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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另一名恶魔 第六章 失落的正义

1

「本日进行被告方的证据调查,请辩护人上台。」

审判长的声音响彻法庭,终于轮到我方反击了。

「首先传唤负责侦查本案的长濑警部。」

阿武隈率先叫上证人台的,是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强行犯科的长濑警部。

接下来将揭露阿武隈是采用了什么手段抵达了何种真相。就算我真的很讨厌他,还是难掩期待。

「长濑警部,您是本案调查的主导人吗?」

「是的,算是。」

「你们是否调查过被害人一之濑先生的持有物品?」

「当然。」

「听说一之濑先生被杀害的时候,身上携带著封箱胶带与绳子,是吗?」

「是。」

「你们有没有调查过这些东西是在什么时候买的?」

「有的,六月二十七日,在附近的畅货中心买的。」

「那正是一之濑先生因为跟踪行为被警方警告的日期。不只这样,你们知道他在同一天上网买了电击棒吗?」

「咦?呃,对,他好像有买。」

突然听到电击棒,长濑警部微微动摇。

法庭内也传来一阵窸窣声。我们终于提到电击棒的存在,这是说明案发当时榊原小姐为什么昏倒的重要证据。

「那么,您知道那根电击棒的型号是HE120BL吗?」

这明显是诱导式询问,但这么做是为了缩短询问时间,而且他对我们而言是敌对证人。朱鹭川检察官也没有提出异议。

「是,应该是这个型号没错,若能让我确认笔记本,马上就能知道答案。」

「我再请教您,您有没有想过这根电击棒曾经在本案中被使用呢?」

「不、不曾。」

「您知道多位证人都指证被告当时昏倒在案发现场吧?」

「等等,不对吧,被告昏倒与否,从来没有获得证实啊。」

「原来如此,是这样没错,但被告倒在案发现场是事实。」

「对的。」

「那我们也可以这样推测:一之濑先生在路边埋伏,使用电击棒将被告击晕,如此一来,昏倒的被告当然不可能杀人。」

法庭微微骚动。我们始终主张被告人失去意识,不可能杀人,随著物证出现,这项主张似乎更具有冲击性。

「不,你们的主张毫无根据。」

长濑警部断然说道,一举浇熄法庭内的骚动声。

「可以请教理由吗?」

「理由有两个。第一,我们已经仔细搜索过了,并未在现场发现电击棒。」

「关于现场搜索这点,清水巡查部长已经为我们作证,在警方封锁现场前,无法排除可能有人混入现场带走证据的可能性。」

「是的,这就交由陪审团来判断。我否认被告当时处于昏迷状态还有另一个理由:电击棒根本不能将人电晕,它只能造成麻痹效果,性质上不是昏迷。」

「原来如此,请问您是电击棒的专家吗?」

「呃,不,但职务上我必须对防身道具有基本了解。」

「您似乎听不懂我的问题,我再问一遍,您是电击棒的专家吗?这里是法院,您有义务回答是或不是。」

阿武隈完全不留余地。

「那我只能回答不是了。」

「既然如此,请不要不懂装懂,我接下来会传唤电击棒的专家。本证人的主诘问结束,请进行反诘问。」

「……我没有问题要问。」

朱鹭川检察官没有特别进行反诘问,他的目标应该是下一位证人。

我们接著传唤的证人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自从我们在开庭前决定要把焦点放在电击棒后,我便努力寻找这位证人。

「请先说明您的姓名和职业。」

「我叫新藤信彦,是防身用品专卖店的老板。我可以说店名吗?我们的店名叫做『Self Defense Goods Shop』。」

证人新藤喜孜孜地报出店名。这是一场全国关注的审判,没有任何广告方式比站上证人台宣传更有效果。

「请问您是电击棒的专家吗?」

「是的,可以这么说。我专门贩卖各种电击棒,并亲身试验各种产品的效果。」

「所以您自己都有使用过吗?」

「是的,有些电击棒的效果有夸大不实之嫌,这么重要的防身用品要是临时派不上用场不是很危险吗?所以我才亲自实验,只卖有效的商品给我的客人。」

「我再请教您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被害人一之濑先生案发前在附近商家买了绳子和胶带,但只有电击棒是事前上网购买的呢?您怎么看?」

