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华从陶锅里舀出稀饭,盛入碗内。
食材是切成碎块的鸡肉与地瓜,以腌梅子调味。
「虽然这个组合很令人意外,不过非常好吃喔。」
她从手掌发出寒气,让稀饭凉到刚刚好。
「饭是新米喔。明明校内预赛的时候还那么热,现在变得非常凉了呢。」
躺在照顾用病床上的黑发少女──普露没有回应。如黑曜石的眼瞳毫不动摇,茫然地望著虚空。
冰华打开床的开关,抬起普露的上半身。虽然这是刀夜昏迷时曾经用过的东西,但以这种形式派上用场十分讽刺。
她用汤匙舀起稀饭,将左手放在下方,送到普露嘴边。
普露虽然有一小段时间一动也不动,但不久后以缓慢的动作吃进嘴里。
虽然冰华对味道非常费心,不过普露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即使有一点稀饭流出嘴边,似乎连这也不在意。
花了刚刚好二十分钟慢慢吃完后,冰华擦拭著普露的嘴角说:
「好吃吗?」
没有回应。
然而,冰华期望能传递至普露的内心,持续和她说话,就跟刀夜昏迷时一样。
「喜欢的话,我会再做这种稀饭喔──」
这个症状当然是因曙光女神而引起。
藉由世界变革的异能,普露救了刀夜的生命……
不过,可能是因为第二次使用,副作用不像第一次一样,只出现部分记忆缺陷而已。
似乎有某个重要的部位损坏了,她不曾说过话,也不回应别人的叫唤,只能做出进食等为了生存的最低限度行为。
冰华看著轻轻握住的普露右手说:
「啊,今天你也拿著那个吗?毕竟是你的宝物。」
只有一二三送的护身符,她几乎没有放开过。
里头原本装著一二三搜集的大量四叶幸运草……
现在更多了冰华、光王院、风见鸡、树摘来的。
刀夜与一二三没有去找四叶幸运草──因为他们为了今天,不断反覆锻炼。
冰华拿起遥控器,打开房间一角的电视。
显示在萤幕上的,是比炼狱学园北竞技场大上许多的会场。
观众席上人山人海,表情都一样充满期待,就算隔著萤幕,似乎也能感受到热情传来。
画面切换至播报席上,出现两名少女。
『好,今年的暗黑狂宴终于也即将迈向正式比赛的决赛了。转播是由我兔丸及──』
『龟山为大家播报呗。』
冰华指著画面说:
「普露你看,这两个人很厉害喔,连正式比赛的转播与讲评都是由她们负责。」
在学园长引发那起事件时,兔丸不怕危险,引导大家避难,龟山则守护著她。这成为一大话题,她们似乎也被拔擢到正式比赛。
虽然冰华的队伍在前八强落败,但在那场比赛中,这两人也默契十足地对谈著。
兔丸以严肃的语气拋出话题。
『好,龟山,虽然今年的暗黑狂宴发生了大会最高负责人──三千乌血鹤发狂且死亡的重大事件,但在各方相关人士的努力下,来到了正式比赛决赛呢。』
『算吧……唉……』
『奇怪,龟山,你没什么精神呢。』
龟山趴到桌子上。
『昨天我们夫妻吵架,老公离家出走了呗。』
『虽然这很令人遗憾,不过现在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吧。』
龟山点了点头,将脸凑近摄影机。
『老公,你看到这段节目一定要跟我联络!今晚我在那家店等你呗。』
『你该做的事情是工作啦工作!好了,那我们就开始吧,暗黑狂宴决赛,选手进场!』
冰华苦笑著,用食指搔了搔脸颊说:
「龟山还是老样子呢,普露。」
黑发少女一样面无表情。
然而,兔丸的下一句话让她的身体有所反应,震了一下。
『首先从东边出来的是炼狱学园第一代表!灰咲刀夜选手率领的Rebellions进场!』
黑衣少年从东边的入场门现身了。
一二三则跟在其背后。她的动力装备越来越夸张,全身就是一座武器库。
这是因为在一二三的强力要求下,从那时候之后又进行了好几次「改造」。
『好,今年的暗黑狂宴中,独占最热门话题的就是Rebellions!灰咲刀夜尽管被如今已亡故的「开辟的女帝」要求种种难题,仍陆续打倒了能力相当的强者们。而就连发疯的「开辟的女帝」,他也以惊天动地的奇计打到不分胜负!』
冰华满面通红。
肉便器发言成了决胜关键的那场死斗……以前所未闻的逆转剧,成了闲话家常的话题。
虽然不是正式的战斗,作为今年暗黑狂宴最佳比赛的呼声却很高。
也拜此所赐,如今刀夜的黑衣「虚空剑帝款」十分热卖。刀夜虽然收了几千万单位的版税,但他将存摺交给冰华,支付普露的照护费及生活费。
兔丸继续转播。
『在与「开辟的女帝」战斗后,队友羽琉步流祇栖选手倒下来了,然而灰咲刀夜选手跟一二三选手只靠两个人,一路获胜晋级到现在!为了还清借款,拯救姊姊冰华!』
(小刀……!)
