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光是要离开村落,前去邻镇都需要勇气。
人烟稀少的山林里魔兽横行,携带著货物移动的商人所雇用的佣兵数量比货物还多,只为了保护自己与货物免于魔兽的威胁。
贵族们与为数众多的卫兵一同躲在城墙内,将一切交给官职代理人处理,在市中心过著多采多姿的社交生活。掌握全权的官职代理人也开始实行苛政。
居住在城镇的人民只能活在狭隘的世界里,光是能够收到来自远方的信件便足以称作奇迹。
宝王历二七六年。
魔神阿耳戈斯遭到封印后,世人从魔兽的恐惧中解放出来,同时也得到任意移动的自由。
——比照理人以前听到的描述,现在道路确实变得畅通无阻。
若是在魔神降临时代,人烟稀少的平原上的单行道上甚至会出现放牧吃草的牛羊,用来当成魔兽的饵食。一路上与不少往返于村落之间的定期班车、邮政马车擦身而过。
更重要的是,威尔塔米亚国内的构造大幅改变了不少。
「——哦,传送门?」
「什么?理人不晓得吗?」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经过了一段时间。
理人按照「旅行指南」,正准备弯进中途的岔路。一条是通往威尔塔米亚西部,另一条是通往南部的路。瓦特寺院位于南部,理所当然是选后者,伊休安却质疑理人为何要绕远路,于是话题转到传送门上面。
「不,我不晓得。那是什么?」
「所谓的传送门啊——」
伊休安惬意地躺在马车的车篷下,宛如优雅的猫或是王侯贵族。
翘起的二郎腿,不断摇摇晃晃。
「简单来说,会有魔法师常驻,让人与货物飞移到据点。威尔塔米亚目前有四个传送门,虽然很花钱,但能够大幅缩短时间。」
「等一下,那是什么意思?我毫无概念。」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是在你离开后才成立的。」
「咦……」
坐在驭座上的理人诧异地重新查看「旅行指南」。
(……没有标示……)
本来以为大部分的地标在地图上都会标示,但似乎没有对应之后出现的地标。
「是将放在某个国家宝物库里的传送用宝珠,开放给一般大众使用。毕竟魔兽消失后,大众运输也变得活跃起来。要去瓦特寺院的话,朝西边直走,使用途中的传送门飞到多姆卡姆,我想这个路线会比较快。」
理人顿时沮丧了起来。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原本要花上预计一半以上的日程才能够抵达多姆卡姆。
以前那么辛苦地长途跋涉,翻山越岭、淌水过河,锻炼出不屈服于魔兽的威胁、不屈服于狂风暴雪、不屈服于酷暑的强健身体,收起欲望,绝不动怒,总是静静地保持笑容,一天吃四碗糙米饭搭配味噌与少许蔬菜——不不,不是这个。
「……抱歉,可以给我一些独自思考的时间吗?」
「啊?理人!你突然是在说什么啊?」
不但魔兽消失了,还可以瞬间移动!瞬间移勋!
为了抚平宛如浦岛太郎的这股心情,理人整整半日都没有开口说话。
除了浦岛太郎的心情以外还有一件事。
「——吶,别再闹别扭了,总该恢复情绪了啦。」
「我又没有在闹别扭。」
「你露出像是活死人的表情耶。」
「我单纯只是因为传送时头晕。」
「真麻烦的家伙……」
街道上新成立的传送门,外观彷佛城镇的车站。
想要寄送「物品」的人,以及想要领取物品人在柜台前分成两排,想要传送「人」时,则要另外买票排队。现场人潮十分众多。
排队等了一会儿过后,理人等人先让马车传送。
石造建筑物内设置的魔法阵,发出不同于灯光的光芒。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从马的鼻尖到货运马车的后轮,完整地容纳进魔法阵之中。
穿著制服的魔法师咏唱著传送咒语。
嗡!顿时发出空气震动的声音,马车一瞬间在眼前消失,于是完成了马车的传送。
接著轮到理人等人,两人按照同样的步骤并排站在魔法阵内。
接著平安传送到多姆卡姆的魔法阵,但传送时的感觉让理人不舒服到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我觉得那不应该运用在人的身上……」
「大概是所谓的个人差异吧?本大爷……不对,我没有任何感觉喔。」
哦,真是恭喜你。看见伊休安异常舒畅的侧脸,理人忍不住感到愤恨不平。
也有不少人只会用来搬运货物,不会传送自己。开门见山地说,关键在于高昂的运费,除了不是庶民能够负担的费用,传送时的感受也占了绝大因素。当个跟不上时代的人也好,理人心想。
由于可以稍晚后再领马车,于是理人等人决定到外头看看。
一走出建筑物,与至今的景象迥然不同。
「哇……这是……」
从王都周遭辽阔平坦的田园景色,摇身一变为巍峨起伏的山间城镇。
连绵的群山突然印入眼帘,理人不禁吓了一跳。
(真的来到多姆卡姆了……)
多姆卡姆是位于威尔塔米亚西南部一座被森林与群山所围绕的城镇。理人动动鼻子嗅了一下,光是气味就令人感到截然不同。
已经越过最险峻的山崖,接下来一直朝东边前进的话,应该不久就能够抵达目的地瓦特寺院。
人们身上穿著都市风格的衣服,或是高山地区的民族服装。看似佣兵的武装分子也比以前大幅减少了许多。
过去这里大多是前去寺院的朝圣者或是旅客补充物资的中继地点,现在却连土产品店都有了,变成提供休闲娱乐的地方。
「要不要吃饭了?你肚子应该饿了吧?」
「咦……」
「不要这么消沉啦。本大爷……不对,是让我这个伊休安大人请你一顿。我用闪电般的直觉决定去那间店。」
「咦——」
理人步履蹒跚走在提供用餐与休息的大街上。老实说,完全没有食欲。
「——呃,抱歉。」
「啊啊?」
与一个男人擦身而过时,碰撞到对方肩膀,只见那个男人猛然回过头来。理人本能地感到不妙。
「你搞什么,发什么呆啊!」
「对……对不起。」
「道歉就能够解决事情吗?你想找我麻烦是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对不起。」
「给我小心一点!眼睛长到哪去了啊!」
「以后我会小心的。」
「这个浑帐!」
理人用低姿势面对发怒的男人。似乎因为理人的气色原本就不太好,男人骂一骂就腻了。
「真是个软脚虾。」
男人啧了一声,回到同伴身旁去。
对方看起来也没有多正派,理人认为没有回嘴是正确的。
伊休安朝理人回过头。
「没事吧?」
「……希望没事……」
「你真是和平主义者耶。」
「因为……」
理人偷偷瞄了刚刚那群人一眼。
他们聚集在餐厅附近的模样,活像是吃不饱的野狗。
然后是伊休安选的餐厅「银狼亭」,相较之下是较为整洁的餐馆,店内洋溢著午餐时段的热闹气氛。接下来准备前往王都的人,或是从王都过来这里的人,各式各样的人们聚集在一起享受餐点,客层相当广泛。
等到有空位,看似看板娘的侍女走到理人等人的面前。
「欢迎光临!欢迎来到银狼亭!」
她留著鲍勃头,金黄色的头发泛著粉红色。体型用「丰满」来形容相当贴切,但由于打扮朴素加上没有化妆,不会惹人讨厌。
伊休安在翻开菜单前说道:
「推荐的菜色是什么?」
「全部!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我推荐碳烤羊肉,小可爱。」
「那就那道再加上碎蛋沙拉跟浆果布丁。最近这一带的景气如何?」
「我想想……」
侍女边写著点菜单边思考。
「正如你所见,由于旅客众多,可说是生意兴隆,忙碌到不行。古董级的老人则埋怨比较喜欢以前安静的景象,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在说笑。」
理人顿时有种被视为老人的感觉,内心感到刺痛。
伊休安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的确不全然都是好事。」
「即使如此,三餐能够温饱才是最重要的,真是多亏了五英雄。你们是从传送门来的吗?」
「你竟然看得出来。」
「我当然看得出来,因为衣服的磨损程度完全不一样。靠自己翻山越岭的人,全身上下会蒙上一层黄沙。」
「喔,这样啊。我们打算前往瓦特寺院。」
「朝圣吗?真不错,那里也是必去地点。你看,那位太太好像也要去那里喔。」
侍女看向理人等人旁边的桌子。
那张桌子坐著两个人,气质高雅的年轻妇女,带著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孩。
若是六年前,在多姆卡姆不可能看得到这种组合的旅客。理人深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与理人等人视线相交,妇女轻轻点头致意。小女孩则是羞怯地握住叉子。
「初次见面,幸会。」
「……次……见面……」
小女孩的脸颊变得更为通红。个性似乎很害羞。
「对不起,她很怕生。」
妇女开口道歉。
「她从以前身体就很虚弱,所以我想带她去参拜看看。有亲戚在寺院前的卡乌莱吉镇,就算无法登上位于高山的本殿,但能够在山下看上一眼就足够了。」
「真不错呢。」
理人等人泛起了笑容。
「对了对了,我·说·啊!刚刚也有提到这件事,你们若是要从这里前往瓦特寺院的话,千万不可以走沿著河川的那条路。」
「咦?」
理人也感到意外。
那条路起伏不多,道路也经过修整,应该是最安全的路线。
(——啊……)
难道是「旅行指南」又有遗漏之处吗?
