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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夏日,华丽的宴会

过去曾位于鲁奥玛旧城区的鲁奥玛大学,是亚默德最古老且最大的大学——

不过,大约在半世纪前,由于学生人数增加及设施老旧,有人提出将神学院之外的学院迁移到鲁奥玛的郊外,结果便产生了在亚默德最新的城镇——

洛利斯。

洛利斯位于离开鲁奥玛,沿街道向东前行约一小时的地方,虽然是个以迁移至此的鲁奥玛大学为中心所建造的学园都市,但与其说是个与鲁奥玛分开独立的城镇,不如将它想成是鲁奥玛的一部分,以实际的状态而言,或许才更正确。

年轻时期的奇奎·亚比奥尔的学生时代,也是在这个洛利斯的学生街所度过。

「噜~♪啦噜噜~♪噜~啦噜啦~♪」

粉红色的块状物正一圈一圈地旋转。

其转轴没有偏移。非常安定地在旋转。

「…………」

斜眼瞧着这副情景的奇奎·亚比奥尔,轻声叹了一口气,再次戴起单边眼镜,在摊开于作业台上的纸上,用尺划线。

开心转圈圈跳着舞的少女的肚子——部分的铠甲——上,华丽的蔷薇浮雕正闪闪发光。埋头划线的奇奎,再次瞥了她一眼,悠悠地吐了一口烟管里的烟。

「……贝琪娜,你心情很好嘛。」

「那是当然罗♪」

贝琪娜突然停止旋转,用双手指向蔷薇浮雕。

「——因~为,皇太子殿下特别将他制定的勋章,第一个送给我喔!送给既不是团员也不是贵族的我!」

「那确实很值得高兴呢。」

贝琪娜平安从海德洛塔回来,已经过了十天。然后,昨天贝琪娜特地被传唤到王宫,接受了以萨克颁发的勋章。

那是叫作「亚默德殊勋蔷薇冠勋章」这种听都没听过的勋章。

没有听过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是以萨克为了授与封印骑士团团员中功勋特别大的人,特别新制定的勋章。

为什么贝琪娜能够击败像路奇乌斯这种优秀的团员,接受那个勋章呢?冷静思考过后,虽然有许多可疑的地方,总之,如果拒绝领受,也是一种不敬的行为。

因此,她感激地接受将实际的勋章设计以浮雕的方式,像那样刻绘在巴秋鲁鲁斯上。没有举办夸张的仪式,或许还算是谢天谢地了。

「啦啦噜~♪」

时而旋转、时而踏着小跳步的粉红色物体,是一种拥有两个彪形大汉的重量,以及其五倍力量的武器。一个不小心,这间小小的工房转瞬间就会遭到破坏。

「——不要兴奋过头罗。」

「什么?你刚才有跟我说话吗,叔叔大人?」

一把抓住手拿镜的贝琪娜,摆出姿势,照映自己的身体,看着镜子里的画面,露出喜孜孜的表情。

「没事,只要你幸福就好。」

奇奎不太清楚政治方面的事情,也没有兴趣。只是以一介外行人的想法来推测的话,皇太子之所以会赐予贝琪娜那种勋章,恐怕是为了避免大贵族间无聊的竞争心态吧。

正常来讲,最先应该授与这个勋章的,是皇太子十分信任的副团长,路奇乌斯·里希堤那赫吧。不过,就算奇路鸟斯的功绩再怎么大,也并非所有的「监护人」都能接受他领受勋章。其中,势必也会有家长无理地要求——请务必让我儿子领受这第一次的荣耀。总之,许多人都看出这最初荣耀的价值,不难想像会因此互相起争执。

所以——这终究只是奇奎的想像——以萨克料想到会引起激烈的争夺战,才选择与骑士团没有直接关系的贝琪娜当最初的受奖者吧。

总觉得自己的侄女被拿来当挡箭牌,奇奎的心里有些无法释怀,不过,所谓的宫廷或多或少就是那样的地方。如果厌恶,就不该微与宫廷的人扯上关系的工作。可是,奇奎无法做现在这份工作以外的事,经过各式各样的妥协,才待在现在这个场所。

「……不过,王公贵族动不动就爱出尔反尔呢。」

「叔叔大人?」

「没事。」

「真是的,你今天很爱自言自语、嘀嘀咕咕呢,叔叔大人!」

贝琪娜语气可爱地发着小牢骚,放下手拿镜。

「——对了!写信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大人和父亲大人,他们一定会很开心!」

「啊……」

奇奎拿烟管轻轻地敲了敲作业台的桌角,忘了接下来该说的话。

即使遇到那种事,贝琪娜仍然把他们当父母看待吗?奇奎有些发怒,但并不是对贝琪娜感到生气。而是对冷漠对待如此坚强的少女的父母——奇奎的哥哥和嫂嫂,贝琪娜的双亲戚到生气。

「打扰了。请问贝琪娜,亚比奥尔小姐在吗?」

「啊?」

为了平息怒火,正打算将新的烟草塞进烟管里的奇奎,听见在这个工房里从未听过的客气话语,而拿下单边眼镜回头一探究竟。

「皇太子殿下传唤贝琪娜小姐。」

站在门口的是一名穿着整洁的侍童。

「殿下吗?」

「殿下说有事情想拜托贝琪娜小姐,请她立刻前往『哲学之园』——」

「我……我知道了!」

贝琪娜声音变得高亢,朝墙壁伸出手。

「——请……请转达殿下,我立刻过去!」

把别人的衣服当什么了啊——贝琪娜拿起挂在墙壁上替换用的白袍,以惊人的气势用白袍擦一拭巴秋鲁鲁斯的表面。

约一小时后,将巴秋鲁鲁斯擦得闪闪发亮的贝琪娜,与以萨克一同站在王宫内的温室前。「哲学之园」——据说那是皇太子替为了培育蔷薇而准备的温室所取的雅名。

「也……也就是说—-—您要我开垦这里吗~?」

「开垦啊。确实可说是如此呢。」

以萨克轻轻抚摸贝琪娜的头后,指向温室右手边的树林。前排是合欢树,后排则有金雀花整齐地罗列着,但从树枝伸展的模样看来,感觉有些拥挤。因为这个缘故,看起来遮住了几许的阳光。

「——哎,坦白说,只有这间温室感觉有点狭窄。所以我希望你能砍掉一些这一带的合欢树,整理土地,以便当作温室的地基。」

「只要砍掉合欢树就行了吗?那么,要留下金雀花罗?」

「嗯。」

「了解~!」

贝琪娜将右手搁在蔷薇的浮雕上,微微行过一礼后,从腰部后面解下粉红色的战斧,伸长斧柄。她将伞取名为秋鲁鲁卡,也以她自己的想法为这把战斧取了一个符合它形象的名字,现在,这把斧头被取名为鲁契鲁克。

「——那么殿下,请您退开~」

「嗯——啊,砍倒的树木或许还有什么用处,可以请你把树枝砍掉,堆放在某一个地方吗?」

「好的、好~的!」

贝琪娜握住鲁契鲁克斧柄的下端,转了一圈后,朝合欢树的树干砍下。大约巴秋鲁鲁斯脚部那么粗的合欢树,一击便轻易地被砍断。贝琪娜单手接住飞舞在空中的树木,拔掉茂盛的枝叶,将它整理成笔直的棒状后,扔在脚边。

「喔~很俐落嘛。」

「谢谢您的夸~奖。其实现在的工房啊,以前也没那么大,是我开垦杂树林扩大的~」

「原来如此……啊,对了对了,关于那间工房啊——」

以萨克在不远处眺望着贝琪娜工作,补充道:

「——我想你也要帮忙技师长,让你只帮忙我这边的工作也不太妥当,我想想……每天只要两小时左右就好,可以请你慢慢进行作业吗?」

「好的,非常乐意♪」

「回答得真中听。那么,我去那边的温室照料花朵罗。对了,另外还有一件事。」

以萨克原本打算转身走向透明玻璃的温室,却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地停下脚步,再补上一句话。

「那个,很适合你喔。」

「什么?」

「连我自己都觉得设计得真好。」

说完,以萨克指向自己的肚子,露出满意的笑容扬长而去。

「…………」

贝琪娜俯视自己的肚子,轻抚蔷薇浮雕后——

「啊哈!」

一边笑着,当场旋转了起来。

奇奎的老家在旧城区,现在也在旧城区租房子住,不常前往新城区。毕竟奇奎是个工作狂,而他工作的场所便是王宫后方的第三工厂——这个听起来规模很大的小工房——因此,他的生活圈只局限于旧城区的内侧范围。反观最近,以瓦蕾莉雅侍女的身分开始工作的贝琪娜,她的行动范围可说是比他宽广多了。

这样的奇奎,在太阳下山后出门前往新城区。他对贝琪娜说要到经常帮他忙的铁匠库尔图瓦老爹那儿去。想必员琪娜一定对他的这番话深信不疑吧。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有点心痛。

