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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动铅笔的笔尖,在笔记本描绘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旋律,逐渐点缀上英文单字,行云流水地画上曲线,轻快灵巧地牵出直线。
美绪曾经很喜欢这种流畅地解开问题,大脑清晰无比的感觉。
于第二学期结业典礼结束的放学后──
在班上同学都已返家的教室里,没有任何朋友前来与美绪搭话。经过一段时间,就连其他学生行经走廊的声响也消失了。
在一片寂静中,只剩下书写文字的声响,以及为教室带来温暖的空调声。
美绪为了解开下个问题,伸手将参考书翻页,就在这一瞬间,一阵金属打击声,钻进她专注解题的意识里……
那是球棒击球的声响。但是这股声响,不像炒热甲子园的气氛那般痛快,单纯只是球棒碰到球,并未扎实击中。
美绪扭头望向窗外,从三楼的教室,能清楚看见十二月的淡蓝色天空,以及下方的柏尾川高中操场。
换作是以往的放学后,这片空间是由棒球社与足球社各使用一半,今天却只有三道孤单的人影。
那三位穿著制服的男生,都是已经退出棒球社的三年级学生。美绪之所以能认出他们,单纯是因为那三人都是她的同班同学。
美绪斜眼注视著其中一名学生。那位留著一头短发、身材高挑的男学生,站在打击区内,对著位于投手丘上、身材较矮的投手大声嚷嚷。
美绪放在桌面上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一颗橡皮擦。她以食指与中指捏住它,像在确认其触感般,滚动著那块橡皮擦。
这块四角形的橡皮擦,尽管外形棱棱角角难以滚动,仍在美绪的手中转了两、三圈。而她之所以停手,是听见有人走进教室里。
美绪迅速放开手中的橡皮擦。
「美绪,你还待在教室里呀。」
走进教室里的学生,是与美绪交情要好的早苗。记得她是被班导找去谈话,直到现在才返回教室。
「因为距离补习班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想说来写写这本参考书。」
看著长发飘逸、来到前方座位的早苗,美绪向她展示英文参考书的封面。
「由子与桃桃呢?」
一脸会意过来的早苗,询问起先行离开的朋友们的去向。在班上,真由子、桃花、早苗与美绪经常四人一起行动。
「她们去唱卡拉OK了。」
「真好~早知道我的志愿也填写专门学校,就可以一起去玩了。」
发出叹息的早苗,神情显得特别疲倦。看在美绪眼里,莫名觉得平日生性直爽的早苗,挺适合这样的表情。在同班同学之中,她的外貌看起来较为成熟。
「老师找你去聊什么呢?」
「老师要我赶紧认清现实,而且模拟考的结果也很差……唉~亏我还以为高中会过得更多采多姿,再这样下去只会参加大学招考,然后一路迎向毕业。」
早苗靠在窗边,扭头眺望户外。
「相马他们今天也在打棒球啊。」
「他们说,直到击出全垒打才肯结束。」
美绪的目光落向参考书,以漫不在乎的口吻回答,但是当她刻意装作不在乎时,反而能明显看出,美绪很在意早苗说出的那个名字。
「咦?现在吗?」
「很莫名其妙对吧,那些男生。」
此时,美绪再次下意识地以指尖摸著橡皮擦。
「算了,这种事怎样都行。啊、我差不多该去补习班了,美绪你呢?」
「嗯~我想先写到一个段落。」
「是吗?那就晚点见啰。」
早苗轻轻挥了挥手,将书包扛在肩上。美绪也从座位上起身。
「嗯?」
面对早苗困惑的眼神,美绪简短地回了一句「我想先补充糖分」。
在校舍出入口与早苗分手后,略显阴暗的鞋柜前,只剩下美绪一人。位于中央大楼与北侧大楼内侧的此处,基于校舍构造上的影响,阳光不太容易照进来,大部分时间都有些昏暗。位于墙边、努力照亮商品的自动贩卖机,显得特别有存在感。
美绪将存下的零钱逐一塞入投币口。
零钱包变轻后,美绪按下草莓牛奶的按钮。
在念书时,身体总会渴望能够摄取甜食。
美绪从取物口中拿出一个铝箔包,将背部靠在支撑校舍出入口天花板的巨大柱子上。唇瓣含住插好的吸管,一道落入身体正中央的冰冷感,唤醒了过于习惯暖气房里的温暖、松懈下来的所有细胞。迟来的甘甜香气,抚慰著因考前温书而备感疲惫的身心。
正当美绪享受著片刻的幸福时光,先前尚在调音的小号,开始演奏起耳熟能详的乐曲。听著远处响起的音色,明明音乐室位于与中央大楼是以Z字型通道相连的南侧大楼一楼深处,却让人觉得这股旋律来自于更高的楼层。
分段练习是各乐器分组进行,想来是基于这个原因,小号声才并非来自音乐室。
