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政树和薰子在客房讨论黄金周行程时,薰子的祖父长岛豪藏正在中庭的池塘边给鲤鱼喂饵,同时听部下向他报告。
「……根据小的刚才所述,村上政树在国中时的品德操守并没什么大问题,学力也足够成为岩下学园优等生。
和薰子大小姐比起来虽稍微逊色,却远高于岩下学园的优等生标准。
若站在客观立场来看,小的认为我们甚至该举双手欢迎他的出现呀。」
听著身著西装的中年男子报告,穿著和服的豪藏频频点头。
在庭院池塘边喂鲤鱼的和服老人,以及老人身后的西装男子。
这幅简直故意塑造成宛如幕后黑手商讨坏事的景象,实际谈的内容却是针对孙女男朋友的身家背景。
该说令人莞尔一笑,或者该说做到如此分上才可怕?相信每个人看到后的反应都不同。
「唔,学业成绩挺不赖吶。日常生活上的操守也没出啥乱子,很好很好。」
听到超乎自己预期的报告结果,豪藏满意地频频点头。
而似乎是心情好大放送,豪藏对著脚边池塘内五颜六色,不停开阖嘴巴的鲜艳鲤鱼群们洒了更多的饲料。
「活久一点果然是对的呀。老朽还真没想到,能在有生之年听到如此振奋的消息吶。报告就这些吗?」
一听老人追问,西装男子开口继续说:
「不,另外还有一件不怎么重要的事。就是村上政树从国中升上高中后,有个非常明显的变化。」
「唔,说下去。」
可能是引起兴趣了吧?看见老人将视线离开池塘中的鲤鱼并转过来,西装男子以平淡口吻继续报告:
「国中时期,村上政树似乎非常喜欢动画、游戏、漫画这类——俗称次文化的娱乐。不过升上高中后,他却变得不常接触这方面的兴趣。」
西装男子平淡说出这件政树若听到,心脏或许会被吓停的报告。
「唔?话是这么说,老朽认为兴趣这档事随著某种原因剧烈变化,实在不足为奇吶。」
眼见豪藏一脸不解,西装男子再往下解释:
「您说的是,兴趣的确有可能自然而然逐渐改变。不过看在小的眼中,村上政树的改变比较像是经历跨县来到本学园就读,打算趁著周遭环境改变的机会特意隐瞒他这方面的兴趣。」
这正是所谓的「高中出道」。
趁著升上高中,举凡御宅族变隐性御宅族,不良少年变认真好学生,资优生跑去染发等等,总之升高中常被学生拿来做为彻底改变的时机。
豪藏听完男子的解释后总算理解,不过似乎不到彻底理解,依然有点不解地说:
「原来如此呀。不过,只要是不给人添麻烦的兴趣,老朽倒认为没啥好瞒的呀。」
原本就「不」对所谓被称为次文化的领域「抱持偏见」的豪藏,实在无法理解为何要隐瞒自己的兴趣。
「兴趣与价值观不一定会一致呢,尤其是他这个年纪。再说,近来这方面的次文化虽逐渐为人接受,但依然有许多抱持偏见的人。
于是,兴趣上虽喜爱次文化,价值观却认为次文化很逊的人其实不在少数。」
男子这番说明十分有条有理,让听的人马上就能接受。
换句话说,就像是在公共场合喝黑咖啡,回到家却喝奶茶的男人。或是在外头喝的是较柔顺的水果酒或调酒,回家却爱喝烧酒加日式绿茶的女人。
兴趣上虽然喜欢它,价值观却认为喜欢它是件很逊的事。
因为喜欢而无法停止,但又因为觉得逊,因此选择在他人面前隐瞒喜欢的事实。
假如要说这些人活得真累当然没错,但就是明知道也无法停止不去做,同样是种人之常情。
「高中生喜欢那些小孩子玩的娱乐很正常吶,难不成是想装大人吗?