「异议!这是诱导性询问!」

「那我改变问题。和实体店家相比,上网购买电击棒有什么优点?」

「我可以想到两个原因,一是贩卖电击棒的实体店家很少,二是购买电击棒时一定会被要求出示身分证,除了要确认年龄,姓名和地址也会留下纪录,过程繁琐,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上网购买。」

「我想请教一之濑先生购买的HE120BL电击棒,是怎样的产品?」

「这是很新的产品,号称电压有一百二十万伏特。」

「请问这种电击棒能使人昏倒吗?」

「视情况而定,但基本上电击棒无法把人电晕。」

证人肯定地说。被告方的证人自己否定电击棒能致人昏迷,令法庭一阵喧腾。

「为什么不会昏倒呢?」

「呃,我想想要怎么解释。我想大部分人都在理化课学过,所有导体都具有电阻,这是一种阻碍电流通过的特性。各位应该都听过焦耳定律吧?电流通过导体的时候,会因为电阻和电流的强度产生热能,这就是电暖炉的原理。」

内容突然变得专门起来。

「重要的是电气的流动,也就是电流。因为有电流,才会形成烫伤或是神经伤害等所谓的电击伤。像静电就是很好的例子,静电随随便便就有一万伏特,但是因为电流很小,所以几乎不对人体造成影响,多数电击棒也是高电压低电流的构造,毕竟电击棒的目的并非把人电死。人体藉由微弱的生物电来动作,电击棒的原理是扰乱人体的生物电,使人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所以,人被电击棒电晕的可能性是零吗?」

「不,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基本上人体的抗电性很强,只是静电程度的电压不会对人体造成危险,但我们不能忽视欧姆定律,电压越高的电击棒,形成的电流越强,当然会在瞬间对人体造成剧痛和麻痹现象,这股冲击绝对可能使某些人昏倒。此外,如果当事者因为暂时性的麻痹而撞到头,也有可能昏倒。」

「谢谢您。好的,请各位回想一下,榊原被告只有额头出现撞伤,检方因此主张手脚没事、只有额头受伤表示是人为造成的。请问新藤先生,假设突然被人从背后使用电击棒攻击,是否很有可能直接倒向前方,因而撞到额头呢?」

「是的,可能性很高。我自己用过电击棒,强烈电流造成的麻痹会引发剧痛,使肌肉收缩,让身体无法自由行动,这时候倒地撞到额头的可能性很高。假设当事者又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被电,更容易受到惊吓。」

「也就是说,如果突然被人从背后用电击棒攻击,昏倒的机率会更高是吗?」

「没错,这是很大的冲击,有没有预先做好心理准备,所受到的惊吓程度也会完全不一样。」

「我问完了,谢谢您。」

「检方要进行反诘问。」

朱鹭川检察官似乎有什么想法,随即喊道。

「有一件事我想确认清楚。即使电击棒有可能使人昏倒,但它本身并未具备使人昏倒的功能,对不对?」

「对,这点没有疑虑。」

「不论电击棒的电压有多强,绝大部分当事者都只是依照状况感受到不同程度的疼痛而已,对吧?」

「是的,我想不昏倒的机率比较高。」

「请问本案的被告人受到电击棒攻击,刚好撞头额头昏迷的情形,是不是几乎不可能发生呢?」

我马上起立。

「异议!这是误导性提问!」

「认可。」

「那我改变问题。」

朱鹭川间不容发地说。

「电击棒真的能够引发剧痛吗?」

「是的。」

「以一般刑事案件为例,通常就算遇到电击棒攻击,当事者也只是身体暂时麻痹、感受到强烈痛楚而已,仍保有清楚的意识,这才是现实。您是否听过遭受电击棒攻击的人,因为害怕而产生愤怒,进而反击的例子呢?」

「……不是没听过。」

「那请问被跟踪狂用电击棒攻击的女子,是否有可能因为痛楚和恐惧而挥舞身上的菜刀,进而杀死对方呢?」

「异议!」

「我取消问题,结束反诘问。」

我虽然表达抗议,但朱鹭川检察官不等审判长裁定便自行取消问题。

「阿武隈,刚刚那样是不是不太妙?这样一来,对方甚至可以反过来主张电击棒是引发案件的主因。」

「冷静点,这些都在我的计算之内,我甚至要感谢他呢。」

这段话为惶恐不安的我注入力量。但是,我仍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内心七上八下。

「辩护方如果不需要再次进行主诘问,请传唤下一位证人。」

「不需要再次进行主诘问,我们想传唤下一位证人。」

阿武隈起身回答审判长。

「我们将会依序传唤案发当时人在现场的渡边先生和三井先生,但开始之前想请审判长给我们五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本多律师说他肚子痛,想去上厕所。」

