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猪苗代湖的南岸进行着这生死追击的时刻,北岸——过了北岸,到达一个叫金曲的村落时,尼姑群里忽然有一个人停下了脚步。那人也戴着斗笠,看起来像个云水僧。他立在那里,俯视着刚才走过的雪路。这样走下去,往东过了关肋,到壶下就是会津藩的关卡了。再往上走,越过杨枝峰,就是通往奥州街道的路了。回头往西看,一片苍茫的雪原上,猪苗代湖黑黢黢地躺在那里。这个人看到后面有五六个戴着阵笠的武士追了过来,陷入了沉思。不用说,此人就是柳生十兵卫了。他并不是从刚才才开始思索的。他在数刻前,就看到湖的东西两岸的山里,燃起了狼烟。——是不是从湖那边过的千绘等人被发现了?——直担心着。同时,一直三五成群跟在身后的芦名族人都不见了。他明白这些人一定都去追湖上的敌人去了,但他肩负着保护这些尼姑的重任,什么也不能做。他一直担心着千绘等人是否平安。终于有五六个芦名族人又追了上来。看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完全没有刚才追踪时的轻快。“太好啦!那些家伙!”他低声自语道:“你们就这样跟着吧。我倒要借你们一用。”他立在路旁,等尼姑们都通过了,伫立在那里,摘下斗笠,戴上了般若面具。他扔下斗笠,遮住脸,开始往回走。脚步渐渐加快。“——啊!”跑在前面的一个芦名族人忽然止住了脚步。不用说,他看到了像黑豹一样下山的身影。戴着斗笠的云水僧,竟然敢迎面走过来,他正想着要给那人一个好看,却忽然栽倒了。——两侧岩壁上的积雪落下来,道路越来越狭窄,后面的一个人撞上了他。“怎么搞的?”他叫道。云水僧摘下斗笠,雪花在他头上飞舞。“……啊!”无论在何时、何处,一看到般若面具,芦名族人总忍不住发出恐惧的呻吟,目瞪口呆。般若面平静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边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快说!不说的话,我杀了你们。”这伙芦名族人,就是最初在磐根发现千绘们的那群人。因为没有小船,所以燃起狼烟,紧急通知同伙。他们继续自己的任务,接着追踪北岸的尼姑们。但现在被般若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实在是无法说出口。——瞬间,似乎身上所有的毛发都竖立并凝固起来。下一瞬间,只是一个手势,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滴在了雪地上。前面的四人挺枪刺向前面的般若面。后面的两人沿路边向前跃去,想冲到他身后。——忽然,枪尖已经扎入雪地,虽然般若面只是轻飘飘地立在雪地上,但想要跃过他的芦名族人,却好像受到一股巨大的浮力,脚忽然已无法控制。般若面出手!他伏下身子,如风一样沿雪路疾走。就好像切摆好的一盘菜似的,他从交叉的枪丛中穿过,五人的首级已经落下。——虽然他说要动手,但一刀就使五名经过非人的严酷训练芦名族人身首异处,实在难以想象。——刀飞至第六人的眼前,突然停了下来,架在了那人脖子上。“你们来干什么的?”般若面在雪地上保持的单膝着地的姿势,平静地再次问道。刀刃就对着自己的喉咙,芦名族人的眼睛几乎要暴出来。一阵风吹过,带着朋辈的血雾,这人连眼睛忘了闭,颤抖着嗓音,发出丝丝的声音。“杀了我吧!”他忽然狂叫出声。这人是从鹤之城过来的大角与右卫门。能叫出“杀了我吧”,实在是勇气可嘉。可他身体仍向右转了一下,本能地寻求逃命的机会。他忽然觉得从喉咙到右颈部像有一根火绳在烧,火辣辣地疼,一转头,火绳已蔓延到左颈部。脖子已转了一圈,可般若面的刀,依然抵在他的喉咙上。“我不会杀你。”般若面还是用平静的声调说道。“只是在你脖子上留了一圈纪念而已。”与右卫门此时才发现,自己颈部的皮肤已经裂开,血从那里向胸和两肩流去。刀术几乎已出神入化。——与右卫门此时还没有崩溃,实在是个奇迹。“我说!我说!”终于,彪悍无比的芦名族人,也颤抖着叫出声来。他把芦名铜伯吩咐让这些尼姑出会津,但绝不能放过崛家女人等,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什么?放尼姑们出会津?这是真的?”“事到如今,我怎敢说谎?”与右卫门用恐惧至极的声音说道:“铜伯大人的命令,第一,是把泽庵引过来。泽庵落入我们手里了,现在他只是在城门口转来转去——”“这么说,你是从鹤之城过来的了。你出城的时候,禅师怎么样了?”“正在护城河的桥边踢球,但铜伯大人说了,今天他会进城。”十兵卫本来一直对泽庵的计策半信半疑,听了这话,既像泽庵的计策奏效,又像泽庵已落入铜伯的圈套当中。“第二,铜伯大人说,尼姑们就如同崛家女人无数的替身一样,让她们从会津出去,正合他意。”但如果铜伯得知今日仅是沿湖追踪,就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他还会对尼姑们的逃散坐视不理吗?但是,不用说十兵卫了,与右卫门也不知道湖上和南岸发生的惨烈的激战。与右卫门虽然不知道,但看到眼前的光景,已经魂飞胆丧。