「那是因为前阵子的大雨把桥冲垮了。不知情之下跑过去恐怕要绕远路,就算麻烦,但还是建议你们走森林这条路。」
「原来如此,感谢你的消息。」
「小可爱,不用客气。」
伊休安负责应答,坐在一旁的理人默默感到一阵放心。
「……那么,另一位小弟弟呢?你要点什么?」
「啊,我也要点一样的。」
「我明白了。那么就先这样。」
侍女扭腰转过身,离开了桌子。
她穿著极短的裙子,露出一半的大腿。
「……嗯。哎,真是挺翘的臀部啊。」
「我……我又没说什么。」
伊休安一脸无趣地半眯著冷眸。
「好,理人,你觉得如何?这就是所谓当地才能得知的贵重情报,我们来这一趟有收获吧?」
「我晓得啦——」
伊休安应该也察觉到了同样的事,「不全然是好事」是真的。
然而,就算想要向伊休安确认,但在这里开口显得过于危险。
片刻过后,烤得恰到好处的羊肉与沙拉送上了桌。理人等人重整心情,拿起放在篮子里的刀叉。
(哦。)
这种时候令理人感到意外的是,伊休安·特洛鲁的刀叉用法十分优雅。
以前他用餐的动作极为粗野,宛如来自深山,被熊带大的孩子。现在让人刮目相看,不看头部以上的话,餐桌礼仪完美无缺。
理人目不转睛地盯著伊休安,伊休安似乎也发现到理人的视线。
「干嘛?我可不会分你吃,你先解决自己的份吧。」
「……不。我是在想,伊休安的动作变优雅了呢。」
「好烫!」
伊休安不小心将滚烫的肉整块放进口中,连忙喝著杯中的水。
「突……突然说这个干嘛!」
「也不再用本大爷,而是用改用『我』。」
仔细一想,可以说他是在这六年中锐变了。
从野生儿进化到称职的人类。感觉有在刻意不使用粗鲁的字眼。
理人老实说出感想,伊休安则是坐立不安地别开视线。
「……这又不算什么。为了做生意,必须努力获取别人的信用。我们的经营团队可是很啰嗦的。」
「哦。但还是很厉害。」
伊休安低下头,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我还是老是出差错。」
「嗯,只差一步就变得像是女孩子了。」
理人笑著开玩笑。
本来以为伊休安也会跟著笑,却不见他露出笑容。
而是突然反握住自己的叉子,叉起理人盘子里的肉,送进自己的嘴里。
「哇——!」
「真好吃。」
「你不是说要吃自己的份吗?」
「你也快吃不就好了。唔呼……」
「竟然用吞的,被你全吞下肚子了。」
「来,别客气。」
「已经没有了,只剩下陪衬用的胡萝卜。啊啊啊。」
「是你的错。」
伊休安突然变了一个样,理人则是无助地注视著空盘子。真是的——早知道不要讲那些奇怪的话。
* * *
在银狼亭用完餐后,理人等人去领回马车,接著离开多姆卡姆。
街道紧贴著绿色山峦,如同其他道路一样,比以前更加宽敞并经过修整。小型的运货马车行驶在路上几乎没有任何不便。
伊休安表示要「保留体力」,便躺在货斗上睡起午觉。
理人坐在驭座上握著缰绳,当然无法躺下来睡。
天空上飘著密密麻麻的高积云。
按照惯例,云缝间可以看见两颗太阳高挂,但却没有带来地球的两倍热。
这个世界的人可以透过两颗太阳的距离感与角度,准确地判断出正确的日期与时间。连在巷弄玩耍的小孩都会理所当然地讨论著「太阳位在西边笔直并排时」「在远距离呈纵向并排时」一类的话题,令理人惊讶不已。
理人当然没有专精到那种境界,但能够想像出这种感觉就类似头顶上长年挂著附月历的闹钟。
这个世界究竟是基于何种原理而形成的,理人从六年前就感到一知半解。
理人曾经想要测试在学校学到的物理知识,在这个世界是否通用,却没有带课本。原本至少可以打发一下时间,真遗憾。
行驶到半途时,道路分成了两条。
「伊休安、伊休安,怎么办?分成两条路。」
「……地图上面怎么标示的?」
「右边。」
「侍女建议走哪条?」
「左边吧。」
「那就走左边。」
「知道了,走左边。」
银狐亭的侍女建议走的路线不是比邻河川的辽阔道路,而是穿越森林的狭小道路。
这条路愈往里面走,愈是蜿蜒曲折,显得视线不佳。从车轮传递而来的冲击也随之变大。
最后,两颗太阳接连沉入山下。
理人将马车停在道路正中央。
「……理人。」
「……嗯,伊休安,我懂你的意思。」
理人等人发现自己被一群人包围住。
一群男人手持武器从草丛中现身。
是简陋的剑与斧头,不是高级的装备。
恐怕是失业的佣兵为了谋生而沦为野盗。理人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魔神封印后的影响。
(不全然是好事吧。)
野盗与盗贼的差异在于,会因为有无隶属盗贼组织而大有不同。
包含伊休安·特洛鲁在内,自称以盗贼为职业的人,将这种掠夺行为视为「到店里买鱼的渔夫」而不齿,戒律中也严加禁止此类行为。
他们盗贼的本分是探索未知的迷宫、发现稀有的财宝。为此不惜冒险歼灭在原野上横行的魔兽,留下这么一段历史。
理人对带头的男人有印象。
「嗨,软脚虾又见面啦。」
是白天不小心撞到对方,因此结下梁子的小混混。
「你是……」
「真高兴能够见到你啊。」
男人狡诈地勾起有道刀疤的嘴角。
「……你一路尾随我们到这里吧。」
「哈,猜得没错。你们可是上等的鸭子,从传送门牵出整辆马车,想必是油水满满的摇钱树。」
「你跟银狼亭的店员也是一伙的吧。」
「回答得漂亮!好,如果不想下场凄惨,给我把所有的财物放在地上!」
理人叹了一口气。
想必是一看出「大客户」,便会提供对方不实的情报,将对方引诱到杳无人烟的袭击地点。真是间不像样的餐馆。
别说是捷径了,根本是饥饿狼群饱餐一顿的地方。
「……那名侍女大腿上的刺青跟你是同样的图案,所以我就猜想会不会是这样。」
「哇哈哈哈哈!结果你还悠悠哉哉地送上门来?你是白痴吗?」
那群男人放声大笑。
「好吧,脑袋不灵光的可爱小弟弟,害怕的话,就乖乖地不要动。我们会仔细把你们身材的财物搜刮一空。」
刀疤男亮出大刀,奸笑著爬上马车。
他一踏进车篷中,有人回答了他的话。
「唔啊!」
男人发出哀号,同时从车篷中飞了出去。呈现一道大大的抛物线,最后摔落地面。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少用你骯脏的脚踏入我伊休安·特洛鲁大人的马车,你这个下三烂。」
伊休安从货斗走了出来。
右手戴著的手环如同警告般发出红色的光辉。
是已经灭绝的特洛鲁家留给伊休安的遗物「回忆庇护」。
是一种魔法道具,能够以高机率让持有者躲过致命危机。对方之所以会弹飞出去,似乎是手环判断出对方打算做出不利于主人的行为。
弹飞出去的人或许只会感到一头雾水。
「马车的清洁费与消毒费是两百加尔、赔偿精神损失的抚慰金是五百加尔,你总共要付给我七百二十加尔。」
「开……开什么玩笑!你突然搞什么啊!这个浑帐小鬼!」
「哦,小鬼加上浑帐吗?索赔金又要增加了。」
伊休安举起左手,这次从袖子连续快速射出连著钢丝的锚,将正要冲上前的男人整个人弹飞了出去。
