……不,严格来说是被刺断了。」

「也就是说,颈动脉不是挥舞菜刀时被割到,而是用力刺入脖子所造成的吗?」

「是的,被害人的颈部只有一道伤,伤口相当深,怎么看都是用力刺入的。」

「人类的颈动脉受损,会发生什么问题吗?」

「是的。血液担任运送氧气的重要工作,动脉负责运送氧气充足的血液,将氧气运送到全身后,再经由静脉带回心脏。」

学校教过这些事,所以我也知道。

「颈部有静脉与动脉两种血管,电影有时会演脖子被割,但只伤到静脉的情形。如果只伤到静脉,人不会立即死亡。但若是伤到脖子的动脉,也就是颈动脉,情况就不一样。颈动脉受伤会导致血液无法流到人体重要的器官──脑部,这将造成严重的后果。」

「您的意思是说,被害人几乎等于当场死亡吗?」

「可以这么说。颈动脉受损,流到脑部的血液会瞬间被阻断,立即引起贫血或直立性低血压等更严重的症状,伤者会失去意识,或是无法站立。」

这表示伤者没有时间留下阿武隈可能会喜欢的死前讯息。

「假设菜刀割断颈动脉,血也会喷到凶手身上吗?」

「会的,虽然要依状况而定,但人类的颈动脉被菜刀用力刺断,还造成那么深的伤口,血十之八九会喷到凶手身上。不,我修正一下,血一定会喷上去。」

「那么最后我想请教,被害人推测是在几点死亡的呢?」

「我能肯定是在晚上七点多断气的。」

人死亡数小时身上就会产生尸斑。此外,被害人直肠内温度降低的程度也符合死亡推定时间。综合司法解剖的时间与尸斑、体温等资讯,能肯定被害人是在晚间七点多断气的──木野下法医如此作证。

我方对于被害人的死因和死亡推定时间没有疑虑,所以同样没有进行反诘问,让朱鹭川检察官传唤下一位证人。

「请本日最后一位证人──鉴识课的清水巡查部长上台。」

接著站上证人台的,是负责搜索案发现场、采集证据的鉴识组组长。

「总算轮到他了。」

这对我们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一位证人,我忍不住向阿武隈搭话。

「是啊,你要做好需要反诘问的心理准备,仔细听他的话。」

我方的主张是,由于被害人使用电击棒攻击,榊原小姐当时陷入昏迷,不可能杀人。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现场并未找到电击棒,因此我们势必得证明是有人捡走它,或是警方在搜查上有所疏失。

朱鹭川检察官先请他介绍自己隶属于鉴识课的身分,以及鉴识课在本案负责哪些项目等基本问题,接著正式进入主诘问。

「您搜索现场后找到了哪些证物?」

「首先是自称酒井的男人手持的染血菜刀,以及他疑似沾染上血迹的手帕。我们当场进行了血液检测,查看是否有鲁米诺反应以鉴定是不是血液。」

「结果呢?」

「确认为血液无误,于是当场收押。」

「你们还有在现场发现什么吗?」

「没有。我们针对现场及周边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完全没找到与案件相关的物证。」

「了解,可以进行反诘问了。」

阿武隈没有回应朱鹭川检察官,反将脸凑向我。

「知道该怎么做吧?记得先不要提到电击棒喔。」

「知道,我试试看。应该说,请交给我办。」

清水巡查部长的证词非常简洁,乍听之下也无矛盾之处,但只要回想阿武隈至今参与过的审判,就知道该如何进攻。想想今天听过的证词,就算无法发现明确的破绽,也能找出合理的疑点。

「清水先生,我先确认一点,您在现场只找到菜刀和手帕,没有其他证据了是吗?」

「对,是的。」

「但您方才在主诘问时似乎漏提一件事,不知道您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忘记。」

「抱歉,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清水板起脸孔。我发现自己的诘问方式和阿武隈越来越像。

「您漏掉了时间。本案发生在晚间七点左右,请问鉴识人员是几点开始搜寻现场的呢?」

「晚间七点四十分左右。」

「七点四十分,这表示现场从事发到正式搜查,当中经过了将近三十分钟的空白时间,对吗?这段时间里,证据是否有被人带走或是被风吹走的可能性?」

「不,这种可能性很低。听说事件发生后,报案者三井先生一赶到现场便阻止人群接近,紧接著又有两名警察抵达现场,进行封锁。」

「是吗?那容我请教,三井先生是警察吗?」

「不、不是。」

「对吧。您认为不是警察的人,能够滴水不漏地封锁命案现场吗?」

「异议!这是徵询意见的提问!」

朱鹭川检察官高声喊道。

不过我早就料想到他的反应,知道该如何反击。

「审判长,这位证人是案件现场的专家,我请他针对现场状况提供意见,应该不构成问题吧?」

「异议驳回,请证人回答问题。」

朱鹭川难得露出不甘心的表情退下。比起被阿武隈找碴,辩输我似乎更令他感到难堪。

「阻、阻止民众接近并不困难,不是警察应该也能办到吧。」

「是吗?那么,您知道三井先生是以哪种形式封锁现场的吗?您有亲眼确认过现场封锁的情况吗?」

「没、没有。」

「那么,您应该无法断定三井先生的封锁做得很彻底吧?」

「……经你这么一说,或许是吧……」

「很好。请问您能够否认有某个人在您和警察封锁现场之前混进去、带走某些证据的可能性吗?」

「异议!这是具有误导性且具争议的提问!」

「请等一下,我只是请教他有无这样的可能性,和误导无关吧?」

「异议驳回,请证人回答问题。」

「……我没办法否认。」

「我问完了。」

我就此退下。

「干得好,虽然有点死板,不过算你及格。」

「谢谢。」

阿武隈难得称赞我,我却有点不甘心。

我的反诘问几乎都是模仿阿武隈。我一直在想如果是阿武隈,这时候应该会这样说吧,才能有刚刚那番表现。

「好,本日预定的证人都已传唤完毕,明天将继续诘问检方证人。」

审判长如此宣布,暂时舒缓法庭内的紧张。

庭审结束后,我们当然见了榊原小姐。所谓的审判就是再三大声宣扬被告的罪名,即使被告是无辜的也会感到惶恐不安,尽力为他们打气是律师的工作。

「不过,现阶段还无法下定论。」

阿武隈坦诚地说。

「我懂的。」

榊原小姐在透明压克力隔板的后方点头。

「毕竟才第一天,听过两位的反诘问后,我充满信心。」

这听起来像出自贴心的客套话。真希望她至少在这时候不要逞强,能够严厉地对我们说「请你们多加油」。

「明天才是重头戏。」

但我还是必须让她先有个心理准备。

「包括警察在内,明天检方要传唤的证人都有丰富的出庭经验,很熟悉审判流程,我们不见得能即时掌握反诘问的机会。法庭内的气氛或许会让您感到相当不适,但我们一定会伺机反击,请您务必忍耐。」

「我明白了,我也是这样告诉自己。明天就麻烦你们。」

听到委托人这么说,我越发为她感到心疼。

「你不用紧张啦。」阿武隈说。「听完今天的证词,我有一个新发现,这次开庭说不定一下子就顺利结束了。」

「咦?什么发现?」

我大吃一惊,阿武隈则露出窃笑。

「你也有听到今天的证词吧?说不定你同样隐隐约约发现了。我还没有确切证据,所以你先自己想想。」

「哦,好吧。」

今天法庭内有出现这么重要的证词吗?我左思右想,但未得出结论。不过光是知道阿武隈有新发现,我就彷佛吃下定心丸。

若说哪里有问题,大概是我太习惯依赖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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