冰华的心里感到温热,凝视著心爱的少年。
黑暗金融的债款──一百六十亿日圆的清偿期限是今天。假如Rebellions落败,冰华会被当成担保品带走。
(可是呢,兔丸,小刀他们战斗不只是为了我。)
冰华将手放在普露的背上,指著电视。
「普露你看,是小刀喔……我们的英雄喔。」
普露的表情不变,茫然地看著画面。
然而,她握住护身符的力道稍微变强了一点。
†
灰咲家宅邸,玄关前。
灰咲刀夜以厌烦的表情停下一路拉著的手拉车。
「终于到了……」
他回头看著车斗,上头堆著一百个以上的纸箱。
箱子里头都是现金,是送给暗黑狂宴冠军队伍的副奖──五百亿日圆。
「为什么会给现金啊?明明汇进银行户头就好了。」
拜此所赐,从会场出发到这里为止,他遇上了八次强盗。不过,当然全都秒杀了。
光王院、风见鸡、树帮忙运送也令人放心。他们也跟刀夜一样,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玄关打开,冰华从里头现身。她的银发摇曳,张开双臂跑向这边。
「小刀,欢迎回来!」
刀夜抱住心爱的女人。
他温柔地梳理带有光泽的银发说:
「我回来了。这样姊姊就不会被当成担保品带走了。」
「嗯……」
「永远跟我在一起,我绝对不会放开你。」
「……!」
那副美貌瞬间扭曲皱起,嘴唇不停颤抖。
冰华用袖子擦拭眼角后,仰望车斗上的纸箱上方。
一二三正在上头具体变出大量重型枪械,对准四方。
「一二三也很努力呢!」
「NO,现在的我是『一二三Ω 自由零式•幻象瘟神』。」
「……对、对喔,你已经不断改造,改到变成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了。」
一二三消除动力装备,变成学校泳装加膝上袜的模样。她从车斗上跳下来,抱著冰华撒娇。
「能量用完了,请让我用冰华的体温充电。」
「唔,嗯……真的真的辛苦你了,一二三。」
被冰华摸著头,一二三眯起了眼。
刀夜凝视著那副可爱的模样,同时心想:
(既然在暗黑狂宴得到了冠军,这孩子就再也不用战斗了……)
在一二三的强烈要求下,他们共同战斗到今天。
然而,今后她应该要作为一个人类,而不是机器人活下去。
为此,她也必须面对悲伤的过去。
她非得正视自己明明不是机器人而是人类,却遭到亲戚残酷对待的事实。
(这应该非常痛苦──但我会全力当你的心灵支柱。)
而且……当一二三可以坚信「自己是人类」时,她的机器人系同步值会下降,异能者生涯也会结束吧。
失去守护普露的力量,或许会让她迷失自己的存在理由。
但到时候,刀夜希望能这样告诉她:
「你只要平凡地活著,光是这样就能温暖普露跟我们的心了。」
「刀夜,接下来请让我用你的体温充电。」
一二三离开冰华身边,紧抱住著刀夜的腰。
「好啊,要充多久都行。」
她是位不正常,却非常高尚的幼女。
灰咲姊弟像在看自己妹妹一样,凝视著山中一二三。
冰华接著对正在将纸箱搬下来的光王院说:
「光王院,也谢谢你来帮忙。下次请一定要让我表达谢意喔。」
「哈哈哈,冰华学姊,我才不是因为有那种邪念而来帮忙啊痛痛痛痛痛。」
看来他似乎有些色色的邪念。
刀夜看著还是老样子的好友,苦笑著说:
「晴斗,姊姊她是那个……我的女人,所以不能有那种邪念喔。」
「不,我想像的是来自刀夜的谢意啦。」
「你是对我有邪念吗!」
面对还是老样子的好友,刀夜快哭出来了。
正当他为今后的相处模式感到烦恼时,手上拿著好几个纸箱的风见鸡出声呼唤他。
她现在的穿著是背心跟短裤。
虽然是很普通的打扮,但不可思议的是风见鸡穿起来很像模特儿,最近似乎被冠上「美得太超过的游民」的称号,引起了话题。
「灰、灰咲!」
「啊……是。」
他们对视后迅速移开视线。
气氛很僵。
刀夜与风见鸡一直维持著有些尴尬的关系。
在跟学园长的战斗中,刀夜虽然同意了当炮友的要求……不过,那当然是为了突破当时状况的策略。
在那场战斗的几天后,风见鸡这么告诉他:
「忘了炮友的事吧。因为我知道,你的心在羽琉步流祇栖跟学生会长身上……」
风见鸡在那场战斗中成了刀夜的一大战力,而且,她应该觉得炮友发言相当羞耻。
然而,她完全不要求任何回应。
之后还带著四叶幸运草来探望普露,陪刀夜与一二三锻炼。
越深入瞭解,就越看得见风见鸡的好。
(唉,怎么办……!)