「————」

奇奎在熙熙攮攘、充满酒味的地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葡萄与常春藤缠绕在啤酒杯上的设计招牌。因风吹雨打而变得模糊的招牌上,刻着TANKARD的字眼。不用说,啤酒杯的图案表示酒吧,葡萄和常春藤则分别代表有卖葡萄酒和麦芽啤酒的意思。虽然最近完全懒得出门,不过奇奎在学生时代常和朋友们进出各地方的酒吧,还晓得这点常识。

「TANKARD……就是这里吗?」

店里传来男人们豪爽的笑声及美味料理的香味。因为当地风气的关系,附近的单身男子们会在下班后为了用餐和喝酒而聚在一起。

奇奎推开吱嘎作响的门进入店里后,并非走向空桌,而是最里头的吧台座位。

「要选哪一种?」

在椅子上坐下的奇奎,站在吧台内侧的老板突然就要他二择一。

「啊……我想想。」

一瞬间,奇奎还搞不懂老板的意思,但马上便意会过来他是在问自己要喝哪一种酒。毕竟只有卖葡萄酒和麦芽啤酒吧。若是这一带的酒吧,可说是还有选择的余地就算不错了。

「那么,我要麦芽啤酒和火腿。」

奇奎最少点了一杯酒和下酒菜,再次环顾店内。

店内大约坐了七分满,顾客清一色都是男人。虽然都是些看起来非常粗鲁的家伙,不过所有人喝醉的模样都十分开朗,没有一丝郁闷之情。看来这里至少不是卖掺杂其他东西的假酒以图暴利的店家。

「啊……狄米塔尔在吗?」

「……狄米塔尔?」

貌似比奇奎年长的老板,眉头深锁,瞪视着奇奎。不愧是靠每天面对醉鬼们做生意的,那表情十分有魄力。或许是因为搬酒桶锻链出来的吧,从短袖探出的手臂非常粗壮,令奇奎望尘莫及。要是打起架来,奇奎肯定没有胜算吧。

奇奎不由得差点从嘴里喷出啤酒来,一边急忙摇了摇头。

「我……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我听说他住在这里……我是在军事工房里工作的——」

「那件白袍……你就是他提到的『怪人』啊。」

老板眉头依旧深锁,但嘴角总算是露出微笑。

「听小鬼说——你好像是在工房里做有点艰涩研究的怪人嘛。」

「哎,说我是怪人,也是虽不中亦不远矣啦……」

看来,狄米塔尔在外头似乎也称奇奎为怪人呢。奇奎并不感到特别生气。毕竟那名个性别扭的少年嘴巴狠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狄米先生他不在哟。」

原本抱着大托盘在喝醉酒的客人之间跑来跑去的少女,或许是听见奇奎和老板的对话吧,她停下脚步插嘴说道。

「这小家伙是这家店的店花。快跟人打招呼啊,梅露雪。」

「偶叫梅露雪。狄米先生冰常受您照顾噜。」

咬字不清的少女梅露雪,意外地有礼貌。奇奎俯看着低下头致意的梅露雪的发旋,有些出神地想着,小女孩都意外地很黏那个毒舌少年呢。

「狄米先生之前有唆过他这阵子要工作不费在家。」

「工作?」

「不素帮叔叔你工作吗?」

「我这儿说是工作嘛……」

狄米塔尔的工作是纹章官。要不然就是那个叫什么特务监察宫的,不管怎样,都是听命于魔法院或国王而行动。狄米塔尔帮忙奇奎的研究——虽然一开始是「永世神巫」夏琦菈·巴贝尔促成的——并非他正式的工作。终究只是有空闲时来帮忙,就优先顺序来说的话,当然是以纹章官的工作为优先。

「这样啊……他因为工作离开都城了啊。」

听见狄米塔尔不在,因此有些回归现实的奇奎,大口畅饮麦芽啤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吧?」

老板如此询问后,奇奎带着苦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对你们说明的,我这边的工作就像是附属的。看来那家伙还没有好好向你们说明他正式的工作是什么吧。」

「毕竟他不是那么爱说话的人嘛……就连在这里吃饭的时候,他也一直沉默不语,好像专心在听周遭的人们聊天。」

老板擦拭着刚洗好的啤酒杯,耸了耸肩。

「明明是个小鬼,还装作一副大人的样子,态度算是有点睥睨人吧……不过,一个小鬼着想独自生活下去,或许不得不随时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免被坏人抓住弱点吧……」

「我想应该不是这样喔。」

狄米塔尔睥睨人的态度,单纯只是个性使然吧。比起大部分的诈欺师和小恶棍,狄米塔尔要恶劣多了。再说,狄米塔尔并非没有亲人,他有里希堤那赫家这个后盾,只是凭自己的意思继续一个人在平民区中生活罢了。

但狄米塔尔似乎没有把这些事情向这间酒吧的父女坦白。大概是认为如果说出自己是里希堤那赫家的人,或是神巫的专属纹章宫的话,对方就无法以自然的态度跟自己来往了吧。

所以,奇奎也认为自己没必要说些多余的话。

「……那家伙不在,我就白跑一趟了呢。」

吃完火腿、喝光麦芽啤酒后,奇奎便立刻站起身来。

「要不记在那小鬼的帐上吧,你再悠闲地坐一下如何,大师?」

「别叫我大师啦。」

奇奎搔了搔他那一头凌乱的长发,从白袍的口袋中掏出硬币放在吧台上,说道:

「……我有些事想拜托狄米塔尔,要是随便记在他的帐上喝了酒,之后就不好意思拜托他了。今天就先喝到这儿了。」

「这样啊。下次有空的话,欢迎再光顾。」

「我会的。」

奇奎轻轻挥挥手,顺便塞了一枚铜板给那位名叫梅露雪的少女,然后走出TANKARD。

「狄米塔尔少年,在工作啊……」

奇奎在男人味十足的嗜杂声中止住脚步,仰望夜空。不知是否石板路白天所吸收的太阳热,现在才释放出来,明明有夜风吹拂,却感觉闷热的空气从脚底冒出。

「可是……贝琪娜没有收到任何通知耶。」

狄米塔尔是瓦蕾莉雅的专属纹章官,他因为工作离开都城,就意味着瓦蕾莉雅也因为某种任务不在首都。

只是,在瓦蕾莉雅同样因任务离开王都时,身为随从应该同行的贝琪娜却在家里。也就是说,是狄米塔尔单独出任务,或是排除贝琪娜,去出什么特别的任务吗——

不管怎样,只要狄米塔尔还没回到住宿处,想东想西也不是办法。

贝琪娜正一个人留在家里看家。趁时间还没太晚,买些好吃的东西当伴手礼带回去吧,奇奎衔着烟管,迈出脚步。

贝琪娜一个人作业,只花了三天时间,就将第二温室的建设预定地砍伐完毕。接下来等待着她的工作是翻掘根部,搬运大量的土填补窟窿。在那之后,只要平整地面用脚踩踏结实后,皇太子交付贝琪娜的工作便全部完成。之后的事情则是专家的领域。

「呼……」

贝琪娜掀开巴秋鲁鲁斯的头盔面罩,擦拭额头的汗水,倚靠在堆积如一座小山的合欢树圆木堆上坐了下来。

虽然多亏了巴秋鲁鲁斯的力量,几乎没有什么肉体上的劳累,但却拿夏天的炎热无可奈何。尤其是巴秋鲁鲁斯的盔甲,受到夏天的阳光照射便会贪婪地储存热度。要是没有金雀花的树荫辽蔽,那才真的会陷入泡蒸气浴的状态吧。

「要是天气这么热,接下来的季节可就难熬了~得拜托叔叔大人,让他设法让我过得凉爽一点才行——」

贝琪娜啜饮葡萄酒补充水分,歇一口气。

「……不过!流了许多汗后,就不太想去上厕所,这件事原来是真的呢。」

喃喃自语说着这种话的贝琪娜,突然听见一名中年男子慌张的声音,悄悄地从圆木山的后方探出头。

「你突然这么跟我说,我也没辙啊……」

「不,这事绝不是突然提起!」

是以萨克,以及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内务大臣卡穆尼亚斯卿。贝琪娜看见两人走进温室。一从平常帮忙皇太子作业的侍童一个人都不在的情况看来,两人或许打算谈论政治性的话题也说不定。

贝琪娜虽然一瞬间浮现「我待在这里没关系吗」的念头,但以萨克也知道贝琪娜这个时间正在这里工作,既然如此就无所谓了吧,贝琪娜继续咕嘟咕嘟地喝着葡萄酒。

「——殿下您也已经快要二十岁了。就算娶妃也不奇怪!倒不如说,以往没有人提起这件事才奇怪吧!」

「噗!」

得知两人是在谈论以萨克娶妻的话题,贝琪娜差点从嘴里喷出葡萄酒。

「虽然这么说有些无礼。但陛下他,呃……那个,该怎么说呢,对女性——」

「你就直说吧,他玩女人玩得很凶这件事。」

「……陛下他确……确实是有这种倾向,尽管如此,陛下仍然只有殿下您一个孩子。这就代表,将来继承亚默德王位的嫡系男子,只有殿下您一个人!当然,如果殿下您不生下子嗣,我们王家就会断绝血脉了啊!」