要是像薰子的众道(注1)兴趣,想隐瞒还有几分道理,更别说樱子根本连藏都没藏吶。」
豪藏同样平淡说出这件薰子若听到,人被活活吓死也不奇怪的话。
而西装男子听了也不感讶异。
「不叫众道,而是叫什么BL来著。不过小的认为,樱子大小姐各方面都十分特殊,并无法作为参考啊。」
薰子的腐女兴趣早被全家族的人知道了。其实冷静一想,并没什么好奇怪的。
长岛樱子长年来都公开自己的腐女身分过日子,而长岛薰子又和她是「情同姊妹」的堂姊妹。
既然如此,薰子会不会和樱子是同类——周遭的人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
然后一旦起了疑心,小孩——也就是被监护人想长期隐瞒父母秘密,可说极度困难。
※注1:指男同性恋。语源来自日本江户时代的「若众道」。
而且还不必做出像是偷偷进入小孩房间,翻出她的秘密抽屉看内容物,这种侵害隐私的行为。
毕竟给小孩子零用钱、压岁钱等资金的人正是父母。
尤其母亲更是眼尖。
每个月给女儿的零用钱,也就是收入。
另一方面,女儿每个月买回来的衣服、小饰品、化妆品或流行杂志,也就是支出。
光掌握著大略的收入和支出,就能发现一件怪事。
——嗯?明明给了我们家女儿那么多钱,买回来的东西怎么少成这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买点心零嘴,花在无法留下实体的东西上,但也该有个极限。
事实上,薰子花费在「腐女兴趣」和「其他零零总总」的比例是六比四,有几个月前者甚至会突破七成。光是如此,想要完全隐瞒花费在这个「隐藏目标」上的钱,本来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不过,幸好薰子周遭全是懂得看情况的温柔大人。
「『逼欸楼』吗?唉,那个的话,老朽不是不明白她想隐瞒的理由吶。所以老朽和老伴,儿子媳妇都故意装作不知道呀。」
「您那样做是对的。大小姐这个年纪的女孩比起男孩更来得纤细。假如知道自己的兴趣被其他人知晓,小的也实在猜不到她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啊。」
「老朽明白。」
到头来,薰子今日仍活在自己顺利隐瞒腐女兴趣这个温柔的幻想之中。
「糟糕,话都扯偏去啦。既然如此,老朽也该用相同的态度对待村上同学,是吗?」
西装男子听豪藏这一问,点头肯定。
「小的觉得,恐怕这么做最为恰当。毕竟本人都想隐瞒,我们这边佯装不知情也算是种体贴吧。」
其实这种做法早已超出体贴,而进入多管闲事的范围,只是在场并没人发现这点。
「是这样没错,只是得假到哪时候呀?」
「小的认为,应该只能等到薰子大小姐和村上政树双方各自向对方挑明事实才行。两人今后若想缔结强烈牵绊,想必这是条必经之路。」
「唔嗯,果然这么做最恰当呀。」
豪藏频频点头。
万万没想到,长岛家的人竟会私底下协助薰子和政树当隐性腐女、隐性宅男。
这也就代表,只要政树或薰子的其中一方没能鼓起勇气跨出一步,僵局就会一直维持下去……至少在这座总妻市内。
「话说,村上同学的兴趣,那叫啥来著……」
「现今似乎被叫做『御宅族』呢。」
经西装男子一提醒,豪藏恍然大悟地挝了手。
「对,就是那啥御宅来著。为何有村上同学那类兴趣的家伙被叫做『御宅族』呀?」
「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流传一种说法是,拥有那类兴趣的人,大多都会以『阁下』这个第二人称称呼对方。」
「什么呀,如果是那样,老朽不也成了『御宅族』吗?」
事实上,豪藏说得没错。
豪藏同样常使用「阁下」这个第二人称。例如「无法苟同阁下的做法」、「没差,本次就照阁下的做法吧」诸如此类。
然后,也有「只要老朽一天活著,就不许你这种宅男(阁下)踏进长岛家」(注2)这种用法。
听了豪藏的回应,西装男子轻轻耸肩回以玩笑:
「其实小的认为,大当家您的确是名如假包换的御宅族呀。」
「唔?」
「您是鲤鱼的御宅族呢。」
「原来如此,你说得没错!」
豪藏听完男子的补充先是瞪大双眼一愣,接著放声大笑起来。
※注2:「宅男/御宅族」与「阁下」同字但重音不同。本作中政树会错意的关键便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