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
把令人感动的重逢摆在一边,他想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理人看著眼前归来的伊休安和海达尔一行人,重新把状况问了一逼。
他在床铺上,一样一样确认著。
「那个时候……我怎么了?」
首先,这是他的最大的疑问。
此刻所说的那个时候,就是响子和圣剪使徒攻进王都的那个夜晚。只差一步就能把响子逼入绝境,然后他被化身为迪达的阿耳戈斯从背后袭击了。这个认知与实际状况是否吻合,这点也很可疑。
伊休安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如果仅就我看到的,你是先被欧兹马刺伤倒下。」
「嗯,这部分是对的。我记得。」
「然后,这个时候又中了巴堤雅的魔法,完全陷入昏迷。」
「昏迷……失去意识。有没有发生像是地面化成泥土,然后我沉下去的状况?」
「没,这倒没有。」
——原来如此。伊休安的简短回答让他再次明白。
从那一刻起,自己已经不幸中了巴堤雅的幻术。
「之后,我就抱著已经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快死掉的你离开了现场。从圣剪使徒的攻势中撤退时,也麻烦海达尔他们帮了不少忙。」
「海达尔也有帮忙吗?」
「对啊。我们把那一天发生的事叫作『撤退战』。对吧,海达尔?」
「是的。即使我仅有微薄之力,也参加了那场战。在整体意义上,说是为了撤退的战争也很符合。」
伊休安身旁的海达尔也点了点头。海达尔本来被囚禁在王宫塔中,似乎是在战争途中从塔里逃了出来,和伊休安一行人会合。
「真是的,那天之后一切全都变了样。」
「你们两个等一下。我倒下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
「到昨天正好过了七十天。」
「七十天。」
这样的话——和理人在梦里体验的时间长短并没有很大的差距。也就是说这里也过了同样一段时间。
「你说一切都变了,是指什么——?」
正当他想再向海达尔一行人追问细节的时候。
「——喂,海达尔·瓦亩!我听说勇者理人醒了,是真的吗?」
出入口的木门匆地大大敞开,有个身穿铠甲的士兵探出头来。
理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吓了一跳,不过看出那一身锁甲的设计是威尔塔米亚神圣骑士团的时候,内心的惊讶又添了几分。
「国王陛下想召见他,他能下床吗?」
骑士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理人想开口说些什么之前,伊休安站了起来。
「喂喂喂!我说你这家伙,有什么道理叫个大病初的人到处走啊?想见理人的话,叫他自己过来啊!又不用走几步路!」
「可是这样的话……」
「我说过好几次了吧?他引以为傲的王座已经没有了。走一走对他的健康也比较好喔。你就照我的话去跟他说。」
「但是……」
「烦死了!」
骑士虽然一脸不服,但是看著伊休安那一步也不肯退让、气势汹汹的模样……
「……好吧,等会见吧。」
心不甘情不愿地关上了门。金属铠甲的摩擦声铿锵作响地逐渐远去。
「真是的,那个国王陛下是想厚颜无耻到什么时候啊。」
「……你刚刚说王座没有了的意思是?」
听见理人提问,伊休安回头。
「嗯——该怎么说呢。你要是下得了床,要不要去看看?这样比较快。」
她的表情有点意味深长。
她都说成这样了,理人也只能自己去看看。
「嘿、咻。」
「理人,没问题吧?」
「……嘿咻。乌露丝拉,你看,我没事的。没事没事。」
他回给忧心忡忡的乌露丝拉一个笑容,撑起身子。虽然立刻一阵晕眩感传来,不过总算还是能离开床,站了起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自己之前一直睡著。)
据海达尔所说,理人可是一直睡了两个月以上。不管体内的自动恢复功能再怎么活跃,还是无法立刻完全康复。
大家只让他穿上一套简单的睡衣。他披上折好放在床边的蓝色外套,试著走出小屋看看。
外面的状况完全超乎理人的想像。
(这里是——)
被苍郁群山包围的一座石造城市。远方还可看见白雪覆盖的绵延山峰。
这里不是威尔塔米亚王都。只有这点是清楚明白的。
没有比那个地方大。应该是——从王都的传送门出发之后,第一个抵达的城市。对了,是多姆卡姆。
不过,和理人知道的那个多姆卡姆也不一样。建筑物的数量差不多,人却压倒性地多。五花八门的生活噪音震动著大地,在路面上等地搭帐篷生活的人多到有些异常。
「吶,妈妈!我取水回来喽!」
「谢谢。我们马上来吃午餐吧。」
「配给有拿到番薯对不对?好期待!」
看起来连女性或小孩都是生活在路面上。
「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就是威尔塔米亚的新王都。」
「咦?新王部?」
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伊休安站在理人身旁,解答他的这个疑问。
「这里不是多姆卡姆吗?」
「是多姆卡姆啊。虽然是多姆卡姆,不过也有人坚持说这里就是新王都。因为威尔塔米亚的国王陛下和骑士,还有从原来的王都逃难而来的难民们都在此扎营生活。」
据说仅仅两个月之间,一切都变了。
「现在的威尔塔米亚王都里没有半个国王派的人。已经完全被圣剪使徒所镇压。坐在过往的王宫王座上的,已经不是艾塞尔巴哈一世,而是响子和雷·奥兹马了。」
「——什么。」
「他们自称是新世界的创世主,想招降所有不服从的国家及人民。」
* * *
——过去那里曾是国王陛下所在的王国中心部。
映入路叶响子眼帘的是被厚重冰层覆盖,由红砖建造的沿街建筑物。
这里本来是座陈旧却美轮美奂的城市,现在却是以一副四处残破不堪的模样被封进了白雪与冰块之中。像是在说:就让时间也都跟著冻结吧。
城外墙上爬满比墙高两三倍的冰尖,防止更多人从外部入侵。想必肌肤所接触到的户外空气,一定像严冬时节般寒冷吧——应该啦。
(应该是吧。)
响子坐在王宫内最高的尖塔屋顶上,眺望著眼下这一片宽阔的冰冷街景。
只能推测那足因为响子本人完全感受不到寒冷。
这不是骗人的。提到她身上穿的衣服,只有一件绿色薄洋装。手脚暴露在户外空气中也完全无动于衷。明明以圣石之力毁去城市,再加以冰封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响子本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总觉得虽然办得到的事愈来愈多,但能感受到的事却成反比地愈来愈少。就像那东西。四分五裂、零零落落地,好像曝晒在日光之下就会逐渐老化的塑胶晒衣夹,在耗损的过程中逐渐丧失形体。
愈来愈不像个人类。
「响子,要出动喽。」
一阵呼声从她脚下传来。
巴堤雅和雷·欧兹马出现在塔上的露台。
巴堤雅还像个普通人一样,披著缝有毛皮的暖和披肩。欧兹马看起来也穿著冬季款式的斗篷保暖。
(果然很冷呢。)
雷·欧兹马,他是北方大陆卢卡利亚独立国的前宰相。
一直被揶揄为纸上谈兵的幸福公平问题,到了最近才被这位老政治家拿来结合乡间传说,作为实现的开端。所有人都赞颂他的知人善任及精明能干,到了今日已是独一无二的指导者。
响子也以圣剪使徒一员的身分,信任他所说的话并行动著。
(是的。)
她是这么打算的。
「夺还军从西边攻来了。」
「巴堤雅,我知道啦。这次是骑士团的队伍呢。」
现在的响子已不需要有人在旁指手划脚,五感也已经能够掌握一切。
此时头部后方就好像有数个萤幕展开著正在运作。城市西南西方向的山丘上,有一群高举威尔塔米亚神圣骑士团旗帜的骑马集圈。连奔驰在最前方的男子钢盔长什么样子,以及军马的紊乱呼吸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会把他们全部赶走。」
响子说完站起来的时候,巴堤雅问她:
「穿这么薄没问题吗?」
事到如今,这样一般的担心让她不小心笑了出来。
「……这么点寒意,我没事的。」
「是吗?是这样就好。」
「呵呵呵!不愧是圣剪勇者啊。既强健又坚强。像我这种人,非得多夺个几件不可。」
欧兹马缩了缩斗篷下的身子,对响子赞不绝口。
听了老人的话,响子敷衍的点点头,从高塔屋顶纵身跃下。全身被风所包围,顺势飞行而去,调转方向至敌军袭来的方向。
「来吧,响子,路叶,我们走。让他们多多见识圣剪使徒的力量吧!让他们知道,期望得到正确幸福的力量是不会屈服的。」
——无可奈何。
响子为了想离欧兹马的号令远远的,一口气加速而去。
现在已经连地心引力都限制不了自己了。既可以自由地上下左右四处飞行,连冷热都不太感觉得到。
(不过,我说欧兹马。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情况吗?)
你呢?
你现在身上穿著那件看起来十分厚重的斗篷。嘴里虽然喊冷,但是真的有必要穿吗?
——响子会这么想是有原因的。她心里一直卡著一件事。
那个时候。在巴堤雅要对理人施放假的召唤术的时候。从理人后方发动猛攻的就是欧兹马本人。
据说他是政治家、调查乡土历史的研究家,也是一位优秀的魔法师。他的作战是化身为理人以前在威尔塔米亚国境附近遇见的孩子,让理人掉以轻心,所以好几天前就和响子她们分开行动。
就连响子差点被理人打败的时候,他也用了擅长的变身术帮了响子一把。理人看起来真的很惊讶,嘴里吐著血,说了些什么。
(没记错的话。)
虽然是句很难听清楚的话,不过他确实对著欧兹马说了一句话。
——阿耳戈斯!
她觉得他是这么说的。
所谓阿耳戈斯,听说在这个世界是等同于恶之化身的魔神,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临在这个世界,让人们苦不堪言。
她觉得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地球上也常常有人指著骗子大骂:「魔鬼!」「恶魔!」是不是用这边的话骂,就是会骂别人「你这个阿耳戈斯!」呢?
