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此入会津 五

莫非,那个头戴袈裟头巾的老僧就是泽庵?——虽说疑心于此,可是由于万没想到那个泽庵竟然将古河驿站家的小姐阿奈带到了此处,所以现在看着突然出现的阿奈的身影,一眼房万分惊呆,没有说下去。“这位就是那个驿站的小姐。据她所说,那个人自称是会津领主加藤式部少辅,可是不用说那一定是假冒的了——我这么对她说的来着。哎呀,现在看来,那个假冒的和大名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不正像根棍子一样站在那边吗?”泽庵眨着眼睛,又用下巴向明成努了努。“阿奈,是不是那个男人,看仔细了……那可是强行玷污了你,侮辱了你,让你恨不得再见的时候掐住他咽喉的,让你流尽血泪受尽耻辱的男人啊!过去,认清楚了!要是是那人没错的话,就去掐紧他的咽喉吧!”单手伏地的阿奈,肩膀起伏着吐着气站起身来,向前逼近了两三步,点了点头。“这么说,就是这个人了?”突然,泽庵大喝道:“喂,会津一干人等,还张着嘴发什么呆?到处嚷嚷有假冒者,你们眼睛瞎了吗?那边那个贵主人的假冒者,竟然让他这般堂而皇之地就进去了?”然后,拉着阿奈的手,慢慢地向前走去。“喂,如果这么说你们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的话,就由我亲手撕下那个家伙的假面具吧!”司马一眼房好不容易制止了美如火蝶跃跃欲起的银四郎,横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位是,真的式部少辅大人。”他声音低沉,如呻吟一般说道。泽庵夸张地瞪圆了双眼。“什么?这是真的?”他不断地上下打量着明成:“明成大人,如果是真的加藤明成大人的话,应该认识泽庵我吧——”“……好久不见,泽庵大师。”明成将钢牙咬得咯咯作响说道:“别来无恙,实在可喜可贺!”“啊,还真是真的啊!真让人不敢相信。真是,话虽如此——”泽庵状似万分感慨地说:“阿奈啊阿奈,也难怪你会认错人啊!这个明成大人跟那个好色的假冒者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啊。啊不,或许该说是那个假冒者跟这位明成大人长得一模一样——我宗彭泽庵,活了七十一年了,如此让人吃惊的事还是头次见到呢——”他掸了掸墨染僧衣的衣袖。“看来是你看错了啊,阿奈,算了我们走吧!”泽庵将阿奈向山轿方向推去。“我刚才已经说了,多么目中无人的不轨之徒啊,与式部少辅大人一般模样的假冒者,正出没于这条道路呢。无论如何,务必小心戒备啊……那么,可以了吗?”他向明成说道:“可以在贵领地内通行了吗?”明成只是略微点了下头——泽庵言毕,正欲返轿中。“且慢!禅师!”银四郎叫住他道。只有这个少年脸上带着精悍之气,气势不屈。“迎接像泽庵禅师这样的贵人,仅仅让您在领地内通行,作为会津藩地,实在过意不去。请您务必在鹤城落轿一两夜,以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大人,您说是不是?”“这样啊!”泽庵平静地答道:“事实上,我原本打算从福岛绕道米泽去出羽上山。可是听说沿途各地都等着如此这般接待于我,因嫌麻烦才逃到此地的。真是的,像我这样没准脾气的人,也许相中了哪儿就兴之所至停轿游玩了,不管我让我随兴走走,我反而高兴。就请允许我如此随意吧!”“即便如此,在领地内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们有何面目见幕府啊!”银四郎仍然坚持道。在他的脑中,从奥州街道以来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浮现而过。刚才泽庵的举止,明显是对主君百般嘲弄,无论怎么看都不能不说他对会津是抱有反感的。在江户曾经风闻这个和尚的怪异作风。毕竟,那是曾经连对幕府都反抗不屈的泽庵啊。或者,他听说古河驿站家小姐被掳之事而心里不快跟会津别扭。可是,在之前粕壁宿站的念经事件,怕是也由这和尚一行人授意愚弄。再加上,刚才他还抖露出主君竹桥御门受辱之事——这个人,莫非是?再者,其余七顶山轿之中所坐何人?啊,轿子数是七,这个对会津来说曾经无限光荣的数字,而现在却成为了被诅咒了的不祥数字。——想看那山轿里面!这个冲动,银四郎几乎无法抑止。更何况,还有刚才所说的种种疑问。“禅师——我们与禅师一行,曾在奥州街道上见过面吧。”“不错!”“那时,禅师一行,好像是八人——”“不错!”泽庵仍旧半眯着眼睛。