「!」

我好不容易才忍下怒瞪阿武隈的冲动,急忙手抱肚子装痛。我相信阿武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明白了,休息十分钟。」

审判长大概也对我的演技感到怀疑,但又无法否决生理方面的需求,表情微带不悦地允诺。

这一刻,就在审判长许可休息的这一刻──

阿武隈咧嘴一笑,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说:

「好,如此一来就完成所有布局。接下来只要三井别失手,我们就赢定了。」

「咦?三井?」

为何这时候会提到侦探三井?我想起昨晚阿武隈说要委托他办事,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进入休息时间,法庭内便吱吱喳喳地吵闹起来,我再也按捺不住地问:

「阿武隈,你差不多该把你的策略告诉我了吧?」

「你想知道吗?我觉得等一切都水到渠成再让你知道比较好。」

我越发感到不安。

「等一下,你到底想做什么?不可以做违法的事情喔。」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反正被骂是迟早的事。你既然要和我搭档,也差不多该下定决心了。」

这样的回答方式使我产生不好的预感。阿武隈一次也不曾向我保证他不会从事违法勾当。

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阿武隈八成又做了什么违法行为。

我和阿武隈一走出法庭,便佯装要上厕所,往逃生梯的方向走去。东京地方法院人潮进出汹涌,厕所和走廊随时都有人经过,只有逃生梯大家不会去。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搭电梯,所以逃生梯的楼梯间算是一个隐密的地方。

「阿武隈,现在旁边没人,你快告诉我你想干嘛。」

「我知道,你不要急。」

到这时候,阿武隈总算不再回避,开始说明:

「我昨晚拜托三井做一件事。我要他答应我一项要求,否则我就要毁约,在法庭上说出他是侦探。」

「呃,你好过分。」

「哪里过分,我会付钱,而他也接受。如此一来,我们就各自握有彼此的把柄,是命运共同体。」

「等等,你给了他自己的把柄?」

阿武隈扬起恶魔的微笑。

「没错。案发当时不是有个叫渡边的医生压著一之濑的脖子吗?我请他把真里给的电击棒偷偷塞进那个医生的包包里。」

我必须努力转动脑袋才能理解这番话。

昨天阿武隈从真里小姐手中收下电击棒,型号和一之濑在事发前买的电击棒一样是HE120BL。

他把这样东西藏进医生包包的目的是什么?

「你还不懂吗?从现场拿走电击棒的人,八成就是本案真正的犯人,如此一来我们就赢定──」

阿武隈没能把这句话说完。

因为我狠狠揍了他的脸。

「好痛!王八蛋,竟然突然揍人,我要以现行犯逮捕你喔!」

阿武隈虽然被揍,但脸上依然挂著淡淡的笑意,宛如早就料到我会打他。

「还不是因为你做了让人不得不打你的事吗!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的怒气逐渐升高,越想越七窍生烟。

「你非得逼我说清楚不可吗?告诉你,我可以为了逼出真凶,不惜伪造证据。」

我恨不得多揍他一拳,但这次没有出其不意,不但被他轻松闪过,右手还遭到反扣。我动弹不得,持续大叫: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答应过我,和我联手时不会再做违法的事吗!」

「少来,我哪时候答应过你?我顶多说会尽量配合吧。」

「开什么玩笑!伪造证据对律师来说是最烂的行为!」

「你真的这么想?」

阿武隈扣住我的右手,把我压向墙边。

「你太傻了。请问检方呢?朱鹭川可是伪造了整封恐吓信啊!你明知道他犯法,却没有制裁他的手段,所以选择当作没看见吗?他的行为可是比我们要卑劣下等一百万倍,不是吗?」

「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该跟著他堕落啊!」

「喂,你不要搞错喔,无法保护委托人的律师才是最烂的律师。请问捏造证据有什么不对?如果这样能帮助委托人取得胜诉,不是双赢的局面吗?」

「不对!才不是这样!我们律师有义务保护委托人,但这个义务应该在合法的范围内执行!」

阿武隈刻意大叹一口气,放开了我。

「唉,如果是以前的你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会蠢到知道检方的恶行后依旧执迷不悟,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只要最后能取得无罪胜诉,相信你就会明白我的苦心。」

这句话对我简直是火上加油。

他当真觉得只要不被发现,想干什么都可以?