可是,这句话是理人说的,而不是当地人说的,而理人也不是那种喜欢用当地语言去说这种话的人。她觉得如果理人想骂入,应该就一句普通的「你这个恶魔」就结束才对。
最重要的是,虽然现在才这么觉得,不过他当时应该真的很生气。
他身上受了那么重的伤。应该没有余力讽刺别人,只是单纯喊出眼前所看到的东西的名称而已,以他当时的精神状态来说,应该光是这样就让他用尽全力了吧。
理人是少数可以那样直呼魔神之名的人。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实际与魔神对峙过,而且将之封印的五英雄之一。
欧兹马就等同于阿耳戈斯。
这个想法简直太疯狂了。就算是怪谈,蠢也要蠢得有个限度。不过,这也是响子不经意推导出来的终极推论。
这件事怎么也说不出口,到现在都还没有跟任何人印证过自己的想法,是极机密中的极机密事项。
(巴堤雅会知道吗?不,感觉起来不像。)
她是一位真挚的女性。她真心相信现在的做法可以改变世界。她全心全意都奉献在能让所有人幸福这件事上。要是巴堤雅知道欧兹马居然是魔神,响子不觉得她会坐视不理。
既然如此,或许响子也应该一直相信下去。
目前这一切都是推论,连个证据之类的东西也没有。自己应该拋弃这些多余的犹豫及疑问,和巴堤雅一样,一心一意专注在切割世界的圣剪之上。这样比较好。
「没错。」
——反正事情发展到这里,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响子高速飞越连绵的冰刺,来到王都之外。
平缓茂盛的绿色草原,并没有被冰雪支配,和城里简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钢铁马骑兵团身影,出现在风光明媚的地平线的另一头。身上穿著相同铠甲的士兵们,卷起沙尘发动攻击而来。
「我们是威尔塔米亚神圣骑士团!」
「我们绝不畏惧!」
响于背对王都,睥睨著他们异口同声大喊的摸样。与其说是一群人奔驰而来,看起来的感觉更像滔滔海浪袭卷而来。
「找到了!剪刀女!」
「别让马儿慢下来!」
这个叫作威尔塔米亚的国家,虽然目前实际上是由包括响子在内的圣剪使徒所支配,不过有部分无法认同的反叛之徒——也就是过往的国王派,现在被称为夺还军——都把响子叫作「剪刀女」或是「石头女」。
绝口不提「圣剪勇者」这个词。
(是没差啦。)
不管他们再来几次,都只会落得同样的下场而已。
响子凝视著戴在右手的三个戒指。
女神帕纳帝雅异谭的圣石,别名贤者之石。
最近突然开始吸附在肌肤上,渐渐与身体融为一体。她轻轻吻上贤者之石。
「突破吧!」
啊啊,你们做这么多事也是没用的。
「爆炸吧!」
响子低声细语的那一剎那,世界的因果全都乱了调。骑马军团的中心点发生发炸。她看见高大的马匹、人、以及武器,全都像纸片碎屑一样吹得老远。
「——还没还没!可以前进的人快点向前!」
即使情况如此,还是有人不肯放弃。混乱之中,马骑如波浪般涌了上来,逃过后方爆炸一劫的投掷队,正在操作大石投石器,把烧红的岩石往响子飞掷而去。身穿黑色法袍的魔法师们一同射出火焰箭矢。
响子决定直接出击。
响子迅速吸了一口气之后,以极快的速度滑降进平原上的骑士团正中央。
「来了!」
「石头女来了!」
响子一语不发地杀进队中。全身周围布满风刃,一直线往集团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突进。
「啊啊啊!」
「唔啊!」
士兵们全都束手无策地被撞飞出去,就连引以为傲的投石器也遭到破坏。
就这样在战场上来回飞了四、五趟之后,最后站在平原上的就只剩响子一人。
(……好了,结束。)
响子刻意拍了拍半点尘土都没沾上的裙襬,放眼望向四周。
在大批马匹及人类倒卧在地,人们的呻吟声像诅咒和念经般响起的现场之中,只有响子这个异样的存在显得格外突出。
* * *
「从那场撤退战的夜晚开始,一切全都变了。」
海达尔对理人说道。
那一天——理人中了巴堤雅的奸计,连同圣剑都陷入无法战斗约状态。从那一刻起,国王一方的战力全面溃散,圣剪使徒完全占领王宫及城内各地。听说国王艾塞尔巴哈一世被赶出城外之后,其他属于国王派的贵族及骑士一起失去了容身之处。
理人回到小屋中,一边换著衣服,一边听著海达尔的说明。
「是这么回事啊……」
「陛下还向各国寻求帮助,成立威尔塔米亚夺还军,目标是再次夺回王都及王权,但是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敌方那边有路叶在吧?」
「是啊。响子·路叶——坦白说,她是最大的威胁。前几天,她也仅凭一己之力就让我们的一个中队全数灭亡。」
……如自己所想,她果然很强。看来女神之石的力量依然健在。
咕咚地咽下一口口水,紧紧绑上靴子的鞋带,逐一确认状况。
「伊休安、乌露丝拉和海达尔人都在这里,那哈谢姆他们呢?」
「今天啥谢姆他人在比这里离王都更近的夺还军前线基地里。托托因为负责联络事项,所以也在那里。」
「知道了,我也想去。」
「好的,那么等等我们就动身吧。」
然后还有一件事。
「雷·欧兹马并不单纯只是个宰相。」
「我知道。他扮成迪达·艾鲁恩的模样欺骗你,趁你不备给了你一击。这也是我感到很头痛的一件事。他到底是怎么学会如此完美无瑕的易容术——」
「这很简单。那家伙的真实身分是魔神阿耳戈斯。」
头上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理人一边绑著鞋带,拾起头来。
「真的吗?」
海达尔提问的声音带著几分沙哑。理人点点头。
「他似乎想报复我想得不得了。虽然我不知道人类的雷·欧兹马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我可以肯定,现在人在这里的欧兹马是阿耳戈斯所变的。」
「啊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理人在原地站了起来。
系好皮带,重新穿好鞋子,从蓝色外套到腰间的圣剑,所有装备都已复位到跟那个时候一样。
「所以,如果想打倒他,一般的战斗方式是赢不了的,一定得靠圣剑才行。」
而且,他已经决定正是该由自己来承担这个责任。
「海达尔,走吧。我醒得晚了,真的很抱歉。从现在开始,不管落后多少,我一定会迎头赶上。」
看著眼前带有强烈决心的理人,海达尔一双细长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点了点头。
彷佛看见黑暗之中射入一道光芒,忍受著耀眼炫目的感觉。
「理人!」
一直在小屋外面等待的乌露丝拉,小跑步地跑近而来。
一头藏在白色头纱下的银色长发,跟平常一样在她背后摇曳著,不过——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怎么了吗?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没有……嗯。总觉得你好像跟平常不一样……啊,原来如此。是衣服!」
理人拍掌,恍然大悟。
乌露丝拉身上穿的不是之前那件白色洋装,而是一件宽松的女神官法衣。绣上金线的白色法袍配上色彩鲜艳的小披肩,
只有头纱是原来的样子,还有她父亲遗物的首饰也还戴著,几乎没有什么不协调的感觉。
「……很奇怪吗?因为人手不够,所以我也加入帮忙的行列。」
「没这回事!好厉害喔!是神官呢。」
「一开始只是帮忙伤者的急救处理而已。不过她们说既然要做,就认真学一下比较好……这里的司祭大人,该说她一丝不苟吗?就强迫我学了。」
不由自主地再三看著她身穿法袍的英姿。乌露丝拉似乎还是感到十分难为情,面无表情地侧过身去,这个动作让理人看见她总是带著、装有蛇和蜘蛛的笼子。他心想,果然是乌露丝拉啊。
「那个,我接下来得去帮忙准备难民的晚饭。」
「知道了。你去吧,小心一点。」
「抱歉,没办法陪你。」
她接连道了好几次歉之后,神官的背影才逐渐远去。是乌露丝拉呢,而且还是个神官大人。
「她啊——似乎相当有那方面的天分喔。」
在一旁看著两人互动的伊休安,盯著乌露丝拉消失的方向开口说道。
「是吗?」
「对啊对啊。虽然目前头街还只是个实习生,不过听说她已经可以独力完成祈祷治疗之类的工作。」
「咦?这么厉害啊。」
「简直厉害过头了。所以神官们那群家伙才会舍不得放她走。」
听说时至今日,她在人手不足的新王都里已是个不可或缺的角色,也是医疗组的一大战力。
「喔——……」
「如果要说契机是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对乌露丝拉来说,这只是她尽可能不让任何一个人死亡,拚死拚活努力所带来的成果吧。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
愉悦的笑声因为这个话题冷却下来。
这或许是一场理人所不知道的连续剧。
自从王都撤退战开始,一直到今天为止的每一个日子。理人无法随意开口说些什么,只能和伊休安一起盯著乌露丝拉消失的方向。
接著在伊休安和海达尔陪伴下,三人去向国王请安。
国王艾塞尔巴哈一世镇守的城堡,就位于被称为「新王都」的多姆卡姆近郊。
正确来说,也不是个可以被称为城堡之类的气派之地。虽然这也决计不是像排在营地中的帐篷或小屋,不过似乎是以平时用来举行祭祠或是会议的旧集会所改建而成。理人第一次造访时,国王正和其他家臣一起修葺马厩。
「喔喔,是理人啊!」
「国王陛下!」