「她还有参加社团活动呀……」
同班同学的「她」,今天也带著装有小号的提箱来到学校。于旁人的眼中,她是个十分文静、在班上不太引人注目的女孩子。
此人名为森川叶月。
但是,美绪从来不觉得她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学生。
因为「那个男生」总是特别在意这位女学生。事实上,在分到同个班级的那天,美绪就已经注意到此事了。
无论是在上课期间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或是在走廊上擦肩而过,以及其他人呼唤森川叶月的名字时,相马阳斗的目光都会短暂停留在她的身上。美绪多次以局外人的立场,目睹阳斗那张不同于以往的侧脸。
这段自国中起的单相思,美绪也认为自己纠结太久,不过就算有自知之明,依然不能做出了断,也无法更积极面对,就这样持续至此时此刻。
她认为这样的自己很没用,此时附近传来一阵快门声。
「?」
美绪反射性地望向声音来源处,发现在九十度侧面,站著一名举起相机的女学生。美绪认识她,她是比自己小一岁的二年级学生,隶属于摄影社的小宫惠那。
「你再这样擅自乱拍照片,我会上法院控告你喔。」
「会长你总是喝草莓牛奶耶。」
惠那透过相机的液晶萤幕,正在确认自己拍下的照片。当她低下头去,长度及肩且略卷的头发,轻抚过她的脸颊。惠那染了一头比美绪更亮眼的发色,尽管美绪对于那种发色挺感兴趣,却没有勇气付诸实行。虽然并非基于这个原因,总之美绪莫名不擅长面对惠那。
「我已经不是学生会长了。」
惠那经常像现在这样找美绪攀谈,是始于美绪担任学生会长的去年夏天。至于契机,是惠那亲自前去上诉提升摄影社经费一事。
「你先听我说嘛,会长。」
「就跟你说过……」
从此以后,即使学生会长任期已过,惠那仍称呼美绪为「会长」。明明现在早就由新一届的学生会长继任了。
「渡边老师说要废除摄影社啦~还说他身为顾问,应该要把社团教室让给人数较多的社团喔~」
「学生会去年也讨论过这件事,不过最后并没有废社,而是与广播社合并吧?」
「老师说如果我们能在比赛中获奖,是可以再考虑看看。」
惠那随即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美绪便按下快门。
「就叫你别擅自……」
包含刚才在内,由于太过突然,美绪认为自己一定被拍得很丑。倘若可以的话,她希望惠那能将照片删除,偏偏情况与美绪所想的恰恰相反,惠那再次换了个话题。
「啊、对了,今天来了个转学生。」
「咦?你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惠那这个人当真是随时都会转换话题,表情也千变万化,完全依照自己的想法与心情率性而为,这部分也是令美绪不擅长面对她的理由之一。因为对于美绪而言,实在是学不来这种事情,不管她想做什么,都会先顾及周遭的目光。美绪认为这种想法才符合一般人,反倒是惠那属于异类。
「是个穿著立领学生服……一脸没睡饱的男学生,会长有见过他吗?」
「大概是那个人刚搬来,所以很疲倦吧。」
美绪随口回了一句后,握在手中的手机发出简短的震动,令她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注意到此事的惠那,便挥著手说了一句「那先拜拜啰,会长」,往社团教室所在的方向走去。
「啊、嗯……」
在看不见惠那的背影后,美绪这才开启手机确认。是真由子与桃花,在LINE的群组里传来讯息。
跑去唱卡拉OK的两人,将她们开心握住麦克风的自拍照发送至群组里,桃花还附上「等大学招考结束后,大家再一起出去玩吧~」的讯息。在班上最引人注目的这两人很擅长自拍,照片里的她们看起来既开心又可爱。
美绪输入「就这么说定啰!」这句简短的讯息,按下发送键后,脱口说出心里话。
「我也很想马上跟大家一起出去玩呀。」
美绪将喝光的草莓牛奶铝箔包投向垃圾桶。铝箔包稍稍划出一道拋物线,准确地落在装满垃圾的垃圾桶最上层,可是因为这些许的冲击,导致成堆的空铝箔包,从垃圾桶里掉了几个出来。
美绪原先想装作没看见,到头来还是一步都没有跨出去,边发出一声叹息边将散落的铝箔包捡起来。
「刚才有提到转学生吧……都已经这个时期了?」
美绪冷不防回想起惠那说过的话。
穿著立领学生服……一脸没睡饱的男学生。
今天是第二学期的最后一天,自明天起开始放寒假,感觉上应该不可能是三年级学生,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转学进来。