我想他就是这种人吧。没错,跟他「恶魔辩护人」的外号如出一辙。我想不到其他词汇能形容对捏造证据毫不犹豫的律师。我明明知道他是这种人,却还三番两次找他帮忙,简直蠢毙了。

「不用说了!我受够了!我拒绝和会捏造证据的律师合作,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阿武隈似乎连我会气炸都在预料之中,不但没生气,还轻轻地笑了。

「好啊,剩下来的审判你自己看著办,我乐得轻松。不过已经收下的钱,我是不会退还的。」

「钱送你吧。相对地,请你滚远一点,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好啊,我不会主动去找你,但欢迎你随时来找我。我待在哪里你都知道。」

我在心里发誓不会再去找他。

阿武隈转身,准备下楼离去,中间一度停下脚步回头。

「对了,给你最后一个忠告,我的确做了伪证,但是你仔细想想,我为什么要做伪证。」

「……」

我无言以对。我并不想了解伪造证据有何意义。

「剩下的审判加油啰。别担心,必要知识我都已经传授给你了,只要有心,想获得胜诉并不难。」

我只能沉默看著阿武隈扬长而去。

2

我独自一人回到法庭,看也知道我在生气,陪审团纷纷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可是我没有余力理会他们。

「请问您的肚子没事了吗?」

榊原小姐从旁边的被告席出声关切。

对喔,我差点忘记自己是假装肚子痛才获得休息时间。

无论我的心情有多乱,都不能影响到榊原小姐。于是,我装出笑脸说:

「放心,已经好多了。」

然而注视著她的双眼说谎,让我真的胃痛起来。阿武隈离开了,接下来我必须独自为她辩护,靠自己的力量为她赢得无罪胜诉。

尽管知道想也没用,我还是不停思索,阿武隈和我一起参与了这场审判,并从中发现真相,既然如此,我没有道理猜不出来。

我快速瞥向旁听席,阿武隈刚刚说,接下来要传唤的证人是渡边医生和侦探三井,这两人一起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渡边的脚边放著一般上班族使用的公事包,凭三井的身手,要把电击棒偷偷塞进公事包里并不困难。

三井的表情也说明了一切,他对上我的双眼后默默点了个头。

「嗯?」

我猛然察觉一件事。

等等,仔细想想,阿武隈为什么要把与一之濑的购买纪录相同的电击棒放入渡边的包包里呢?

不,我知道原因,带走电击棒的人即可能是真凶。那个垃圾律师想藉由这个行为,将渡边塑造为真正的凶手。

问题是──为什么是渡边?

本案有多位证人受到传唤,扣除被害人一之濑,警察抵达现场前,现场一共有酒井舅舅、榊原小姐以及三位目击证人──铃木、渡边与侦探三井,合计五人在场。为什么阿武隈选择塑造渡边为凶手呢?

「……啊。」

我想起其他提示了。

比方说庭审第一天结束时,阿武隈的反应。当时他的言行举止,像是已经知道真相。那天传唤的证人分别是铃木、渡边、三井,以及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警察和负责司法解剖的法医。阿武隈从这些人的证词中发现了某件事。

我依序回想前三名证人的证词。铃木说她听到榊原小姐的呼救声,来到小巷一看,惊见杀人现场,吓得跌坐在地放声尖叫。

然后是渡边,他是一之濑的伯伯,偶然行经现场,试图为脖子大量失血的一之濑止血。

第三位证人是三井,他是私家侦探,因为怀疑委托人一之濑心怀不轨而守在近处,碰巧听到铃木的惨叫,赶至现场报警。

当时赶到现场的还有一人──不,两人,他们是巡逻中的警察,接获报案抵达现场时已经来不及了,仅以准现行犯逮捕了自称是凶手的舅舅。

此外,庭审第一天并未上台作证的另外两名证人──酒井舅舅和榊原小姐也是阿武隈的判断依据。

榊原小姐在前往厨艺班上课的路上遭到一之濑埋伏,尖叫逃窜,最后昏倒。

人在近处的舅舅听见榊原小姐的惨叫声,找到小巷时,一之濑已经被刺中脖子,榊原小姐则握著染血的菜刀倒在地上,舅舅见状,急忙以手帕擦拭刀柄并自行握住,佯装成犯人。

阿武隈发现的凶手一定就在这些人之中,舅舅和榊原小姐都不能排除杀人嫌疑。

对了,庭审第一天站上证人台的还有另一人,就是法医。虽然他不可能是嫌犯,但说的话具有参考价值。他的证词非常单纯:被害人一之濑死于颈动脉大量失血,伤口非常深,是蓄意将菜刀刺入脖子造成,凶手身上一定会喷到血──