不过,年迈的国王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晒得黑了一些,脸色也比在王宫时好,感觉整个人年轻了许多。一见到理人,就用卷起袖子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醒啦?太好了!」
接下来两人会晤的场所,是一问大概只有王宫的谒见之间的几十分之一大小的会议室。
在会议室里,理人和他面对面谈话,也将雷·欧兹马可能是魔神碎片这件事传达给国王知晓。
「……怎么会。他居然还活著吗……!」
「是的。虽然我不清楚他还剩下多少力量,不过魔神毕竟还是魔神。」
「这不是件小事,我们得打起精神。」
「国王陛下,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事相求。」
理人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单膝跪地恳求国王。
「请您下令让我前去讨伐雷·欧兹马以及圣剪使徒。也许我是个曾在关键时刻消失无踪,靠不住的勇者。但是,只有这件事我想好好完成。」
这也许是第一次,自己希望能以勇者的身分做些什么。
他希望能将之前半途而废的事情做个了结。就算是从现在开始也好,他想成为大家的力量。
「好了,勇者理人,抬起头来。请你抬起头。我也想再次恳求你。」
「陛下……」
「我这个人呢,无法保卫这里所有的臣民。是个不中用又愚蠢的统治者。即使如此,只要王冠还在我头上一天,就没有理由放弃。是否可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也许这也是第一次,能和这位国王如此真心交谈。
「……乐意之至。」
「为了再次将和平带回威尔塔米亚。」
「——请您务必做到。」
国王派的贵族们,默默在一旁看著两人在狭窄房间内的互动。
虽然所有的一切变少也缩小了,但是有国王在、有请愿的人在,这里正是真真切切的谒见之间。
「——国王陛下好像变了。」
理人走出国王暂居的城堡之后,对伊休安和海达尔说道。
「是吧?」
「感觉变得比以前更有精神。」
「是啊……虽然不知是好是坏,你是指他变得比较灵活了?」
「而且他也明白,在那样的骚动之中,还是有人会跟随他的。」
听了两人的话,理人心想:原来如此。
据说当时有为数不少的贵族选择站到圣剪使徒那一边,对国王举旗造反。
即使如此,并不是所有人都选择了叛离。艾塞尔巴哈一世在被赶出王宫后,又被放逐出城,逃到郊外的传送门后,来到多姆卡姆建立了新的王部,然后为了夺回旧王都而四处奔走的骑士或贵族也大有人在。
或许是这样的情况,大大振奋了年迈的艾塞尔巴哈一世。
伊休安无声一笑。
「理人,你可别吓一跳。那个把脸涂得白白的贵族也留在国王派这边喔。」
「咦?」
「真的。她的领地接收了许多难民,而且在她自己的领地里俐落地活动著。」
也是有些出人意料的事发生呢。那个老是摆个大架子的人居然。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嗯嗯,我明白。我之前也是搞不太懂。似乎是贵族们对于国家的用心或是矜持之类的东西。明明内心满是明哲保身、高傲自尊的想法,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人呢。」
或许这就是和理人一行人在不同的思想结构下成长的结果。虽然不同,却应该不是坏事吧。
「……嗯。真的是这样。」
「坦白说,虽然这样讲有点放肆,不过我可能还比较喜欢那群家伙现在的样子。」
「伊休安,你不用在意。因为我也一样。」
「啊——啊,大家怎么都这么放肆。」
海达尔和伊休安相视一笑。理人也一起笑了起来。
明明现在的状况,不论怎么想都是正在恶化当中。真是不可思议。居然可以打从心底笑出来。
「那我们走吧?最初的一步就从基地开始吧。」
「了解。」
「我只先传令下去而已。大家一定会吓一跳的吧。嘻嘻嘻。」
就这样,理人一行人就在当天内通过多姆卡姆境内的传送门,往北方移动。
目的地是威尔塔米亚旧王都近郊——夺还军的前线基地。
* * *
此时此刻,哈谢姆·德拉正在基地内宣泄自己的不满。
——毫无成果。
啊啊,毫无成果。
他细细品尝著午餐后的一根菸,思考著。
此处是威尔塔米亚王都夺还军基地中,少数有树的地方。站在树荫底下,令人心旷神恰的风吹来,多少能让基地内的粗茶淡饭变得稍稍好吃一些。而且,这里就紧邻训练场,此时还能奢侈地观望一下训练中的新兵,正不熟练地切磋著剑技。
(——等等,这哪里奢侈了。」
思考也已经来到尾声,自己这个人是毫无成果。
提不起劲来做任何事,只是一直不断把烟从口中吐出来,正当他懒散地躲在树荫下时,训练中的指导官喊了一声:「停手!」
新兵们全部一起停下切磋的动作。事情到此还没完,指导官看向哈谢姆。
「那边那个男的,你也有点分寸。想偷懒麻烦你到没有人的地方去。你这样会影响到士气。」
哈谢姆心里想著,这么说也是啦。
说出这些愫慨激昂话语的可是位女性。
她身穿长至脚踝的长裙,围著工作用围巾,左手拿著木杖。她这身打扮,比起站在这里,还比较适合关在食堂里削番薯皮。
不过,这位女性可是个传说。她就是传说中的五英雄之一,开拓者「女剑士」莱娜·艾鲁恩。
脚上的伤虽然让她行动不便,但是从撤退战那天开始,到今天为止,她一直持续锻练著为数不多的战力。
太棒了,真的是太了不起。她的毅力绝对是令人钦佩到鼻血都要流出来了,但是哈谢姆今天却不想乖乖就范。
「还不是因为他们要我现在好好休息。这么一点珍贵的休息时间,你就随便我爱干嘛就干嘛,应该无所谓吧?」
「训练场禁止吸菸。」
「这里应该算训练场外吧?应该是以那个岩石为界线吧?对吧?」
他空出一只脚指向脚指前方的那块岩石。虽然差一点就碰到了,但还是碰不到。
莱娜撑著拐杖走到哈谢姆面前。
「你也不用这么拚命吧?你自己看看,他们心里搞不好其实也很想休息、很想逃走吧。要是又出了昨天那种事,这可不是闹著玩的。」
「即使你说的是事实,但是我有什么理由放水?」
「就是觉得没有,才会这么痛苦。女战士大人,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坚强好吗?如果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必定招致白白牺牲的结果,至少能在最后关头大闹一场才比较不会留下遗憾吧?」
他这么一说完,莱娜露出微笑。那是一个判若两人的圣母般的微笑。哈谢姆以为她这是表达认同,也跟著笑了起来,结果……
(————唔!)
莱娜抬起裙下的义肢,往哈谢姆包著支架的右脚踩下去。
痛死了,痛到都没办法呼吸了。
「你、你这个人!」
「你真是懦弱。比我们孤儿院里的小鬼还不如。」
莱娜对著意气风发地反驳她的哈谢姆,无情地直接说道。
踩了别人骨折未愈的脚,还真敢说这种话啊。
「你少把你的懦弱加诸在别人身上。你要厌世是你家的事,散播这种想法根本是给别人添麻烦。」
「现在的状况是可以用精神论来总结的吗?」
可以的话还真是可喜可贺。那就代表目前战况比哈谢姆想得还要好一些。
连著几日,打著夺回威尔塔米亚旧王都的名号,虽然攻进敌方阵营,但事实上所有人都是复仇不成还惨遭杀害。所有人都已疲惫不堪,战力每况愈下的状况之中,要叫人别悲观还比较难吧。
「你应该是因为脚痛,才变得这么软弱吧?等到神官中的治疗师来了以后,骨头这种东西还是能接上的。」
「啊啊,好啦好啦。被你这么一说我也只能如此。」
不管怎么说,自己都被迫落入弱势的立场。
虽然目前她口中的治疗师因为人手不足而延后前来的日期。哈谢姆轻轻挥了挥手,表示投降。
「你就乖乖在这里参观。不准抽菸。伤者就要有伤者的样子,老实点。」
莱娜丢下这段话,又回到士兵们那里去了。
(——真是的,真是个魔鬼教官。英雄大人以前能跟她跟了那么久,也真是了不起。)
她似乎也是理人的老师,不过如果不是像他那种优等生,或诈也撑不下来吧。他感觉似乎稍稍窥见一点那个太过完美的少年的精神层面。
哈谢姆听了莱娜的话,乖乖待在原地,玩著拐杖。
新兵们又在莱娜的号令之下,开始挥起不熟悉的剑。
「声音太小了!」
不过他可以断言,这样下去夺还军一定会输。
在战场上受了伤,却因为治疗师人手不足,而无法派人过来进行满意的治疗。在这种情况下,女剑士不改严格的指导,夺还军的志愿兵虽然人数很少,也不是完全没有人。为了从令人憎恨的圣剪使徒手中夺回故乡,就连没有战斗经验的农民或伤人都拿起宝剑从军来。听起来似乎是一段佳话,但也可以说目前的状况已经十分吃紧,必须招募这些非战斗人员来维持战力。
(我想不想逃呢?)
横看竖看目前的情况都极为绝望。怎么样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比如说,啥谢姆的亲生姊姊就躲在前方被冰雪封锁的城市之中。
(巴堤雅。)
只要那个女的还在,不管情况怎么不利、怎么绝望,自己都不会离开战场半步。即使被以压倒性的力量给狠狠揍了一顿,自己还是选择不逃避,勇于面对、勇于前进这条路。
不过,这样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呢?哈谢姆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
至少希望能够再有一些足以让他相信未来的材料。
(就算只是点芝麻小事也好。)
就连这么点渺茫的希望也缺乏的现实之中,哈谢姆还是无法停止祈祷。只要有一点希望,他绝对不会再说这些不像样的醉话。他保证。
那又怎么样?