「简直就跟泉没两样。」
美绪脱口说出的这个名字,是她国中时刚好也在这个时期决定转学离开的同班同学。
许久没呼唤过这个名字,令美绪莫名怀念,并且在心底稍稍掀起一阵涟漪。
2
在走廊上,瑛太与两位女学生错身而过之际,被人露骨地瞄了一眼。正在讨论与摄影社合并一事的两人,聊到一半便停了下来,现场陷入尴尬的沉默。
驼背的瑛太稍稍挺直腰杆,藉此强调挂在自己身上的入校许可证。
瑛太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今天单纯是跟著父亲,一起来到自己只会就读第三学期的柏尾川高中,与校方人员打声招呼。
在听完副校长的基本说明后,瑛太与准备回公司的父亲道别,独自一人参观校园。至于他之所以会这么做,纯粹是因为副校长对他说了一句「你可以自由参观校园」。
「他是转学生吗?」
「我哪知道。」
从背后传来讨论著自己的窃窃私语。于是,瑛太脚底抹油似地快步登上阶梯,同时逐一解开立领制服外套的扣子。
在男女制服都是西装外套的这间高中里,穿著立领制服的学生与外星人无异。
瑛太连同无地自容的尴尬,一起将立领制服外套脱下来。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衬衫,老实说是有点冷,但是相较于每次与人擦肩而过时,都被人暗中观察,这样反而自在多了。
登上三楼,瑛太来到与一楼很相似的走廊上。
无论是白色却略显暗淡的磁砖、以固定间距吊挂在天花板上的萤光灯、教室的拉门、画有涂鸦的书桌、缺了一角的椅子,以及被粉笔上了妆的黑板。
这幅似曾相识的光景,与瑛太在福冈就读的高中大同小异,但是他的心情却截然不同,一股潜入陌生校园的诡异感受,如影随形地纠缠在心底。
瑛太抱著些许的冒险心态,打开三年一班教室的拉门,走入其中。与瑛太是相同学年的这个班级,目前空无一人,窗边座位的书桌上摆有打开的笔记本、大学招考的参考书、自动铅笔与橡皮擦。
还有人留在教室里念书。
根据副校长的说明,柏尾川高中有大约一半的学生是打算升大学,而且他还笑容满面地介绍,其中有一成左右是报考所谓的明星大学,每年都有为数不少的学生顺利上榜。
说起这所高中的学力偏差值,差不多是中上程度,纵使不是彻底讲求升学的学校,仍营造出有心念书的学生们,会相互勉励的求学环境,算是一所文武并重的高中。
放在桌上的英文参考书,内容是专门用来应对明星大学的独立招考。
瑛太决定赶在持有者回来之前,先一步离开教室,毕竟没必要与对方撞个正著,进而换来异样的眼光。
对瑛太来说,他在这间学校只求能毕业就好,就读期间也仅有第三学期,等到了二月,三年级学生就会基于大学招考的关系,变成可以自由到校。以实质时间来计算,瑛太在放完寒假来上学的日子,大约只有一个月左右,因此他也不考虑订作新制服。
平稳地度过每一天,一帆风顺地迎向毕业。
以上就是瑛太在柏尾川高中的目标。由于他已通过推甄考上大学,因此在这里的崭新生活,从四月再开始就好。
这么一来,校内已经参观完毕。
当瑛太打算返家而步下阶梯时,远处传来一阵金属撞击的尖锐声响。其实先前就不时听见这股声音。瑛太就读国中前都有打棒球,所以自然知道那是金属球棒击中球的声响。
这股打击声,也令瑛太想起了昔日的朋友。
当年,瑛太坦白自己要搬家至福冈时,这位旧友便对他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在甲子园重逢吧」。此人的名字叫做相马阳斗,瑛太都直呼他为「阳斗」。
起先在搬家后的一段时间,两人有透过LINE互相联络,但是次数随著时间逐渐减少,经过半年左右,便彻底中断联络了。
起初,瑛太认为随时都能再联络上阳斗,在刚放暑假时,有一周没有交流过,然后就这么过了两周,在经过一个月时,瑛太变得就连发送贴图开玩笑都心生犹豫。
一顾及阳斗的心情,瑛太就不知该发送怎样的讯息才恰当,所以他重新回到这里一事,到头来也并未告知阳斗。如今,瑛太已不再发送讯息给阳斗。双方早在三年半之前,就已经停止联络了。
──话说阳斗升上高中后,还有在打棒球吗?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应该已经退社了。」
既然彼此年纪相同,阳斗也是高三生,早在夏天就已经退社了才对。
抱持以上想法的瑛太,下意识地迈步走向操场。
「唉~真懒得去补习~」
「已经很晚了。」
「快走吧,陆生。」