刀夜认真地苦恼。这份情感是他以前回绝时不曾有过的。
不过,冰华当然不会漏看这一点。
「小刀……你是不是还想再增加妻子啊?」
「咿咿咿!」
称霸暗黑狂宴的天才剑士发出丢人的惨叫。
风见鸡一脸疑惑地歪著头说:
「灰咲,这些钱要搬到哪里?」
「麻、麻烦搬到起居室。」
「我知道了。」
走向主屋的风见鸡停下脚步,以深褐色眼瞳凝视著手拉车的车斗。
「嗳,灰咲,等一下可以让我拿一点走吗?」
她是指帮忙运送的工资吗?毕竟一直受到风见鸡照顾,就算给她非常多也没关系。
「好啊,当然。」
「失乐园」听到刀夜的回答后绽放笑容。
「谢谢。哎呀,这纸箱真棒,我家能变得更坚固呢。」
「……这、这样啊。」
原来她看上的不是五百亿日圆而是纸箱,真是了不起。
另一方面,风见鸡的好友──树在庭院跑来跑去。长袍飘逸飞扬的模样就像妖精一样。
「学生会长,这庭院非常棒呢!」
「是吗?真开心,我的父母亲曾经很宝贝地维护这座庭院。」
「在性方面,不管哪一棵树都很棒!每一棵我都想纳入我的后宫!」
「感、感觉被玷污了……」
冰华的双颊抽了抽。
接著,树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说:
「对了,学生会长,我有事要拜托你。」
「咦?」
「希望你也能让小旋住在这边。」
风见鸡满脸通红,不断摇著头。
树伸手制止她,继续说:
「学生会长,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因为小旋会在庭院里做一个纸箱屋生活。」
「这样来家里拜访的人会吓一大跳啦!」
搞不好会认为是新形态的虐待。
看著这段前所未闻的对话,刀夜与一二三相视苦笑。
然后他深有感触地想著。
(进入炼狱学园后,遇见了很有个性的家伙们呢……)
比方说那位甘为钱亡的小萌老师。
她从学园长那边得到的公债遭到没收,教师资格也被免除了。
在那之后,她以游民的身分成为风见鸡的弟子。
虽然她好像老老实实当了一段时间,但刚才想来抢走冠军奖金,所以遭到了反杀。因为已经交给警察了,希望她能切实赎罪。
接著是变态界的佼佼者──天堂恋九郎。
他在万里长城全裸时,遭中国警察逮捕下狱。
他似乎是这么供称的:「跟她在一起让我很兴奋,出狱以后,我打算正式求婚。」
不过,由于收容他的监狱很巨大,据说他正在与万里长城的爱情缝隙间苦恼。他的佼佼者地位依旧坚若磐石。
还有婴儿系异能者──儿山小太郎。
他感觉到自己身为武人的极限,今后似乎打算成为救难队员。
他曾经奋不顾身地与学园长战斗,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队员。或许未来能在灾害现场看到他穿著尿布活跃的身影也说不定。
然后是──三千乌血鹤。
她普通地盖了个坟墓,埋葬掉了。
因为普通正是那女人最讨厌的事。如果她看到墓碑上刻的是「田中好子」,大概会大叫「是三千乌血鹤啦!」吧。
另外,在这里讲个题外话。
曾经从学园长手中收取献金的政治人物曾有所行动,打算将竞技场上发生的事件取一个帅气的名称叫「暗色的黄昏」。
一旦确定要用这个名称,在那个世界的学园长也会非常开心吧……
然而,刀夜侵入那名政治人物的住家,威胁对方取别的名称。
结果──那个事件的正式名称成了「田中好子大恐慌」。学园长应该正在九泉之下哭泣吧。
(小萌老师、天堂、儿山、学园长──)
刀夜仰望蓝天,回想起每个人的脸。
(回想到的人中,有一半在监狱里呢……)
他一面悲伤地想著,一面搬著好几个纸箱走进起居室,所有人也一样跟著他走进屋。