「没必要那么着急吧?虽然你说我已经二十岁了,但也才二十岁吧。而且,如果不坚持非要嫡系的话,也有其他能继承王位的年轻人吧。」

「万万不可!」

贝琪娜一边擦拭额头的汗水,聪见传说个性懦弱的卡穆尼亚斯卿竟然发出那么大的声音,不由得缩起脖子。

「——就拿邻国的海德洛塔来说吧!国王在没有决定哪个王子为皇太子的情况下,就这么驾崩的结果,因为继承人的问题复杂化,而导致国家分裂了喔!请恕在下失礼,如果这样下去,一旦发生陛下和殿下过世这种事情,我们亚默德很可能会濒临分裂的危机!」

「哦哦……也就是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或父王死掉的话,你最先考虑的不是葬礼或其他事,而是继承人的问题罗?」

「那……那个嘛……在下就不怕您误会,直接说了,我们侍奉的不是个人,而是亚默德这个国家——」

「嗯,很好、很好,这样才是正确的想法。卡穆尼亚斯卿不是个偏颇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您能这么说——在下不胜感激,但在下今天不会让您就这么不了了之喔,殿下!」

透过玻璃和绿意,能看见以萨克和卡穆尼亚斯卿正在对话。贝琪娜屏气凝神地看得出神,甚至忘记了喉咙的干渴。

「总之,您得尽早选择合适的对象,至少也得订下婚约才行……」

「合适的对象?」

「在下认为不仅国内,也得放眼同盟诸国全体,从名门望族、王族的千金当中挑选,才合乎道理。」

「哎,如果帝玛有适婚年龄的王女,问题就能马上解决了,很不巧他们没有……如此一来,就没办法那么轻易地选择了吧?再说,对方要是哪种人你才能接受?要是娶到奇怪的人,她的亲戚会作威作福,事情可就麻烦罗。」

「唔……」

「那么……」

以萨克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比如说,神巫如何?」

「什么?」

「柯斯塔库塔家原本是与王家有关系的名门,鲁德贝克家也是大有来历的名门吧?只是碰巧最近没落罢了,家世比其他贵族来得高,也不用担心麻烦的外感爱出风头。」

「原……原来如此——」

「如果是柯斯塔库塔猊下的话,应该能生下好几个健康的孩子呢。而鲁德贝克猊下则似乎能生下冰雪聪明的孩子。再说,实际上应该也有几个引退的神巫成为王妃的例子。」

「确……确实,如果是两位猊下的话,充分有资格成为殿下的妃子——不过,两位都是今年才刚就任神巫一职,要擧办婚礼最快也要九年后,这一点……」

「那种事,只要准备下个神巫候选,让她们早点引退不就得了吗?」

「————」

贝琪娜呆愣地听着以萨克那句话。

一想到以萨克在寻找结婚对象,而且是像瓦蕾莉雅或卡琳那种女生——贝琪娜的脑袋便一片空白,完全听不进之后的情报。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将自家房间的窗户完全敞开,动也不动地仰望着夏日的夜空。

在那之后应该过了好几个小时,然而贝琪娜却完全想不起那段时间她做了些什么。

在无数蔷薇盛开的温室里,温热的空气和芬芳的香气令人透不过气。蔷薇的数量变多,使得温室变得狭窄也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因素还是因为今天卡穆尼亚斯也在场的关系吧。这名中年男子——与军务大臣加利德不同意义而言——实在令人烦闷得受不了。

「确……确实,如果是两位猊下的话,充分有资格成为殿下的妃子——」

卡穆尼亚斯拧了拧擦拭过额头汗水的手帕,眉头深锁。

「不过,两位都是今年才刚就任神巫一职,要举办婚礼最快也要九年后,这一点……」

除了夏琦菈·巴贝尔这样的例外,神巫的任期通常为九年。十六岁就任的瓦蕾莉雅,必须在二十五岁、十七岁就任的卡琳必须在二十六岁引退之前,保持纯洁之身。先不论婚约,结婚是不可能的吧。对希望以萨克早日结婚的卡穆尼亚斯来说,这一点肯定是他唯一的阻碍。

以萨克一边喀嚓喀嚓使用花剪,一边对卡穆尼亚斯说道:

「那种事,只要准备下个神巫候选,让她们早点引退不就得了吗?」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方式啊。」

卡穆尼亚斯二边用手帕擦汗,不断点着头。

「啊,等一下、等一下。」

以萨克拍了拍眼神散发出光芒、喃喃自语的卡穆尼亚斯的肩膀,夸张地甩了甩头。

「我先声明,我会提出两位猊下的名字只不过是打个比方喔。」

「什么?比方……?」

「我并不是真心想要娶两位猊下为妻。只是想说这种程度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当作一种参考的方向,才提出她们的名字,你可不要一个不小心先跑去跟她们说,造成两位猊下的困扰喔。」

「是……」

卡穆尼亚斯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以萨克紧接着对他说道:

「再说,我啊,还不想结什么婚。」

「您……您怎么现在还这么说——请您想成这也是王族的义务之一……」

「哎呀,我总有一天会结婚啦,不过你突然对我提这件事,我也没办法嘛。」

「所以说,请您先寻找合适的对象,订下婚约——」

「我目前也不想订婚,被婚约束缚呢。」

以萨克打断卡穆尼亚斯的话,修剪蔷薇花枝。

他明白自己身为亚默德的皇太子,总有一天必须结婚生下继承人。

不过,他不想连结婚对象和时机,都由周遭的人来决定。而且,他父亲都为所欲为地生活过来了,为何只有自己非遵守不可,令他感到不服。

为了即将从疗养地回宫的母亲,以萨克一边照料着蔷薇盆栽,一边说道:

「虽然对卡穆尼亚斯卿你很抱歉,你就再让我逍遥一阵子吧。」

「……在下明白了。」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卡穆尼亚斯以莫名顺从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么您就以陛下为范本,和各地的小姐们亲近就好了。说不定会因此展开一段新的恋情。」

「咦?你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的事,一切就交给在下处理。我马上去安排。」

抿着嘴留下有些诡异的笑容,中年男子匆促离开温室。以萨克叹着气目送他离开,接着照料含着硕大花苞的蔷薇。

「到底要安排什么啊?……奇怪?」

打算替洒水壶装永而离开温室的以萨克,发现理应正在砍伐合欢木的贝琪娜不见踪影。

「该不会……让她误会什么了吧?」

照理说,贝琪娜应该在上午帮忙完皇太子,下午再到工房帮忙搬迁的事务,然而不知为何贝琪娜却没有出现在工房。

「…………」

奇奎回家查看,发现贝琪娜早已回到家,也不吃晚餐就窝在阁楼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虽然叫了她几次,但却没什么回应。只听见微弱的叹息声。

「——真是的。」

奇奎也像是要跟她较量似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开始保养放在自家作业台的巴秋鲁鲁斯。

原本奇奎给予贝琪娜巴秋鲁鲁斯的用意——当然是为了测试自己的研究成果——是为了让贝琪娜拿出自信。为了想被人需要,想帮上别人忙,却不擅长面对人的少女——所准备的铠甲。

多亏这件铠甲,贝琪娜的世界确实开阔了许多。但另一方面,或许也造就了她新伤口的产生。而实际上,贝琪娜现在也正深深烦恼着。

奇奎大致保养完后,将锅子放在炉火上,加热豌豆汤。虽然两人在这里同居超过了五年,但贝琪娜只负责吃,几乎不会做菜。反观奇奎,因为早年离开老家一个人生活的关系,非常擅长下厨。奇奎之所以老是结不了婚,也许是因为某种程度的家事他都一手包办的关系吧。

奇奎将浓稠的汤盛进木头深盘中,将稍微用炉火烤过的白面包扔进面包篮,放在托盘上,走上狭窄的阶梯。

「……贝琪娜?」

明明还有其他空房,贝琪娜却说天花扳低的地方能让她心情平静,而在这个阁楼空间生活。奇奎冷不防地出现在阁楼里,窥视侄女的情况。

「叔叔大人。」

贝琪娜违灯也不黠地坐在床上,透过屋顶上切割成四方形的天窗,仰望月亮。

「我为什么没有魔法的才能呢?」

那声呢喃,不像是在悲叹无法成真的现实,也不像在怨恨,硬要说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不像十三岁孩子般充满心灰意冷的语气。

「你问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

对于身材高挑的奇奎来说,这间阁楼的天花板实在是太低了。奇奎将托盘放置于地板,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那种才能是与生俱来的啊……只能说你没有那个运气了吧。不过,为什么要问那种事?」