瑛太来到校舍外时,有两名男学生从通往操场的阶梯跑上来。一位是身高与瑛太相仿、接近一百七十公分、头发染成布丁色的男学生,另一位是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以上、戴了一副眼镜的大块头。在短短一瞬间,两人瞥了瑛太一眼,不过他们彷佛在赛跑般,很快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你这小子也跑太快了吧~!」
较矮的男学生,拚命追赶在被称为陆生的高大男生身后,只是两人却越离越远。
瑛太犹如与开心返家的两人互相交换般,走下阶梯踏进操场。
位于鎌仓市西侧的此城镇,以32号省道为界,南北两方有矮丘与小山围绕。在离开省道后,斜坡无论如何都会增多。
此学校位在平缓的斜坡上,中庭设置在低于校舍一层楼的地方。
也不知体育社团今天是全面休息,还是刚好都在其他地方进行练习赛,总之操场上,只有一名脱下西装外套、穿著制服的男学生。
在寒冬的天空下,一个人只身站在辽阔的空间里,看起来莫名醒目。
男学生将球轻轻拋起,紧接著使出全力挥棒,独自一人进行击球挥棒练习。
满身是汗的他,浑身冒著热气。唯独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达到全垒打等级,此人击出的球却飞得不够远,落在沿著一垒跑垒线前进的瑛太附近,然后滚到停下步伐的瑛太脚边。
由于距离近到无法视若无睹,因此瑛太无奈地捡起那颗老旧的球。
「啊,不好意思。」
男学生像是运动健将似地跑过来,语调开朗地如此说著。他留了一头侧面头发全剃短的清爽发型,身材十分高挑,瑛太抬头注视他的双眼。
男学生也正眼看向瑛太。
「……」
「……」
两人都不发一语,只是一直眨著眼睛。男学生肩膀上扛著球棒的模样令瑛太觉得眼熟。
身体率先有所反应,一股坐立难安的感觉,如同藤蔓般遍布全身,导致瑛太无法动弹。
大脑慢了一拍才理解状况。那张令人怀念的面孔,熟悉的脸庞,但是正因为如此,瑛太不自觉地张开嘴巴,却未能出声呼唤对方的名字。
率先喊出名字的人,反倒是眼前的男学生。
「瑛太?」
耳熟的呼唤,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那是自己的名字,只是这理所当然的感觉,源自于眼前之人,曾多次这么呼唤过自己。不是名字令人怀念,而是对方的嗓音和语调。
「阳斗……?」
没来由觉得有所把握的瑛太,也开口回应。这是许久未呼唤的名字,也是昔日朋友的姓名。出现在心中的情感,不光只有最纯粹的喜悦。老实说,率先涌上心头的反倒是困惑。
但是莫可奈何,毕竟任谁都没料想到,两人竟会在这里重逢。瑛太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不期而遇。
「好久不见啊。」
「……算是吧。」
瑛太寻找著适合的词句,同时玩弄著手中的球,当然球上并未写有任何答案……
「你搬走已有三年了吧?」
「应该是四年了。」
在LINE里中断联络,则是过了三年半。
「四年啦……」
「没错,是四年。」
每一次的回答,都让瑛太有种双脚悬空的感觉。两人此刻仅仅相距两公尺,却不知该如何拿捏彼此之间的距离感。
就读国中时,双方又是以何种语气交谈呢?
「原来你已经搬回来啦?」
「是能这么说。」
当年是以怎样的语调,是以怎样的情绪,一起在那边谈天说地呢?
「这是哪门子的回答啊。」
「我已经搬回来了。」
瑛太语气生硬地回答,同时拚命地思索著昔日的一切。
「那么,麻烦你来当投手。」
「啥?为什么……?」
瑛太反射性地提问。
阳斗已经转过身去,迈步走向打击区。
「我们之前经常这么练习啊,快开始吧。」
「……之前是吧。」
瑛太不再过问,站上了投手丘,然后从用具篮子里,挑出一个尺寸还算适合的棒球手套,直接套在手上。一股许久不曾体会过的触感包覆著左手,但是就算瑛太做好准备,也不代表他愿意投球。
「你不必跟我客气喔。」
摆出打击姿势的阳斗,以熟络的口气对著投手丘如此大喊。
「我并没有在跟你客气。」
站上阔别许久的投手丘,瑛太只觉得距离打击区十分遥远,中间相隔大约十八公尺。就算他想回应,也忘了吶喊的发声方式。他一直过著与社团活动无缘的生活,从来不需要在这种距离下与人交谈。
「啥?你说什么?」
因此,阳斗出声反问。
「没事。」
瑛太记取刚才的教训,扯开嗓门大喊。
「那就拜托你啦。」
阳斗以手势表示可以投球了。
事到如今已骑虎难下。
瑛太就在还来不及平复心情的状态下,振臂一投。尽管对于控球仍有不安,却有准确投入好球带。
面对这一球,阳斗以略微往上挑的姿势全力挥棒。
不过耳边只传来物体呼啸而过的声响,唯独挥棒的魄力过人一等。
「球速也太慢了吧。」