「唔啊啊!」
男人被弹飞到更远的地方。
伊休安卷起施放出去的钢丝,跳下了地面。
他拉下注册商标的红色兜帽,从纤细的腰际拔出短剑,然后用剑尖对准男人。
「可……可恶……」
伊休安继续说道:
「我们老早就看穿你们干的勾当,至于说我们为何还刻意跑这一趟——」
「在我们之前,有对母女也是走这条路,她们现在怎么?」
「喂,理人!你不要打断我的话!」
理人接受伊休安的抗议,但实在不想继续消耗时间。
「她们怎么样了?」
「哈——哪有怎么样。为什么你要在意这种事?」
「我不能在意吗?」
「你是头脑有问题吗?真是个大笨蛋。」
看来野盗们是真的无法理解。
「不用你担心,她们正在前面被我的同伙洗劫中。她们身上的财物全部交出来后,乞求我们饶命,只能用凄惨来形容!」
男人张大嘴笑著。
放声大笑的男人在下一秒发出哀号后倒了下来。
附近的同伙手上的赃物也接二连三地掉落在地上,发出呻吟声。
理人降落至他们后方,没有收起腰际的剑。原本放在黑色剑鞘的半透明剑身,在砍杀所有人后却没有留下一丝污迹,仍保持著光辉。
「……你……你是剑士吗……?」
「或许看不出来,但算得上是。」
虽然理人一直佩戴著剑,但在他们眼中看起来像是玩具或是保平安用的。
「怎么可能……速……速度太快了吧。」
「那身本领、黑发剑士、理人——莫……莫非你是……」
理人第二次挥剑瞄准男人的脖子。锐利的剑锋贴著脖子的皮肤,男人用沙哑的声音喃道:
「……『无名』的勇者——」
「理人!这些家伙交给我解决!你先去吧!」
「知道了。」
理人挥著剑奔跑。正如伊休安的宣言,剩下的野盗发出哀号。
在夜幕迟迟未降下的昏暗天色之中,理人奔跑在蜿蜒又视线不佳的山路上。
理人内心祈祷著千万要赶上,然后爬上平缓的坡道——就在这时。
「不要啊啊啊啊!」
理人前进的方向传来凄厉的尖叫声。
这绝对不是听错,还是没有赶上吗?理人不禁想要啧舌。
理人继续加快脚步,看见有人倒在地上。虽然抱著最坏的心理准备,但躺在深红色血泊中的不是那对母女。
怎么回事……?
倒地的是全副武装的男人,似乎是野盗的一分子。
他的身体连同装备一同被剜开,疑似遭到锐爪或是利牙的攻击。
理人将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仅离二十公尺处的地方,正在上演著理人难以想像的惨剧。
是怪物。野盗断成两截的上半身与下半身,正被巨大的双头狼分别啃食著。
狼的轮廓宛如蒸腾的热气般扭曲,踩在脚下的地面则化为了灰烬。
不远处的树下,衣服凌乱的母亲拚命遮住孩子的眼睛,不让她目睹眼前的这一幕。
——没错,这是从魔神的扭曲产生出的眷族,也就是阿耳戈斯的魔兽。
(为什么?)
目前为止旅途一切平安,人们也正常地往来,为什么到了这里,却又出现魔兽。
「救……救救我……」
受伤的野盗浑身是血地爬著,比起身体上的伤势,他已受到魔兽的邪气污染,可以说只剩下一口气,数分钟过后就会死亡。
母亲大喊著:
「你快逃!这里很危险!快点!」
理人不可能这么做。
理人拔出了「月滴」。
魔兽发现到理人的存在,抛下吃到一半的尸体,面向理人。淌著唾液的嘴中飘出黑色的邪气。
「……我将成为战士,在铲除敌人之前,誓死不放弃。前进冲刺,杀开血路。」
这是开战前所咏唱的甚句(注:一种以「七、七、七、五」音节为格式的日本歌谣),是过去某位朋友教理人唱的。
可以鼓励弱小的自己,促进全身血液循环的咒语。理人已经许久没有唱过,试著唱了一下,发现身体仍记得。
感觉到脉搏加快,同时,意识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理人朝著魔兽的方向奔驰。
从正面扑向那个巨大身体,理人一刀击向两个头的中间部位。
伴随著沉重的冲击,双头狼的身体突然停了下来,随后喷出含有剧毒的体液,喷溅到理人的头部。
「不要!」
母亲发出尖叫声。
这也是理所但让的,因为魔兽的体液是邪气的凝聚体。然而,理人不会因此到下。
即使全身上下萦绕著毒素,仍支撑著刺进魔獣体内的剑。魔兽不断痛苦地挣扎著。
「——邪气对我不管用。」
接下来单纯只是技术与力量的较量。理人耳朵上的耳环发出亮光。
「刚·压·热·破——粉碎吧!」
这个瞬间,遭到剑刺穿的魔兽身体变成了朱红色,从内侧膨胀起来,最后碎裂四散。
这原本是女剑士莱娜擅长的招式。利用模仿耳环来模拟并学会。
被炸得四分五裂的魔兽在草地上留下一颗小巧的宝玉。
这是至今遭到魔兽吞食的人类所持有的物品。骨头与皮肤会被消化掉,黄金与宝石则是留在体内,不会被消化,遭到消灭时偶尔会像这样在地上留下物品。
(要感谢海达尔才行……这把剑很好用。)
与其纤细的外表不同,具有强大的威力,也可以用来对付魔兽。
理人收起剑,捡起宝玉。这次是相当上等的祖母绿。
「理人!不要紧吧!」
伊休安冲向理人。
「我没事。我这边……」
理人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有挂心的人。
理人回过头去,不见野盗的身影,而那对母女愣怔地坐在在不远处的树下。
母亲名叫爱妮,女儿则叫作妮娜。
理人等人在森林中升起火堆,并将放在运货马车上的毛毯递给母女俩。
「我在周围设了驱离怪物的陷阱,在这里绝对是安全的。」
伊休安说道,费尽心思地想让母女俩的情绪缓和下来。
妮娜披著暖和的毛毯,似乎稍微感到安心,最后躺在爱妮的膝盖上睡著了。她的脸颊上仍残留著令人心痛的泪痕。
「……非常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爱妮说道。
虽然音量很小,但她总算开口说话,令理人感到欣慰。
在火光照耀下的脸庞,显得苍白而憔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经历了如此可怕的遭遇。
「我才要说抱歉,那么晚才赶过去。」
「怎么会,这孩子能够得救真的是谢天谢地,我很感谢你……」
爱妮不断抚摸著女儿的头发。
她现在想必无法思考太多事情。
两人都是在王都出生,爱妮母亲的老家则是在寺院前的卡乌莱吉镇。
爱妮眯起双眸注视著妮娜。
「……这孩子……一直不晓得父亲的长相。因为在这孩子出生前,她的父亲便已经过世。由于她是在战乱结束后出生的孩子,所以对魔兽的可怕、无法外出的不自由一概毫无所知。我母亲嫁人后,就再也无法回娘家,相较之下,我认为这孩子过得很幸福。可以的话,我希望她活在世上不会遭遇到恐惧与痛苦的事情。我一直是这样祈求的。」
在中央燃烧的火堆,仍继续劈啪作响著。
「是我太天真了。」
理人很想反驳她的话。
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不会祈求孩子的幸福。作为人类,她的心愿是相当稀松平常的。没有人会愿意受伤害。