「——哈谢姆·德拉!」
就在这个时候。哈谢姆也十分熟悉的尖锐声音在基地内响起。
这个声音是那个一直都很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和他同乡的托托·哈尔涅拉。
他感到僵硬的身体稍稍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以依耶马路特人特有的头纱盖住头部的托托,小跑步地跑了过来。
「啊,哈谢姆·德拉!你在这里啊!」
「哎呀,托托小姑娘。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啊?」
托托并不是战斗员,不过身为新王都多姆卡姆与瓦特寺院之间的信差,她很常在这里露面。虽然哈谢姆觉得直接跟她说「回去依耶马路特的老家比较安全」可能好一些,但是他生来就不具备令人信赖的特质,所以他也没试过跟她说这些话。算是自作自受吧。
「我听说你受伤了。」
「对啊,你看。现在还在排队等神官来呢。」
「哼哼。要是可以请神官顺便帮你治治你的懒散就好了。」
一如往常地狂妄倔强。
闲著无聊,就来欺负她一下好了。
「唉,托托·哈尔涅拉小姑娘,你好无情啊。这可是我拚命工作的结果耶。」
「……这个嘛,我倒是可以认同啦。」
「唉唉,你的意思是说,一个已经被送上前线好几次的人,却只有活下来这个才能的战士,根本可以丢著不管了是吗?然后一个男人活著,就要有活著的样子,就该去摘下敌方大将的脑袋,然后在互相残杀中默默而终吗。真令人意外,你还真喜欢这些老套的东西啊。」
「根本就没有人这样说!」
「你这是何等无情啊!何等残忍!不过,这就是现实的残酷吗?如果横竖都是死,我想死在沙漠里。我死的时候,可否请你顾虑同乡之谊,帮我把头发和头巾等遗物送回去?然后在货物的标签上添上一笔『丧家犬在里面』。」
「麻烦你适可而止。是我说得太过分了,我道歉,可以吗?」
「不不不,倒也不用啦?」
哈谢姆为了终于钓出她这句话,坏心眼地笑了。
在这束手无策的现况中,和她打打闹闹总是能分散些注意力。
「不知道有没有些什么好事呢?最好能够让人大闹一场之类的。」
「大闹一场……?我听不懂。」
托托从斜背著的包包里拿出一封信。
「现在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件事了。」
「啊?这封信是给我的吗?」
「应该说是给整个基地的。听说五英雄之一的『无名者』,勇者理人大人终于醒过来了。」
本来以为铁定是家乡写来要钱还是干嘛的信,哈谢姆就这样以要接过信的姿势僵在当场。
「……千真万确?」
「是的。听说之后他会和伊休安大人一行人一起来这里。」
中了巴堤雅的魔法之后,一直沉睡至今日的「英雄大人」。
少了他的存在,哈谢姆一群人是如何苦战至今,又是多么盼望他的苏醒。
「怎么样?哈谢姆·德拉?有没有够让你想大闹一场啊?」
「…………很够了。」
太够了。
抵托神情稳重,看著他的表情。哈谢姆正对她露出一个嘴角都快要裂开的笑容。
* * *
出了旧王都这边的传送门,马车沿著街道行走,穿越森林。
这一带似乎还是在夺还军的影响之下。不久之后,看见一个被壕沟和栅栏所包围、类似基地的地方。
「那就是基地?」
「是的,理人。」
车夫座上,手拉缰绳的海达尔点点头,回答理人的提问。
不知是否聊好在准备食物,基地中升起几缕细细的烟雾。
「然后,那边就是旧王都。」
伊休安也从篷马车车顶对理人说道。
他们现在人在高地,在比此处低上一段的地平线远方,隐约可看见王都尖塔。大家的目标是攻下该处,一直到今天,这个目标却尚未实现。
「看不到城里的冰呢。」
「去了你就知道。只是去看看的话,就没有交战的必要。」
从理人所在的位置,只看见她晃动的双脚上穿著的靴子底部。
不过,现在也确实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如果可以,他想尽可能追回那些落后的时间。
「我们也有三天没来基地了呢。得先问问目前状况如何。」
海达尔操纵马车穿越正门,进入基地。
「勇者理人!」
突然一个大嗓门喊了理人的名字。
「——这个声音。」
「咦?是谁?」
「我怎么知道啊!这是依耶马路特语耶。」
伊休安是这么说的,但对从地球来的理人来说,所有语言听起来都是一样的。
「勇者理人!你在哪!原来你在这里!」
而且,大嗓门的主人偏偏是以挡住马车前行的方式出现。
海达尔慌忙拉起缰绳。
理人惊叫出声。
「——拜、拜扬王子!」
「然也。正是我拜扬本人。好久不见啊!勇者理人!」
一张媲美绝世美女的端正脸蛋上,带著讽刺笑容的「红狮卡耶吉」第一王子,在大街上挺起胸膛说著。
「王子,站在马前面实在太危险了,请您不要太乱来……」
「我听说你从魔女的沉眠法术中醒来了,已经能四处走动了吗?」
拜扬乾脆地无视海达尔的忠告。
他身上穿著有著羽毛装饰的奢华头盔,带有板金的依耶马路特风格锁炼单衣,在威尔塔米亚的阳光照射之下,显得十分光彩夺目。包括随侍在身后的部下,都是全副武装的战士打扮。
「是的。托您的福……话说回来,王子您怎么会在这里?」
「哈!你这个蠢蛋!别问如此无谓之事。身为依耶马路特首长的父王,已将传命兵的指挥权委任于本拜扬王子。打倒圣剪使徒已不仅是威尔塔米亚国内的问题而已。我等乃是应国王之邀前来援助。」
这直率的一番话,让理人吃了一惊。
他之前是听说了寻求各国帮助一事,没想到居然连拜扬和传令军都亲自前来。
「理人,王子所说的都是真的喔。其他还有一部分卢卡利亚的独立军也加入了我们。」
「真了不起!大家全都团结在一起!」
「唉,即使如此,也不过是终于勉强能支撑住局面而已。」
篷马车顶上的伊休安补充说道。
「哼!这块土地湿气如此之重。快点解决这件事,我还得前往赫密塔特进行调停呢!来吧,勇者理人,你也一起来吧。我们接下来要召开出兵前的会议。」
拜扬往基地内部走去,身上锁炼单衣随著走动发出金属摩擦声。
被拜扬强迫带到基地干部的作战会议室的理人,又看到好几张令人怀念的脸庞。
「哈谢姆!」
「——哎呀哎呀,英雄大人。早安啊。」
房间约莫是半间教室大小。墙上挂著骑士团的团旗及伊依马路特国旗等等旗帜,大桌旁围了一群男子。哈谢姆就坐在最后一个位子上。
他就这样以懒懒地靠在简朴椅子上的姿势,对理人挥了挥手。
申午时分却故意对理人说早安,想必是讽刺他终于睡醒了这件事。
「哈谢姆,好久不见。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看起来精神不错呢。」
「精神不错?哪有这回事。请你说我满身疮痍啊!」
哈谢姆说完以后,拉开椅子,露出依然被支架和绷带固定的右脚。理人又更焦急地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唉,真的实在是啊,才想说右脚骨折而已,接下来又换成是左脚骨折,骨折来骨折去的没完没了啊!」
「没、没事吧?」
「——理人,你不要太同情那家伙。他会得寸进尺的。」
一旁低声打岔的是坐在哈谢姆隔壁的莱娜·艾鲁恩。
「莱娜!你也来啦!」
「这家伙只是在等神官来而已。轮到他的时候就会有人帮他治好了。就算不管他也会好起来的。海达尔有没有带一些比较像样的人来增援?」
「没有,就我们几个而已。」
怎么说也是急急忙忙就来了。
「抱歉,是不是带些人来比较好?」
「无所谓啦。目前的状况也没有多余的人力了。不过,没带人来就没带人来,我会想办法的。只是这家伙有点烦而已。」
这要回什么才好呢。
以莱娜的脾气,确实可以预计她和哈谢姆一定是水火不容。但是,既没有笑容,话也不多说几句,就从最危险的确认点切入。这个横看竖看都不是「圣母」模式的莱娜,而是「女剑士」模式的莱娜。
「总之你就先待在旁边看。想要椅子的话就自己去拿。」
「知道了。」
因为太麻烦了,理人决定就这样站著听。
不久之后,军中干部的会议便开始了。
房间中除了负责武术指导的莱娜之外,还有威尔塔米亚神圣骑士团团长、依耶马路特军代表拜扬、以及卢卡利亚独立军代表的将军等人齐聚一堂。
全体代表则是直接由艾塞尔巴哈一世授命夺回首都的骑士团长担任。
「——那么,既然勇者大人也到了,我们再重新确认一次吧。」
在过去王宫的圆桌成员还能发挥作用时,理人记得自己也被他挖苦过一两次。不过,此时此刻的骑士团长似乎没有那个闲工夫,也没那个心思。
「此次作战,目标并不是放在夺回威尔塔米亚旧王都,而是它的前哨站『水之神殿』。」
摊开在桌上的是已经成旧王都的威尔塔米亚王都城市地图,以及绘有其局边地点的地图。
「那个神殿也被他们占领了吗?」
理人在后方提出疑问。
所谓的「水之神殿」是一座位于王都附近的古代遗迹。也是理人来到这个世界时所用的重要设施。如果这个地方被圣剪使徒们破坏,也许就再也无法举行召唤仪式了。
「勇者大人,请放心。单就我们派出去的侦察队的回报来看,重要设施似乎都未遭到破坏。」
「真的吗?」
「是的。再怎么说对方队中也有『石头女』——响子·路叶。」
听了骑士团长的话,理人心想,原来如此。
她和理人一样想要确保回归地球的方法。不——响子应该比理人更想回去吧。所以不想把这座神殿交到敌方的理人一行人手上。
「那位响子·路叶平常都待在旧王都的王宫之中。守著『水之神殿』的只有一般的圣剪使徒。所以,如果尽量在短时间内一决胜负,一定会有胜算的。」
「而且这次英雄大人也在。」
坐在最后的哈谢姆也客气地说著。
「各位觉得怎么样?好不容易有个新的战力。要不要心存感激地请他一同作战呢?」
「这个——如果可以。」
「我什么都愿意做。」
理人自己这么说著。这就代表不管是跑腿的或是侦察,只要能用上他的地方就不用客气。
「这样啊。既然如此,就请您参加我们的猛攻部队。」
「与其凑个小队,会不会由他单独突击还比较方便行动?」
「那就新组一个部队。」
在男人们面对面开始讨论起来的时候。
「——我觉得不要让他做太重要的工作比较好。」
莱娜低声提出不同的意见。
「艾鲁恩。」
「理人。你醒来到现在,挥过多少次剑?剑技和以前一样,丝毫没有改变吗?」
「呱。」
被莱娜突然这么一问,理人支支吾吾了起来。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是不行的。我不喜欢把不确定因素摆进作战核心里。」
「可是。」
「我也赞成莱娜的意见。」
居然连站在理人身旁的伊休安都举起手来。
「等等,伊休安。」
「我想他本人应该完全不想承认,但是到他完全康复之前,我认为大约还需要一个月升月落周期的时间进行调整。」
就算理人想开口表达不满。
「你别小看盗贼之眼。」
——却看见她以半闭的双眼拋来警告。
这个时候的她比任何人都还要严厉,能够冷静地看清对方的能力。
「虽然不能太勉强理人,不过他也已经是一股很充分的助力了。」
结果两位女性的意见成了会议的最终结论。
虽然他内心满是想要贡献一己之力的想法,不过既然她们都说成这样,也是无可奈阿。
「理人,你在不高兴吗?」
出了作战会议室后,莱娜再次叫住理人。
「……坦白说的话,是有那么一点。」
他低声承认。
又不是说在那之后要直接前去夺回王都。但要他一直待在后勤支援,该不会只是过度保护而已。
「我本来是想再多帮一点忙。」
「实在不像以前那个被圣剑搞得不知所措,马上就退缩的人所说的话啊。」
「……还好啦。」
在她眼里,也许只看到还没出师的徒弟自以为是的样子。不过,自己身上可也发生了不少事。
「你别误会。有干劲不是件坏事。你以前看待自己的力量时总是太过懦弱,简直到了过于自卑的地步。所以,我觉得你现在能够说出这些话也是件好事。」
「……你这是在称赞我没错吧?」
「此次的作战乃是以骑士团和传令军为中心。接下来一定会有你出场的机会。别太著急。」
「我知道。」
「久违的战场。你上战场后,就当作小试身手,低调行事。」
她说完后,拍拍理人的肩,送他出了原野。
(……低调行事是吧。我知道了,教练。)
出门前莱娜所说的话,现在也还在耳中缭绕不去。
跟著拜扬的军队出基地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理人一行人接下来会以绕过旧王都的方式,前往目的地「水之神殿」。抵达附近的时候,已是两个太阳都下山之后的夜晚时分。
森林里只有类似猫头鹰的鸟叫謦回荡著,已拔剑出鞘的夺还军正潜伏其中。
理人混在威尔塔米亚骑士团长指挥的直属部队里。附带一提,位置是在队伍的最后面。除了这里之外,拜扬组成的传令军等队伍,也正在等候多个队伍突袭的时机。
时间在迟迟没有下一步命令的状况下流逝著。理人心里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了?还没要进攻吗?