阳斗一脸苦笑地朝著投手丘喊叫。
「我已经好久没投球了,当然只有这点程度。」
「你没有继续打棒球啊?」
面对如此直率的问题,正伸手从篮子里拿球的瑛太,动作稍微顿了一下。
「只有心脏够强的人,才能够在国二的第三学期转学后,于新学校加入社团。」
事到如今,瑛太才感受到手中的球异常冰冷。
「升上高中后呢?」
「既然已有空窗期,也就不太容易再加入吧。」
「是这样吗?」
阳斗不感兴趣地说著。
「就是这样。」
为了斩断心中的愧疚感,瑛太投出第二球。
阳斗这次也全力挥棒。
金属球棒击中球,在高高飞起后,落在右外野手的防守位置上。是一记右外野高飞球。
「糟糕,茧磨破了。」
瑛太拿起下一颗球时,阳斗正盯著自己的手掌。明明正值冬天,阳斗仍用手擦拭从额头滴下的汗水,看来他应该挥棒很长一段时间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终于找到机会提问,瑛太对著打击区喊出这句话。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阳斗抬起头来,一脸不解地反问。由于双方相隔一段距离,导致对话的步调很慢。
「一般来说,高三生都会在暑假退出社团吧。」
两人的回答速度,莫名慢了半拍。不过与阔别四年的朋友聊天,瑛太倒是觉得这种悠闲的方式刚刚好。
「我不是在进行社团练习,真要说来,类似一种祈愿吧?」
「这不算是回答喔。」
「抱歉,稍微休息一下。」
阳斗走向设置在一垒附近的长椅上。因为继续站在投手丘上也无济于事,于是瑛太便以相隔两个人的距离,与阳斗坐在同一张长椅上。
瑛太斜眼观察著因茧磨破而低下头检查的阳斗。阳斗原本就长很高,经过四年的成长,双方的身高似乎相差更大了。
「……」
找不到适合的言词,瑛太为了驱散寒意,前后摇晃著身体。就在此时,彷佛要盖过这阵沉默般,从校舍传来管弦乐社的演奏声。这首乐曲在高中棒球赛中,经常被用来声援打者。
「听到这首曲子,就让我想起夏季大赛。」
阳斗状似在取笑自己,神情苦涩地低语著。
「南海大相模的桥本,他的外角球超会弯的,直球也快到不是盖的。」
「你们在预赛就碰上甲子园优胜队,真厉害耶。」
「只是我完全挥不到他投出的球,完全被人惨电。哈哈,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想笑,他当真跟我一样是高中生吗?」
阳斗嘴上是这么说,表情却没有一丝笑意,他目不转睛看著出血慢慢凝固的手掌。他的手掌上,刻下了不断挥棒练习的证明。能看见茧被多次磨破的痕迹,整个手掌也偏向黄色,都是他努力不懈所留下的成果。
在愧疚感的驱使下,瑛太不由得将目光移开。
他搬家至福冈后,就没有继续打棒球,以前在指头上留下的茧,经过四年的岁月已完好如初。
不知该将目光摆在哪里的瑛太,下意识地望向落于脚边的石子。
「我当初还想说,可以打进更高的名次,唉~可恶,身上的汗流个不停。」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调太过严肃而感到害臊,阳斗以略显夸张的动作擦拭汗水。
「弄得满身是汗,又把茧磨破了……你觉得若是在这里打出全垒打,就可以替那年夏天报上一箭之仇吗?」
「我不是想报仇,那种事我也搞不清楚,但就是因为不懂,才会想尝试看看。」
瑛太斜眼望向阳斗,发现他张嘴露出灿烂的笑容,是一张宛如少年般直率的笑容。
这模样莫名逗趣,导致一度忍住笑意的瑛太,最后不禁喷笑出声。
「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单纯觉得你就是这种人。」
明明是令人害臊的话,却能够毫不害羞地直接说出来。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阳斗露出不满的表情,却又心有戚戚焉地笑出声来。没错,阳斗确实就是这种人。上述感想,更是惹得瑛太放声大笑。
在尽情欢笑过后,瑛太率先从长椅起身,就这么一边扭动著肩膀,一边走向投手丘。
「瑛太?」
背后传来阳斗困惑的声音。
「我没办法投太多球,就以一个打席来决胜负。」
阳斗手上的茧已经磨破,继续挥棒会很痛苦才对。
「一个打席决胜负吗?这主意不错喔。」
阳斗一鼓作气起身,走进打击区。
瑛太踏了踏投手丘,确认好感觉后,闭上双眼做一次深呼吸,接著慢慢睁开眼皮,但他并非看向打者,而是注视著好球带。纵然没有捕手,他仍在脑海中想像出捕手的手套。
他慢慢举起双手,有如回想起国中时期的投球姿势,将左脚抬起,在跨出一步的同时,把全身的力气经由右手指尖传至球上。