「因为,如果我拥有魔法的才能,或许就能当上神巫了呀~」

「你又说出不切实际的话了呢。不过可能性确实不是零——」

「就算当不上神巫~应该也能多多少少再帮上叔叔大人你的忙~要不然,就算没有才能,要是至少能出生在贵族世家的话——」

「看来她病得不轻呢……」

任谁都会发发羡慕别人境遇的牢骚,不过至少贝琪娜是第一次说出这种话。

「——要趁热吃喔。」

留下这句话,奇奎走下楼梯。当然,贝琪娜并没有回答他。

「……真是伤脑筋呢。」

从贝琪娜刚才呢喃的话来推断,她果然——光是想像也令人惶恐——对俊美的皇太子以萨克抱有非分之想吧。原本考量到只要多亲近达宫显贵,应该会对贝琪娜将来离开奇奎身边自力更生时有所助益,才推荐她当瓦蕾莉雅的侍女,没想到这次竟然适得其反。

奇奎在放置于炉灶前的椅子上坐下,点燃烟管。今天的烟草,是昨天贝琪娜说以萨克送她而带回来的、布拉邦产的高级品。

不过,也许是因为抽不习惯这种奢侈品,抑或是现在的心境所致,奇奎一点儿都不觉得好抽。只是心不在焉地吸进苦涩的烟,再吐出,沉默不语地听着炉灶里柴火燃烧爆裂的声音。

「…………」

其实,他想詾问狄米塔尔,贝琪娜出任务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感觉——从员琪娜对以萨克的态度,可以解读出什么含意。如果是那位少年,大概在发生奇奎担忧的事情时,他早就已经看穿了吧。

不过,很不巧地,狄米塔尔还没回到都城。这件事令奇奎的心更加骚乱不安了。

路奇鸟斯凝视着从美丽的嘴唇流下鲜血、倒卧在地的美女,叹了一口气。

「一切都是在有所觉悟后下的大赌注吗…真像她的作风,人生直到最后依然那么轰轰烈烈。」

美女的名字为酱鲁娜·德莱顿伯爵夫人——暗杀阿慕德娜王妃的幕后黑手。被逼上绝路的普鲁娜,或许会亲手了断自己的性命,这件事虽在路奇乌斯的预料之中,但对侍奉她的随从们来说,想必是青天霹雳吧。

路奇乌斯望向当场瘫坐在地的侍女和家仆们,将剑收入剑鞘,淡淡地说道:

「今晚的事不准张扬。屋里的所有人都要照做……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可……可是,夫人她……」

「伯爵夫人因急病过世了。」

「……什么?」

「夫人因急病去世了。尽快安排葬礼事宜……近期之内,国王陛下的代理人应该也会从鲁奥玛前来。万事不得有差池,赶快着手进行。」

首先必须将所有在这间宅邸工作的人召集到这里,着手准备秘密葬礼才行。

「……副团长大人。」

安海尔·沙佛尔卡达注视着举止生硬、开始行动的家仆们,松开领口的领巾。

「我们的任务,那个……都是这种类型的吗?」

「那要看殿下的旨意。不过我个人是希望都是像先前远征那种更堂堂正正的任务。」

「先前那样……?」

「虽说同样是为了保护国家的工作,但奔驰在危险的战场上,总比见证一个女人临终的死状要好得太多了吧?……安海尔卿!」

路奇乌斯将陪同执行这件极机密任务的其中一名部下叫过来,命令他立刻秘密联络塔洛玛的市长。虽然这么说有点难听,但为了避免这间宅邸的人将来走漏风声,必须先向市长说明前因后果才行。

「请……请问……」

夏沙特卿才刚快步离去,去召唤所有宅邸的人到这个房间里来的侍女后脚便踏了进来,以有些怯懦的口吻开口说道:

「我……我本来想一个不漏地召集所有在屋里的人,可是——有……有一个人不见踪影。」

「不在吗?」

「是……是的……他是园丁,名字叫作尼克·博努奇……」

侍女说出那个名字后,周围的家仆们各个面面相觑。彷佛侍女的恐惧散播开来一般,其他人也开始骚乱不安了起来。不过是一名园丁消失,不至于做出这种反应吧。

路奇乌斯歪了歪头质问道: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尼克他……原本是盗贼。」

「盗贼?」

安海尔蹙起眉头,发出错愕声。

「——盗贼为何会来当伯爵夫人的园丁?」

「那……那是因为……」

根据十分难以启齿的侍女们说明,上述的尼克。博努奇原本是个年轻鲁莽、打劫路人的盗贼。潜伏在塔洛玛周边的森林,专挑往来于街道单独旅行的旅人下手,以此维生;但被官兵追捕,受了重伤,闯进这栋宅邸时遭到制服。

被尼克打劫财物,甚至夺走性命的人不在少数,政府祭出悬赏来缉拿他的项上人头。所以,其实本来应该就这么将尼克交给塔洛玛的市长,处以极刑。

然而——不知是怎样的心血来潮——普鲁娜并没有将尼克压到官兵那儿。而且还帮他治疗伤势、整理服装仪容,让他以园丁的身分住在宅邸用地内角落的小屋里。

「为什么要那么做——」

面对表情纳闷的安海尔,侍女们一脸难以回答似地低垂着头。看样子,这新进的骑土团员似乎没有察觉到,但路奇乌斯从侍女们的态度,便大概理解个中原因了。

「……因为尼克是普鲁娜的地下情人吧。」

「咦?」

再次发出错愕声的安海尔,慢了一拍后,突然满脸通红。

「虽然人称德莱顿伯爵夫人,但实际上她也不过是国王陛下众多情妇的其中之一……而陛下也不可能时常待在这里。反而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不在。既然如此,多情的伯爵夫人会结交其他情人,也不足为奇吧……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吧?」

「……是的。」

侍女们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过,成为园丁之后,尼克突然一改之前被捉拿时如疯狗般的态度,对夫人非常顺从……可说是十分崇拜夫人吧。」

「恶人的感恩之道吗,或者是——」

路奇乌斯深深吸了口气,却在此时中断话语。原先坚守宅邸后方的维泽尔卿,快步朝这里紊来。

「副团长!」

「发生什么事了吗?」

「马不见了!」

「马?」

「有马车,但马厩里却没有马。」

「————」

路奇乌斯眯细双眼看向侍女后,侍女又怯生生地摇了摇头。是想表达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

路奇鸟斯对维泽尔卿说道:

「维泽尔卿,请你留在这里。夏沙特应该马上就会带着市长回来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由你们两人处理。」

「那倒是无所谓,不过副团长您打算做什么?」

「只有一个男人从屋子里消失了。放着他不管,可能会引起麻烦事。」

路奇乌斯将场面交给维泽尔卿后,便带着剩下的团员离开宅邸。

「副团长大人,您打算怎么做?」

「追尼克·博努奇。」

路奇乌斯简短回答安海尔的问题。

「您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吗?」

「大致猜想得到……不过,我希望别让我猜中。」

路奇乌斯几乎是以小跑步回到湖对岸、绑住马匹的地方,踏上马蹬后,露出苦笑。

「如果能让我猜错,就算让尼克·博努奇就这么逃到其他地方也完全没有关系——不过,不可能这样做吧。」

「……不好意思。」

同样坐上马鞍的安海尔,稍稍歪着头再次询问道: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个园丁到底逃到哪里——」

「闲得发慌的伯爵夫人与园丁掩人耳目谈地下情这种事,说常见是还挺常见的,不过如果两人都是恶人的情况下,就有点问题了。尤其是园丁将夫人当成女神一样崇拜的话,问题就更大了。」

路奇乌斯以及总人数八名的团员们,奔驰在夜晚的森林中。虽说是沿着小路,但只要踏错一步,便是笼罩冰冷黑暗的森林之海,要是一个不小心,立刻就会走散吧。

「——要是得知自己如女神般崇拜的女性死亡的消息,你觉得尼克·博努奇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那个嘛……他原本就是擅长干粗暴事的盗贼,果然是——复仇吧?」

如此回答的安海尔,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

「这么想应该没错……只是,目标恐怕不是我们。」

「为……为什么?」

「能够在这种有野狼、熊、同行徘徊的危险森林里,既没有丧命、没有被拘捕,也没有成群结党,一个人当盗贼生活了那么久,就代表那个男人的实力应该十分坚强。而且,肯定非常慎重和狡猾。」

正因为如此,路奇乌斯认为他不会冒然袭击骑士团。就算尼克身手再怎么了得,只身挑战路奇乌斯等人也不可能平安无事。势必将会无法替普鲁娜报仇,轻易地丧命吧。

「——这种事情不用想得太复杂也能知道吧。而且,只杀掉逼死夫人的我们,并不算完成复仇。我想尼克·博努奇应该也了解这一点。」

「难不成——是王妃殿下!」

「如果普鲁娜,德莱顿曾经将自己的企图说给尼克·博努奇听的话,也不无可能吧。」

只要阿慕德娜王妃消失的话,普鲁娜的野心便能达成。普鲁娜梦碎,自我了断性命,也可说是阿慕德娜害的——如此心想的尼克,再次企图杀害阿慕德娜的可能性并非为零。

「通常,当自己的恋人说出想要自己以外的男人的子嗣时,便有可能会因嫉妒心驱使而行凶……但或许对尼克来说,夫人真的是如同女神般的存在。不是情人,终究只是崇拜的对象吗——」