「——时机来临了,出发!」
就在这个时候,在理人完全搞不清楚状的时间点上,传来突击的信号。
(实在是弄不懂这个世界的时间到底怎么算的啊!)
其他骑士们一起飞奔入林。理人也为了不要落后,拚命踩著树丛飞奔。
他们喜爱使用的厚重笔直的长剑,在奔跑的时候,偶尔会发出锐利的光芒。原本停在树上休息的鸟儿们,也一起飞了起来。
穿过阻碍视线的树丛之后,来到一个较为宽阔的地方。可以看见泥土地上留下了部分石板路的痕迹。已腐朽倒塌的石柱上,满布青苔及常春藤,挡住众人视线。
虽然距离象徵神殿的精灵之泉还很远,不过此处也已算是遗迹的一部分了。
石柱另一头,有两位高举火把的看守已注意到军队的存在。他们身上所穿的装备是全身染成绿色的皮甲。是圣剪使徒!
「敌方来袭!」
看守喊叫著。
骑士团发出大喊,对两位看守发动攻击。
理人穿越军队人员身旁,抢在最前面出剑砍了看守。
「啊!」
看守倒下。理人一个回手斩杀了第二位看守。
「我们接著前进吧!」
在他半举著圣剑之时,从正面对著目瞠口呆、呆伫当场的骑士团成员招招手,激励军心。
「喔喔,好……」
「来吧!动作快点!」
他带头冲了出去。
「……不是要他一直待在后方支援的吗?」
后方好像有人说了这么句话,但理人决定不去理会。
(——莱娜,对不起。)
再怎么说,自己都这么久没上战场了,状态也还没回复。看起来自己做乎不知道该怎么控制下手轻重了。
* * *
人类是种不管什么事都会习惯的生物。
拜扬·卡耶吉最近突然开始这么想。
「——时间到了。」
他稍稍举起左手,对部队发出突击的信号。在他指挥之下,男子们拔腿在林中狂奔。
他们打算发动奇袭的地点,是个以平静无波的泉水为中心的遗迹,十分符合当地语言所起的名字「水之神殿」。空中的月亮映在黑漆漆的水面上,耸立其中的女神像,彷佛正监视著即将开始的斗争。
「前进前进!要是输给威尔塔米亚骑士们,就有负我们沙漠之民的名号!」
包括一开始只觉得自己被算计了,才会去做的赫密塔特事件的善后,在众人的催促之下,有些事他也开始会去执行了。大家藉此功迹之名,又把他派到威尔塔米亚这个乡下地方来,不过他觉得这次也跟以往一样,有被强迫习惯的感觉。
不管是和依耶马路特截然不同的湿度或气温,还是极为杀风景的血腥战场,等他自己注意到的时候,都已经驾轻就熟。
虽然阿鲁迈梭流著眼泪,开心地说王子长大了——但是总觉得那个男人最近已经超越兄弟姊妹之情,逐渐升级为父母之爱的阶段了——别开玩笑了。真是混帐加三级。
他并不想像只野兽般大吼大叫,在奔驰在黑夜中的众臣背后鞭策他们。即使如此。
「取得敌方大将首级之人,我拜扬必定重重有赏!不管是要离宫之宝或女官,任君挑选!」
传令兵们全部吼著「晤喔喔」提升气势,愈来愈像凶恶的猛禽。
随著激昂的吶喊声,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冲下陡坡,找寻躲藏在遗迹中的敌兵,一一斩杀。这种心灵相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难道我拜扬很适合指挥军队?)
这是个什么样的悲剧啊!自己的这分优秀真是令人害怕——
他心中的这几句看似真心烦恼的碎语,要是有人听到,肯定会要他别闹了。
「——啊!」
在兵刀相交的战场上,有新来的战士闯了进来。
(是谁?)
这是哪里的士兵?
该名战士,身上并无穿戴盔甲,仅凭一把长剑,独自冲进敌军之中,转眼间就击杀敌军,又开始攻击下一个目标。
明明就是一场战斗,但那道一刻也不停歇的身影,看起来既像正跳著美丽的舞蹈,也像是死后依然渴望血液的维兹纳亚亡灵。
(不,他还没死。)
他本来还在想,以那群慢吞吞的骑士团成员来说,来会合我方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看清对方是谁之后,他露出苦笑。
真是的——那个满口谎话的骗子。跟以前一样,说的和做的完全是两回事。
「那、那是谁?」
「动作也太神速了吧!他不是才大病初愈吗?」
拜扬好不容易才激起众臣的干劲,这下大家全都放下手中的剑,转为守势!
「这个蠢蛋!」
拜扬在后面狠狠地骂了一句:
「你们全都忘了是吧?那可是单凭一己之力镇压了阿米塔拉『铁笼』的男子啊!」
没错,拜扬绝对不会忘记。那个颠覆了已无可避免的交战状况,还把拜扬卷进事件当中的无礼之人。这种小战争对他来说简直连屁都不如吧。
事实上,水之神殿已成了他的个人舞台。就连本来应由己方拿到手的大将首级,也被相川理人得手了。
* * *
(——很好,剩最后一个人了。)
虽然一开始觉得四肢有点不协调,不过全力挥剑之后,他觉得状况多少有些好转。
从那一刻起,理人变得非常贪心。为了找回在冗长的睡眠之中,几乎快要遗忘的战场上的感觉,他不断挥剑砍入敌军的中心深入再深入。几乎可说没有思考其他任何事。
再快、再快一点。自己的动作应该可以流畅一些。自己应该还能、还能够——
「——勇者理人!你该适可而止厂吧!」
拜扬的怒吼帮他一直想加速前的欲望踩了煞车。
「……啊,拜扬王子。」
「你少给我装出一副现在才注意到的脸。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
理人重新看了看自己的手。
自己此刻手里拿著破魔圣剑,正要给自己踢倒、已动弹不得的圣剪使徒最后一击。
「……应该是在戟斗吧?」
「这个我看了也知道。你这个白痴!你不是应该一直待在后方支援的吗?」
除了完全表现出自己神经质的烦躁,太阳穴的青筋正在抽动的拜扬之外,身为理人上级的骑士团团长也带著苦笑看向理人。他也已经放下自己的剑。其他骑士和传令兵也已经完全呆站原地不动。
(咦?)
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不是还在作战当中吗。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看你好像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让我拜扬亲切地为你说明一下吧。听好了,你这个南瓜头。你现在打倒的那个圣剪使徒,已经是最后一个敌人了。」
「咦?是这样吗?」
「对啊,就是这样。所以,镇压神殿之战已经结束了。」
「什么嘛,太好了。」
「一点也不好!」
怒骂声如雷鸣般响起。
「你完全无视整个拟好的作战计画,一个人连敌方大将的首级都抢了。你觉得拜扬一行人是为什么而来的?多少也该顾虑一下别人!」
「抱、抱歉。」
「你别以为摆出一副正经的表情,就可以得到大家的原谅。你这个任性妄为的家伙!」
——他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会被拜扬责备自己任性、不懂得顾虑别人。天下红雨了吗?
(的确……没有顾虑到其他人。)
虽然这些话也可以当成是拜扬的恶劣玩笑,但言之有理,让理人也无以反驳。
真的是太久没有上战场,完全依自己心意为所欲为。说到贪心,如果能多跟两三个人战斗,不仅可以找回战场上的感觉,还可以明白一些细节上的东西,不过这些话他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我说你这个人真的是——」
「——好了好了。拜扬王子,就到此为止吧。」
骑士团长介入两人之间,阻止拜扬继续教训理人。
「我们在没有任何人伤亡的状况下,达成目标了。」
「啰嗦!一切顺利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家伙一个人抢走了所有的功劳。」
记得没错的话,拜扬应该不会说威尔塔米亚语,骑士团团长应该也不是很擅长依耶马路特语,两人约对话却莫名合拍。
在严厉训斥的对话持续著的同时,另一方面,倒在地下的圣剪使徒似乎恢复了意识。嘴里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嗯?他好像说了什么?)
理人把自己人的争吵丢在一旁,侧耳倾听著。
「…………在……这里……剪……者。」
一片黑暗之中,也看不出男子是哪个国家的人。不过对理人来说这并不构成问题。不管是哪一国的哪一种语言,在他耳里听起来全都一样。
——在这里。圣剪勇者。
他发觉他的话中之意,全身不寒而栗。
理人火速仰头看向背后。风势突然开始转强。一直到刚刚还高挂空中的月亮也已隐入云层之中——不,不对。
那不是云。
「来人啊!这里有没有魔法师?」
理人突然开始大声喊叫起来,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你这家伙!现在可不是玩闹的时候!」
「我要找魔法师,会用魔法的人!」
「——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骑士团队中有位像是宫庭魔法师的人从后方走了出来,是个蓄著长胡子的瘦小男子。理人指了指天空。
「你会用阳光之术吧?可以麻烦你照亮一下那个遮住月亮的东西是什么吗?」
「遮住月亮?不是云吗?」
「不要问了,动作快点!」
在理人的催促之下,魔法师半信半疑地咏唱咒语。
『此乃第三太阳,无热之光啊!现于我手!』
魔法师将魔杖指向天空,魔杖前方产生的光球,笔直向前飞去。然后在光球在天空中达到一定的高度之后。
『扩散!』
光芒一起爆裂开来。化为耀眼闪光的光求,照出了理人所说的「物体」轮廓。
「这。」
「这是什么——」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那些看起来像云的东西是一堆固态之物。
即使用光去照,依然漆黑一片的——土石、岩盘,又或是树根。这些物体彼此缠绕著,融为一体。被魔法光芒照出来的是乌漆抹黑的天茌板。
而且,并不是一般大小。一开始会觉得是云也不奇怪,以地球的感觉来说的话,以公顷为单位的极大面积正包围在理人一行人头上。
零碎地落到自己人脸上的黑色颗粒并不是雨,而是尘土。感觉像是刚从某个地方挖出来的泥土。就只能这么形容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泥土……地面飘浮在天空中……?」
『叛乱之徒们,一切就到此为止。』
「!」
紧接著,天空中响起理人也十分熟悉的声音。
「抱歉,我去去就来!」
「喂!勇者!」
刚刚那是响子的声音。理人对著圣剑上的宝珠,默念飞翔。圣剑立刻有所反应,理人当场飞了起来。
他有股不好的预感。内心猛烈地翻搅著。
(路叶——!)