瑛太使出浑身解数投出的球,迅速通过好球带偏高的位置。
阳斗彻底慢了一拍才挥棒。
「太快了啦!」
阳斗似乎认为瑛太刚才根本是在放水,不禁大声吐嘈。瑛太没有多加理会,继续从篮子里挑选球,在握了好几颗之后,取出一颗握起来最顺手的球。
「想想瑛太你就是这种人。」
阳斗像是开心地说完这句话后,立刻敛起表情,重新握好球棒,摆出打击姿势。
瑛太投出的第二球是出乎意料的曲球,完全抓错时机的阳斗,再一次豪迈地挥棒落空。
不过阳斗并未针对使出变化球一事开口抱怨,看起来反倒更加干劲十足,等待瑛太投出下一球。
这下子已是两好球,再一个好球,就是瑛太获胜。
话虽如此,瑛太光是投完两球,右肩就开始感到疲惫。难得像这样卯足全力投球,著实令他吃不消。就算觉得自己很没用,但在这个瞬间,瑛太满脑子只想著该如何投下一球。
他将直指与中指贴在球的缝线上,这是投快速球的握法。接下来他便心无旁骛,回想著投出第一球的感觉,使出浑身力气振臂一投。
球朝著极度偏向内角的好球带飞去。
阳斗在短短一瞬间露出错愕的表情,不过他立刻夹紧腋下,摆出敏捷的打击姿势,彷佛想把球捞起般,一口气挥动球棒。
随即传来一阵轻快的金属撞击声,穿过清澈的冬季天空。
白球高高飞起。
瑛太目瞪口呆地转身看著球飞去的方向。朝著左外野飞去的球,越过隔壁的足球场后,落于十分接近操场外围铁网的草丛里。
「这是……全垒打吧?」
击球的当事人,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对……」
「那怎么看都是全垒打吧!」
瑛太并非不服输才这么说。
「那怎么看都是场外全垒打。」
而是想说这句话。
「好耶──!」
阳斗高举双手摆出胜利姿势,放声欢呼,这股声音甚至传进了校舍里。
美绪打开窗户,即使位在三年一班的教室里,也能听见两人的笑声。位于投手丘附近的阳斗,像是获胜似地开心不已。被阳斗扑到身上的瑛太,因体格的关系,实在支撑不住,双双摔倒在地。
但是就连这件事,也都化成笑声。
「泉真的回来了……我完全没听说这件事。」
户外冰冷的空气,令美绪的气息化成白雾。
她手里的手机,显示著惠那传送过来、以「神秘的转学生」为主旨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有著一头不知是睡醒没整理,还是故意以此为造型的发型;比男生平均值偏矮的身高;平常总是一副没睡饱的模样,投球时却变得异常认真的侧脸,仍留有几分国中时期的影子,因此美绪只看一眼,就认出他是泉瑛太。
阳斗与瑛太仍在放声大笑,全然不介意弄脏的制服,两人就这么仰躺在地面,所以笑声传递得更远。
「我可是因为大学招考,完全笑不出来,他们那样子真叫人火大。」
美绪低声抱怨,神情却莫名开朗,自然而然地扬起嘴角。
「真的是……很令人火大。」
3
「这下子,我明天肯定会肌肉酸痛,晚点还得整理搬家的行李耶。」
瑛太摸向自己的肩膀,发现已在微微发烫。
「你就趁此机会从头锻炼起吧。」
「才不要咧,我已经受够这种剧烈运动了。」
听完回应后,阳斗无奈地面露苦笑,随后又收起表情,看起来莫名紧张。
「听我说,瑛太。」
「嗯?」
「我……这就去告白。」
阳斗一鼓作气从地上跳起来。
「……啥?」
跟著起身的瑛太,一头雾水地发出错愕的声音。
「因为还能听见声音,我想她仍在学校里。」
起身的阳斗稍稍眯起双眼,往校舍的方向望去。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说起目前能听见的声音,就只有来自管弦乐社的演奏声。
「我听不懂你想表达的意思……」
瑛太开口发问,但阳斗已经跑向校舍,而且还不断加快脚步,转眼间就离开了。
目送阳斗那异常认真的背影,瑛太冷不防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
记得阳斗有提过,自己是在祈愿。
「原来是这个意思呀……」
为了让自己能鼓起勇气告白的全垒打。阳斗还是老样子,总爱做这种异常拐弯抹角的举动。国中时,阳斗为了替自己增加信心,曾多次拉著瑛太陪他进行打席决胜负的比赛。
瑛太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打开LINE之后,对阳斗传送了一个『加油』的贴图。
察觉收到讯息的阳斗,停下脚步打开手机。
过了几秒,瑛太便收到『明白了』的贴图。
阔别三年半的交流。
在重新展开联络后,瑛太不禁怀疑,当初为何会对于发送讯息给阳斗感到迟疑,甚至觉得这样的自己很蠢。那时的他,到底在介意什么?