安海尔彷复像在与路奇乌斯较量般地快马加鞭,说道:

「——王妃殿下现在在哪里?」

「详细位置不清楚,但应该从葛卢姆的方向沿街来到离王都约两天路程的地方吧。如果尼克想要攻击王妃殿下,就距离而言,在旅途中埋伏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

路奇乌斯在脑海里的地图上确认塔洛玛、葛卢姆与鲁奥玛的位置关系,沉默不语。

「殿下!」

卡穆尼亚斯气喘吁吁地冲进温室里,随意擦拭额头渗出的汗水,便连忙开口:

「王……王王……王妃殿下,要……要回来了!」

「那种事情,我知道啊。」

「什么!」

以萨克命令侍童用大团扇在一旁扇风,头也不回啪嚓啪嚓地修剪蔷薇,瞧都不瞧卡穆尼亚斯一眼。

「您……您怎么会知道?前来通知的使者才刚到——」

「因为,只要从母后一行人离开葛卢姆的日子反推回来,便能够得知大概明天或后天就会抵达王宫了。」

从阿慕德娜王妃先前静养的葛卢姆到这个鲁奥玛,悠悠哉哉缓慢地行驶马车,需要五天左右的距离,旅途中也没有险峻难行的地方。

「可……可是,殿下……—就连王妃殿下离开葛卢姆的情报本身,也是今天才传来的喔!但为什么殿下您会知道出发的时日——」

「喔喔,因为是父王告诉我的啊。」

「什么!」

得知更震惊的事实,卡穆尼亚斯吓得目噔口呆。

「话说,是父王指示母后的啊。要她偷偷离开葛卢姆,别让人发现,悄悄地回来。」

「为……为什么陛下要下这种指示呢?而且连我们都保密——」

「应该是为了引出刺客吧。」

「暗……暗杀!」

「……你很吵耶。」

被卡穆尼亚斯的声音惊吓到,差点剪掉大朵蔷薇,以萨克索性扔下花剪。

「塔洛玛那只狐狸精想要杀害母后,被父王察觉,便暗中派人保护她。」

「您说塔洛玛的狐狸精,难不成,是指德莱顿伯爵夫人吗——?」

以萨克挥挥手示意侍童退下,脱掉手套,转过头来。

关于内政方面属于顶尖高手的卡穆尼亚斯,即使了解普鲁娜·德莱顿是名恶女,也没料想到国王的寻欢作乐竟会发展成王妃暗杀计划吧。或许可说正因为是杰弗伦·弗朗西斯克,才能从伯爵夫人细微的变化,嗅出阴谋的味道。

以萨克畅饮装有柠檬及浮着冰块的水瓶里的水,歇息片刻,将手叉在腰上,稍微做了一下伸展运动。

「……而且,知道母后只带少数人返回都城的伯爵夫人,便雇用刺客,命令他们半路袭击。不过,却反过来被打得落花流水。母后一行人之所以会派遣使者通知归来的消息,应该是大致上已解决那个问题了吧。」

「解决……?」

「总之,详细的情形之后再问柯斯塔库塔猊下吧。毕竟实际上担任母后护卫的,是猊下和里希堤那赫卿嘛。」

「您说什么……听……听您这么提起,这几天都没有见到他们,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就是这样。知道的话——」

「那么,殿下!」

就快点回去工作吧。以萨克本来想说这句话将卡穆尼亚斯赶回去,不料卡穆尼亚斯却不知为何眼里闪耀着光芒,见缝插针说道:

「——不管怎么说,王妃殿下恢复健康返回王宫都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既然如此,要不要举办茶会还是该说是欢迎会,总之就是迎接王妃殿下的宴会。会场就用殿下您培育的花朵装饰,若是殿下您亲自出去迎接,王妃殿下肯定会很高兴吧!」

「…………」

以萨克不发一语,凝视着满面笑容擦拭着汗水的卡穆尼亚斯。

总是不得不为国王祀皇太子干出的好事四处奔走的卡穆尼亚斯,会像这样自告奋勇做事,是很稀奇的事。更重要的是,他那满面的笑容显然有诈。

「……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什么?不、不、不、不。」

「什么叫作不、不、不、不,我是在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那……那种事……您……您说我会有什么企图呢?」

「要是我知道,就不会问你了啦……虽然我大概猜想得到。」

「不、不、不、不,是殿下您想太多了!」

「……哎,算了。」

「总……总之!」

卡穆尼亚斯一步一步地慢慢退后,说道:

「会场的选定和酒肴的准备等事,欢迎会的筹备就请交给在下我!我会火远处理!那……那么,在下告退了!」

留下这句话后,卡穆尼亚斯便快步走出温室。

「……也罢,因为兴趣培育的花朵多少能派上用场,也算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吧。」

目送完卡穆尼亚斯的以萨克,环视温室内的花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温室增建作业告一段落后,以萨克再次传唤贝琪娜,交付她的另一项工作是,将蔷薇盆栽搬到鲁奥玛郊外的凯旋门附近。

「突然拜托你这种事,真是抱歉呢,贝琪娜小姐。」

「不会!完全没关系!」

贝琪娜在以萨克乘坐的白马旁,拖曳着载满蔷薇盆栽的板车。侍童们坐在马夫座上驾驶的两辆运货马车则紧跟在后。路旁的绿意渐浓,一行人的在夏日阳光下悠闲地朝东方前进。

「明天下午,母后要返回都城了。卡穆尼亚斯干劲十足地说要办欢迎会迎接她。」

「这样啊~不管怎样,都是值得庆贺的事呢。」

「是吗?」

「对啊~母后大人……不对,王妃殿下疗养完毕回来,不是一件很值得恭喜的事情吗~」

「……也对,或许是吧。」

坐在马上的以萨克,仰望着蓝天微微点了点头。

「说到这儿,贝琪娜小姐的家人呢?」

「啊~我母亲身体也不大好,所以跟父亲一起在乡下疗养。」

「所以你才跟技师长一起住啊。跟我一样呢。」

「什么?」

「没有啦,我那里实质上也等同于没父母一样啊。父王开口闭口不是去打仗,就是去情妇那儿,一下子就不见踪影;母后一年也有三分之一移居疗养地,不在王宫里。仔细回想起来,几乎没什么和父母三人一起用餐的印象呢。」

「…………」

如此呢喃的以萨克,感觉心不在焉地注视着比天空还要遥远的彼方。

贝琪娜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气,说道:

「——那么,无论如此都得让它成功才行呢~」

「咦?」

「我是说~这场欢迎会~这不是母子难得重逢的宴会吗~」

「母子……吗……」

以萨克语带叹息地反覆思量这句话,接着俯视贝琪娜。

「因为我出生为亚默德的王子,到了这个岁数,还无法交到称得上是挚友的人。我个性会那么别扭,一定是因为生长在都是大人的宫廷内,看着那些大人长大的关系吧。」

「挚友的话,路奇乌斯大人不是吗?」

「路奇乌斯他……虽然可以完全信赖他,可是说是挚友又有点不一样。我想他也那么认为吧。只要这个国家没有灭亡,我们两个人是不可能脱离主从关系的吧。」

「……是这样吗?」

从以萨克的话中,贝琪娜感到一丝的寂寞。虽然只清楚最近的事情,不过至少在贝琪娜的眼里看来,以萨克和路奇乌斯两人的交情很好,是可以彼此轻松开玩笑,超越主从以上的关系。

然而以萨克却十分肯定地说出路奇乌斯并不是朋友。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从政者的孤独吧。

「至少,如果我有兄弟的话,或许会有些不同吧。」

「兄弟……吗?」

「姊妹也行,算是能一起度过童年的对象吧。」

原先摆弄着帽檐宽大的帽子的以萨克,再次俯视贝琪娜,说道:

「——我想想,要是有你这样的妹妹,一定会很快乐吧。」

「什……什么!」

「如果像你这样的孩子是我的妹妹的话,应该每天都会很开心吧。有妹妹的生活,是怎样子的呢?会一起玩娃娃吗?」

「……这个嘛。」

贝琪娜俯视自己沉重地踩踏在大地上的粉红色双脚,调整呼吸后回答道:

「我也不太清楚有妹妹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不过如果有殿下这种哥哥的话,一定会到处向人炫耀吧~」

「啊哈哈哈,想向人炫耀?我吗?」

「那是当然的啊~温柔、幽默又帅气的哥哥,除了向别人炫耀,还能怎么办啊~」

「这样啊,对你而言,我就像是你引以为傲的哥哥啊。」

「没错~」

通常来说,说出这种话大概会被斥责是不敬吧。无位无官的平民小姑娘,光是和亚默德的皇太子直接对话,就已经是踰矩的行为了,竟然还对着皇太子说像自己的哥哥,若是受到罗嗦的宫廷大臣的指责,依情况或许还会连累到奇奎。

