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达尔居然被抓了,这是在演哪出?)
理人一行人立刻往宅邸中移动。
虽然女仆依过去旧习,送来茶水点心摆在客厅桌上,却没有任何人动手取食。比起那些,更想先听听发生了什么事。
「抱歉,可否容我再从头把事情整理一次?为什么他们非抓海达尔不可?」
海达尔的直属部下萝谷做了简单的说明。事情的起因,似乎是因为海达尔对圆桌议会的决议提出反对意见,导致他自己本身遭到问罪,最后演变成被囚禁的结果。
听说现在海达尔就是处于滞留在王宫内,无法返回此宅邸的状况。
「……这个嘛,其实很难定义起因究竟是什么……」
萝谷坐在理人对面的椅子上一边思考著,开口说道:
「事情的开端是上个月发生的卢卡利亚政变一事。国军的青年才干逼迫国王菲德礼安三世及宰相雷伊·欧兹马退位。当然这件事我相信您也知情。」
「是的,多多少少有听说……」
看这对话的状况,可说不出口前几天才刚刚听说这件事。
「卢卡利亚开拓军将菲德礼安陛下软禁于城内,此刻搜索逃亡中宰相的行动也依然持续著。卢卡利亚为了以防万一欧兹马逃至威尔塔米亚,提出搜索国内以及如果发现欧兹马后的引渡要求。威尔塔米亚圆桌议会为了是否应该答应此要求,进行了多次的讨论——不,那已算不上是讨论。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卢卡利亚王室一方,主张发动谋反的国军才应该受到制裁。除了一人之外——也就是海达尔大人。」
「只有海达尔吗?」
「是的。」
海达尔太鲁莽了。理人还记得,海达尔在王城中被圆桌成员团团围住的身影。就算他是拥有封印魔神阿耳戈斯,身为五英雄中的首席魔法师这等功绩,在贵族与骑士组成、固若金汤的议会之中,想必无法畅所欲言。
「他为何反对?」
「这……虽然我也不是百分之百正确了解海达尔大人的想法,但是他曾提过,最近卢卡利亚的政情四分五裂。」
「四分五裂?」
「是的。先不论好坏,卢卡利亚在魔神被封印后一贯的政治趋势,便是致力于提高国力,目标是希望能成为如威尔塔米亚之流的国家。这一点依耶马路特也一样。也是受到菲德礼安王委任处理政务的欧兹马宰相的方针。但是这几个月来,欧兹马的动向偏差极大,几乎令人弄不清他究竟有何图谋。就连身处国外的我都有这种感觉,搞不好一直在他身边,注意他言行的人,更会有他彷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感觉。」
「所以他认为国军做得对?」
「不。他表示在掌握正确的情况之前,应该继续坚持静观其变。」
「这个嘛,倒也不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的理由……」
一直默默听到现在的伊休安开口了:
「对方可是那个圆桌的成员呢。而且,要想改变那群高傲的混帐贵族们的心意,这不是难如登天吗?比起正不正确,那些家伙觉得面子更重要吧。」
「是啊,如您所说。事实上他也之前也是费尽心思。」
「真是个过分憨直的家伙。就叫他用点要点小手段或是私下送点钱什么的。又或者是买玫瑰花束送给大婶之类。」
「说真的,要是你们再早一个星期回来告诉他这些就好了。不管是花还是钱,无论多少我们都会去准备啊。」
「什么嘛!萝谷·葛伊罗斯,虽然是个部下倒也挺敢说的嘛!」
「我就把您这句话当作称赞收下了。其实只是这几天睡不安稳,一下说溜了嘴。」
「原来如此。」
伊休安愉快地勾起唇角。
看起来这位萝谷小姐,外在气质虽然与海达尔极为相似,但那也只是刻意模仿罢了,实际上也许是个个性与海达尔相当不同的人。
「总之——海达尔大人在宫廷之中已被逼得孤立无援,趁此机会,连过去被尘封的罪行也被一并追溯。」
「我说啊,那个过去的罪行到底是什么鬼?那家伙有干过那么坏的事吗?」
「——你们有立场说这种话吗?」
萝谷以意料之外的冷淡眼神回望伊休安。
「最近不是有件大事吗?我是说罗格维尔大人的死亡事件。」
「————」
理人和伊休安瞬间哑口无言。
「那是……」
没想到这件事会在这种时候被拿出来说。
「那个啊,我可不可以也问一个问题?」
哈谢姆嘴里说著威尔塔米亚语,举起手。
「啥谢姆,德拉大人,您想问什么?」
「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不知道罗格维尔大人一事,在贵国流传的内容是怎么样的?或者该说,该不会一个不小心我们变成半途失踪,被当作早就死掉了吧?」
「不不,哈谢姆,应该不至于变成这样吧。」
「可是,你有寄信给海达尔·瓦亩报告事情经过吗?」
——没有。
在沙漠途中下了「女神指挥号」之后的一切,完全是理人一行人的单独行动。
加减心里是有在想,找出响子之后再回威尔塔米亚就好。完全没想到会拖迟这么久。
若是说应该在途中写封信回来,是也没错——
萝谷闭上眼,眉间的深深皱纹出现在她秀丽的面容上。
「萝谷小姐……」
「……在依耶马路特亲善大使抵达首都巴塞尔之后,他捎来书信报告了一路上所发生的事。内容写著:罗格维尔大人和勇者理人大人被卷进沙尘暴后行踪不明。骑士盖瑞·布朗因为沙漠中的独特诅咒而死亡。盗贼伊休安·特洛鲁与护卫剑士哈谢姆·德拉为了进行搜索而留在沙漠之中。然后,最后写著连翻译托托,海尔涅拉都在跳船之后失去踪影——」
在她讲到一半时,就很想跟她说: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糟透了。虽然是与自己直接相关的事,但是这还真是列举了一堆令人头痛的事。
不知道当时在威尔塔米亚读完这封信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心脏应该都快停了吧?