用尽力气全速穿越土块下方,再接著提升速度。
此时,理人看见与地面上完全不同的景色。
「……这、这是……王……王宫?」
那是理人极为熟悉的威尔塔米亚王都建筑。此刻已被称为旧王都的城市,耸立中央的国王城堡,以连同外墙整个遭到切割的模样飘浮在空中
整座城堡被外魔法光源的月光映照著。
如梦一般美丽的空中庭园。
『时候己到。从此刻算起日升月落一个周期之后,我们将开始挖掘及缩小世界,并且重靳定轰遭徊世界.』
理人定睛一看,看见一位身穿绿色洋装的少女站在立于边界的尖塔屋顶上。跟以前一样,看著手上的纸条照本宣科。
「路叶!」
理人大叫出声,往响子所在的塔加速而去。但是,中途却冒出了程咬金。
——住手吧,相川。勇者理人。
那个声音是从理人的体内传出来的。是破魔圣剑的声音。
「为什么!」
——我现在不能就让你这样轻易垃跑去送死。从今以后你还有很多该做的事。
(可是!)
响子就在眼前,就只差一点点了。
怎么也无法认同圣剑的意见。但是飞翔能力需仰赖圣剑本体,理人本身是办不到的。圣剑依自我意志,停止再往前飞行,不允许他靠近响子。
「滨野……!」
剑柄上的宝珠强烈地闪烁著,整把剑都在对理人的命令说不。
『这是最初的仪式,圣剪的第一剪。』
响子说完的那一剎那,距离理人一行人所在的「水之神殿」约数里之遥的大地,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悄无声息突破天际的光柱,在映入理人一行人的眼帘一会儿之后,消失无踪。
是的——带著所有的人事物一起。
『剩下的土地无法容纳太多居民,我希望你们能好好想想,究竟是要垂死挣扎之后消失,还是要与使徒们同在。』
飘浮在空中的王宫底部落下一些细小树根及泥土,急速远去。
圣剑似乎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把理人绑在这里。
「………………滨野……你可以停手了。我不会再擅自追上去了。」
在王宫完全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之后,那人开口说道。
重新看向响子的力量在大地上留下的爪痕——他咽下一口口水。
「……那个……那里……是原本王都的所在地吧?」
如此冲击的场面,他不禁想揉揉眼睛看看刚刚被光柱炸毁的地方。
月光照耀的大地上,开了一个漆黑又极为庞大的洞。
过去有著街道、也有许多人生活其中的威尔塔米亚最大城,整个消失不见,化为一个大坑洞。
坑洞不知通到何处,看不见尽头——
(虫洞。)
感冕就像在阿迈特山脉见过的深不见底的洞穴。直径又比那个洞穴大了好几倍。
——你也看到了吧?路叶已经比以前变强许多。她一直无穷无尽地吸收著圣石的力量。
眼下宽阔的洞穴彷佛就是圣剑喃喃细语的佐证。理人一直没有把目光从洞穴中心移开。看了许久、许久。
* * *
从地上升起的王宫,缓缓提升速度及高度向前移动著。
响子维持王宫的飞行,在塔顶上拚命忍住不叫出声。
「…………唔。」
好烫。体内好烫。快融化了。豆大的汗水如雨般滴落下来。
她双手紧抓屋顶,把身体贴上应该十分冰凉的建筑物上,忍受著不停上升的体温。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结束了吗?)
终于度过体温滚烫的高峰期,热度逐渐趋缓,响子睁开眼睛。嘴巴呼出的气息化为白色雾霭。
还以为这次真的整个身体都要燃烧殆尽了呢。
响子注视著自己紧抓屋顶的右手。
她的手上虽然戴著三个圣石之戒,但是金色戒环与手指贴在一起的部分却已融化,渐渐与皮肤融为一体。也许黑色石头也会沾黏在皮肤上,渐渐嵌到皮肤之中也不一定。
事情已经糟到如此地步,很可笑的是麘子本人选是平安无事。
::小过,:(要响予使川较多力默的眺假,就俞以U哪扎小心散发…枷度尚温。她汪次的所作所为又比平常用了更多的力量。
「……让城堡飞起来,又消灭一个城市……真的不要紧吧……」
「响子?怎么了吗?」
人在下方露台的巴堤雅对她说著。响子匆匆忙忙放下卷起的袖子,擦去汗水,露出一个笑容。
「啊哈哈!没事没事。风景实在太好了,忍不住多看了一下。」
事实上,景色确实是十分恰人。此刻天空正妤高挂著一轮满月,移动在云海之中只有一句罗曼蒂克可以形容,
「就连我都有些感动呢。飞在天空中的城市,你不觉得很像拉普达吗?」
「——拉普达?那是什么?」
「在我的国家里播过的动画。你应该也不知道什么是动画吧?有点像附有插图的故事。有座城堡飘浮在空中。名字就叫天空之城拉普达。」
「听起来很有趣呢。统治这个国家的国王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是谁来著。」
莫名地敷衍了过去。
响子没心情告诉她,在电视上看到的天空之城,根本不存在任何统治者。动画结局是只有那座已空无一人的空旷城堡飘在辽阔的天空之中。总让她觉得有点感伤。
响子另外找了一个话题,尽可能用开朗的语调开口说道:
「吶,巴堤雅。刚刚我做得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这么一来,重新编写这个世界的准备都已经完成了。」
「太好了呢。」
光是准备阶段就消耗这么多的力量啊。
她没有把这些牢骚说出口,吞了回去。兴致高昂地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就这么进了巴堤雅所在的露台。
「响子,你要去哪里?」
「去跟欧兹马报告事情已经成功办好。」
她脚步轻盈,带著小跳步的步伐走下塔中阶梯。
「跟·他·说·做·得·非·常·好。」
不过,只要稍微一不留神,就会忘记要把脚底确实踩在地面上,得小心一点才行。
不出所料,在回廊碰上的女官,一脸惊吓地傻在当场,她笑著敷衍过去。
「啊哈,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会好好走路的。」
「没、没这回事。我并没有……」
「没关系,没事的役摹的。」
现在王宫里并不只有自愿加入圣剪使徒的人,还有很多对艾塞尔巴哈一世失去信心,转而协助他们的威尔塔米亚贵族及他们的侍从和女官。因为吓到他们也不好,所以响子就得尽量以一般人模样示人。
「啊,对了。」
响子想到一些事,回过头去。
「你知不知道欧兹马现在人在哪里?」
「……欧、欧兹马阁下是吗?我听说他现在在平常待著的魔法师塔里。」
「魔法师塔,知道了。」
再次轻声行走,迈步而出。要小心不要飘起来、不要飞起来,踏踏实实地用两只脚走路。
再怎么样,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走在这铺著大理石的回廊之中,居然完全没有发出脚步声。
所谓的魔法师塔,是威尔塔米亚王宫中的其中一座高塔。听说本来是宫廷魔法师的办公室。此刻,当然没有半个服侍国王的魔法师在里面。
在刚刚的战斗之中也没有丝毫损坏,好像被人漂白过的白色高塔。在天空中依然闪耀著美丽的光芒。
位在最顶楼的房间,便是首席魔法师海达尔·瓦亩执行勤务的地方。
(……书的数量一如以往的庞大。)
一打开关键的房间之门,响子折服于出现在眼前的藏书量。
虽然全部都是响子看不懂的书,不过有个爱好阅读的老人正在博览群书。
他正坐在以前「睿智者」坐过的椅子上,「睿智者」的书桌上堆了一大堆书籍。这位看起来不亦乐乎的老人就是卢卡利亚的前宰相,雷·欧兹马。
此刻因为那一堆书的关系,响子只看得见他的头的一小部分。
「欧兹马。」
「……这个声音,是圣剪勇者大人吧。」
「嗯。总之,你要我做的事我全部办妥了。」
「这真是太好了。不愧有女神之石庇佑呢。」
虽然他的回应十分迅速,但总觉得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那本书好看吗?」
「很好看。海达尔·瓦亩是出了名的读书狂,藏书也全是些普通人难以人手的书。不管是哪一本,感觉都对今后的研究有极大的助益。」
「喔……」
乍看之下,他就像个热衷研究的求道之人。既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也是位真诚的研究者,还是位魔法师。
「那个——相川同学醒了。」
「喔,你是说,他破解了巴堤雅的幻术吗?」
「嗯。远远地有看见他的身影。」
本来他应该可以再靠近一点,不过就那样静止在半空中,没有再接近而来。
「呵呵呵,停止有勇无谋的特攻,可以说是个聪明的选择。」
「你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比任何人都想见他吧?」
「喔?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是你的敌人,魔神阿耳戈斯。」
她把一直以来,直到今天为止,藏在内心深处的这句话说了出口,就这么——说了出口。
其实她知道有个词汇比拉普达更适合形容空中的城堡。据说这个世界的人都把飘浮在空中的魔神居城称之为「梦幻城」。
(这座城堡已被相川同学毁了,还把你也封印了。)
如果只是心生疑窦也就罢了。但是,所有的条件都如此吻合,她已经无法再默不作声。一直想要在某个时机进行确认。
自己可是抱著相当的觉悟说了出来,对方却毫无反应。
这个事实让响子更加著急。
「你正在做的这些事,并不是在拯救这个世界,而是让它朝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吧?你应该是想毁灭它吧?居然要我代替你打造『梦幻城』,还要我帮你做这些征服世界的事。」
「…………响子,我真希望你不要说这些令人难过的话。」
「——唔!」
不知何时,对方的声音已经从老人的沙哑转变为年轻女子的声音。一只令人吃惊的白皙手臂,把隔开两人的书堆拨向一旁。这是谁!