「啊。」

回想到这里,我茅塞顿开。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也能解释为什么阿武隈知道犯人是谁。

同时,我感到火冒三丈。

「王八蛋!」

我甚至忘记自己身在法庭,在众目睽睽下失态。

「那个恶魔早就看穿一切!那些行动都有他的目的!」

感觉糟透了。

如此一来,应该就能还榊原小姐清白,并阐明案件真相。眼前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方法能证实这件事。不,正确来说有一个办法,我现在完全了解是怎么一回事,只要利用阿武隈假造的那根电击棒不就行了?也就是说──我终于和阿武隈一起化身为恶魔。

除此之外,我无计可施。如今我看见了阿武隈的思路──那是通往真相的道路,我终于明白他行动背后的目的。

我当然也想过其他方法,然而只能靠违法手段通往真相,我无路可走。不,想久一点或许会灵光一现,但能用仅存的上厕所休息时间完成的方法只有一个。

换句话说,我只能化身为恶魔。

「恶魔!那家伙真的是恶魔!」

我以为自己更懂得公共礼仪,现在却如同遭恶魔附身,双手抱头来回踱步,不顾旁听民众和榊原小姐的注视,用拳头猛敲桌面。

「本多律师?您没事吧?」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休息时间已过,审判长就定位置,望见我的失态。不过想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别人怎么看待我,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我没事,您别放在心上,我已经恢复冷静。」

「呃,好吧。经过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我们继续审理案子。对了,怎么没看见阿武隈律师呢?」

「我的肚子痛好像转移到他身上。他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了。」

法庭一阵骚动,连朱鹭川检察官都瞠目结舌。

原来我是可以脸不红气不喘说谎的人,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做了个深呼吸重拾冷静,面对审判长说:

「无论如何,这都不影响到本案审理,可以的话,希望庭审能继续进行。」

「那是再好不过。接下来要传唤的证人,一样是渡边先生吗?」

「是的。」

渡边再次站上证人台,他是当场身亡的被害人一之濑的伯伯,同时是池袋中央医院的外科部长。

「首先我要再次声明,我方始终主张被告无罪。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强调,那就是被害人一之濑先生曾在案发前购买电击棒,这解释了被告为何被多位证人目击她在案发当时倒在地上,不是能够杀人的状态。」

「审判长,辩护人的发言并非诘问,而是主张。」

朱鹭川检察官出言干扰。

「抱歉,我马上进入诘问。渡边先生,我们主张被告曾经遭受电击棒攻击,却没有在现场发现物证,这件事您怎么看?」

「你、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不用惊慌,因为我一问就知道了。

「因为您在杀人之后,从现场带走了电击棒。」

想当然耳,法庭内一阵混乱。

「你怎么突然血口喷人?我怎么会是凶手?」

「因为只要用很简单的消去法就能知道答案。请回想庭审第一天上台作证的法医木野下医生提供的证词:被害人颈动脉遭刺,血一定会喷到凶手身上。」

「经你这么一说,他是这样说的没错。」

「听清楚了,扣除被害人一之濑先生,本案当中身上染血的相关证人只有三人,分别是榊原被告、为了保护被告而自首的酒井先生,以及在本案中曾尝试为被害人按住脖子止血的您。」

法庭再次骚动。

与此同时,我也对自己感到愤怒。为什么阿武隈能轻易地导出结论呢?不,理由其实很好猜想,阿武隈恐怕是整个法庭里唯一相信酒井舅舅和榊原小姐无罪的人。就连我都受到案件性质的影响,直到最后仍无法完全排除这两人犯案的可能性。

只有阿武隈不一样,所以他当时一听到法医提出血会喷到凶手身上的证词,马上就察觉到真凶是谁。

「请等一下,麻烦你搞清楚,我手上的血是为了替侄子止血才沾上去的……怎么可以因为这样就一口咬定我是凶手?」

「不,您错了,真相是这样才对。请回想为了包庇被告而自首的酒井先生的证词。他听见榊原被告遇到跟踪狂所发出的尖叫声才赶往现场,却因为巷弄和大楼的回声干扰,无法立即听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当他赶到现场时,一之濑先生已经脖子遭刺身亡,旁边躺著昏倒的榊原被告……不过,闻声赶到现场的人不只有酒井先生,您也是。」