「在周围群情激愤地喊著『哎唷要打仗了啦、事情不好了啦』的时候,是海达尔大人出面安抚众人,说事情还没有确定。另一方面,也为了确认实际状况而四处奔走。早在此次政变发生之前,就有人提出意见,质问谁该为没有好好保护大人这件事负责。」
「那又不是海达尔的错!」
「以现况而言,事情真相究竟是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对于担心你们担心到胃穿孔的海达尔大人来说,只有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的作用。」
萝谷简短如此回道。
「即使发生这么多事,你们还是回来了。足以改变这无计可施的胶著状况的角色。我觉得今后事情究竟会往好的方向还是坏的方向演变,就完全看你们如何行动了。」
「我们要怎么做才好?」
「首先,请先去见见海达尔大人。现在圆桌还没有掌握到你们已经回来,是最好的时机。」
「——知道了。」
看向窗外庭院,林木前方耸立著王都的建筑。
即使为时已晚,也得力挽狂澜。其中最大的建筑物就是国王居所的王宫。然后,听说海达尔就被关在那王宫的塔顶里的特殊监牢之中,正等待著圆桌的审问。
* * *
威尔塔米亚自豪的石灰岩宫殿。虽然不少人知道在某座相邻的塔中有一座小监牢,但却没有任何人明说。
对外,此牢被当作不存在,会用到此牢房的仅限于不适合拘禁于一般单人牢房的高贵人士——像是王族、贵族,或者是有著类似身分之人。
海达尔·瓦亩,是首位平民出身却用到此牢房的人。
虽然创了个无法说是名誉或不名誉的纪录,但此事并不会留存于任何纸本纪录上。对在客船上失去威尔塔米亚亲善大使一事负起责任,每日都过著只能在塔顶等待议会审判的日子。
偶尔他的部下会带著慰问品前来探望。
「——我想求见海达尔·瓦亩大人。」
塔的一楼守卫不情不愿地帮女魔法师进行通传。
通往牢狱的螺旋阶梯就在守卫背后,以厚重的铁门隔开。由于表面上这是达官显贵的客房,所以上面的楼层本身是没有锁的。但是如果在里面使用可以的术法,身在一楼的他会立刻接到通知,接著骑士团就会出动。即使是有人从外面袭击,骑士团也一样会赶到此处。
虽然目前海达尔安分地像个模范囚犯,但是要不要让人见他,端看守卫自己如何判断.
「你昨天不是也来了吗?有事就给我一次解决。」
「不是这样的。我今天是带来他托我带的书本,必须当面交给他。」
「东西我可以帮你转交。」
「哎呀,可以麻烦您吗?」
海达尔·瓦亩的部下,看似意外地说道。
本来这女人迂回恭敬的态度让守卫十分不耐,但是她这次居然想大量搬进沉重有如街上石板路,堆积如山的皮革封面的厚重书本。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阿古拉·麻古拉的纯理论魔法大全,本篇十二册,再加上增补版二册。如果您一人能全部搬上楼,也算省了我一番工夫。」
女子这边带了大约两位魔法师同僚,如果变成是守卫要帮忙搬,一个人倒是挺幸苦的。
「海达尔人说,毕竟在牢里闲得发慌,唯一的乐趣就只剩下阅读了。不过,太好了。守卫大人,真是太感谢您了。这一来我也可以放下肩头重担。那么就麻烦您了。」
「等、等等!谁说我要一个人接下这工作了!」
守卫被迫拚命留下他们。
「不然谁要做?」
「你以常识想想!如此大量的书本怎么可以叫别人搬!」
女魔法师微笑地说了句:「这么说也是呢。」
「那我们自己搬。」
「——动作快点,别拖太久啊!」
「谢谢。」
毕恭毕敬地道谢之后,她便带著魔法师同僚们往铁门前移动。
守卫以腰间的钥匙打开门后,问了问后面的魔法师。
「——不重吗?」
基本上,提到魔法师,多数都是埋首书堆、以理论为先,感觉像是没拿过比魔杖还重的家伙。但是,身穿代表研习中的灰色长袍的魔法师,却双手抱满好几本厚重的魔法书,踩上阶梯的脚步也不见摇晃,反而是步步稳健。
「……还好,没问题的。谢谢您。」
从帽领深出传出的回答声音,意外地十分年轻稳重。
——看来是成功过关了。
理人脚踩在螺旋阶梯上,放心地吁出一口气。
「看来是脱险了。」
「——伊休安,不要说话。」
在他小声的告诫之后,伊休安似乎是在兜帽内吐了吐舌。
不管怎么样,他的心情和她是一样的。守卫跟他说话时,整个心都纠成一团,还妤守卫没有再继续盘问下去。
最后决定由理人和伊休安两人为代表,乔装成萝谷的部下混进王宫。由于哈谢姆的体格太引人注目,乌露丝拉又不会说威尔塔米亚语,而托托宿醉和晕车的状况没有改善等理由,最后才会变成这样的角色分配。
据说关著海达尔的塔位于王宫城墙的内侧,看起来比宫殿本身更加古老。四周爬满密密麻麻的常春藤,为数不多的窗户外面也全都加装了坚固的铁窗。即使大家走了进来,一阶阶地爬上螺旋楼梯,浓重的霉味让阴沉的印象挥之不去。
(海达尔被关在这种地方,不知道有没有事。)
他心想,说是给崇高贵族使用的地方,单身牢房毕竟还是单身牢房啊。
想说想问的事有一大堆。内心祈求著海达尔千万要平安无事。
最后一道门没有上锁。
「——海达尔。」
房间呈半圆形,看起来不太平常。
采光用的窗户上,跟一路走来看到的一样都有装上铁窗。虽然地板和墙壁的石材裸露在外,但是内部也有床铺和书桌,似乎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糟。
放在家具四周的大量书籍,应该是海达尔把私有物带进来了吧。
理人放下书,脱去灰色兜帽,再一次呼喊他的名字。
「理人——连伊休安也来了!」
海达尔本来坐在牢中的床上,正在翻阅书籍,但是看到两位的登场,双眼睁得老大。
「抱歉,我们来迟了。」
理人走近已站起身的海达尔身边。感觉这是第一次看到海达尔那双细长眼眸睁得这么大。
海达尔来回看著理人和伊休安。
「喂,喂喂喂,海达尔!别这样!」
「——抱歉,看起来两个人都安然无恙。」
双手同时将两人抱在怀里。
放开手之后,海达尔再次露出微笑。伊休安尴尬地别过头去,而理人虽然也感到相当难为情,还是小声地对他说了一句:「海达尔也是。」
「没事吧?听说是因为我们才搞成这样。」
「不不不,没这回事。你们没必要觉得有任何责任。最重要的是你们平安无事。任务达成了吗?响子小姐呢?」
「……关于这件事。」
无奈地打断海达尔连珠炮似的问题。
海达尔仅凭他这句话,心里似乎也有了个底。
「——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其实是有事想要问问海达尔,才回威尔塔米亚来的。一路上发生了很多事——」
接著,理人依序说明了在依耶马路特所发生的事件。
在沙漠的船上发生沙尘暴、行踪不明的罗格维尔大人其实和敌方有所勾结、他们的目标可能是名为贤者之石的女神的魔法物品、还有响子被带走的事,毫无保留的全部说厂。
关于理人并没有亲自目击的罗格维尔大人的犯行,则是由伊休安代为说明当下的情况。
「——居然发生了这些事……」
「对啊!所以啊,海达尔,我们也跟萝谷说了,那个人妖贵族才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杀了盖瑞·布朗和船员。我也差一点就被他干掉了耶!」
海达尔听了伊休安的话,伏下双眼沉思著。
「就算事实如此——但我们没有任何证据。」
「海达尔!」
「即使之后你们到了圆桌作证,刚刚说的事还是不要提及才是上策。既然罗格维尔大人已经死亡,以目前的状况而言,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证明他的犯行。」
「那不然你说要怎么办啦!」
到底要怎么做?