「我不明白,这个世界是又变回了原状吗?我听说魔神已经被伟大的五英雄收服,其实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吧?」
理人默默握紧拳头。
理人的确打倒了魔神,并将之封印。然而,无法将这件事说出口,因为现在魔兽再度现身,威胁到她们的性命。
所以爱妮近乎是自言自语的疑问,最后在没有人回答下结束。
「……你要不要去睡一下?有我们两人就够了。」
理人努力挤出话来,这天让母女俩睡在运货马车上,理人他们则是在外面休息。
「——理人。」
于是——到了深夜。
理人的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你还醒著吧?」
开口的人是躺在身旁的伊休安。
两人并排著一起假寐片刻,但理人不可能睡得著。
魔兽复活了,就在离城镇如此近的森林之中。
炭火的火势转弱,让森林中的树木形成错综复杂的影子。
「……我醒著。」
理人不情不愿地承认。
「我就说啊,因为你是这种人。思考时肚子里转啊转个不停,最后变成鹅的胃袋。」
伊休安的口气冷淡,理人忍不住奋而起身。
理人俯瞰著伊休安,他的脸上的表情没有责备的意思,只透出一股淡然。
「这不是你造成的,你不应该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扛。」
「可是,如果我当初有把事情处理妥当呢?照这个样子看来,封印已经完全解开了。前一次的阿耳戈斯之战可是封印了长达数十年之久。如果我有将魔神完全封印起来的话,爱妮她们就——」
「既然如此,你应该说是我们吧,你这个大笨蛋。」
理人一时语塞。
「理人,听好,本大爷……不对,我们是团队,包括海达尔、刃雾老爷子、莱娜,是大家同心协力将阿耳戈斯封印起来的。执行封印的人的确是你,可是,是大家拜托你这么做的。我伊休安·特洛鲁的招式、双眼、匕首,全都是用来帮助你,所以我认为我也有责任,其他的家伙也是一样。你不要忘了我们为什么不是『一』英雄,而是『五』英雄。」
伊休安的口气明明相当傲慢,理人却没有想要反驳的意思。
没错——大家同心协力。
「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取得封印用的圣剑。不对吗?」
「……嗯,对不起……」
「海达尔也不是个笨蛋,他肯定有想好什么对策。」
「嗯,说得也是……」
「你赶快睡吧,睡一下也好。」
「我知道了。」
「喂,你打算睡在哪里啊!」
理人如同十一岁时的那样,开玩笑地躺在伊休安的腹部上。
「很舒服。」
「你这个大色狼,饶了我吧。很癀耶……啊啊啊,真是的!」
虽然伊休安想要挣脱,但可能是顾虑到睡在马车上的母女,最后放弃了抵抗。于是乖乖让理人躺著。真的好怀念。
「我们以前经常像这样一起睡吧?无论是在森林、山上或是迷宫中。」
「是啊,你老是哭哭啼啼的。」
「喂,那只有一开始的时候。」
「是这样吗?」
伊休安促狭地笑了。
「吶,理人。」
「嗯?」
「你其实……」
理人等待著伊休安说下去,但却没有听见之后的话。
不知是梦境还是幻觉,在睡意的侵袭下,一切都变得朦胧了起来。
「……你真的是个笨蛋耶。」
理人彷佛听到了这句低语,久违地陷入熟睡之中。
这趟取得圣剑的旅程,从与伊休安的两人之旅,加上那对母女,变成四人之旅。
事件过后的隔天早上,理人一行人启程前往瓦特寺院。也曾经考虑折返多姆卡姆,但基于母女的希望,决定继续前进。
也考虑到与其回去会勾起骇人记忆的银狼亭,不如直接前往寺院,送她们到寺院前的卡乌莱吉镇的亲戚家会比较安全。
因为直接告诉对方本名恐怕不太好,于是稍微改了一下名字,变成「理特」与「伊休亚」。这样就算互相喊出本名,也可以当成是绰号。
开始正式一起行动后,生性害羞的妮娜也渐渐敞开了心防。
「理特,快看这些花、这些花。」
妮娜从马车的车篷探出头去,露出了笑容。
「嗯,妮娜,很漂亮耶。」
「呵呵呵,给你。」
妮娜说完,头缩了回去。
理人坐在驭座上仔细地看著那朵花。
「……伊休安,我收到花了。」
理人的头顶上——伊休安躺在马车的车篷上。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你想怎样就怎样?」
「就算说喜欢我啊……」
「看你要吃掉还是插在鼻孔里。」
这朵话只是朵小小的野花,怎么看都不像能够拿来煮成是烤来吃,更不用说插在鼻孔里。因为摘下后已过一段时间,想必不久就会枯萎。
(女孩子真的很喜欢花朵、玩偶等游戏耶,真是奇妙。)
妮娜与爱妮在货斗中用摘来的花朵在玩办家家酒。
理人再次仰望天空,天气还算是稳定,左右两旁的树木盛开著满满的花朵。感觉跟八重樱十分相似。
理人突然想到一件事,趁著接下来的路都是呈一直线,放下缰绳站了起来。
「嘿。」
理人看准目标跳了起来,用剑将树枝砍断。
握住掉落的树枝,比想像中还要巨大,超过一公尺以上。
「请问——」
理人朝车篷中问道。
「这个可以用吗?」
理人将部分树枝拿给她们看。
「哎呀。」
「哇!」
母女发出欢呼声。放进车蓬中后,树枝更显庞大,阴暗的附篷马车内顿时像是绽放著满山满谷的花朵。
「好漂亮。」
「谢谢理特!」
「哈哈。」
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喜悦之情,反而让理人感到腼腆。
「妈妈?这是女神的花朵。因为最漂亮了。」
「这样啊,很棒喔。」
「女神,来,请收下花朵!哇,好漂亮。」
妮娜摘下成串的花朵,沉迷在游戏当中。
爱妮说道。
「理特先生,你也送给伊休亚吧?」
「咦?伊休安?不会吧。」
「我认为没有人收到花不会高兴喔。」
伊休安不是那种人吧,那个势利眼的家伙。
理人感到犹豫,但爱妮脸上露出笃信的微笑。
「……可是……」
他可是叫我把花朵插在鼻孔里。
「你就当作是上一次当。来。」
爱妮强而有力地说完后,将一朵连叶的花朵递给了理人。爱妮意外是个强硬的人。
理人最后敌不过爱妮的要求,慢吞吞地回过身,将头伸到车篷上。
「吶,伊休安,你会喜欢这种东西——」
然而最重要的伊休安·特洛鲁却在车篷上呼呼大睡。
从树上飘下的花瓣掉落在伊休安的头发与形状优美的鼻梁上,伊休安边睡边用手挥开花瓣。
理人轻声笑了出来。
果然是这样,这是当然的啊,他又不是女孩子。理人改变念头,坐回驭座上。
从背后传来母女唱著儿歌。
圆圆的洞穴,圆圆的洞穴,要丢什么东西?
丢掉了,丢掉了,丢了一双破鞋子。
丢了一双破洞的袜子。
也丢了啰哩啰嗦的爸爸。也丢了歇斯底里的妈妈。
爽快痛快。
但是隔天,破鞋子从天而降。
天代表地,地代表天。
开始与结束。
结束与开始。
全部恢复原状!