不过,现在除了以萨克和贝琪娜之外,旁边就只有侍童。这让贝琪娜的心更加飘飘然了。

即使像他的妹妹也好,只要自己能对这位皇太子有所助益,她就很开心了——贝琪娜差点踏出小跳步,连忙自我控制。

之后,帮忙完以萨克,这次贝琪娜真的匡啷匡啷地一边踏着小跳步一边哼着歌,回到了工房。

「叔叔大人~?」

贝琪娜探头看了信箱内,叫唤叔父。

贝琪娜和奇奎,一天的大半时间都在这间工房里度过。因此,信件不是寄到家里,而是寄到工房,然而,打开信箱后,里面装的全是奇奎工作相关的信件和联络单,一封从老家寄给贝琪娜的信件都没有。

「…………」

啪当一声关上信箱,贝琪娜一语不发地走进工房。

不知是否有事外出,工房里不见奇奎的身影。看见的反倒是坐在工房后方屋檐下的木桶上,磨着剑的狄米塔尔。

「狄米先生!」

「嗓门太大了。」

明明没见面才不到十天,不知为何却莫名地想念他那冷漠的说话语气,贝琪娜连忙从后门走出屋外。

「我听说瓦蕾莉雅大人和狄米先生出门护卫王妃殿下了,太过分了吧!好歹跟我说一声嘛~」

「你是笨蛋吗?怎么能随便踉别人说要去出极机密任务啊。我家猊下都瞒着她那烦人的父亲,就连我也没向路奇乌斯坦承就离开都城。有怨言的话,找指派我们出极机密任务的陛下说去。」

将长剑放在磨石上轻轻来回磨削的狄米塔尔,扭动脖子从窗户瞥了一眼工房内,说道:

「……技师长还没回来吗?」

「好像是呢~」

「你们没一起行动啊?」

「以萨克殿下拜托我,我帮忙拉板车去了~」

「板车?那是怎样?」

狄米塔尔露出有些无精打采的微笑,抚摸后颈项。

「咦?说到这儿,狄米先生你不是担任王妃殿下的护卫吗?可是,我听说王妃殿下是明天才要回来……」

「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才先回来的。现在王妃殿下应该已经入住今天的旅馆,悠闲地休息了。我家猊下也是。」

「这么早就休息了吗?」

贝琪娜将双手遮在头盔面罩的隙缝上方,仰望午后的太阳。虽然最近白天比较长,但去除这个因素,结束一天的旅程入住旅馆还是算早吧。离太阳西沉,城镇关闭大门的时间,应该还有三小时左右。

「是内务大臣紧急派使者来,要我们调整时间。」

「调整时间?」

「说是明天要举办迎接王妃殿下的欢迎会,拜托我们务必要在指定的时间抵达会场。也就是说,要我们别那么早回来吧。要是在他们准备完毕前回去的话,他们就糗大了吧。」

「啊啊,就是这个!就是要准备欢迎会,我才帮忙搬运花盆的~」

「你也被叫去帮忙了啊。大人物的心血来潮还真是令人困扰呢。」

狄米塔尔将剑收进剑鞘,叹了一口气。

「我就是为了讨论欢迎会详细的进行步骤,才赶回来找卡穆尼亚斯卿,之后还得回到王妃殿下住宿的旅馆才行。」

「咦~你那么忙,还特地过来这里一趟,是有要事要拽叔叔大人吗?」

「不是要事,只是想找他商量一下贾基尔卡的事情。话说回来,你好像有点怪怪的喔。」

「什么?」

「就像这种感觉。」

说完后,狄米塔尔俯视贝琪娜,用指尖画出振幅剧烈的波浪。

「——才听见你匡啷匡啷踏着吵死人的小跳步回来,探头看完信箱后情绪又瞬间低落了下来,结果看见我又开心吵闹了起来,你的情绪起伏还真是诡异呢。」

「咦?才不诡异呢……」

「是吗?」

「…………」

「不诡异就算了。我也忙得很。」

说完后,狄米塔尔站起身来,结果贝琪娜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年轻人的衬衫衣摆。

「那……那个!」

「干嘛?」

「可……可以请问一下吗……?」

「想要尿尿的话,不需要经过我同意。快去吧。」

「不……不是这样啦——」

贝琪娜不晓得该不该找狄米塔尔商量这种事。要商量的话,找同性的瓦蕾莉雅还比较容易启齿,不过瓦蕾莉雅不在这里,而且就算向她说明自己的烦恼,大概也得不到什么建议吧。若要论谁比较能够客观地下各种判断,不用说,肯定是狄米塔尔吧。

「……狄米先生你有听说过,我为什么要和叔叔大人一起生活吗?」

「没有。我又没有兴趣……不过,我的确觉得挺不自然的。」

「不自然?」

「你又不像我父母都过世,你双亲还健在吧?可是你却没跟父母住,而是跟叔叔一起生活。这谈不上是自然吧。」

狄米塔尔盘起胳膊,再次坐在木桶上。贝琪娜蹲在他身旁,和他一起仰望蓝天。

「我母亲她啊……生病了~」

「生病?生什么病?」

「我不知道……她好像从以前身体就很虚弱……不过,现在是罹患心病。所以她才离开这座城市去疗养。已经好几个年头了。」

「那还真是辛苦呢。」

不随便说些安慰人的话,很像狄米塔尔的作风。如果突然温柔地安慰她,贝琪娜肯定会哭出来吧。

「我写信通知我母亲,说我从以萨克殿下那里荣获勋章,可是她没有回信!」

「为什么?她身体差到连信都芜法读了吗?」

「不是的……我想,即使到了现在,在我母亲的心里都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

贝琪娜在面罩下悄悄地抬起头,发现狄米塔尔正皱着眉俯看自己。

「——-在我三岁的时候,妹妹出生了。那时,是叫作产褥热吗?母亲发高烧,徘徊在生死边缘……虽然最后好不容易挺了过来,但之后她就只关心耐出生的妹妹,几乎不再理会我了。」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呢。」

「那样子……还算好的。不过,妹妹在刚满两岁的时候,轻易地就死掉了——我母亲就是在那时候生病的。」

由于过度悲伤,贝琪娜的母亲不断地哭泣,哭到不省人事,好不容易醒来后,便完全忘记了另一个女儿的事。年仅五岁的贝琪娜,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被自己亲生的母亲当成隐形人看待。

贝琪娜吸了吸鼻子,垂下头。

「我明明就在她身边,她却无视我的存在,总是抱着她送给妹妹的娃娃,嘴里碎念着有关死去妹妹的回忆…对母亲来说,她的女儿只有死去的妹妹,自己的独生女死掉,她伤心欲绝——」

「这样啊。」

不知不觉间,狄米塔尔的视线已从贝琪娜身上移开,仰望着天空。贝琪娜乘机喀嚓一声打开面罩,用手帕擦拭眼角。

「虽然有祖父母照顾我,但父亲说这样下去对母亲和我都不好,便带着母亲移居乡下——」

「之后就再也没见面了吗?」

「对……」

贝琪娜再次啪当一声关起面罩,忍住声音哭泣。

老实说,非常麻烦。

听别人说这种沉重的事。

狄米塔尔盘起腿,手肘抵在膝盖上拄着脸颊。

「这样啊……我从以前就觉得亚比奥尔这姓氏很耳熟,原来你是亚比奥尔商会的女儿啊。」

「对……话是这么说,但继承生意的是最大的伯父。」

亚比奥尔家主要是买卖油和蜡烛等物品,代代脚踏实地地在这个鲁奥玛做生意。虽不像瓦蕾莉雅父亲老家的巴尔那罗家那么富有,但称得上是小康的资产家。

继承贝琪娜祖父的生意,成为现任当家的长男查维,现在仍居住在谷物市场附近的亚比奥尔家,而贝琪娜的父亲,次男蒂托,则与妻子共同在妻子出生的故乡过着疗养生活。

「所以你才会跟三兄弟当中的老么,奇奎叔叔一起在平民区生活啊。」

「叔叔大人他可怜我这个不被母亲需要的孩子,就收养了我。叔叔说那个家已经变成了大哥的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就问我要不要一起生活……」

「那你还真是辛苦呢。从小就一直跟那个怪人在一起。」

「就说了,叔叔大人才不是什么怪人呢!」

贝琪娜的笑声带着鼻音。狄米塔尔发现自己因为贝琪娜没有号陶大哭而松了一口气,因此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技师长从以前就一直强调你总是希望能够帮上别人的忙,是跟这种成长过程有关吗?」