海达尔对著焦躁不已的两人说道:
「所以,这下就更有必要去追那个『贤者之石』的集团了对吧?」
「你说去追巴堤雅她们?」
「是的。只要能抓到他们,就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大人和他们勾结。应该说,也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感觉像是事情发展至此,又被制定了新的课题。
这一来,除了响子之外,他们也必须背负海达尔的命运。
「——我知道了,海达尔。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拜托你们了。」
彼此互相点了点头。
「但是,他们嘴里说的事也很奇妙呢。先不提他们想要获得强大力量的动机,居然连世界的规模都有所执著——」
「诲达尔大人!」
萝谷提高音量。
刚刚的守卫和一群武装的威尔塔米亚骑士,正在奔上螺旋阶梯。
「——果然是『无名者』勇者和『虫洞归还者』盗贼!」
守卫在骑士身后指著两人。理人真想啐他一声。
一位骑士维持著手摆在腰间剑上的姿势,眼神锐利地望了过来。
「居然偷偷摸摸地变装想瞒过我们的耳目,这行为还真是卑劣啊。既然你们活著回来了,首先该做的不就应该是跟上级报告吗?」
理人一行没有回答。
骑士继续说了下去:
「请你们现在立刻跟我们走。你们两人可是『女神指挥号事件』的重要证人呢。」
骑士团一方充满「绝不容许你们进行事前串供」的气势。
——怎么办?要听他们的吗?
身边的伊休安低声说著。
如果两个一起上,想突破重围确实是易如反掌。但是,要真正救出海达尔,就不能选择这个方法。
「算了,伊休安。我们就做我们做得到的事吧。」
「……嗯,我明白了。」
她似乎也意会到理人的意图了。
「海达尔·瓦亩。等一下圆桌议会对你的审问会议也要开始了。」
接著,舞台便从囚禁之塔转移到豪华的议会去了。
* * *
乌露丝拉正在海达尔宅邸的奢华客厅中,等待著理人一行的归来。
坐在较里面的沙发上,可以看见的只有窗户外面的天空而已。不过,哈谢姆现在站在那扇窗前,所以她只看见他态度散漫地正在眺望庭院的模样。
「——打扰了。」
女仆的手从旁伸来,换掉了乌露丝拉的茶杯。
「那个。」
「请问怎么了吗?」
已经喝不下了,希望她不要再上茶了,不知道用威尔塔米亚语要怎么说呢?在她不知所措、说不出话来时,女仆已经笑容可掬地换好茶杯,转身离去。
杯中倒满了热气腾腾的茶。
看起来果然还是该在学语言这方面多下点工夫。这样下去很多事都会落后。
「吶,我说乌露丝拉。你来看看,那边的树丛阴影处有一只猫唷。」
自己也无法容许——只能跟这个没有半点体贴元素的男子有比较像样的谈话这件事。
「哎唷,还真是个露骨的叹息。你担心也没用啊,不是吗?」
「……不是这个问题。」
她认真觉得与其待在这里,还不如去看看正睡著的托托还比较好。正在她想要这么做的时候,主角托托出现在客厅。
「乌露丝拉,午安。」
「托托……没事吧?」
「没事,感觉好很多了。」
虽然脸色多少还是有些发青,但是看起来表情比之前好多了。
托托在她对面沙发坐下,东张西望地环顾著四周。
「伊休安大人她们已经出去了吗?」
「是啊,出去很久了。」
「这样啊……我什么都做不到,真的觉得很抱歉。如果海达尔大人平安无事就好了。」
为了去见遭到囚禁的五英雄中的海达尔·瓦亩,理人和伊休安跟著宫廷魔法师萝谷一同前往王宫。
「好凄惨喔。明明就是国家英雄,为什么会受到这种待遇呢?」
「是啊……」
乌露丝拉不懂。他们应该是打倒阿耳戈斯的救世主。不管理人还是海达尔,不都应该受到相对的尊敬吗。
特别是我丈夫有多么能干,应该是众人都能理解的。
(不,太受大众欢迎也很令人困扰。)
虽然这些事不需再刻意大肆宣传,但是如此粗暴对待,也有令人难以接受之处。果然斟酌处理是很重要。
「是没错啦。没有靠山的强大力量这种东西,往往都会有人想模糊焦点。这种事很常见。」
哈谢姆走回来,加入谈话。
「哈谢姆·德拉,别讲得好像你都懂一样。」
「不不,我说的是真的,真的很常见。」
虽然他讲得好像是在开玩笑,但也不能忽视其中蕴含的莫名真实感。
据他在蒂玛尼的教会中全盘托出的内容来看,他的老家似乎也发生了那么些事.但是,乌露丝拉心里觉得暂时不应该再追问下去。看起来现在的他也不希望大家多问。
取而代之的是,乌露丝拉提出了其他的话题。
「提到海达尔·瓦亩……」
「乌露丝拉,怎么了吗?」
「没有啦,虽然我也不太懂……但是如果海达尔就这样回不来,或者被卷入什么事件,理人要怎么回『地球』去呢?」
这是她一直很在意的事。
海达尔·瓦亩是两次将理人呼唤到这个世界来的魔法师。如果他有个万一,理人会变得怎么样呢。
哈谢姆和托托都一副被攻其不备的样子,眼睛睁得老大。
「那个,不好意思。我真的只是有这么个疑问而已。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出来问的。请忘记这件事吧。」
「不不不……我只是完全没想过这件事而已。托托·哈尔涅拉小姐,身为见习魔法师,你觉得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哈谢姆把话锋转到托托身上。
「这个嘛……」
托托把手撑著嘴角,沉思了起来。
「如果不靠海达尔,他就回不去『地球』了吗?」
「不……我觉得应该不会。因为不管是多么复杂的法术,在发动的规定中从来没有提到一定要『由某个人施术』。」
「是这样吗?」
「是的。就算是这样,要说困难,我觉得这事还是很困难。光是要占卜适合送还的时辰就十分困难,而且仪式本身也很繁复。不管怎么说,都需要一个程度和把他召唤到这里来的人差不多的施术者。」
「也就是对你这托托小姑娘来说负担太重了。」
「哼!哈谢姆·德拉!你别在那里乱说话!我可是见习魔法师耶!」
托托满脸通红地否定了。
简单来说,不是不可能,而是事情会很棘手。
她依然希望海达尔·瓦亩这位伟大魔法师能活下来。但是,另一方面,乌露丝拉的丈夫要不要留在这个世界,也是另一个令人忧心的问题。
(——算了,就这样吧。现在应该专心在眼前的问题上。)
乌露丝拉喝丁一口快凉掉的茶。
窗外逐渐染上暮色。王宫中现在正发生著什么事,身在此处难以知晓。这点对乌露丝拉来说著实令她心烦。
* * *
身为圆桌成员的贵族及骑士,全都聚集到了威尔塔米亚王宫的大会议场中。
王国艾塞尔巴哈一世,坐在高一阶的王座上,对面展开一排成扇形的座位。理人及休伊安则从侧门进入。
把理人带至此处的骑士,在入口处扯开嗓子大喊:
「——勇者理人。盗贼伊休安·特洛鲁。带到!」