不论是搬家转学、双方分隔两地,或是彼此不再联络,阳斗果然还是阳斗。
瑛太在切身感受到这点时,再次收到阳斗发送的LINE。传来的讯息是『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当瑛太反问『什么事?』时──
──夏目也在这里。
他收到了以上这则讯息。
在目睹此内容的瞬间,瑛太的心脏大力地震了一下。
对瑛太而言,这是与阳斗同等令他难以忘怀的名字。
此人的全名是夏目美绪。
她是瑛太国中时的同班同学,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就只是参加同一个委员会时有过接触。她在加入学生会后,瑛太在帮忙时,有与她交谈过几次罢了。以言语来解释的话,她就只是国中时期的同班同学,仅止于此。
不过,瑛太直到现在仍记得她的全名。明明有许多昔日的同学,他都已经记不起对方的长相或名字。
双方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瑛太觉得在那段自认为平凡无奇的时光里,她在自己心中留下某种特别的情愫。
当瑛太意识到这部分时,有种怀念的感觉一口气涌上心头,令他胸口隐隐作痛。当时的某段记忆,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国中时,美绪由于学生会的关系,手里搬著一个纸箱。因笑声而停下脚步的她,注视著与棒球社成员们一边打闹,一边准备用具的阳斗。
寒冬的空气,将美绪的气息染成雪白,在冰冷北风的吹拂下,黑色短发轻抚过她那依依不舍的脸庞。
瑛太回想,早知道那时就马上转身离去。这么一来,就不会被美绪发现他看见了这一幕,也不会被她威胁说「如果敢说出去,我就把你打得半死不活」。
美绪当时那闹别扭的表情,瑛太直到现在都忘不了。微微发狠的她,在威胁瑛太时露出的眼神,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没必要这么狠吧……」
瑛太把手机收进口袋的同时,也回想起这段被人威胁的体验,不禁露出苦笑。
瑛太也有自己的情绪,美绪的反应著实是太残酷了。
不过,瑛太自认为在搬家至福冈后,这件事就会告一段落。某天,听见担任银行职员的父亲说「基于工作关系,我们要搬回鎌仓」时,瑛太也觉得不会再与美绪扯上关系。
事实上,现阶段也并未真的扯上关系,就只是收到「夏目也在这里」的讯息,不过光是这点小事,瑛太能感受到自己躁动的心情已掀开盖子,从缝隙间露出脸来。
由于瑛太不好意思直视这股自觉,为了蒙混自己的心,他强行将这股思绪拋诸脑后。
他把塞进口袋里的入校许可证掏出来。
「总之,得把这个归还给学务处。」
并且将不必说出口的这句话,刻意像这样自言自语。
「谢谢。」
学务处位于北侧大楼一楼的宾客用出入口旁边。
「已经参观完校园了吗?」
从窗口探出头来的行政人员,笑容满面地迎接瑛太。
「是的,差不多都参观完了。」
瑛太将入校许可证交还给行政人员,再次向对方鞠躬道谢后,便转身离去。
瑛太把拖鞋放入鞋柜内,换回自己的鞋子,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想著阳斗刚才传来的讯息。
瑛太拿出手机,确认LINE讯息,他并没有看错,上面确实写著『夏目也在这里』。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也就读这所学校吧……」
依照字面上的意思,应该不是指她目前仍在学校里。比起这个,阳斗为何特地跟瑛太提及美绪呢?瑛太完全没印象有跟阳斗聊过美绪的事情,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引人误会的举动。既然如此,又是为什么……
瑛太抱著以上疑问,在走出校舍的瞬间,被人给叫住了。
「啊、泉。」
忽然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瑛太随即停下脚步。
抬头望去,位于瑛太离开的北侧大楼对面、中央大楼的学生专用出入口处,刚好有一名女学生从中走出来。
「好久不见……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所以你已经搬回来了吗?是何时搬回来的?」
女学生接连提出好几个问题,并且朝著瑛太的方向走过来。
来者拥有一头稍微染亮的发色,脸上画著淡妆。至于她的身高,即使看在男生之中偏矮的瑛太眼里,都觉得此人十分娇小。
感觉上这个女生,在班上是隶属于受人瞩目的小团体里。
只是瑛太此刻的疑问并不在这,而是与他攀谈的女学生到底是谁。即使女学生喊出自己的名字,瑛太仍认不出对方。
「……你好。」
因此瑛太摆出警戒的态度,不管是表情、声音与距离感都显得很生疏。
女学生见到瑛太的反应,露出讶异的表情。
「难道你……」
女学生略显不悦地皱起眉头。
她准备接著说下去的话语,却被一旁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森川!」
这股声音,听起来紧张到有些破音,也是瑛太很熟悉的声音。正是留下一句「我这就去告白」后便快步离去的阳斗所发出来的。
那道人影从大楼门口冲出来,由右至左横切过瑛太的视野。注意力只放在前方的阳斗,似乎并没有发现瑛太。
阳斗朝著校门的方向跑了十公尺左右,便停下脚步。大概是他一直在校内四处奔走,因此呼吸十分急促,脸上却没有一丝倦意。
被叫住的人,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学生。
「……有事吗?相马同学。」
女学生的表情显得很困惑,因为被叫住而出声回答,想必她就是「森川」吧。
那头乌溜溜的长发,看起来肯定未曾染发过。以时下的女高中生来说,她的裙襬有点长,感觉上是配合校规打扮。
她整体给人的感觉略显朴素,不过用手压住被风吹乱的长发,以及等待阳斗开口的模样,都有一种文静的感觉,在瑛太的眼中显得十分成熟。
「不出我所料……」
以「泉」呼唤瑛太的另一名女学生,发出宛若叹息似地如此低语。
瑛太将目光移去,发现那名女学生呼出白雾,露出不舍的眼神望向阳斗。对于这张脸庞,瑛太总觉得似曾见过。
「……啊。」
在大脑想通之前,瑛太像是呼出一口气似地发出惊呼。
回忆里的她──
将名字牢记在心的她──