因为有五百亿日圆之多,之后还得来回搬个好几趟吧。
「呜呜……」
一二三望向普露所在的房间原地踏步,应该是想快点见面想得受不了了吧。
「一二三,我们搬进屋就好,你先……」
「你也先过去吧,刀夜。」
打断刀夜说话的是光王院。
他把纸箱放在地上,爽朗地微笑著说:
「冰华学姊也是。接下来交给我们,你们去田中同学那边吧。」
风见鸡在他背后有些落寞地点头,树似乎因为抱著纸箱,看不到前面而摇摇晃晃。
「谢谢……!」
刀夜、冰华、一二三低头道谢,走出起居室。
他们跑过走廊,一起涌入普露的房间。一直开著没关的电视中继续播著来自竞技场的转播。
「我回来了。」
刀夜出声呼唤,不过躺在床上的普露连看也没看一眼。
刀夜握住普露消瘦的手说:
「普露,你看到我的活跃表现了吗?决定胜负的那一招很神吧。」
回应他的只有空虚的眼神。
刀夜也十分清楚会有这种反应。因为从那天起过了两个月之多……不管他出声呼唤多少次,她都不曾回应过。
「嗳,主人、主人。」
一二三努力挤出笑容,抓住床的栅栏跳著。
「刀夜啊,在被逼到快要输时还大喊『普露在等我啊!』,硬要打起精神来喔。」
「喂喂,这种事就别说了啦,你还不是……」
冰华垂下眼,听著他们没有内容的战斗报告。
在那之后过了十分钟左右……光王院、风见鸡、树走进房间。他们似乎已经将现金搬完了。
「……刀夜,差不多要开始了喔。」
听到光王院的声音,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电视上。
竞技场的影像切换……变成从外太空拍摄整个地球的画面。
镜头越来越靠近地球,在这座都市上空停住。
有五个点正放出强烈的亮光。
是以炼狱学园为首的异能学园。
然后,这些点相连……逐渐形成巨大的五芒星。
兔丸以激动的声音说:
『好,五芒星终于完成了!将会运用这个,执行暗黑狂宴冠军队伍「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权利」!Rebellions的愿望是什么呢?』
『这还用得著说呗。』
龟山难得以慈祥的语气说:
『只有「取回羽琉步流祇栖的心」呗。』
没错──
刀夜会以称霸暗黑狂宴为目标,不只是为了从债款中拯救冰华。
也是为了要让普露复原,持续战斗至今。
画面中的五芒星完成,绽放出刺眼的光芒。
光芒扩散至整个三千世界……这间房间里也被看不清任何事物的光芒笼罩。
所有人都以手遮住脸。
从电视机里传来兔丸的声音。
『那么,今年的暗黑狂宴就到此结束。那么,各位观众再见……』
过了十秒左右,光芒消失。刀夜眨了好几下眼睛,努力让视力回复。
「啊!小刀你看!」
冰华指著床。
在那里有了明显的变化。
普露原本空洞的眼神开始聚焦。
视线游移,彷佛在寻求著什么……
跟刀夜对上了眼。
普露开口,泄漏沙哑的声音:
「…………耶……」
看来她想说什么,不过因为很久没开口,似乎无法顺利发声。大家都僵在原地,凝视著她的一举一动。
黑发少女拚命地组织话语……
然后久违地叫了名字。
「…………刀、夜……同学……」
刀夜虽然想笑,但无法顺利笑出来。他只是热泪盈眶,从喉咙深处泄漏出呜咽声。
先有动作的是一二三。
「主人!」
她紧抱著普露不放,冰华接著抱住两人,搂进怀里。
光王院笑著拍手,风见鸡嚎啕大哭,树则抚摸著风见鸡的头。
而刀夜踏著不稳的步伐走近床边,张开双臂。
「欢迎回来──」
然后使劲抱住普露、冰华、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