就在门的正对面,海达尔·瓦亩以半隔离的形式坐在椅子上。两侧站著卫兵,即使彼此对上眼,也不容许做任何交谈。
(国王陛下稍微消瘦了一点呢。)
心里再次这么想著。或许龙体些微抱恙吧?比记忆中的印象来得憔悴。
「噢噢,是勇者理人啊?欢迎你平安归来啊。真是可喜可贺。」
已前进至中央讲台的理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让您担心了,真是深感抱歉。」
「伊休安·特洛鲁看起来也平平安安的啊。」
「是的,国王陛下。」
「若连两位都失去,令人情何以堪。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是啊,没想到居然会只有你们两个回来啊!」
女子纠缠不休的话语,响彻了整个大会议场。
是位脸部涂抹得异常白皙、还有张红唇,引人注目的中年女性。她把玩著扇子的流苏,坐在自己座位上眯眼看著理人二人。犹记得是以前也奚落过他们的女伯爵。
「忍辱偷生——我是不至于说这样说你们啦,但是至少得钜细靡遗地说明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吧?大家说是吧?」
其他贵族也说:「没错!」纷纷表示赞同。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听到你们生还,才急忙赶来的呢!是吧?」
「没错。如夫人所说。请务必还原真相。你妹不用在意依耶马路特的证言没关系。五英雄啊!我们圆桌可是站在诸位这一边。」
——真是温柔体贴的一番话啊。您的慈悲让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理人一行人也没有憨直到高兴地这么觉得。
早已经做好坚定的觉悟。不需要在这里说出任何真相。总之,非得尽量争取时间去追巴堤雅一行人。
(伊休安,开始啰。)
便了个眼色,伊休安也对他点了点头。理人刻意软化下来,略低下头,开口说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值得一提。当时罗格维尔爵爷在我面前被沙尘暴吹落船外……我立刻便冲出去救他。但是我自己也被卷入沙尘暴而失去了意识……在千钧一发即将死去之际,伊休安·特洛鲁和哈谢姆·德拉救了我,事情就是如此。」
他垂下头,叙说著真假掺半的状况。
「伊休安·特洛鲁。勇者理人的证词与事实是否相符?」
「——是的。沙漠真的很可怕。光是要找到他……找到勇者理人,就已经竭尽全力……当时我心想,原来沙漠的诅咒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啊。」
伊休安也以自己的方式,在理人身旁颤抖著她纤瘦的肩膀。
「艾塞尔巴哈陛下!是否能原谅我们呢?我们完全没想过事情会演变至如此。我们也已尽我们所能了,可是、可是……!」
这样会不会演得太过火了啊?
伊休安那赚人热泪的专注表演,让理人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影响,拚命使劲让情绪不要表现在脸上。
看著潸然哭诉著的伊休安,会议场内也开始吵嚷了起来。「哎呀……这下该怎么办啊。」「就连了不起的五英雄,在诅咒之前也是颜面尽失啊。」「但是,大人也太可怜了吧。明明就带了一堆护卫。」「是啊,现在可是有人死了呢!这要怎么以身作则呢?」「但是,他们也是拚尽全力了不是吗?」「要讲道理!讲道理啊!」「国民的声音如何?」——等等的声音交错著。
「——真的很抱歉。请原谅我们!」
「够了,别哭了。我已经很清楚你们的无能为力了。」
高处传来的一声令下打断了场中的议论。
国王艾塞尔巴哈一世带著几声叹气,挥了挥手。
「即使是身为英雄也不是万能的。再说,两个人还如此年轻。对他们抱有不应有的期待的我们也有错。」
「陛下……!」
伊休安的碧眼中泛著泪光,脸上闪著喜悦的光辉,但是另一方面,贵族并非默不作声。
「但是,陛下。这么下去事情没有个结果。我们可是失去了身为圆桌其中一员的罗格维尔爵爷,以及身为王国栋梁的骑士布朗啊!」
涂得一脸白的女伯爵紧咬著他们不放。
「是啊,陛下!我们必须回复他们的名誉。」
「那么,你们这群人说说要怎么办才好?」
对于国王这半敷衍了事的问题,女伯爵态度一改,恭敬地回答道:
「——恕臣惶恐,请决定海达尔·瓦亩处份。」
「贤者?」
「那个人自从在此处占有一席之位以来,只知道扰乱朝政、妖言惑众。如果您决定不责难理人·相川和伊休安·特洛鲁,那么就更应该严正追究将两人派往当地的首席魔法师的责任,不是吗?」
艾塞尔巴哈一世沉思了一会儿,看向目前正被隔壁的海达尔的脸。海达尔一语不发伏下眼。
「陛下!请您做出决断!」
「陛下!」
「但是……若对现下的五英雄科以重刑,民众的声音……」
「现在正是要显示王家威信的时候了。卢卡利亚国王至今依然遭到软禁当中,您应该展现自己与他的等级是多么不同啊!艾塞尔巴哈陛下!」
这句话似乎让一切成了定局。
「——好吧。朕也没有其他异议。」
一切盖棺论定。停了一拍,响起震天的拍手声。伊休安以双手捂住嘴。
会议议长重新统整圆桌的决定,并宣读决议。
「将威尔塔米亚首席魔法师海达尔·瓦亩处以绞刑!若有异议,请于月升月落三次内提出。刑罚定于月升月落四次后执行。此乃国王与圆桌的决定!」
海达尔·瓦亩,当场被卫兵抓住,被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贵族的拍手声响彻会场时,理人和他的眼神对上了。虽然觉得他的嘴角好像微微动了动,但是理人却读不出他想说什么。他就这么被士兵团团包围,出了大会议场。
拯救世界的五英雄,一直到最后的那一刻,都没有被允许为自己做出任何辩驳。
(结束了。)
只能心里想著,这如果是在现代日本。但是,这里是异世界帕纳肯亚,只能喟叹著司法的模糊地带,不胜唏嘘。
在没有人再注意理人二人的时候,理人喃喃自语道:
「——就这样就好,是吧?」
「是啊,至少暂时争取了一点时间。」
不管是贤者之石,还是罗格维尔大人的罪,就不在此处说明了。虽然是他们自己想这么做所招来的妥协之策,但是必里实在不怎么好受。
刚刚以逼真的哭戏解决难题的伊休安,心思已经开始放在下一件事上。
在处刑前的这段时间里,如果能抓到巴堤雅就算他们赢了。如果抓不到就万事休矣。
「但是,实在很遗憾,几乎没和海达尔谈到贤者之石的事。本来还想跟他多聊聊的。」
「不,理人,也不能这么说。」
她嘴里说著令人意外的话。
「海达尔那家伙,最后嘴巴不是动了动吗?那个大概就是提示。」
「提示?」
——看来理人所读不出的话,盗贼的「眼」倒是扎扎实实接收到了。