理人心想真是一首古怪的儿歌,但那不可思议的旋律却不知为何一直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理人一行人沿著山脚下的平野行驶在路上。超出预期的是,这几天气温上升,接著隔天早晨发生了一件事。
前一晚理人等人在路边的草地扎营,还记得吃过饭后有将火熄灭。
理人因为鸟叫声而清醒。
微微睁开眼睛,早已过了两颗太阳升起的时间,森林中的动物也开始活则。停放在路边的马车货斗寂静无声,爱妮与妮娜似乎还在休息。
理人边打呵欠边爬了起来。
身体已经开始适应露营的生活,也不再有起床后感到骨头酸痛的情况。虽然有时会诅咒下雨的日子,也对地面的硬度与冰冷感到厌烦,但多亏有海达尔的装备。拜此之赐,这场久违六年的冒险,唯有生活方面没有让理人出声抱怨。
(……现代人真的不能小看这些啊,都是因为我疏于锻炼……)
从那次过后,尚未遭遇到魔兽。
理人环顾四周,发现应该在附近的伊休安不见了人影。
(厕所吗……?)
理人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因为自己也是也会这么做,于是掀开毛毯,走出营地,接著走进森林中。
刚睡醒的身体还处在恍惚状态,双脚有一半没有踏在地上。
——哗哗……
夹杂著鸟叫声,从某处传来水声。
——哗哗……
理人接著环视著四周。
在苍郁草丛另一端,理人看见了令心脏差点停止的景象
「————」
那是——理人第二次看见水之少女。
是泉水。
小鸟与鹿聚集在森林的泉水边,还有一位金发少女一丝不挂地正在洗澡。
一丝不挂的裸体没有多余的脂肪,显得十分弹嫩紧实。此外,身形纤细的腰际与前胸勾勒出少女般的婀娜曲线。
在清晨的阳光下,肩膀与背部的水滴反射著光线,雪白的肌肤如同秀发那般闪烁耀眼。
理人忍不住呆站在原地,除了深深著迷,同时也感到混乱。
慌忙后退一步,不慎踩到树枝发出巨大的声响。
「——是谁!」
理人不晓得应该如如何是好,「给我出来!」面对第二次的警告,理人只好走到少女面前。
少女半身浸在水中,惊讶地杏眼圆睁。
近距离看著对方,那张脸依然没有改变。乍看之下会误认成少女的美丽容貌。
(这是怎么回事?)
有谁可以告诉我。
少女长得跟伊休安·特洛鲁一模一样。
「…………」
「…………」
「…………」
「…………」
「…………」
「…………」
双方说不出话的这段期间,只有鸟叫声依然响彻林间。
「——你……你突然在搞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伊休安躲进水中,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位。理人感到脑门充血,立刻转过身去。
「没办法啊,我平常总是在马车上擦拭身体,但最近没办法光靠这样解决,昨天又热得要命。」
「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双方只能一股脑地说出目前想说的话。
那个伊休安居然是女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不可能中途改变吧,所以从以前就是女孩子了?
何止是误认成美少女,而是货真价实的美少女——
「……你快让开。你一直站在那里,我不就无法离开水中。」
「抱……抱歉。」
理人动作僵硬地背对著伊休安往前走了五步,然后停了下来。
片刻过后,传来伊休安离开水中的声音。
耀眼动人的裸体如同光晕般烙印在脑海当中。明明背对著对方,却可以清楚地描绘出她的动作。
「我真的吓了一跳……」
理人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难不成真的以为我是男人?」
伊休安平静地询问,理人只能支吾其词。
提到是男是女的这个问题。
「……我是曾经怀疑过你的性别,但或许我只是不去思考这个问题。毕竟没有时间去在意这个,你感觉也不喜欢被人问。」
「我吗?」
「嗯。你不是总是说:我就是我啊。」
「我有说过这种话吗……」
没错。收起思考,只专注在克服眼前的难题,这就是理人与伊休安的相处模式。伊休安就是伊休安。
与那些问题无关,伊休安身怀绝技,总是领先于理人,不知不觉间,不去触及这件事变成一种不成文的潜规则。
一直没有触及的性别问题,因为反作用力而一口气冲上水面,直接摊在理人的面前。就像现在这样,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蹦出答案。
「……我的确觉得那样会比较方便。当时觉得不能暴露出任何弱点……所以……唉,说得也是。事到如今让你看到这么难看的东西,真是抱歉啊——」
「才没有这回事。」
「喂,不准回头!」
这个瞬间,从远处传来幼童的尖叫声。
大量鸟群从头顶上飞过。
「——刚刚是……」
「是妮娜!」
理人拔腿狂奔,像是整个人被弹飞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理人用最快速度抵达营地的马车前,握住放在驭座上的剑。
「妮娜!」
「理特先生!」
爱妮脸色苍白地指著道路的另一端。
独自走在路上的妮娜,手握著野花杵在原地。有三只鸟形态的魔兽在妮娜的头顶上盘旋,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
这次的魔兽比之前的野狼还要小,但只要碰触到其掉落的羽毛,可就不得了。魔兽的邪气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形同剧毒。
「妮娜!」
「那……那个,妮娜……妮娜……想要摘花送给大家……」
「不要紧,你待在那里!」
理人立刻从剑鞘拔出「月滴」,冲向妮娜的身旁。
鸟型态的魔兽瞄准妮娜俯冲而下。透明剑身的一记横砍,朝魔兽的脖子砍飞出去。
理人迅速抓住妮娜的衣领冲刺。魔兽的体液在理人身后四处溅散,最后魔兽的头与身体掉落至地面。
(安全了!)
理人立刻摆好架式,瞄准第二只。
结果魔兽在理人的眼前,被连著钢丝的锚所贯穿。
伊休安在不远处抱著锚枪。被特殊材质的锚击中要害的魔兽,重重地摔落地面。
最后的第三只降落在地面,理人正面迎战,挥剑砍中魔兽。从内侧释放出强大的压力,最后如同野狼那样爆碎开来。
街道上散落著大量的宝石。
「妈妈!」
「妮娜!」
理人身后的妮娜,泫然欲泣地跑向爱妮。
被母亲抱在怀中后,妮娜才终于放声大哭。
理人松了一口气,并转过身去。
「伊休安,多亏有你帮忙。」
「照这个样子看来,你应该没有受伤吧。」
伊休安也像是松了一口气,放下枪身,并将钢丝卷起来。
提起伊休安,赶过来的时候似乎完全以速度为优先,只穿著最低限度的衣物。即使不愿意,仍可以清楚看出身体的曲线,令理人不知道眼睛该往哪摆。
「话说回来,真是数量惊人的宝石耶。是因为乌鸦喜欢会发光的东西吗?」
「伊休安,我说啊……」
伊休安开心地捡著宝石,理人朝著她说道。
「……怎么了?露出奇怪的表情。」
「呃……你先穿上衣服如何?」
经理人一提醒,伊休安似乎才察觉到自己的模样。
「~~~~唔!」
她发出不成声的哀号,连耳朵都红透了,立刻转身冲回森林。
这是什么反应。理人心想饶了我吧,顿时感到一阵晕眩,甚至一瞬间忘记魔兽的事情。
路上散落著闪闪发亮的宝石,以及伊休安滑嫩细致的四肢余影。
(……不知道今后会变得如何。)
连自己都无法想像。
* * *
「伊休安大人的分析时间。」
这趟旅程必须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
理人打算尽可能挑选安全的路线,但愈接近瓦特寺院,遭遇魔兽的机率似乎也跟著提高。以数量来说,几乎已经跟与六年前的冒险没有什么差异。
在理人等人眼前的是架设在山中峡谷的唯一一座吊桥。
载著妮娜与爱妮的马车停在吊桥旁边,无法继续前进。
而另一头,则有块巨大的岩石挡住前方的道路。
「感觉像是落石掉落——?」
「不,不对,是那些家伙的拟态。」
「盗贼」伊休安发动了「索敌」之眼,她的碧蓝眼眸注视著对岸的石头。
理人回过头看向马车上的母女。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们再稍等一下吗?」
「果然是魔兽吗?」
「抱歉。」
爱妮的脸上蒙上阴影,理人也抱著同样的心情。五英雄在搞什么,不是说已经打倒魔神了吗?先将自己的事情摆一边,理人忍不住想要这么吐槽。
然而,现在没有空闲去思考那些事情。当务之急是前往寺院,但通往寺院的道路只有一条,若要寻找其他迂回的路线,肯定会浪费两天以上的时间。
伊休安所指出的魔兽,平常总是躲在巢穴中等待著食物上门,等到有东西接近时,才会飞出来进行猎捕。远眺之下,看起来只像是无机质的岩石,但那似乎就是魔兽的巢穴。
「只要我们一开始率先采取攻势,情势就会对我们有利。虽然不至于会难倒你,但千万不要去追魔兽。飞到这里来的魔兽,我会自己解决。」
在炎炎烈日的照射下,伊休安的金色浏海白得近乎透明,擦拭著额头汗水的细瘦右手腕格外引人注目。
「理人?」
「——唔……嗯,知道了。」
「真的吗?要小心喔。」
理人将手放在剑柄上,独自过吊桥。
吊桥似乎十分稳固,但可以看见远处下方渺小清溪在脚下潺潺流动著,顿时背脊窜起一股凉意。
平安到达对岸后,眼前就是魔兽的巢穴。
(……像这样子近距离观察,看起来还是像是块岩石啊。)
然而,伊休安认定那是就是魔兽,而理人负责击倒魔兽。
理人回想著她的声音,微微放低重心,握住剑的握柄。
耳环发出亮光。
理人将剑一口气刺了进去。
「——破!」
从手感来看,并不像是岩石,反而像是砍断生肉时的微弱冲击。仔细一看,「月滴」的剑尖刺中状似蜜蜂的生物。理人不禁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其余魔兽蠕动著身体飞了起来,数量有……四只!