狄米塔尔开门见山地询问后,贝琪娜回以哈哈两声笑声,有些犹豫不决后,利用全身的肢体动作表示认同。

「……因为,我不被母亲需要。」

「所以你才帮忙技师长的工作吗?」

「那是最重要的。因为我想帮忙叔叔大人,派上用场。我想帮上瓦蕾莉雅大人的忙,当然也希望对狄米先生你有所帮助!」

「这样啊。」

狄米塔尔似乎有点理解了。

正常来说,即使有再坚固的魔法铠甲保护,也不会有少女想要勇闯危险的战场。然而贝琪娜却无数次身处那种状况。

那大概是因为如果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她希望能派上用场的这种强烈的渴整使然吧。为了协助瓦蕾莉雅,为了帮忙狄米塔尔,为了让以萨克的作战成功——她不顾危险地效力。那肯定是为了一心想找出不被母亲需要的自己的价值,而做出的行动吧。

狄米塔尔以眼睛追寻缓缓在蓝天流动的浮云,说道:

「我了解你探头看完信箱垂头丧气的原因了……但你刚才像笨蛋一样兴高采烈又是为什么?」

「竟然说人家像笨蛋一样,太过分了~!」

「那么,非常可爱地兴高采烈又是为什么?」

「咦咦!竟……竟然说人家可爱,才没有呢……」

「你可能正在铠甲里害羞得扭来扭去,但在旁人的眼里看来,就只是粉红色的铁块在抖动喔。」

狄米塔尔轻轻踢了一下贝琪娜的头后,直叮着少女身躯上闪闪发光的蔷薇纹章。

「……那么,是因为殿下罗?」

「咦咦!」

「……猜中了啊。毕竟你刚才也说过,去帮忙殿下工作回来嘛。」

「那……那个嘛……是这样没错啦。」

贝琪娜轻轻抚摸着蔷薇纹章,支支吾吾地开始说明原由:

「那个……你一定会笑我竟然作这么愚蠢的梦……不过我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自从以萨克殿下开口跟我说话之后。」

「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也说过,我很害怕不被别人需要,成为瓦蕾莉雅大人的侍女开始工作,之后又得以拜谒殿下,甚至还有幸跟他说话,帮忙他各式各样的工作……这样子,有点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知天高地厚吗?」

贝琪娜大概认为以萨克很中意自己,而感到兴奋不已吧。而且,她或许有点误解了中意这个词的意义。毕竟以萨克是公认的美男子,大抵上对谁都很温柔,因此势必有许多像贝琪娜那样的姑娘会错意。

「——可是,我清醒了。就算只是打杂或什么都好,以萨克殿下要我帮忙,我就必须感到满足了——」

「你在说什么啊?」

狄米塔尔打断贝琪娜的话,用剑鞘戳了戳少女的头。

「……你知道你自己的立场吗?」

「什……什么?」

「你可是我家猊下的侍女耶。有时间替殿下打杂,不如照顾猊下才合乎道理吧。」

「可……可是~」

「的确这次由于是极机密任务,我们也没先跟你说一声就离开,这也无可奈何。但是,如果以后我家猊下跟帮殿下打杂,时间撞在一起的话,你绝对要以我们这里为优先。」

「怎么这样~」

「没什么这样那样的。能命令神巫的只有大神祗官,而能命令上级监察官的也只有国王一人。也就是说,我家猊下出动时,就只有接到兼具两种身分的陛下的命令时。陛下的命令和帮殿下打杂,笨蛋也知道该以哪个为优先吧。顺便说一下,帮忙技师长的工作,优先顺位又更低了。」

「对……对我个人来说,这三个选项都很难抉择呢……」

「哼!」

狄米塔尔轻盈地跳下木桶,转动脖子发出嘻喀声响。

「——如果你真的陷入那种状况而感到烦恼的话,就代表周遭的人非常需要你吧。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啊……」

原本抱着头摇头晃脑的贝琪娜,赫然抬起头。

「再说,被母亲放弃养育算什么。我可是差点被母亲杀了喔。」

「咦?」

「逼我上黄泉路失败,自己一个人先死掉,害我一句怨言都无法对她说。跟我比起来,你母亲还活在人世就够庆幸了吧。随时都可以冲去母亲那里,倾吐发泄累积的怨恨吧。」

「…………」

贝琪娜怔怔地注视着狄米塔尔好一阵子,不久后才低下头说:

「……我输了。」

「这不是谁胜谁败的问题吧。」

狄米塔尔语带苦笑地迈阅步伐。

「——我要回去护卫王妃殿下了。帮我问候技师长一声。」

「是!非常谢谢您!」

「……没什么好道谢的吧。」

狄米塔尔对贝琪娜轻轻挥挥手,解开绑在树下的马绳。

王妃一行人今天住宿的旅馆位于洛利斯,从鲁奥玛徒步向东走,只要一个小时。现在骑马移动,大概能轻轻松松地赶在晚餐前回去吧。

经过军队练兵所旁回去的途中,奇奎在枝叶宽大扩展的橡树下,静静地抽着烟管吞云吐雾。

「——喂~大叔!」

「喔,结束了吗?情况如何?」

「大致上似乎正如你所担心的一样。反正,她自已也说她清醒了,我想应该没问题。」

「是吗……」

奇奎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似地吐出气息,重新戴上单边眼镜。

当狄米塔尔在王宫和卡穆尼亚斯卿讨论完欢迎会的事宜后,正打算返回洛利斯时,叫住他的是为侄女担心不已的奇奎。简单来说,狄米塔尔在回去洛利斯前,受到奇奎的请托,拜托他能否去看一下贝琪娜的状况。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项说道:

「……我听本人干脆地说出她的苦衷了,你还真是收养了个麻烦的东西呢。」

「喂,别说她麻烦。她对我来说,是个可爱的侄女呢。」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侄女的烦恼这种小事,就请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啦。真是的,随随便便使唤别人……」

「那又另当别论了。也有些问题是监护人难以插嘴的。」

「……哎,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那么爱管闲事的叔叔明明就近在身边,为什么还要为那种事情烦恼啊——」

「总之,帮了我大忙。」

「没什么啦……我也常常受你照顾嘛。」

不习惯接受别人道歉的狄米塔尔,感到有些不自在,迅速地跨上马背。

「我走啦。」

狄米塔尔鸣响马绳,策马奔驰离去。

他自己本身晚回去倒是无妨,但舟车劳顿的王妃就寝得早。所以他想尽可能地赶回洛利斯,在晚餐的时间报告明天宴会的程序。

从鲁奥玛向东延伸而去的街道,通过洛利斯后再往下走,途中会遇见两条分剔前往葛卢姆与塔洛玛的岔路。

离开鲁奥玛沿着那条街道徒步约十分钟左右,有一座用全新白色石块建造而成的巨大凯旋门。

距今三十年前左右,亚默德尚由杰弗伦十世统治的时代,绅教徒和蛮教徒曾于亚默德南方的卡多索山脉北麓,展开了史上最大规模的激战。由比盖罗的蛮帝戈尔格洛伊斯七世率领的蛮教徒联合军约十五万人,而以杰弗伦十世为盟主的神教徒联合军则大约十一万人。双方加起来超过二十五万人的兵力,集结于险峻的山脚下,展开了为期半个月的激烈战争。

这场世纪大会战,紧急参战的八名神巫大显身手,最后以神教徒取得胜利告终。结果,比盖罗的势力范围往山脉的南方后退,同盟诸国暂且迎来了和平。

为了纪念这历史性的胜利而建造的,便是这座杰弗伦·安德列斯凯旋门。成为迎接阿慕德娜欢迎会的会场的,则是包围着这座凯旋门的圆形广场。

上午,员琪娜依照以萨克的指示,帮忙将事先摆放于凉亭下的蔷薇盆栽布置在广场上,结束后,她在离广场稍远的树林里,蹲坐在空板车旁,远跳着优雅的宴会。

在装饰着蔷薇以及各色美丽花朵的广场上,以萨克正和贵族的千金们喝着红茶谈笑风生。按照预定,王妃一行人即将抵达,为了庆祝她身体康复以及返回都城,将会转为正式的宴会。不过,贝琪娜感觉以萨克的表情似乎不怎么开心,是她多心了吗?