「审判长,我要提出异议!辩护人只是在胡言乱语,他所说的事情毫无根据!」

朱鹭川检察官当然会抗议。

我正面注视著审判长说:

「审判长,请您再通融一下,我正在阐述本案的真相,如果法庭存在的目的是为了找出真相,请暂时让我把话说完吧。您听完若觉得我是胡言乱语,之后大可删除发言纪录。」

「……您十分肯定吗?」

「是的,我也掌握了物证。」

我有点紧张。审判长要是不答应,我便会失去纠举真凶的机会。

「好吧,请本多律师再说一下。」

「非常感谢您。」

紧张归紧张,掌握物证的说法似乎奏效了,审判长愿意再给我一点时间,这让我稍微对法律界重拾一点信心。

「我继续说明。您为什么能比酒井先生更早抵达现场呢?您当时曾作证,您在附近看见侄子徘徊街头,觉得可疑便跟了过去,所以才比酒井先生早一步抵达现场。或者,本案虽然发生在后巷,这条路却是从医院到车站的最短捷径,因此您可能只是刚好路过,结果目击了这一幕──您看见您的侄子一之濑先生使用电击棒弄晕榊原小姐,正想把她绑走。」

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话语接二连三地涌出来。

「您除了讶异,应该也气到发抖。您之前才因为侄子的跟踪行为,影响到您在医院内的风评,不是吗?可是他非但不懂得反省,还想进一步绑架对方,做出明显的犯罪行为,这件事要是再次传出去,您在院内的地位恐将不保。您当然想阻止侄子犯案,但他是一个连警察的警告都不怕的人。他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绑架榊原被告,冒然阻止可能导致他恼羞成怒。这时候,您发现一件事,您的脚边掉落著一把菜刀,那是被告用来吓唬一之濑先生所挥舞过的菜刀。您不假思索地拿起菜刀威胁侄子,可能有口头上警告他不要再做傻事,然后一时气到想杀了他。最后,您将菜刀刺入一之濑先生的脖子,杀死自己的侄子。」

我在说话的时候,同时听到法庭内传来各种震惊的声音。那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现在只想赶快将阿武隈察觉的真相一吐为快。

「您当然不想成为杀人犯,所以想把罪行嫁祸给倒在现场的榊原被告,可是有样东西妨碍了您。没错,菜刀。凶器菜刀上沾了您的指纹。您应该擦拭过凶器,再将凶器塞入昏倒的被告手中。随后酒井先生用手帕做了一样的动作,菜刀经过二度擦拭,当然检验不出您的指纹。不过警方只要再仔细调查一遍,或许就能找到您的指纹吧。」

我边说边确认自己的推理。

假设渡边是真凶,还有一个合理的推测,于是我继续说:

「还有另一个阻碍,就是电击棒。如果被告因为遭电击棒攻击而昏倒,就不可能杀人。您明白要把杀人罪行诬赖到被告头上,现场掉落的电击棒会是很大的阻碍,所以从现场带走电击棒。」

我推敲著渡边当时的行为继续说,假装捡起掉落的菜刀,做出刺杀一之濑的动作,接著是发现电击棒而惊慌失措的表情,并急忙将它带走。

「可是眼前还有其他问题,就算您当时能够逃离现场,也不敢跑去大马路搭电车离去。请回想法医的证词:被害人的颈动脉被刺,血一定会喷到凶手身上。您的双手沾满鲜血,不可能掩人耳目地离开,因此伤透了脑筋。」

没错,这解释了渡边为何再次回到现场,假装为侄子急救。

「之后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变,人们接二连三来到现场,第一个赶到的是人在附近的酒井先生,您当时可能躲在某个角落观察,直到铃木小姐出现才展开行动。铃木小姐惊见命案现场,吓得放声大叫,其他人听见声音,很快就会聚集过来,您被逼急了。一旦被人看到您手上的血,将无法洗刷嫌疑,于是您假装听见铃木小姐的惨叫声而赶来,替脖子流血的侄子按压止血,原因不用说明了吧?是为了掩饰喷到您手上的血。由此得证,相关证人当中,只有沾满被害人血液的您有可能犯案。」