理人将目标转移到剩余的魔兽,立刻继续挥剑砍向魔兽。
(果然伊休安说得没错,魔兽的动作还很迟钝。)
陆续打倒两只后,理人准备攻击第三只。
最后一只魔兽却从理人的手掌心溜走,飞向峡谷的反方向。
理人心想岂能让它逃走,爱妮跟伊休安她们都在那个方向。
于是立刻转过身,追著魔兽跑回吊桥。理人眼中只有看得见头顶上的魔兽,目光追著魔兽,接著一跃而起,从后方将魔兽砍成两半。
然而,理人放心不了多久,双脚准备著地时,底下却没有地面。
「咦?」
脚趾勉强勾到吊桥的绳索,但因为重心不稳——摔了下去。
「笨蛋理人————!」
「糟了糟了这下真的糟了!」
所幸理人的左手刚好被吊桥的踏板夹住,惊慌失措的伊休安等人立刻冲上前营救。
总之——
「……累死了。」
一言以蔽之。
扎营后吃了简单的食物,正当睡意正浓之时。坐在微弱的火堆前,理人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
「你很累吗?」
伊休安在理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嗯,喔,抱歉。我没事,你别放在心上。」
理人用笑容来掩饰失言
况且,现在不是只有跟伊休安两个人的旅行。爱妮为了哄妮娜入睡,已经先到马车上。不能让身为同行者的她们听到自己说拽气话。
「要怎么说啊,明明是曾经走过的路。」
理人一想到这件事,就感到颜面无光。即使是跟六年前同样的行程,却因为要保护的人变多而大大改变了状况。
「有什么不对劲吗?」
「要说不对劲嘛……很沉重吧。」
挥剑时会感到微妙地吃力。
每结束一场战斗,疲惫也会累积下来,无法归零。
「果然是因为以前太过依赖海达尔吧……」
「毕竟战力减少了,情况当然也会有所不同。」
「但我觉得实力应该也跟相对提升了。」
「只是啊……应该不全然只是人数的问题。」
「什么意思?」
「吶,理人,你真的认为这次出现的魔兽跟以前一样吗?」
理人不禁睁大了双眼。
伊休安静静地看著我,彷佛在试探我。
「像你这样的家伙都会喊累的话,或许有可能出在适应与错觉的问题。抱著以前的心态去战斗,发见抓不稳时机。微妙偏离原来的轨道,于是用蛮力去弥补中间的落差,自然会感到疲惫。有可能是因为这样。」
「等一下……这是有可能的吗?简直像在形容敌人……」
简直像在形容敌人进化了。
「不晓得。不过认定敌人与以前没变,只是我们希望得到的结果吧?条件是一样的。没有人去证明这件事。」
伊休安轻松地说出这个可怕的可能性,令理人哑口无言。
没有标示在「旅行指南」的传送门——比起那个还要更棘手。
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彷佛这个世界、与理人等人对立的敌人,正不断进化成不同的生物。
「理人,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啦。我想直接到瓦特寺院问刃雾大师是最快的方式,可以问他前前个魔神是怎么样的情况。」
「没错,这是最快的方式。」
「他可不是白活那么到那么多岁。」
刃雾大师是世界上唯一经历过「两次魔神封印战」的人,或许可以得出理人等人无法做出的结论。
「好,既然决定了,赶快睡觉吧,明天也要早起。」
伊休安说完,立刻准备当场躺下。
「——啊,伊休安,等一下,你可以用这个。」
「什么?这不是你的毛毯吗?」
「我有海达尔给我的装备,比较感觉不到气温变化。」
「哦……」
「不然你跟爱妮她们一起在马车上休息吧,只要有一个人看守就够了。」
伊休安倏地眯起双眼,理人没有察觉,正准备起身调整火堆的火势——
「!」
这个瞬间,伊休安拿出匕首从旁攻击理人。
理人摔到地上,无法挡下伊休安的飞快攻击。
「伊……」
在理人起身前,伊休安立刻骑在理人身上,启动放在左袖的锚枪,对准著理人的眉心。是绝对不会失误的零距离射击。
在月光下,她的轮廓逐渐清晰了起来。
美丽的碧蓝眼眸,满是愤怒之色。
「……理人·相川,少给我耍什么绅士风度。你这种恶心的面面倶到男送去喂狗吃好了。我气到都想吐了。」
理人没有回答。
「一晓得我不是男人,就用这种方式对待我?明明感到吃力,却把我从团队的战力降级成运货马车的道具箱吗?」
「不是!」
「少小看我!白天的时候也是,我分析出那个魔兽的情报,将变化的可能性也放进安全考量,告诉你『不要去追敌人』,结果你却逞强差点出了意外。这都是因为你不信任身为后卫的我。」
不是。理人很想这么回答,却不知为何无法立刻开口。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只顾著打倒敌人,什么都没有想?她的指责完全没有说中?
即使真的是没有自觉,但心情上没有变化吗?