美丽的脸上一道刀痕纵向划过,银四郎脸色苍白而严肃地说:“可是,现在在此的,就算除去驿站家女儿还有十三人。不知何时多出了五人。您在本领地通行途中,要是万一有什么意外,到时候您一行人的人数未明确清点好,就是会津的疏忽和不是了。而且,对途中各村落,也要通告您一行人的人数不是——”泽庵雪白的眉毛下,炯炯有神的双眼张开了。“真是无礼,小子,从刚才就不依不饶的!”不知是从这个瘦小身躯的何处发出了如此叱喝。“那些轿子中所坐的,是七名女子!”山顶之上,瞬间陷入了一阵无法名状的寂静之中。就连空中浮动的云彩,也好像被冻结而停滞了一样。——只有漆户虹七郎的双手,无声无息地握向了长刀。“怎么,与泽庵同行之人如此可疑吗?好,我就给你们说明白了!”泽庵的声音让人泛起一股凉意。“确实,原本跟我同行的僧人有七人。其中三人因事在半途中折返江户了。余下四人,加上作为使者先行的一人,正是站在那里的五名云水僧。这样算,算明白了吗?”“那么,轿中的七名女子是?”香炉银四郎的牙齿咬得略微作响。“想看吗?……呵呵,可是不能看!”“为什么?”“因为——”泽庵讪笑道。“因为这几人是将军家的爱妾!”“啊?”“此事并不想为天下人所知,可是既然你们连这世上有那么好色的大名一事都知道,我就偷偷地告诉你们好了。说实话,就算是与将军相比,也还是那个大名略胜一筹。置之不理的话,将军贪恋女色而伤身减寿这样的事——唉,我和尚是看不下去的。在将军众多中腊女官中最为钟爱的这七名女子,是和春日局、松平伊豆守等人商议后,决定由我悄悄带出来的。可如果刚开始在江户就和我泽庵一道同行的话怕会招来非议。所以事实上,她们是被先一步送至白河的,其后便如你们所见了。泽庵之所以避开等着迎接我的福岛正是为此,特意乘坐山轿而行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泽庵这番辛劳苦心,还请多多体谅一二啊!”泽庵娓娓道来,也不知是真是假。因为实在出乎意料之外,所以任谁都突然间无话可说了。“我现在要带她们去出羽上山的草庵,想过一阵子等这事过去再说。……无论如何,这是将军家的爱妾,不能轻易让人看的,能明白吧?如果要传令会津领地众人的话,就请传令说谁要是看轿中女人一眼,则弄瞎双眼好了。”“……一眼房!”一声好像要渗入地底般的低语。在如堕五里雾中般茫然的众人之中,司马一眼房抬起了头。“剩下的七顶山轿的轿帘,都给我斩断!”说话的是一直寂然跪坐,听着泽庵叙说的芦名铜伯。泽庵刚才在说话的同时,就不时闪眼看向此人。似乎,对其甚是挂怀。——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老者除却头发和胡子是黑色以外,竟与一百零七岁的天海僧正长的一模一样。这一令人震惊的事实,即便没发现这相貌的惊人相似,泽庵的心神也不能不被其所牵引。那是非常人所有的一股无法名状的强烈之气。这个人究竟是谁?——心中已有答案,泽庵问道:“明成大人,那个人是谁?”“啊,那是我的一个家臣,名叫芦名铜伯。”“那些,就是想毁了会津四十万大名的人吗?”铜伯定定地回视着泽庵。一百零七岁的怪异老者和七十一岁的快语僧人,两人相互对视着,像是要看入对方眼眸深处一般。在两人中间,有一股看不见的,令人汗毛倒立的气墙。“等,等一下!”明成不禁低声道,这并不是因为他听懂了铜伯和泽庵话语中的含义,而是他最先感受到这气墙之气的强烈压迫感。“铜伯,你,你说什么?”“没听到吗?一眼房!”芦名铜伯冷声说道,似乎对明成和泽庵的话听而不闻。“把七顶轿子里的人一个一个地掀开来让我们看!如果真的是将军家的中腊女官们,到时我会津四十万石听凭处置!”眨眼间一眼房又一次单膝站起。快到泽庵想要阻止也来不及。眼见从他怀中飞出的皮鞭如同一道闪电疾射而过——正在这时,他的眼睛被对面山峰上飘向天际的一缕白烟所吸引。“啊——是狼烟!”忘记挥鞭,他站了下来。会津众侍卫们一齐望去,只见其后从这个山峰到那个山峰,接连三个、五个、七个、转眼间满眼全是升起的狼烟。芦名一族设立在国境山岳之中的关卡警戒线上,只要有一处有可疑之徒侵入,其左右十几处关卡就会升起狼烟示警。“有不轨之徒!”“有不轨之徒潜进来了!”一群人森然立正,从山顶向连路都没有的旁边山上奔去的彪悍之姿——就连泽庵也不禁瞪大了眼睛。本以为只是戴着武士斗笠的普通杂兵,现在看来却不仅仅是一般的属地兵士。——那就是听说过的芦名族众吗?泽庵望着远去的身影,看见从山那边也有脚踏树木飞奔而出的戴武士斗笠的身影。……十兵卫,没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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