光是阳斗在LINE上提及『她也在这里』,就令瑛太坐立难安的特别之人。
瑛太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因为她的头发,比当年长了一点。
而且又把发色染亮。
脸庞上已没有一丝昔日的稚气……至少她在国中时,从来没有化妆过。
所以瑛太未能认出她来,无法在第一时间联想到她的身分。
无论是依依不舍望向心上人的眼神──
表达出心中不满的唇瓣──
还有直呼瑛太为「泉」的说话方式──
她在重逢瞬间所展现出来的模样,都是瑛太所熟悉的「夏目」。
瑛太却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永远都不会改变。
但是,正因为如此,瑛太才会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瑛太犯下最糟糕的失误,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对方,不管之后如何辩解都毫无意义。更何况,对方还是以认出瑛太的口吻在打招呼……
因此,瑛太很想马上回答美绪刚才没说完的问题,想告诉她,自己已经认出她了。但是,阳斗也在这里,而且他正准备告白……究竟该怎么做才正确,瑛太完全搞不清楚。
也不知美绪当年的心意,是否维持到现在。
「我啊,该怎么说咧?那个……」
「嗯……?」
在瑛太想明白之前,阳斗与叶月的对话仍在持续。唯一能肯定的,就是美绪注视阳斗的侧脸,与当年一模一样。
「我有话想对你说,我、我啊!」
偏偏阳斗不让瑛太有时间思考,正拚命传达他心中最重要的想法,不适合旁人打岔。
到最后,不论是瑛太与美绪,都只能待在一旁静静看著。
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阳斗,专注地看著意中人,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我明天有空喔!」
4
「我回来了~」
瑛太以疲倦的嗓音告知自己已返家,母亲此刻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哎呀,欢迎回来。」
电视上播放著晚间新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学校感觉如何呢?」
瑛太在厕所洗手漱口时,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
「这个嘛,就很普通。」
事实上一点都不普通。不对,学校本身是很普通,却一连发生两次出乎意料的重逢,这种情况实在算不上是普通。
再加上,还撞见他人的告白现场。
纵使阳斗在最后一刻选择退缩,未能顺利告白……但对阳斗来说后续仍算有所进展。
「对了,我在超市巧遇相马太太,听说她还在原本的公立医院工作。你还记得吗?就是阳斗同学呀,以前和你同一所国中的那个男生。」
「我明天会跟阳斗出去,应该没空整理房间。」
瑛太用毛巾将手擦乾后,走出厕所。
相约出门的对象,不光只有阳斗一人,也包含当时在场的两位女生。换言之,就是森川叶月以及夏目美绪。
阳斗没能告白后,叶月扭头发现站在一旁的瑛太与美绪。在一阵尴尬的气氛中,阳斗忽然提议「如果大家明天都没事的话,就一起出去玩吧」。当下,瑛太没有勇气拒绝阳斗的邀请,相信这对美绪而言也是一样的。
母亲紧接著似乎又说了什么,不过瑛太全当成耳边风,一路走进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堆满搬家用的纸箱,令瑛太完全不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卧房。目前能使用的家具,就只有书桌与床铺,于是瑛太直接趴倒在床上。
「……总觉得好累。」
在这个时期转学,瑛太原先认为只要记得去学校,然后好好等待毕业即可,完全没抱持任何期待,甚至觉得抱持期待,也会是一场空。
如今却巧遇阳斗,更见到美绪……
「夏目……变了好多……」
瑛太的喃喃自语,唯有埋在他脸下的枕头能听见。
美绪离开学校,结束补习班的课程后,于晚上十点多返回家中。在避免发胖的程度内吃完母亲准备的饭菜,便走进浴室洗澡。
当她悠闲地泡在浴缸里,大脑也跟著放松下来,这才摆脱准备大学招考的紧绷情绪。
不过她的思绪却恰恰相反,逐渐塞满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
惊觉此事的美绪,为了挥别这种心情而离开浴缸。她心无旁骛地擦拭身体,穿上睡衣,当她使用吹风机将湿润的头发吹乾时,今天的事情再次涌上心头。
「为何你现在又回到这里呢?泉……」
美绪明白自己根本是在迁怒他人。
关掉吹风机后,家里养的拉布拉多犬‧拉拉,用它那庞大的身躯,轻轻蹭著美绪的小腿。
美绪蹲下身子,双手捧住拉拉的脸。
「他应该还记得那件事吧?」
唯独瑛太察觉出她的心意,也是纠缠自己许久的单相思。
「还以为他已经忘记了呢……」
美绪是这么认为,也认为会成真,她自认为在毕业之后,一切就会结束。
「真是的,为何如今……」
竟会碰巧目睹那件事呢?美绪根本就不想看见,被打乱的心情,过了数个小时依然无法得以平静。这令她心烦气躁,受不了任何事情,很想赶快变回平时的自己。
美绪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明天该怎么办才好?」
拉拉歪著小脑袋瓜,不解地抬头望向主人。
美绪已经答应与其他人一起出去玩。
到时究竟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抱持怎样的心情参加呢?她有办法保持平常心吗?如此一来,乾脆趁现在拒绝算了。但是,美绪不知道其他人的LINE帐号,也不愿见到因为自己反悔的关系,导致这场聚会泡汤。倘若变成这样,阳斗势必会很失望。就算事不关己,美绪也不想因此给自己留下亏欠感。
至于瑛太,美绪也非得叮嘱他别多嘴不可。
因此,这场聚会是非去不可。
她以近乎放弃的心情做出决定后,心中仍留有一个严重的烦恼。那就是已决定前往后,必须烦恼的头号问题……
「明天要穿什么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