如同对爱妮与妮娜那样,也对她产生了一股「必须去保护」的念头——
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感情,理人脸上的血色骤然全消。
「吶,拜托你告诉我……就算你察觉了这件事,但既然我会变成负担,一起旅行不就没有意义了……」
宛如吐息般的呢喃声,蕴含著伊休安所有的悲愁。
她缓缓放下锚枪,从骑在理人身上的姿势站了起来。
一重获自由,理人如弹簧般地跳了起来。
「呃,伊休安,对不起!」
理人一鼓作气地道歉,伊休安则是眯起双眼笑了出来。
「我也有错。我去让头脑冷静一下。」
伊休安说完,只身走进火光范围外的漆黑之中。
理人无法追上前去,只能呆坐在原地。
「……唔!」
理人用拳头殴打地面。
自己太差劲,太糟糕了。
片刻过后,一股无以名状的情绪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怒气、后悔、愤慨与自我厌恶。每一种都符合,却又不是任何一种。
为什么自己——
「理特先生。」
这时,从马车中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
「对不起,我不小心偷听到你们的谈话。」
「爱妮小姐……」
爱妮掀开车篷的布帘,独自从货斗上走了下来。
「虽然假装没有听到是一种礼貌,但请原谅我。」
她披著披肩,走到理人旁边坐下。
爱妮的眼神彷佛温柔地包容著自己,但现在的理人无法承受,所以低下了头。
「你们感情很要好呢,偶尔也会吵架吧。」
「偶尔吗……」
理人不晓得是否可以形容得这么轻松。
「嗯。你们是默契十足的搭档。冒险者把这个称为团队吧?」
爱妮面对著抬起头的理人,温柔地露出微笑。
「吶,理特先生。你愿意听我说吗?我们母女俩可以一路平安无事,都是归功于你们两个人。这是无庸置疑的,请你千万不要失去信心。你手握守护众人的剑,而伊休亚则守护著你的背后。让我感到十分安心,我跟妮娜总是一起感谢著你们。」
她的温柔话语与关心,让理人的内心——充满了感激。
「对不起。谢谢你,让你担心了……」
「你为什么突然用对待公主的方式对待伊休安?」
「与其说是公主……那是……呃……毕竟晓得她不是男人……我想说按照以往的方式恐怕不太好……莫名有这种想法……」
「喔,果然是这样。不过,我想问你,伊休安从以前到现在,是那种需要用对待公主的方式对待她的人吗?」
「不,完全不是。应该说我总是受到她的帮助——啊……」
「对吧。既然如此,在这种状况下,维持原状也是不要紧的。」
「你说得——也是。」
理人深深地反省。
「你不需要著急,不要紧。她没有任何改变。然后,今后你只需要慢慢去了解不是身为旅行伙伴、而是伊休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不可能一次就能够全盘了解对方。」
不要著急,而是慢慢地去了解。理人感觉自己似乎听懂了爱妮的话。
到头来或许只能这么做。
自己绝对不算是精明,也不勇敢,却硬要在其中找出平衡点,假装出稀松平常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乍看之下很冷静,脑海中却混乱到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
总是掩饰起自己的惊讶与打击,事后再做弥补,回到地球后,理人的这个恶习更是变本加厉。
「我是……笨蛋。只要一发见跟至今的认知不同,好像就会陷入混乱。」
「这真是辛苦耶。对我来说,伊休亚无论怎么看都是位可爱的姑娘。」
对,所以才会感到困扰。
一旦得知真相后,不会选择逃避,也不会表现得反应过度。如果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该有多好。
话说回来——
(路叶,有人说我是恶心的面面倶到男。)(注:「出来すき」音同出木杉)
理人默默感到沮丧,为什么偏偏是用这个词。
这个世界应该没有哆啦A梦跟出木杉同学,结果却被人用同样的方式形容。
理人没有入睡,而是等待著伊休安·特洛鲁。
到了深夜,她才回到营地。
理人本来打算立刻道歉,伊休安却莫名快步走到理人面前。
「你看看这个。」
伊休安突然将皮袋拿到理人面前,让理人吓了一跳。
「是魔兽化的野生老鼠。」
「老鼠?」
「没错。」
伊休安点头附和,她两手戴著手套,可以看出有小型生物在厚实的皮袋中挣扎。
魔兽的且其对帕纳肯亚的人来说形同剧毒,无法徒手碰触,只有从其他世界来的理人是例外。
「理人想必也知道,魔兽分成两种,一种是从扭曲中产生的原始魔兽,另一种是吸收了原始魔兽的邪气,同化成眷属的魔兽。如果我的记忆正确,只有生物可以变成魔兽的眷属。大多是大型生物,或是拥有高智商。但是我刚刚发见了这家伙,希望不会继续增加。」
伊休安打开皮袋,小型野兽从袋中跳了出来。
以老鼠来说,眼睛显得过大,毛皮散发出光泽,彷佛涂了一层萤光颜料。
魔兽打算逃进火光范围外的草丛中,被伊休安用锚枪精准地射中。
伊休安动手将钢丝卷回去。
理人与伊休安互相望著彼此。
六年后的魔兽的确与以前不同了。
「赶紧前去寺院吧,没时间闲耗了。」
「我懂了。」
* * *
理人驾著马车行驶在山路上,偶尔与敌人作战,与母女一起前往目的地。
众人决定好的口号是「尽可能快马加鞭」。
理人等人的速度也确实加快了。
「理特、伊休亚,加油!」
妮娜用可爱的声音声援著,理人等人则是握起剑。
有三只魔兽阻挡在理人面前,是独角兽,身上的鬃毛宛如燃烧中的火焰。长长的角闪灿著七彩光辉,空气中不时迸散著火花。
「首先注意角的前端,变成红色时是火焰,白色时是闪电。效果只有三秒,所以先忍住再直捣黄龙吧。」
「我明白了。」
理人将伊休安的话记在脑中,接著冲向敌阵。
魔兽的角变成红色。如同伊休安的忠告,鬃毛上的火焰围绕著全身熊熊燃烧著。事先预知状况的理人,紧急踩煞车,等待著时机。
当火焰熄灭的瞬间,也就是敌人的防御归零时,理人立刻挥剑攻击。
砍断第二只魔兽的头,另一只的魔法恢复了。角变成了白色。
(闪电,远距离攻击。)
直接扑向敌人就不会被击中。理人毫无犹豫地向前冲。
然而魔兽施放的魔法不是闪电而是火焰。
(——出现变化了!)
在碰到魔兽之前,理人停下了脚步。然而,却整个重心不稳,将握著剑的手撑在地上。魔兽高高地跃起。
来不及反应,正当理人这么心想的瞬间,伊休安·特洛鲁冲到理人的前锋位置,用匕首迅速砍向魔兽的脖子。
「趁现在!」
我晓得!
理人不可能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立刻挥起「月滴」,一刀从最后一只魔兽的肩膀斜著砍下去。
解决全部魔兽后,理人将剑收进剑鞘,但加快的心跳仍然没有平缓下来。
「不要紧吧?」
回头一看,只见伊休安喘著大气,担心著理人的状况。
理人擦拭著额头的汗水。
「……多亏你刚刚及时赶上。」
「因为这是我的职责啊。」
伊休安理所当然地回答,让理人不禁想要直接向她道谢。
伊休安在后方支援理人时,的确有将敌人的变化放进考量中,运用自身丰富的知识与技术。
「你救了我一命。」
而伊休安却没有摆架子,回答:「这是当然的,你以为我是谁。」
「嘿嘿。」
伊休安绽开笑容,宛如坚韧的花蕾朝向太阳恣意绽放著。
她像是在跳步,回到马车上的妮娜身旁。妮娜举起小手,要求击掌。
她是理人的搭档,是可靠的「盗贼」伊休安·特洛鲁。
然而,理人的确被刚刚的笑容所吸引。
(这样好吗?她可是伊休安耶。)
无法忽视正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这就是爱妮所说的「伊休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不知道瞭解伊休安后,之后会变得怎么样。
总之,未来的事情慢慢去思考就够了。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隔天,理人一行人终于抵达目的地。
两旁围绕著悬崖绝壁,穿越挖通的狭窄山路,视线突然宽敞了开来。坐在车篷上的伊休安率先发声。
「是城镇。」
接著是理人等人。
「是城镇。」
是寺院!