我一口气说了太多话,突然觉得口好渴。

法庭内鸦雀无声,大家似乎都在专心聆听。

「……很有趣的猜测。」

大概是我说了太久,渡边已经稍微拾回冷静。

「你说的长篇大论里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我手上沾了血。光凭这点就把我当成犯人,是不是太过分了点?我手上的血真的是替被害人止血时沾到的,这还不够具体吗?」

「是啊,放心吧,我还有其他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推论正确,那样证据将明确指出您就是凶手。」

法庭再次骚动,渡边也吓到面容扭曲,连朱鹭川检察官都乱了方寸。

「请各位回想一下,警方虽然仔细搜索过现场,却没有发现电击棒的踪影,这是为什么呢?真相就如我方才所说,是您把电击棒带离现场。换句话说,只要电击棒在您身上,就能证明我的假设。」

我尖酸刻薄地说著,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那个讨人厌的阿武隈。

渡边噗哧大笑,这是胸有成竹的笑容。我不意外,因为他一定已经把证据处理掉了。

「很有趣嘛,你能够证明电击棒是我拿走的吗?要不要来搜我家啊?我直接让你们搜个痛快,连搜索票都省了。但要是没搜到,我一定告你毁损名誉。」

「没这个必要,我不认为您会把杀人的决定性证据放在家里,恐怕会把东西就近带在身边吧。我有一个请求,请您现在当著我和陪审团的面翻开包包,如果里面藏著HE120BL电击棒,就能证明我的假设。您既然坚称自己不是凶手,应该不会拒绝吧?」

「哼,蠢得要命,爱看就爱啊!」

接下来发生的事使法庭陷入大乱,但我始终维持平静。

渡边在证人台上用力将包包倒过来,一个黑色物品随著文件和文具等一并掉落。

渡边顿时脸色大变。

「可以请您拿起那样东西吗?让陪审团看个仔细。」

其实他没有义务遵从,却因为惊吓过度,脑袋转不过来,手发抖地捡起那样东西。那是一根手掌大小的黑色电击棒。

我走到证人台前。

「渡边先生,可以请您读出电击棒的型号吗?算了,看您的样子应该不行吧。我代替您念,这是HE120BL电击棒。」

「不、不可能……它怎么可能会在我的包包里……」

「不可能在包包里?所以呢?您想说您明明把它藏在别的地方吗?」

「不、不是!这根电击棒──呃,呃……」

我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混乱。

「您想说这是您的私人物品吗?只是碰巧型号相同,都是HE120BL?既然如此,您应该能提出购买证明吧?据说购买电击棒时需要出示身分证。」

「不、不是,不是我的,这是──」

「或者您想说,有人偷偷将它放进您的包包里?如果是这样,那可有趣了。请您告诉我,是谁、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把它放入您的包包里?您该不会想诬赖我吧?」

我直接阻断好几种假设,渡边默不作声,我则乘胜追击。

「假设您是在犯案后才捡起它,上面应该会沾到您手上喷到的被害人血液。审判长,请立刻中断庭审,将证物送去化验,上面要是验出血液反应,我要请检方直接撤销告诉,因为我们发现了未经公审前整理手续审核的重要证物。」