「好厉害啊!他说了什么?」
「乌·鸦·之·嘴。」
「乌鸦?」
本来想说又是个奇妙的留言,但是,下一秒脑子灵光一闪,想到了某件事。
「……原来如此,是乌鸦啊……」
「理人?」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是书房里的摆设品。」
* * *
王宫的决定就这么在大街上大肆传开。
路上四处发送的号外,让大量的民众聚集了起来。
「居然有这种事!那个魔神战的五英雄之一,海达尔·瓦亩要被处刑啦!」
「刑罚将会在月升月落四次后执行!」
提到海达尔·瓦亩,是平日大家在庆典中会献上感谢的五英雄其中一人。据闻他将因为拐骗国家,使得达官贵族死亡一罪遭处死刑。大家全都吓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说的是海达尔大人做了什么事呢?」
「国王也真是的,怎么会做出这种蛮横不讲理之事。,贤者。可是救国英雄啊!」
「不不不,这种人才其实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事吧?人家不是说,人一有了钱就换了脑袋。」
「只有你才这样吧——」
民众单手拿著瓦版印刷品,意见分歧。
英雄真的是英雄吗?还是其实是个坏人?种种的臆测及胡诌满天飞,一部分的人为了想知道事实,蜂拥而至海达尔·瓦亩宅邸。
然后,关键的宅邸当中,另一种意味上,某项为求真相的工作正在进行中——
「——理人大人!」
从王宫回到海达尔宅邸,差不多过了几小时。
理人一走在二楼走廊,托托和乌露丝拉便小跑步地奔上了楼梯。
「想要进来的人,我们暂且请他们先离开了。」
「谢谢你们两位了。」
「真的是!乌露丝拉的蜘蛛和蛇可是大大派上了用场。」
理人心想,究竟是以什么形式派上用场,细节还是就先别多问了。
「那么,已经知道海达尔大人留言的意义了吗?」
「现在正要去确认。一起来吧。」
「好的!」
带著乌露丝拉和托托,打开了眼前书房的门。
有著挑高天花板的空间,被大量的书籍塞得满满的。除了书以外,还有一些魔法和占卜用的器具也都被收在一起。
被认定是海达尔所指定的「乌鸦」,就和那一堆占卜道具一起摆在架子上。
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乌鸦的标本。因为它看起来简直就像真的乌鸦飞进架子上,收起翅膀正在休息一样,曾经因此吓了一跳所以有留下印象。
「伊休安,怎么样?」
伊休安和哈谢姆已把关键的乌鸦搬到桌子上。此刻伊休安把脸靠得老近,正在检查当中。听见理人的声音之后,她把头发耙梳上去,回过头来。
「——似乎就如同我们一开始的判断。虽然做得很像生物标本,但是其实整体全部都是由魔法做成的『赝品』。就是所谓的魔法物品这玩意儿。」
「这样啊——」
「问题是这个东西到底意味著什么对吧?」
伊休安轻轻敲了敲乌鸦的头。
以盗贼的判断仅可得知有无金钱上的价值,或者是否对战斗有利。超过这些范围的部分,她也无法鉴定。
「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只是稍微转动转动,这种程度的动作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
「这样啊……」
理人看著据说是以魔法造成的乌鸦——愈看愈觉得其精巧无比——随意摸了摸乌鸦鸟喙附近。
「哇啊!」
乌鸦突然开始动了起来。
它摇摇头,拍打著黑色翅膀,开始在书房里四处飞来飞去。
「喂!突然就给我发生这种事!我本来还想装傻到底的耶!」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因为门窗都是关起来的,呼天抢地吵死人的魔法乌鸦,无处可处只好停在书架上。
『——得见吗?听得见吗?』
「!」
「它说话了。」
「是海达尔的声音!」
理人一行人又更加骚动。
『听得见吗?有没有问题?』
重新再听过之后,没错,是那位首席魔法师的声音。
「……海达尔,没问题,听得见。」
理人压下因情绪激动而有些奇怪的声音回答道。
『太好了,看来是连上了。』
「这是海达尔的魔法吗?」
『是的。虽然因为只能使用不会被外面察觉到的力量,所以有相当多的限制。』
理人身后,托托惊叹地说著:「不会吧,骗人!」
「因为、因为、因为,居然只靠这么微弱的魔力就能连线,把声音传送过来……这可是像用火柴棒在架城堡一样啊!请问是什么样的架构呢?」
「就是那个吧?总之就是和每次都全力发动的暴走魔法道理不同。加油吧!托托。」
「唔,是、是这样的吗?」
听了伊休安的吐槽,托托尴尬地缩著脖子。
『你是托托·哈尔涅拉吗?你的事我也有听说喔。听说是个极为优秀的学生呢。』
「是、是的!海达尔·瓦亩大人!」
『学识丰富,你的将来很令人期待呢。理人有称赞你。』
「没没没没没、没这么回事!真是太噗好意湿了!不是啦,是不好意思!」
兴奋过头变成大舌头了。
『我对于不得不寻求你的协助一事,深感抱歉。然后,接下来才是正题。理人——关于你在找的贤者之石,我手边并没有对你有帮助的知识。』
理人倒抽了一口气。
「你不知道……?」
『是的,确实在比维兹纳亚王朝更早的过去,曾经发生过大型战乱。但是,当时的纪录十分模糊,也没有什么人认真去做过查证。暂时被称为贤者之石的魔法物品,要说有我想应该是有,但如果说没有倒也无法否定。』
仅凭乌鸦口中发出的声音,无法得知他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过,话中之意却已明白表示。
『当然,既然巴堤雅一行人的集团已经采取行动,有这东西的看法应该比较实际吧……』
「连海达尔也这么说啊……」
『不好意思,就是这样。我们也是最近才有余力去注意到地方上的历史。不过,理人,即使现况如此,还是有收集知识的方法。有没有看到旁边我的桌子?麻烦你打开最上面的抽屉看看。』
人在最后方的哈谢姆反应快过理人,结果是他打开书桌的抽屉。
「……这抽屉怎么了吗?」
『把抽屉整个拉出来,看看背面。』
依海达尔所言,把整个抽屉拉出来之后,小心翼翼不让里面的东西掉出来,检查了一下底板。一看,发现上面有一个用皮带固定的金属奖章。
「又干这种迂回的事……这是首饰的……花纹?」
「那是图书馆塔的通行证!」
托托在取出奖章的哈谢姆身边喊著。
「好棒好棒好棒。太棒了。一般图书、闭架图书,连禁止阅览资料和未分类资料都可阅读……可在所有楼层使用。这种通行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是他们发给我的许可证。拿这个去的话,塔中的图书管理人员应该也会帮忙打开书库吧。』