「我希望你不要擅自以为我想毁灭世界。」
「我、我的脸!」
那是我的脸!
书桌前那个用手撑著脸颊,眼神往上看著响子的「魔神阿耳戈斯」完美地复制了她的外形样貌。
「你在著急个什么劲儿呢。」
「不要这样!复制别人的脸这种行为很恶心!快变回你原来的样子!」
「就算你要我这么做——本来我就不知道自已是否有可称之为原型的形态。」
「你的意思是没有原型吗?」
「没有啊,我也从来没意识到这件事。谁叫我注意到的时候,我这个存在,一直是由世界的不完美所创造出来的邪气及魔兽来保有存在意义的。有时候会变成丑陋的怪兽任人讨伐,又有些时候会在封印之下沉睡。此刻的我,只是大部分的力量已遭封印的本体的一块小碎片般的存在而已。不变成个什么东西的话,我就会形消雾散。」
「可是,就算如此。」
搞不懂。这些话只是用来蒙骗自己的藉口而已。即使如此,在没有镜子的状况下,面对面看著自己的身体,情感上实在是恶心得不得了。
「如果你不喜欢,那这样如何?」
阿耳戈斯的轮廓和服装开始晃动,接著出现一具新的肉体。响子的脸颊又抽搐了起来。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头金发,身穿红色披肩的美丽女孩。
盗贼伊休安·特洛鲁。
「……住手。」
「哈哈,果然还是不行吗?真有趣。」
响子觉得她一定不会是个坏人。坚强、直率、勇敢。不过,她被理人抱在怀中的景象,以后一定也会记得清清楚楚。不管怎么样都无法面对。
「这个样子我以前也变过,所以还满擅长变成她。」
「不管你想变成谁都好,就是不要变成她。」
「知道了知道了。魔神似乎就是拿勇者没办法呢。我听你的话就是了。」
魔神终于回到本来的雷·欧兹马的样貌。响子真心地松了一口气。
「好啦,不管怎么样,你先听我说。我们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你那种充满成见的说法令人很难过呢。难道魔神阿耳戈斯无论如何都得毁灭人类吗?」
「——咦?」
他如此直接的提问,让她更加困惑。
他问出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响子也很困扰。
「因、因为,所谓的魔神不就是那样的存在吗?」
「嗯,我也觉得好像是这样,不过我出生的时候,并没有人明确地下达过这种指示。你不是也一样吗?难道婴儿背上有贴神明的指示文件吗?」
「是……没有啦。」
「是吧?我只是迷迷糊糊照著本能过日子,结果创造出了魔兽,然后魔兽成了我的手下进驻帕纳肯亚全土。人们陷入恐惧,我就被人类给封印了。在我重蹈了两次覆辙之后,再怎么样我还是会告诉自己这次要慎重行事。所以我决定先变成人类来观察人类。不过,哎呀,最后还是失败了。」
他皱起眉,搔了搔头。响子看见他这副模样,对他怀有的印象带著某种难以言喻的不舒坦。
本来应该是个让人陷入恐惧的魔神,却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谈论著自己的失败,就好像——
「我觉得这种事呢,简单来说起因就是女神的容量不足,才会走进命运的死胡同。只要我顺从自己原始的欲望去毁灭人类,我就一定会被封印。绝对不可以选择那条道路。」
「那不然……你想怎么样?」
响子以嘶哑的声音问道。
「你现在是依循著什么在行动的?」
「没有依循什么。」
「完全没有?」
「对。所以我决定以不要胡乱毁灭人类为前提,试著多接近人类之后再做决定。」
感觉好像正在看著一个本来只能照著与生俱来的本能行动的婴儿,在不断的失败之中学习,渐渐成长的过程。
魔神维持著人的姿态,把手抵上胸口。
「这个雷·欧兹马呢,早在我被勇者打败盯上他之前,就一直在思考女神之石的事了。利用公务结束后的一点点时间,翻阅乡土资料的时光,对他来说是最幸福的。好像本来是打算在退休之后,进行一场挖掘圣石之旅。」
「所以你就复制了他的整个人生?」
「嗯,也可以这么说。又或者是巴提雅·拉鲁鲁克。她属于一直思考幸福公平问题的一派。他们纯粹的想法也很了不起。这间房里的藏书也很棒喔。你有没有试著读个一两本?我现在在读的是魔神和人类的战争纪录。我以前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的事留下纪录。」
真希望他不要双眼发亮地说著这些话。
「于是,读过这本书之后,我就非常清楚了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哎呀哎呀,真是让我学到不少东西——」
「你好奇怪。明明是个魔神……却说出这些好像很喜欢人类的话。」
现在外表是雷·欧兹马的魔神听了响子的话之后,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响子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不论是走路的方式、说话的方式又或者双眼流露出来的光芒,都不像任何一个人。还是,他正在模仿响子不认识的某个人呢。
「是啊,因为我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类。」
正在说话的欧兹马的外貌,变成伊休安·特洛鲁之后,接著又变成迪达·艾鲁恩,再变成莱娜·艾鲁恩。
黑发的魔法师是海达尔·瓦亩吧?他还变成一个陌生的老僧侣,他的肉体产生了令人目眩的变化。然后,到了最后……
「响子,我想对抗女神赐予的命运,想试著让人类幸福。」
「————」
变成响子心爱的少年,紧紧抱著响子。
会觉得痛苦、想哭,一定是因为这个行为太愚蠢了。
不管是他可能觉得做出这种事会让响子感到难为情的这个想法,又或者明明是个魔神却思考著人类的幸福这样的天真无邪都太过愚蠢了。在这个连细节都极为相似的手臂之中,光是说出「……真像个白痴」就已经用尽了她的全力。
(我也很难过啊。)
(相川同学选择的不是我。)
不过,事情并不顺利。他用他的手拥抱了另一个少女。勇者和勇者是无法结合的。很现实的,这样的命运轨道还是存在。
这个时候,她第一次亲身体会到,即使很明白有些已决定的事是无法颠覆,却依然希望能够改变它的宿愿。
魔神阿耳戈斯,你真是太蠢了。但是我并不讨厌你的愚蠢,因为我非常明白你的心情。
每一个人都渴望无法得手的东西,时而流著泪水,唾弃著现实,而依然持续抵抗著。
* * *
「——这玩意儿根本就是『虫洞』。」
这是盗贼伊休安·特洛鲁的判断,
和拜扬一行人会合完毕,他们先回到基地,等待日出之后,再次造访空洞现场。理人也希望能够好好确认一下,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是,在帕纳肯亚的两个太阳底下,等待大家的根本不是能够确认的东西。那个景像让所有来到现场的人都一样哑口无言。
理人站在太过巨大的洞口边缘,和伊休安一起看著深不见底的洞穴,两人似乎都有同样的感想。
「果然一模一样。」
「要不要把这个苹果丢下去看看?搞不好过个六年左右,就会从上面掉下来也说不定。」
「……不了,我觉得苹果应该撑不到那个时候……」
那个奇迹是因为伊休安右臂上戴著「回忆庇护」才得以实现。
伊休安似乎也不是认真的,又咬了一口吃到一半的苹果。
(路叶,真是精彩绝伦啊。)
威尔塔米亚在剎那之间,半点不留地全部消失。而且这场戏甚至还是在安排好她们自己待著的王宫完美地避难撤退后才上演。
一起前往现场勘验的骑士们的脸色十分苍白。虽然他们并没有大肆抱怨,但是目前情况看起来,也许也很难让他们保留战意。
「……这个洞,搞不好会在某个未知的时间点合起来。」
「咦?」
「响子他们不是想要缩小这个世界,直到这个世界的慈悲足够为止吗?如果说『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的话呢。」
伊休安漫不经心指了指深渊洞穴。
「就是他们在世界上挖出来的大洞。如果想要达到她们的目的,接下来就得缩小洞口,减少它的面积才对。不过,这可能是会她们又挖了很多很多的洞之后才会发生的事。」
虽然听她说得很简单,但是要是把这情况套到现实之中,可是件会让人感到背脊发凉的事。
「……这可让人笑不太出来了。」
「是啊,我也不是说来让你笑的。」
伊休安已经吃完苹果,拍拍双手站了起来。
「喂,海达尔!你知道响子她们去了哪里吗?」
在离洞穴稍远的地方,停著载著理人一行人来此的马及马车。海达尔正在那里和骑士团团长谈话。对方也发现了他们两个。
「啊啊,你们两个都在啊,方便过来一下吗?」
「什么事啊。」
理人二人一起跑到海达尔的所在之处。
「我们现在正在收集目击者看见的情报,有人说那座飘浮王宫正以快马加鞭的速度往北方前进。」
「速度颇快啊。」
「是啊。如果照这样飞下去,他们会抵达的地方应该不是国境,就是阿迈特山脉吧……」
「这么一来,那座城堡不就变成不折不扣的梦幻城了吗?」
伊休安脸上带著讽刺的笑容。海达尔也并未针对她这句话否定什么。
梦幻城是在阿耳戈斯复活时,出现在虚空中的一座城堡。
「唉,不过他如果把整个状况再现到如此地步,再怎么说,现在的支持者们应该也无法认同吧?」
「很难说。」
「总之我们不能放著他们不管。」
理人开口说道。
大家应该都很清楚才对。响子她们这群圣剪使徒说了,将在这个世界的一周之后,正式开始「缩小世界」的工作。比超眼前这副景象,更糟的状况将会在世界各地上演。绝对要想办法阻止她们。
(办得到吗?该怎么做才好?)