我学著阿武隈虚张声势。

我当然知道虚张声势非常危险。真里小姐准备的电击棒上,不可能会有一之濑的血液;但只要上面有一之濑的血液,就没人能否定我的主张。我也相信朱鹭川检察官不敢铤而走险。

因为他和阿武隈是同一种人,能够毫不犹豫地捏造证据。即使我明显是虚张声势,但心中一旦产生疑虑,就无法一决胜负。

也或许──这毕竟是阿武隈托人准备的电击棒,我无法否定他从某处取得一之濑的血液并沾上去的可能性。

一切都按照剧本进行,连那个能言善辩的朱鹭川检察官都不知所措,无法言语。这场审判几乎可说胜负已定,看朱鹭川检察官那副狼狈的模样,就能知道陪审团会如何判定。

「好吧,我承认!」

渡边眼见求助无门,开始编造出新的证词。

「没错,我的确从现场带走电击棒,但我没有杀害侄子。我知道侄子是跟踪犯,心想世人要是知道他带著电击棒这么危险的东西上街就完蛋了,才会一时冲动捡起它。」

「审判长!我也要提出异议!」

朱鹭川检察官也急忙搭话。

「纵然假设证人从案发现场带走电击棒,这依然不构成杀人证据!这一切都是辩护人的诡辩!」

「朱鹭川检察官,谢了,我就是想听这句话。」

我边说边感到头晕,在心里责怪自己连这句话都要跟阿武隈学。

「各位陪审员,我方曾多次主张榊原被告受到电击棒攻击,而朱鹭川检察官在刚刚承认了这件事,他假设本案与电击棒相关的可能性。受到电击棒攻击的被告无法动弹,不可能杀人。老实说吧,我没有搜查权,根本没有方法能证明渡边先生是真凶。如今,榊原被告曾受电击棒攻击一事已经明朗,这证明她不可能杀人。朱鹭川检察官,请您立刻撤销告诉。」

「不,我不答应!审判长,我再次抗议!证词中曾出现遭电击棒攻击后,当事者也不会昏倒一说!我们也强调过,被告可能是被电击棒激怒,才会怒火攻心地杀死被害人!」

「很遗憾,关于这一点,我自有方法能证明被告人无罪。」

我觉得自己很可悲,一切竟然都照著阿武隈的预料进展。

阿武隈早就看穿朱鹭川检察官的主张,因此当他从真里小姐手中收下电击棒时,才会说「我想用这东西一击电晕朱鹭川检察官那个臭家伙」。

那不是比喻,阿武隈是真的想这么做。

「朱鹭川检察官,请您现在试用这根电击棒。如果您还是活蹦乱跳,我方会立刻承认自己的主张站不住脚。如果您遭电击后的状态无法杀人,就能证明被告无罪。」

「什、什么?」

「若要拒绝,请提出正当理由。我们已经充分证实被告曾受到电击棒攻击,如今疑似用来犯案的电击棒就在这里,只要观察实际被电的人的状态,就能证明被告是有罪还是无罪,这不是很方便吗?各位陪审员们。」

我承认自己有点故意,还煽动陪审团。因为,我很肯定朱鹭川检察官无法拒绝我的挑衅。

「好啊,听起来颇有道理,你就拿它来电我吧。」

「等等,暂停。」

审判长难掩困惑。

「就算只有一点点可能性,只要电击棒会对人体产生任何不良影响,本庭都不接受这样的提案。」

「审判长,这只是检方和辩护方双方一致同意的一道检证手续,不需法院介入,您只要在旁边看就行了。」

朱鹭川检察官巧妙地保证法院不用负连带责任。不这么说,审判长一定不会同意吧。

审判长似乎也认同了这么做有其必要,不再出面制止,选择默认。

「来,尽管试吧。」

朱鹭川检察官走到法庭中央。对他来说,这场实验只需忍耐。只要他能熬过电击棒的冲击,就能瞬间扭转情势,证明被告有杀人嫌疑。

我回应般地站到他面前,单手拿起电击棒。

「朱鹭川检察官,能请您转过身吗?我们推测被告是从背后受到攻击。」

「好吧。」

朱鹭川检察官背对我,我可以感觉到他用力绷紧身体,准备承受冲击。因为先前的证词中曾经提到,毫无预警地遭受电击棒攻击,受到的冲击会比较大,他一定是想只要绷紧身体就能忍过去。

但这同时说明了只要让他受到惊吓,就能增加冲击。一切都是阿武隈的布局。我将电击棒对准朱鹭川检察官的腰──然后做了换成是阿武隈一定会做的事。我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地说:

「我知道你伪造了恐吓信,接受惩罚吧。」

「!」

他受到惊吓,身子震了一下。

我趁机按下电击棒的开关。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法庭内响起前所未闻的惨叫声。

朱鹭川检察官的身体弯成ㄑ字形,直接倒地。额头没有撞到地面,恐怕是他最后的逞强。

「呃,检察官没事吧?」

连审判长都忍不住出声关心。

「啊……没……咕……」

他大概想说「我没事」,但身体的生物电流受到干扰,无法顺利说话。我也亲身体验过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受。

「朱鹭川检察官,请您撤销告诉。您若要拒绝,请立刻说『不』。请说。」

「……唔、唔唔……」

他拚命想开口,却只能发出细小的呻吟。

「审判长,检方同意撤销告诉。」

另一位检察官──井上检察官放弃似地代替他发言。

朱鹭川检察官当然急于否定,不过当他理解自己连否决都做不到时,便乾脆地放弃挣扎,在地板倒下。

于是,我承接的第三起杀人案就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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