不,看到自己脖子上留下的鲜血,他连看眼前的力气都没有了,被生命和体力迅速流失的恐怖袭倒。“所,所以,我们这不是从这里到壶下的关卡——通报那里把尼姑们放走嘛。”“你们吗?这样我不该杀你们的,真是太遗憾了。”般若面低声说道。可那声音里一点也听不出遗憾的意思。“你先站起来吧,老实站着。要是回头,我就是不能不杀你了。”数分钟过去,虽然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但与右卫门怎敢回头。“好了。”与右卫门这才回过头去。眼前立着一个戴着阵笠的同伙。但在阵笠下,从脑袋到脸颊被用血染红的白布包着,只露出左眼。没有拿枪,却拄着一根拐杖。——地上有一身扔掉的僧衣,和一具被剥得光溜溜的无头尸体。“喂,你同伙里有哪个和我的身材和声音比较像的吗?”“和,和你长得像的人——”“能看见的不就这一只眼睛吗?”“…………”“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听到这懒洋洋的声音,大角与右卫门却战栗起来。“要是这样说的话,你和野吕万八挺像的。”“野吕万八现在在哪儿?”“应该在城里。”“好,上路吧。——过来!”戴着阵笠的“野吕万八”,和满身鲜血的大角与右卫门,沿着方才走来的雪路继续前行。七灰色的云笼罩下仓手山的山麓,从庆长二年,就一直设置着关卡。最初由蒲生氏乡设置,加藤家继承后,又在那里加了数架铁炮。关卡前站着十来名芦名族人。看到从金曲来的大群云游尼姑,响起一阵喧哗。“……是那些家伙吗?”“那些尼姑们”“看起来是想逃出会津,怎么办?”“去通报的那几个人怎么还不来?”“——呀,来了。看见两顶斗笠了。”他们一齐放下枪,朝来路张望着。——雪白的道路上,两名芦名族人正在往上走,他们超过一列纵队行走的尼姑们,赶了过来。——但,走路的姿势,好像有些奇怪。有一人斗笠下的脑袋,被白布缠着,拄着拐杖,另一人的肩歪着,而且两人都全身是血。把这些看清楚,是这两人到了尼姑们队伍的中间的时候。他们好像在叫着什么。“……喂,喂,快,快过来!”芦名族人一涌而出,此时这两人已经倒在地上,几乎要滚下山去。“啊,大角与右卫门,怎么回事?”大角与右卫门仰天躺在地上,另一人俯身过来,用颤抖的手摸着与右卫门的脖子。与右卫门的脖子满是鲜血。“般若面出现了。大家,都遭他毒手了!”缠着白布的芦名族人说道。???“什么?在,在哪里?”“金曲的下边一点儿”“大家都遭他毒手了?那般若面呢?”“他又朝若松的方向回去了。”“混帐!那个混帐!——”芦名族人一齐朝那个方向奔去,尼姑们正好迎面走来。此时,缠着白布的芦名族人喊道。“等一下!与右卫门,先传达铜伯大人的命令吧。”“铜伯大人说……说放这些尼姑出会津,但要仔细检查,不能让崛家女人混在里面逃了。……”与右卫门已经露出白眼,看着一直盯着他的全是鲜血的同伙,气息微弱地说道。“什么,放过这些尼姑?”芦名族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与右卫门,又互相交换着眼色,其中一人说道。“喂,这个家伙是谁?”“野吕……野吕万八……”濒死的大角与右卫门说道此,忽然喉咙咯吱咯吱作响,想是要叫出什么似的。——不是的!他似乎是这么喊的,但没有人听清楚。为什么呢?“他说什么?”在他叫的同时,缠着白布的芦名族人看过来,问道。他刚碰到大角与右卫门的脖子,那人就没有声息了。“还是死了吗?”他黯然低语道。没有人知道,正是他的一根食指,将与右卫门送上了西天。大家看着,问道:“这么说,你就是野吕万八了。你也是被般若面害成这样?”“是的。六人,对一把大刀,残存下来的只有我和与右卫门了——抱歉”野吕万八颤抖着身子低声说道。只能看到他的左眼,其余部分一直到嘴都被染满血的白布包着,所以声音听起来也模糊不清。“这,这样还放走那些尼姑吗?”“看那面旗,上面写着这是江户东海总持禅寺的尼姑。绝不能让男子染指一下。泽庵。铜伯大人也说了,没办法对她们出手啊。而且之前与右卫门说过,已经抓住泽庵了,铜伯大人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且,这些尼姑都出了会津的话,再搜索崛家女人反而更方便了。”“野吕万八”说道。“唉,太窝心了。现在就算去追般若面也追不上了。而且,我一对你们提起他就恨得咬牙切齿。”“那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检查这些尼姑,别让崛家女人混在其中。”“是啊。”尼姑们举着大旗,一会儿就来到了关卡。芦名族人慌里慌张地将大角与右卫门的尸体抬到屋里,铁炮上了火绳,对过来的尼姑们叫道:“停下来。”“根据上头的命令,要检查你们每一个人。摘下头巾——”尼姑们二话没说,都摘下了头巾。其中还有人微笑着。芦名族人一个一个地检查过来,几乎要沉醉在这雪地里盛开的花香中。他们思忖着,这些美女都是要逃出会津的啊,对铜伯的命令也开始有些怨恨了。崛家女人一个也没有。“通过!”芦名族人点头喊道时,“野吕万八”说话了。“哦哦,对了,我想起铜伯大人吩咐过,要派五六个人跟着她们一起到奥州街道。虽然伤有点疼,我也跟去吧。”十兵卫又一次冒险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