飘扬著五色旗的瓦特门派村落,位在瓦特寺院前,也就是洋溢著宗教色彩的卡乌莱吉镇。
山坡挖凿成阶梯般,白墙红瓦的住宅栉比鳞次。可能因为正值午餐时段,各处从烟囱冒出袅袅炊烟。
爬上眼前最后方的石阶,就是瓦特寺院的礼拜堂,继续往前走,则会抵达刃雾大师为首的修行僧所居住的寺院。
「妈妈,抵达了吗?抵达了吗?」
「对啊,妮娜,我们抵达了喔。」
「太好了!」
穿越通往城镇的大门,理人压抑不住高昂的情绪。终于抵达第一个目的地,一心只想早一刻前去见大师。
「爱妮小姐,你的亲戚家是在——?」
「是的,是位于市中心的杂货店。我想马上就能看到。」
「那么我们送你们过去。」
理人说完,突然惊觉一件事。
虽然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旅程,但与这对母女将在这里分道扬镳。
爱妮深深地低下头。
「……至今真的承蒙你们的照顾了。」
「不不,不用客气。感觉总是找你商量事情。」
「你们要在哪里投宿?我舅舅应该也会想问候你们。」
「呃……我们应该是会去山上的寺院……」
「山上的寺院……是刃雾大师所在的……」
好像有点说太多了。
「…………莫非理特先生是……」
「唔。」
「因为你很年轻,我本来还以为自己猜错……你是勇者理……」
嘘。
理人表情严肃地用食指抵著嘴巴。
「……可否请你保密?有很多因素。」
「我果然没猜错。」
「妈妈、理特,怎么了?」
突然停下话语,彼此互相对看,妮娜则在两人之间探头探脑。
「妮娜,我们要在这里道别了。我们不得不去一个地方。」
「不得不去的地方?」
「唔……是妮娜还不能进去的地方,要等到妮娜长得更大才行。」
「咦?」
「至今很感谢你,我很开心喔。」
妮娜的表情倏地沉了下来。
「讨……讨厌,我不要,绝对不要!」
「不可以,妮娜不可以任性。对他们很没礼貌喔。」
「不要!理特不可以离开妮娜!」
「妮娜!」
妮娜表现出十足小孩子的哭闹方式,让爱妮与理人等人伤透了脑筋。
「不要不要不要,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好,妮娜,我懂了。我之后会再过来看你的。」
「……真的吗?」
「真的,我们约定好了。」
最后马车寄放在爱妮亲戚开的店,跟妮娜约好会再过来一趟,才终于让妮娜接受。
理人站在那间之后还要过来一趟的店前,不断地跟妮娜做约定。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打勾勾的习俗,理人只能对天发誓。
「要是我说谎的话,就要吞下千根针。」
「咦?」
「那么,妮娜,现在应该道别啰。」
妮娜总算愿意放开理人的衣襬。
爱妮感到十分过意不去,但真正的勇者要与小孩取得共识也是要花上一番功夫。
在背后目睹全程的伊休安,露出极为错愕的表情。
「为什么要吞针?」
「……那是我住的世界的一种习俗。」
「你对小妹妹真亲切。」
「……不……不要说这种引人误解的话啦……」
总之团队恢复成两人,理人与伊休安在市中心走著。
卡乌莱吉镇是帕纳帝雅教瓦特门派的信徒合力为了寺院所建立的城镇。自古以来便是用来迎接受到修行僧的教诲、同样是瓦特门派的朝圣者。
大街上的屋檐边挂著代表瓦特门派的五色旗,一路延续至礼拜堂的大门。不时可以看见正在祈祷的居民、前来朝圣的旅客。
不愧是相当苛刻的旅程,路上的人们都看似身经百战的战士。
「话说回来……」
伊休安将双手交握在脑后。
「要不要打赌?你猜刃雾老爷子待在深山上做什么?」
「当然……是在修行吧。
「只有这件事吗?」
「不然你说还有什么?」
「只有修行吧。」
「嗯。」
于是这场赌注不成立。因为没有其他举例得出的理由。
「总觉得那个老爷子只要一有空就是修行修行修行,那样人生会过得快乐吗?」
「应该活著的乐趣就是修行吧……」
理人回想起大师在旅程中开始祈祷或是冥想的模样,以及为了执行断食仪式而拒绝吃东西。
那个枯瘦如柴的老人不是工作狂而是修行狂。
世人祈求上苍时的热情,有时表现得很变态——这是理人透过他学到的一件事。
理人等人爬上石阶,穿越礼拜堂的大门。
这里是用来接待一般信徒、外面的朝圣者的设施。据说地位等同于威尔塔米亚王国的教会。
然而,理人等人要去的地方是山上的本殿。恐怕大门深锁著,必须请人代为通知。
「……理人,本大爷……不对,是我好想肚子痛了起来。」
「啊?」
「我可以回去休息吗?我想妮娜也会很高兴。」
「等一下,你说要回去是?」
「圣剑跟魔兽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先走啦!」
「伊休安!」
理人立刻从后方抓住伊休安的斗篷。为什么事情总是接二连三。
「理……理人,放开我!」
「伊休安,你啊……」
「理人!算我拜托你!」
「你只是单纯嫌麻烦吧。」
理人确信自己没说错,加重了手指的力道。
证据就是,伊休安的身体陡然一震。
「…………因……因为啊,你也记得吧?通往本殿的阶梯长得像是变态的进贡队伍。」
「你六年前不是爬过了。」
「我已经忘了过去的事,我活未来。提供明日幸福的三餐与生活的未来型态农园——特洛鲁商会。」
「你干嘛突然一副宣传部长的模样。」
「老实说我不喜欢这种地方,像是寺院、教会、公所、税务所一类的地方。」
「刃雾大师会难过喔。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去见他啦。」
「可是啊……」
「只有打声招呼也好,你必须去露面。」
理人强硬地说完,伊休安不情不愿地回过头去。
「只需要露脸?」
「嗯,只要露脸。」
「…………我知道了。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伊休安,这样就对了。理人松开斗篷,跟她一起迈开步伐。
看见正在清扫庭院的年轻僧侣,于是理人上前搭话。
「不好意思,我们想见刃雾大师。」
僧侣听到这句话后,习以为常似地露出苦笑。
「抱歉,大师为了修练,正在斋戒闭关。不会接见任何人。」
「可以请你代为传达就好吗?只要告诉他理人,相信跟伊休安·特洛鲁来见他,我想他应该就会懂了。」
「理人……?」
僧侣嘴巴喃喃念著名字,骤然脸色丕变。
「请……请稍等!」
他立刻拋下扫帚,冲向里面。
伊休安在一旁吹了一声口哨。
「哦,真有你的。我还以为一个不小心会被当成恶作剧。」
的确有这个可能性,只凭名字就闯关成功,应该是破例。
等了一会儿后,约有五名年长的僧侣,代替那位年轻僧侣走了出来。
「——竟然是理人阁下与伊休安阁下,好久不见了!」
理人感到不妙,本来以为至少会认得一个人,但六年前的记忆已经模糊。完全没有印象。
但对方似乎还记得理人,让理人更感觉尴尬。
面对笑容满面地伸出手,示意要握手的僧侣,理人只能跟著露出笑容回应。
「你……你好,我又过来了。」
「你长大了呢。」
「大师别来无恙?」
「这是当然,你要见他吗?」
「麻烦了。」
僧侣笑眯眯地点头说「请往这里走」,引领著理人等人走进一般人禁止进入的区域。
穿越礼拜堂的侧边,前往山上的道路被长长的围墙与巨大的大门隔了起来。看似戒备森严的大门,两旁站著武装的僧侣,僧侣们一个示意,便轻易地敞开。
「开门——」
发出嘎吱声响,木制的门逐渐开启。
眼前等待著理人等人的是,伊休安口中的漫长石阶,左右两旁净是茂盛的树林。
「来,两位请进。」
这段路长得让人光是想到要爬完便感到烦躁,走完后便能见到刃雾大师。的确可以用变态的进贡队伍来形容。
伊休安像是看穿了理人的想法,拍了拍理人的背部。
「——理人,走吧。」
「不要紧吗?」
「事到如今只能硬著头皮上了。我要比以前还要早抵达。」
这股好胜心正是伊休安·特洛鲁的强朝之处。理人露出苦笑,跟在她的身后。
僧侣们走在前头,理人等人开始爬著这段漫长的阶梯。接著从身后传来门扉关闭的声音。
经过一阵子过后,理人才发现异状。
「——你们是要做什么?」
理人低声问道。
瓦特的僧侣们露出幸福的笑容注视著理人。然而,金属制的乡头从僧侣宽松的僧服袖子滑至右手。
他们手中握著乡头与棍棒,从四面八方团团包围,封住了理人等人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