他斥责著自己生出这种想法的心。前有魔神阿耳戈斯,后有路叶响子。再加上愈待在这个现实中被挖出的大洞附近,就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但还是不能坐视不理。
「——海达尔阁下、伊休安阁下。现在是否已经到了执行过去谈过的作战的时机了?」
骑士团团长的话让理人感到一阵惊讶。
理人向海达尔提问之后,海达尔皱起眉头,思考了起来。伊休安也一样。
这个反应是怎么回事。
「什么作战?」
「……跟你无关。」
「特洛鲁阁下。」
「我应该告诉过你们,那个方法行不通的。那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其他方法了。」
「骑士团长,忘了那件事吧!」
「伊休安,怎么回事?也跟我说一下啊!」
理人开始打破沙锅问到底,伊休安才不情不愿地开口说道:
「……我们在你不在的时候,想出了一个计策。这已经是最后的杀手锏,或许真的有办法和响子她们对抗。」
「真的吗?好厉害。」
「但是我是投反对票的。可以的话,尽量不想用那个方法。」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既然还有能做的事,就什么都应该试一下啊!」
「因为这件事可是要由你来做啊!」
「我?」
冷不防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反驳。
伊休安一副说漏嘴的样子,紧咬著嘴唇。
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伊休安,那件事是否能由我来说?」
尴尬的沉默之中,海达尔开口接著说了下去。
虽然他的语调比伊休安来得平稳,眼神中的觉悟却非一般。
「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也得跟国王报告一下目前的状况。」
再次回到基地的时候,乌露丝拉已经从新王都多姆卡姆过来。
她和托托一起在医疗室中,正在帮哈谢姆治伤。
「会痛吗?多痛?这样痛吗?」
「痛啊!」
「大概是这么痛对吗?我明白了。」
她目不转睛盯著啥谢姆拾在治疗台上的脚,像在确认西瓜水分般敲了敲伤处,听到惨叫的信号之后,开始进行祈祷。
『女神之手啊,请将慈悲遍布此人之身。请送来治疗之风。』
(那、那种做法没问题吧?)
但是,先把理人的担忧放在一旁,柔和的祈祷声唤来女神的奇迹。乌露丝拉把绽放光芒的双手放到哈谢姆脚上。
「……我说你就不能再温柔一点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只是个实习生而已。」
「不是,我不是在说这个,是在说你的拳头。用拳头敲伤者的伤处这点,已经不是技术的问题。」
「乌露丝拉,后面好像还有三个人在等。我们就快点处理处理吧。」
「好的,我动作会快点的。」
「只要骨头不弯,接得起来,剩下就随便你们了。」
——感觉治疗似乎还得耗上好一段时间,他把门关上,决定不去打扰。
(乌露丝拉好厉害,真的十分活跃呢。)
姑且不论她的方法,现在的她和在沙漠的地下神殿中,说出自己没有任何长处的她已经是判若两人。她已经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也成为了大家的一股助力。
反观自己——又是如何呢?
理人来到海达尔指定的作战会议室。
会议室里还没有半个人来,就在他要关上门时,海达尔出现了。
「啊,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我也刚到而已。」
两人重新面对面坐在作战室的桌旁。
这个座位正好可以看见海达尔后方——悬挂在房间墙上的威尔塔米亚国旗和旗士团团旗。两面国旗都不是新的,应该是在一片混乱之中带出来的吧。
「然后呢?那是个什么样的作战?」
理人发问之后,原本脸上挂著一张柔和表情的海达尔,神情转为严肃。
「响子,路叶——你的友人身上有没有产生什么变化?」
天外飞来的话题。
「……与其有没有变化,应该说一直吸收著贤者之石的力量让她变得更强了。强到连圣剑都出面阻止我,要我别过去。」
「这样啊。在那种状态下还能持续控制贤者之石,她的能力也算是非比寻常了。在我们搞清楚欧兹马就是魔神之前,我一直在想要打倒圣剪使徒,当务之急就是阻止她。」
「没错,我认为这一点到了现在依然不变。」
铜墙铁壁般的王牌,也是切割世界的关键。
「是的,所以,这个作战就是为此而拟的。我们想要强制把『响子』送回地球。」
「————」
「这次可不是幻术。是伴随著物理性质上的移动的强制遣返。」
理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海达尔又再说了一次。
「……办得到吗?」
理人声音沙哑,慎重其事地确认道。
他已经不想再重蹈巴堤雅那个时候的覆辙。海达尔深深点了点头。
「我也已经和托托,还有萝谷一起用占卜之术算出了适合越界的吉日。再过六天半之后,一千个日子才会出现一次的吉日便会来临。」
「不过,仪式不是很复杂吗?你该不会是想把路叶带去水之神殿吧?」
她现在可是人在飘浮王宫之中移动著。就算不是在王宫之中,平常要抓到她也是困难重重。
「我会先筛选出仪式需要的最少的东西。单就我的分析,只要有神殿和住在其中的精灵们,条件就齐了。」
「那么?」
「托你们夺回水之神殿之福,我可以进行取水和封印精灵的动作了。只要带著这个接近响子·路叶,接下来就由我来施放越界的法术。我以威尔塔米亚王国首席魔法师,海达尔·瓦亩之名起誓。」
只有异世界的人才能接触贤者之石。而且,在从异世界回到地球的同时,时间将会倒流,并且失去所有的装备。
圣剪使徒将会失去他们最重要的剪刀。
「……要是可以成功,确实会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只不过,理人,这个做法只有一个问题。这个作战不可或缺的一个绦件,就是必须事先毁掉水之神殿。」
理人有点兴奋,不过海达尔却冷静地这么告诉他。
「就算我们把响子·路叶送回『地球』,如果敌方又重新把她召唤回来,一切就等于回到原点。为了不要让这种事发生,在物理性质的意义上,我们不得不让她成为最后一位被施放越界魔法的人。」
理人花了一小段时间才了解了这段话的涵意。
为什么海达尔的表情会如此悲痛?这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是吗。)
原来如此,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也就是我再也无法回到地球去了是吗?因为神殿没有了。」
海达尔点头。
「即使我们只剩下这个选择,伊休安还是反对。她认为不能无视你的权利。虽然我们还有次一等的对策,就是在吉日那一天把你送回『地球』,然后再和响子·路叶决一死战,但是时间上有点赶——」
「不,没关系。这种事想了也是浪费时间。我要和大家并肩作战。」
理人自己也十分惊讶于这个没有任何犹豫,爽快明瞭的答案。
「现在还有阿耳戈斯的问题存在,只靠海达尔你们太吃紧了。」
「理人,请你仔细想清楚。真的不会后悔吗?你会再也见不到你的父母喔。」
「如果只是想想,我早在心里想了千百次了。」
没错,在那个梦里想了几百几千几万次。
不管列出任何条件,他只有回到此处这个选择。
「我喜欢的人在这里,我想跟她一起活下去。」
「——什么。」
海达尔的嘴巴张得老大。理人对他露出一笑。
「我、我是很、很认真的在跟你说……不,不是这样的。这可是件极为严肃的事。」
「是啊,我是认真的。」
「怎么会这样……」
海达尔两只手肘靠在桌上,抱头烦恼的样子,实在是非常好笑。
「……我以前跟你说过吧。你是有选择的。一是回到双亲所在的故乡,或者是……」
「在这里找到新的家人。」
理人接著说了下去。
——当时,他只当海达尔是胡说八道,直接拒绝了。
「这下你就没有选择了。」
「你错了,这个就是我的选择。也就是说海达尔很有先见之明喔。」
感澈不尽。
低著头的海达尔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泛红。
「不愧是贤者呢!」
理人说完这句话时,海达尔笑著说:「别让我哭啊。」
就这样,相川理人最后的方向就这么定了下来。
——入夜时分。
理人找了半天的伊休安·特洛鲁,并没有待在基地里为她准备的帐篷之中,而是跑到他们之前乘坐的篷马车车顶。
(什么嘛,居然在那里……)
理人整个人没了干劲。
他之前曾经听她说过,随意躺卧在篷马车车顶,感觉很像睡在国王的床铺上一样,极为舒适。
的确,以大自然的天空为被、以星星为枕互诉衷情,想必是舒适得不得了。
一头长金发的发尾垂了下来,就好像一只猫在篷顶垂下尾巴。想找这个伙伴的时候,与其说是找人,还不如抱著找一只猫的心态来找还比较好。
来吧,起床了,伊休安·特洛鲁。你这只像猫的盗贼。我可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呢。
「——痛死了!」
默默拉了拉她的发尾,伊休安一跃而起。
「你、你干嘛啦——」
理人笑著举起手之后,伊休安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嗨,伊休安。」
「…………是理人啊。」
真希望她不要露出这种哑巴吃黄莲的表情。
「你应该已经从海达尔那里听完作战内容了吧。」
「嗯,听完了。结果一直讲到刚刚。」
「我反对这样做。就算只有那种方法可以存活下去,但是只牺牲你一个人的做法实在是太卑鄙了——」
「我赞成这么做,刚刚也已经讨论完了。」
「你说你赞成——咦咦咦咦!」
伊休安抓住篷顶边缘,探出半个身子。
「你、你脑袋没问题吧?我知道了,一定又是面面俱到男那套自我牺牲吧?」
「完全不是。」
「你好好想想。就算很会察颜观色也没什么好处的喔。你可是再也回不去『地球』了喔。」
「你和海达尔说了一样的话呢。」
虽然这两个人的本质南辕北辙,但或许在守规矩这点上倒是十分相像。
「说什么一样的话,不管是谁,只要听到这种蠢话都会吐槽的吧——」
「嗯,也许是吧。不过,我也只会给出同样的答案。我想要一直待在这个世界,所以即使回不去了也无所谓。」
伊休安按压著太阳穴,似乎对理人感到十分头痛,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连这种小动作都很像猫,不小心笑了出来的同时,一股怜爱的心情油然而生。
这一定是因为她除了是自己多年的伙伴以外,同时也是个女孩子的关系。
「伊休安·特洛鲁,我再说一次。我喜欢你,想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
「你这家伙——」
接下来她似乎还想碎念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她才要开口说话时就卡住,在选择用字遣词时再次卡住,到了最后皱著一张小脸,跳下马车,飞奔进理人怀里。
「太好了,终于说出口了。」
「你这个笨蛋。」
「除了笨蛋,你就没其他话对我说了吗?」
理人在她耳边问了这句话之后,伊休安始终默默无言了一阵子,回了一句:
「…………最喜欢你了。」理人露出笑容。单纯只是觉得开心、开心得不得了,开心到就这么举起她转了个几圈。
「理人,等等!好痒!」
「因为我很高兴啊。」
「我是真的我喔,不是魔神喔。」
「嗯,没错。我们一起努力活下去吧!」
反倒被理人搞得晕头转向的伊休安,再次抱上理人的脖子,一言不发地点点头,点了许多、许多次。
「……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绝对。」
「谢谢你,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两人交谈之后,互相拥抱的手臂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在两人拥抱彼此的同时,感觉无依无靠的脚边似乎散发著光芒。
只要顺著光之路标走去,前方就是自己的归宿。
一切都是为了心爱的故乡。又多了一个战斗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