「……首、首席魔法师的阅览认证……」
托托像是被太阳照过头还是邪气人体似的,整个人摇晃了起来。
另一方面,从乌鸦口中开始逸出像是收音机被干扰时的沙沙声。
『里面可能有收集和你所说的,在地下神殿看到的传承。极为类似的传说。不论地点,全部调查看看应该就可以了。还有——』
「海达尔?」
『……时间似乎也快没了。理人,可以再听我说一件事吗?』
「什么事?」
『这是在如果万一你们赶不上处刑日的情况下——归还的仪式一事,就麻烦你去拜托我师父乔斯特·奥鲁加。虽然他已经退隐,但是占卜之术应该宝刀未老,至少应该可以推算出可以安全来去异界的日子才对。』
「等等,海达尔!你别这样!」
不希望听见他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不是说了一定会救你出来吗?我也是抱著这种打算在做事。」
『是啊,你是这么说了。不过是我的天性如此。担心的事,多少要先做点事前的准——备——』
「海达尔!」
『就拜——托——你们了——』
在那之后就只剩一片沙沙声响。不管等了多久,都没有再听到海达尔的声音。
「这就是时间到了的意思吗?」
「真是的,那家伙实在是……完全没想过听到他说那些话的人的心情。」
伊休安发著牢骚,敲了敲已经变回单纯的摆设的乌鸦。
「理人,总之,我们已经明白海达尔想说的事。就做我们该做的事吧!」
「嗯——了解。」
手边只有他托付给自己的,听说是魔法学院图书馆的通行证。
(一月啊。)
到行刑之前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得在那之前掌握贤者之石的实际情况,抓到巴堤雅一行人,并回到这威尔塔米亚来。不管多么困难都一定要去做。
「托托,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烦你带个路?遇到书我就举双手投降了。」
「当、当然!即使有些僭越,我还是会尽我所能为各位带路的!」
相信那里会有突破的关键——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你!等一下!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就在这个时候,紧闭的门屝之外传来女性的尖叫声。
「你管我那么多从哪进来的?他们是在这里没错吧?」
「我不是说叫你等一下了吗!你这死小鬼!我一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有一边的声音是萝谷的。她的声音里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冷静,让人吓了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在众在外面凑热闹的人之中,有人闯进宅邸里。
「我去看看吧?」
「乌露丝拉,小心一点。」
乌露丝拉打开了书房的门。
——与此同时,有个人影连滚带爬进了房间里。
(小孩子?)
外面穿著已使用多年、几乎可说是破烂不堪的披风,靴子和头发上全都是土和沙子。搞不好住在路边的孩子,外表看起来还比他乾净。就是这么样的一个——少年。
「抱歉!请帮忙抓住那个孩子!」
睑上又多了几道抓伤的萝谷,披头散发飞奔进来。
「就——跟——你——说,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啊!见到大哥哥之后就马上一清二楚了——啊,大姊姊!救我!」
「喂,你说谁是大姊姊啊?」
伊休安对著冲过来正试图抱住她的少年,出脚绊了他一脚。少年「哇啊」精彩地摔了一跤。
「……啊,这华丽的足技一点也没变。」
「少在那里讲得好像跟我很熟似的。我根本不认识你。」
「这严厉的语气也很令人受不了!」
「啊啊?」
「伊休安,等、等一下。别这样,你仔细看看。」
理人慌张安抚横眉竖目的伊休安。
「你不记得了吗?虽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是迪达啊。」
「咦?」
「就是,那个啊,我们去找莱娜的时候——」
伊休安呆然若失张大了眼。完全是出乎意料、闻所未闻的表情。
然后——理人才注意到。
(『我真是个白痴。』)
她怎么可能会记得呢。遇见迪达的是「她」——魔神阿耳戈斯的碎片化身成的人类。
在那之后才从天而降的「本尊」是不可能会认识的。
「理人?怎么了?」
「伊休安,对不起。是我不对。但是,我认识那孩子。」
没错,跟他很熟。因为自己蠢过头而露出苦笑。然后,就这样单膝跪在趴在地毯上的少年身边。
迪达·艾鲁恩。住在【开拓者】女剑士莱娜·艾鲁恩寄居的开拓村,古莱利雅里的孤儿院中的少年。
「迪达,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
他是独自一人来到王都的吗?
「大哥哥……」
「莱娜好吗?她有跟你一起来吗?」
语毕,理人伸出的手,当场被拨开了。
「迪达。」
「——————哪有什么事啊!」
迪达用拨开他的那只手,耙抓著任它生长的头发。用他那双有如烧红的铁的闪耀双眼,直勾勾盯著他不放。
眼里有著持续燃烧著的强烈怒气。
理人可不认识这样的迪达。
「我可不是逃跑了,而是为了求助而来。是来同威尔塔米亚的英雄,身为莱娜伙伴的勇者理人求助而来的。」
* * *
喝完水回到书房之后,已不见迪达身影。
「迪达呢?」
「在楼下换衣服和吃东西。」
伊休安爱理不理地答道。
「终于肯去吃点东西了。明明最近似乎就没吃过一餐饱饭。」
「这样……太好了。」
这么一来暂时可以争取一点时间。
人在同一个房间内的乌露丝拉伏著双眼,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我在宅邸四周……细心周到地布置了蛇和蜘蛛……我没想过居然有人能突破重围。他是个武艺相当高超之人吗?」
「不……我想应该不是那样。大概是真的拚了老命了吧?」
「是这样吗……」
「是的。」
虽然她的表情上还是看得出难以理解,但是并没有再多加追问。
「总之,迪达是个一般的孩子。我是在之前的旅途中遇到他。」
「喔,之前的旅行?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哈谢姆火速插入话题,提出疑问。理人回答:「是第二次旅行的时候。」
「原本我睽违六年被召唤至帕纳肯亚,就是因为有报告指出魔神阿耳戈斯的封印有松劲的情况。我接下海达尔的委托,和——化身为已死的伊休安·特洛鲁的魔神碎片一起踏上了再度封印魔神之旅。」
他知道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理人放弃去确认那个人是谁。
因为如果不小心看到她受了打击而感到悲伤的脸庞,本来就已经沉重的嘴,想必是无法再把事情游说下去了。
就这样,理人在包括伊休安「本尊」的所有人前面,把事情说了出来。
为了完成封印的圣剑,造访了过去的伙伴。而迪达就是在该次旅途中所认识的,和魔神碎片化身而成的伊休安也曾经有过交流。
「所以那家伙才会……讲得好像跟我认识一样啊……」
听到最后的伊休安,半带愣然。
「真、真令人惊讶。居然和魔神一起旅行,要是我,应该早就吓得要死,连睡都睡不著了吧。」
「这个嘛,托托小姑娘。你可不能把别人跟你相提并论。他的策略是让她逍遥法外,再一网打尽。唉,这也不是谁都办得到的事就是了。」
「我知道这种策略是理人大人才能够完成的啊!但是真的好厉害喔!」
他们擅自把事情往好的方向解读,某种程度也真是令人感谢。
(——但是,其实是对她倾心不已,即使只有一秒,也想在一起久一点。)
理人内心的这分扭曲,连魔神本人都无法指出。只有这件事希望能就这样收场,将来不会再跟任何人提起。
「……反正,大概就是像这样,最后我把魔神引诱到阿迈特山脉之后,用圣剑再次封印了她。紧接著,伊休安本尊就从天而降,最后感觉结果还算圆满。」
「哈!还真是个大内幕呢!如此这般,世界取回了第二次的和平这样吗?」
「和不和平……我是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哈谢姆你们都知道了。在等待伊休安恢复的期间,发现了路叶的游戏机——」
理人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看了看门的方向,正好是迪达·艾鲁恩探出头来的时候。
虽然脱去了破烂的披风,但是脸上和衣服上的脏污遗留著。一样臭著一张脸,向理人问道:
「没事了吗?」
「没事了。有平静一些了吧?吃饭了吗?」
「还好啦。因为感觉你们不想要我待在这里,我为了你们就去吃了个饭。我还真是好心啊。」
听了他的话,视情况,可能会有人生气,并说什么少在那里大放厥词。但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人说话。因为看著他的神色,可以清楚明白他有多么认真。
「迪达,谢谢你。你好像有话想跟我们说吧?」
「对。」
迪达坐在书房内的椅子上,突然支支吾吾,静了下来。
「…………前阵子,莱娜受了很严重的伤。」
「莱娜她?」
「是的。因为我干了蠢事.她为了保护我和让我逃跑才受伤的。我是为了求助才离开了现场……虽然差一点被抓到,但是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是逃回村里……然后和村里的大人一起回到现场之后,莱娜已经全身是血倒在当场了。」
「——!」
「敌人则是乘著大到夸张的鸟儿飞走了……」
感觉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鸟——)
该不会是响子和巴堤雅她们吧?
「迪达,麻烦你再说得详细一点。那里有谁?」
「我不知道啦!我什么都办不到!超不甘心的。莱娜现在也还无法下床,说叫我一定要尽快拿著这个来找大哥哥。大哥哥一定会帮我们想办法!」
似乎是因为想起当时的情况,迪达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颤抖著。然后,从衣服的怀中拿出一封封了缄的信。
虽然无法看出署名和收件人的名字,但莫名知道这封信是写给理人的。
「说要你拿这个给我?」
「对。给理人,相川。这封是莱娜要给你的信。」
理人从他手中接过书信。
「……我就在这里读了喔?可以吧?」
迪达默默点点头。理人便当场拆开了那封他贴身带来的信件。
致理人
我是在古莱利雅村的床上写了这封信。我想大致上的情况,你应该都已经直接听迪达说了,但是,以我认识的那家伙,可能会讲得支离破碎、不清不楚的。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还是以文字留下一些纪录。
在收获月的第七日,在古莱利雅郊外的平原遇上了未确认的集团。
人数方面,依耶马路特人共五人。威尔塔米亚人共三人。卢卡利亚人共三人。不属于以上三国的黑发女孩一人。那群人是整个集圈一起移动。看起来是从地面挖出了什么东西之后的样子。
我被那群人发现之后,互相交战了一番之后,很遗憾的是我败下阵来。敌人乘坐著巨大鸟儿移动,飞往村庄北方。(虽然这是我个人的看法,但是我觉得那鸟儿,和我在卢卡利亚间山中所看到的雪食鸟十分相像。在我过去短暂游历世界的那段时间里看到的鸟,尾巴的形状如出一辙。)
那群人说「下一个挖掘地点是修行僧们的老巢」。如果真是如此,下一个目的地就是瓦特寺院。
最好快点采取必要措施比较好。那些人感觉就是会将灾害散播至世界各地的类型。虽然始终只是我的直觉,但是至今我的直觉从未失灵过。
特别要注意的是一个戴著单边眼镜的卢卡利亚人和黑发的女孩。
女孩跟魔神一样强。名字叫作响子,记得没错的话,他们叫她「勇者」响子。
「……他们叫她勇者响子。」
虽然伊休安在理人身边朗读信件,但到了最后,语尾却略带沙哑。
一如往常,信中语气冷淡,而且只写了最起码的必要情报。很有莱娜的风格。不过,在那简短的文字当中,忽然冒出大量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极为重要的线索。
莱娜果然遇上了响子和巴堤雅她们一群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先不说有依耶马路特人,又有威尔塔米亚人……连卢卡利亚人都来掺上一脚是吗?」
不止如此。
「为什么路叶会是魔神……」
「下一个挖掘地点也很令人在意啊。还没找到石头吗?还是石头有好几个?」
「大哥哥!是真的啦!」
迪达提高音量。
「那个女的一开始还摇摇晃晃,看起来好像随时会昏倒一样。可是,真的很强喔!眼睛眨都不眨,只靠一根手指就把莱娜打飞了。感觉好像看著恶梦在眼前上演一样。」
虽然他这么说,但大家脑海里无法立刻浮现那情景。路叶响子,本来应该只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而已。
但是,眼前拚命的迪达,和莱娜的信件却述说著这一切都是事实。
是响子本身以某种形式得到了超越人类的力量吗——?
「得去瓦特寺院一趟才行……」
「没错,理人,走吧!」
伊休安迅速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去追响子。」
「嗯,是啊。」
「火速出发!动作快点!」
瓦特寺院。位于威尔塔米亚南方,是瓦特修行僧们的圣地。
「我说,大哥哥一行人!我也要去喔!我要去帮莱娜报仇!」
包括如此坚持己见的迪达,本来以为会是所有人一起移动。
但是,只有一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那个……不好意思。我可不可似留在这里?」
「托托?」
是托托·哈尔涅拉。
她的语气尽可能放低姿势,努力选著词汇说道:
「真的是我太过僭越……但是我想要用海达尔大人的通行证去调查有关贤者之石的事。很抱歉,拜托各位让我留下来。」
「就你一个人?」
「当然!我绝对不是想滥用首席魔法师的权威,或是公私不分。我只是觉得,把不知道的事就这样置之不理,并不是件好事。那个,反正,我在旅途中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所以我想至少……」
「——托托你别这么说,没关系的。我也可以拜托你吗?虽然你的魔法很厉害,要是少了你可是损失很大。」
「真、真的吗?」
理人对著讲话速度愈来愈快的托托点点头。
其实,就算理人一行到了瓦特寺院,要是落后响子她们,又或者在路上刚好错过,一切就完了。到时候一定会需要托托所调查到的情报。虽然战力下降令人头痛,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要是你可以去帮忙调查,真是帮了大忙。就麻烦你多加费心啰。」
「好、好的!我会努力的。」
本来已泫然欲泣的托托,表情一转,破涕为笑。
威尔塔米亚国立魔法学院就位在离海达尔宅邸很近的地方。
其为魔法师的养成机构,同时也是为了将过去土著的诅咒,或是咒语符术,以及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魔法建立体系进行研究而设立,听说最近则是连衍生的历史、哲学、伦理学、地政学以及生态系的研究均含括在内。
「简单来说,就是综合大学吧……」
理人走在学院校内,心不在焉地嘴里冒出这句感想。
「是啊。虽然我不知道理人大人的故乡是什么样的地方,但是在帕纳肯亚,只要想追求学问,在这个学院学习是最快的。」
「喔。」
根据托托的说明,不仅是威尔塔米亚,连国外都有留学生前来取经,应该大多是因为这个原因。
即使已是最佳环境,但是也还有许多未知的郜分。
托托将在此处寻找「贤者之石」的线索。
理人眼前,有著至今从未见过的高密度的魔法师们正在阔步前进。有从像托托一样十至十五岁的见习学生开始,到老师或研究者等级的成人等,不同世代的人。长袍的颜色和刺绣的图案也是五花八门。他们正穿梭于建造在校地各处的独立学生宿舍之间。
然后,耸立于学生宿舍的中心点的便是图书馆塔。
「说起来呢,这里的图书馆塔可是世界的智慧结晶。据说历代魔法师们的想法、睿智,以及四处搜罗而来的现象纪录等等,全部被集中在此处。」
「原来如此。」
理人目测高度约相当于大厦的四五层楼高左右。不愧是被称为塔的建筑,比起高度,面积相对并不是太大。
以集结了世界中的智慧来说,规模倒是挺小——理人愣愣地想著。但是,这样的感触很快就会被打破。
所有人进入塔中之后,突然就碰上墙和接待柜台。
其他只看见摆了几张休息用的椅子,连一张书的封面都没看到。
「这里是怎么回事。这就是图书馆吗……?」
伊休安也略显疑惑地四处张望著。
托托走到柜台前,向接待的女性说道。
「那个,我想申请使用书架。」
「请出示通行证。」
身上穿著淡紫色的长袍的女性,看起来脂粉末施,带著某种无机质气质。她从托托手中接过奖章通行证。她也像个魔法师,有模有样地指尖发出魔力的光芒。
「——使用编号三、七、三、八。从第一层到一百三十八层均无阅览限制。确认完毕。现在帮你开门。」
此刻,在理人一行的面前,橘色光芒从形成墙壁的砖瓦缝隙中冒了出来。
「喔喔。」
砖瓦发出沉重的声响,往左右分开而去。
感觉简直就像在看自动门一样。
「哇啊……好厉害……」
不自禁地发出感叹的声音。
墙的另一边全都是书和书架。
往里头看了看,地面上五层,地下则是——深不见底,不知道向下延伸至何处。
圆形的墙上全部塞满了书,既没有地板也没有楼梯,全部的楼层都是中空打通的。从理人一行人站著的柜台下方开始,已经是断崖绝壁的无底深渊。就连这些空间也全都是书、书、还有书。
脚踩小型浮板的魔法师,自由自在地上下飞行在这个不存在立足点的书架之间。
「哇——这真是太厉害啦。」
「嗯……」
这不是「虫洞」,而是「智慧之洞」。要是从那四处飞行交错的浮板上摔落,不知道究竟会掉到哪里去呢?
「那么,理人大人、伊休安大人。我就去看看了。」
「啊,嗯,小心点。」
其实她身边还站著要一起进行调查的萝谷,葛罗伊斯。理人一行人放弃窥视书架,转而跟她面面相对。
「拜托你们了。一知道什么请立刻通知我们。」
「好的,大家也请多加小心。」
两人行了一礼之后,抓到一块正好飞来入口处的浮板,坐上浮板后便飞走了。转眼间,浮板就被下方的书架给吞噬了。
「……魔法师这种东西,真的是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啊。」
「好了,我们也出发吧。马车组应该也等得不耐烦了。」
「了解。」
如伊休安所说,离开图书馆塔之后,理人一行人的马车就停在学院入口处。
对著坐在后方载货台上的乌露丝拉微微点头示意之后,车夫座上的迪达则是老实不客气地说了句:「好慢!」
「大哥哥,我们快点出发吧!太阳都快下山啦!」
「知道了知道了。等一下啦。」
「我说你们真是太悠闲了!」
——就这样,加上取代托托的迪达,理人一行五人往瓦特寺院出发。
「出发!前进!」
迪达抽了抽鞭子。理人在心中低语著。
(……海达尔,等我们回来啊。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给你看的。)
然后,路叶。我想知道你现在究竟处于什么状态之中。赤蜂剧团的布里戈也拜托理人一定要救救响子。
衷心希望要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了。
* * *
风抚过脸颊,盖住头发的头纱险些都要被吹掉了。
只要手中有著这个完全不受任何阅览限制的通行证,感觉无论是哪个地方,都能这样无边无际地下降。
(好厉害,真的不会停啊。)
在浮板上的托托拚命压抑著自己兴奋的心情。
如果是自己本来拥有的跟学生证合并在一起的通行证,了不起就只有开放地面上的一般开架书架,和地下几层的专门书架而已。虽然偶尔会得到教授许可,为了找寻老旧书籍而再往下层而去,即使如此也从没有到过这么深的地下。
「——托托,哈尔涅拉。」
到底要去到哪里呢?正当她双眼发光眺望著洞穴底部时,后方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萝谷同样坐在浮板上,飞到她的眼前。
「如你所见,要找的话,从严禁阅览的禁书库开始,一直到还没整理的未登录资料全都可以尽情探索。这个量就算随便乱找也不是办法,先决定寻找的方向吧。」
「说、说得也是。那么——」
托托重新环顾四周。
海达尔·瓦亩说过,要她们找找有没有和地下神殿里的传承一样的传说。那么,该做的就只存一件事。
「这个是我请乌露丝拉画的壁画的草图。我们要不要参考这个,先找找维兹纳亚王朝其他遗迹的纪录呢?」
「知道了。这样的话,这边有统整好的资料,跟我来。」
萝谷停止下降,转而开始往上飘去。
不愧是威尔塔米亚的宫廷魔法师,反应好快。
一边追逐著她的背影,托托下定决心。
(理人大人,伊休安大人,我一定会加油的!)
她不认为可以轻易找到资料,即使如此也要做下去。
感觉接下来会是条漫长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