封印骑士团的团员们正于贝琪娜的前方待命。虽然名目上是担任以萨克的护卫,但终究只是在不妨碍宴会的状况下,包围住广场列队于树林中。

然而,与贝琪娜先前在海德洛塔看见的那些活跃的团员们相比,今天在场的团员们,看起来总有些静不下心,一直心神不定的。这也难怪,毕竟欢迎会里来了许多盛装打扮的姑娘,因此贝琪娜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近距离看见这副场景,内心雀跃的心情。

不过,看见他们三番两次被林德加德卿告诫的模样,实在不认为他们是在认真的工作。最起码要是路奇乌斯在场的话,状况或许会有一些改变也说不定,但不知为何,这个重要的场合却不见路奇乌斯的踪影。

换句话说,这些团员就是以萨克口中所说的二军吧。虽然贝琪娜不懂什么太困难的事,但看到他们这副德性,她也能理解以萨克想政变骑士团结构的想法了。

「——虽说是临时举办,来的人倒挺多的嘛。」

团员们趁林德加德卿不注意,又开始闲聊了起来。

「那是当然啦。因为好像是内务大臣阁下四处奔波邀请人来的样子。」

「卡穆尼亚斯卿吗?为什么?」

「听说这场欢迎会,是企画来挑选殿下妃子候选人的。」

「————」

贝琪娜凝视着讲悄悄话的团员们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若是突然听见那种话题,贝琪娜或许会不自觉发出惊讶声吧。不过,她早已在几天前就听见以萨克和卡穆尼亚斯卿的对话。所以,现在也只是心想「啊啊,原来如此啊」,莫名地感到认同,打击并不怎么大。或许也因为至今自己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痴心妄想的关系吧。

巨大凯旋门的影子落在广场上,制造出凉爽的阴影。从鲁奥玛延续而来的街道,通过这座凯旋门的正下方,贯穿广场央,再朝东方延伸而去。

有两位团员从那边的方向,高举着亚默德的旗帜,骑着马匹躂躂前来。

从美丽的姑娘们说话的声调低沉了一些,大概可以知道那是王妃马车的领头马。

「……真是装模作样呢。」

以萨克倚靠着椅背,故意语带叹息地小声发牢骚。不出所料,站在身旁的卡穆尼亚斯卿,只有表情依然保持微笑,压低声音抱怨道:

「殿下……有力贵族的千金小姐也在场,请克制您的不当发言。」

「因为啊~如果想迎接母后的话,在鲁奥玛举办不就得了?请市民一起摇着小旗子欢迎。」

「王妃殿下不希望擧举办那种大张旗鼓的游行。」

「既然如此,也不需要办这种欢迎会罗。」

「那……那是……!要先请王妃殿下在这里小歇片刻,之后再移驾到陛下的王宫——」

「无所谓啦,用不着到处找像样的藉口。」

他很清楚卡穆尼亚斯的企图。假借举办迎接王妃的欢迎会,内心则盘算着聚集贵族的千金小姐们,让她们亲近以萨克吧。那些小姐可能也事先听取了这件事,从刚才起态度就莫名地亲昵。是还没有到硬是撒娇贴上来的程度,不过一下子问要不要再来一杯红茶,一下子问要不要吃饼干,接二连三地向自己攀谈,真是烦人至极。

结果,为了逃避千金小姐们的攻势,以萨克才落得像这样和卡穆尼亚斯对话的下场。只要和卡穆尼亚斯谈话,于金小姐们便会猜想或许是在谈论什么政治性的话题,而不敢随意插话。

「好了,殿下,王妃殿下的马车要抵达了。」

「哎呀哎呀……」

以萨克从椅子上站起身,移动到以白色石板铺砌的街道正中央。他的背后跟着卡穆尼亚斯卿和林德加德卿,而他们的背后又跟着大排长龙的贵族千金们。

看着这样的自己,生活在王公贵族社会外的贝琪娜不知作何厌想,以萨克不经意地瞥了树林一眼,但或许是并排而站的护卫形成人墙的关系吧,看不见那个粉红色的轮廓。

随着少数的随从迎面而来的白色马车的马夫座上,坐着的是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他的视线之所以左顾右盼、显得不沉着,大概是在警戒着四周吧。虽然觉得他有一点过于担忧,但身为一国王妃的护卫一职,谨慎一点比较好。

狄米塔尔静静地将马车停在以萨克等人的正面,轻盈地跳下马夫座,深深行过一礼后,备妥踏台。

「……喔喔!」

狄米塔尔打开马车车门后,主要是从树林里传来赞叹声。

扶着狄米塔尔的手,首先踏下马车的,是一名穿着绯色礼服的美少女。不用多说,她便是亚默德其中一名神巫——狄米塔尔所谓的人称「无瑕之宝石」的才媛,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

护卫王妃属于极机密的任务,想必她没有准备神巫的正式服装吧。瓦蕾莉雅身上所穿的,是以萨克曾经看过的母亲的礼服。先不论胸前,腰间宽松的部分,缠上薄绢的按肩巧妙地遮掩过去了。

「这样看来……确实挺迷人的呢。」

以萨克凝视着表情略显僵硬的瓦蕾莉雅,自言自语道。

「哦?殿下果然中意柯斯塔库塔猊下吗?」

「……我说啊,你这样随便瞎猜,很低俗喔。我只是单纯想称赞一名美丽的少女漂亮罢了。」

以萨克反驳卡穆尼亚斯的低语,将手叉在腰上。

「哎呀、哎呀,我明明说过不需要……这么劳师动众来接迎我的……」

紧接着瓦蕾莉雅随后走下马车的阿慕德娜王妃,虽然嘴上如此说道,却也不是那么讨厌的样子,站在以萨克面前,眯起双眼。仔细想想,以萨克与母亲,加加减减也有半年不见了。

「母后,欢迎您回来。」

以萨克将帽子搁在胸前,深深低头鞠躬,露出笑容。

「您的气色似乎已经好很多了呢。而且,看起来变得有些丰腴喔。」

「哎呀、哎呀,我有胖那么多吗?可能是这几天用餐的时候也一直跟猊下在一块儿,聊天聊得太开心,不知不觉就吃太多了吧。」

「不会、不会,我比较喜欢健康的母后。」

以萨克代替狄米塔尔牵起阿慕德娜的手,对瓦蕾莉雅说道:

「虽然是父王开口下的命令,劳烦猊下真是抱歉。母后有没有对您提出许多任性的要求?」

「啊,没有……」

大概是有吧。看见穷于回应的少女的表情便能明白。阿慕德娜明明态度温和,却莫名地强势。

瓦蕾莉雅虽然有些困扰似地支吾其词,但或许是发现以萨克的背后有许多人的目光,便轻轻笑了笑,小声回答道:

「那个……老实说,被王妃殿下的任性耍得团团转,也还满开心的。」

「哎呀、哎呀,您这是在夸奖我吗,猊下?」

「啊……啊哈哈哈……」

「哎,有什么关系嘛,母后。」

以萨克催促阿慕德娜迈开脚步,于是卡穆尼亚斯和林德加德,以及贵族的干金小姐们便一齐左右分成两边,让开道路。

「——好了,请先到那边喝个茶吧。」

「哎呀、哎呀。」

正当以萨克牵着阿慕德娜的手,正想返回宴席时,狄米塔尔突然发出尖锐的声音:

「殿下!」

「——咦?」

以萨克发现视野的角落有东西在动,便抬起头。

有人在凯旋门上。

「————」

当他察觉到那是个架着巨大弩弓的彪形大汉时,粉红色的铁块已经冲到眼前。

「贝琪娜——!」

响起破风的声音,接着从凯旋门上连续飞来几支如同小型长矛般粗大的箭,全部命中了贝琪娜。

——不如说,贝琪娜张开双手,将原本集中射向以萨克和王妃的箭全都单独挡了下来。

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千金小姐们扬起尖叫声逃离现场。虽然骑士团的团员们急忙从树林中冲出来,但令人怀疑究竟有多少人掌握住袭击者的正确位置。

「殿下!请跟王妃一起进入马车内!」

「可……可是——」

「快点!」

以萨克稻阿慕德娜被狄米塔尔拉住手臂,在瓦蕾莉雅的掩护下,绕到马车后方。

狄米塔尔终于拔出在护卫旅程中没有机会使用的贾基尔卡,呐喊道:

「林德加德卿!那些家伙在那里晃来晃去很碍事!叫他们快点保护小姐们逃到树林里!」

「我知道了!」

如果拜托其他团员这种事情,顶多就是被人忽视吧。但敬佩路奇乌斯的林德加德卿,是少数不会瞧不起狄米塔尔,愿意正常对待他的贵族之一。

凯旋门上,彪形大汉将箭搭在弩弓上,正在拉下拉柄。看来,那把弩并非只是大而已,而是能一次发射好几发箭,名为连弩的武器。而且,那些箭似乎比平常的还要粗、重。从这个距离,大概可以贯穿重装骑兵的铠甲吧。必须要有非比寻常的臂力,才能够运用的超乎规格的发射武器。

狄米塔尔瞬间抡起贾基尔卡,释放风之刃。

「唔——」

于是便响起啪铿的异样声音,男人手持的连弩应声粉碎。狄米塔尔释放的魔法之刃只是切断了弓弦,但或许是因为张力过强的关系吧,反作用力似乎毁损了整把连弩。

脸颊被弹起的弓弦划出一大条伤痕的男人,恶狠狠地瞪视着狄米塔尔后,抓起脚下的巨大蛮刀,从凯旋门上跳了下来。

「呀啊!」

从那种高度跳下,恐怕必死无疑。或许是想像到彪形大汉的死状,不知该逃往何处的小姐们当中扬起新的尖叫声,不过,男人猛力地跳到石板路上,并没有丧命。

「唔喔喔喔喔喔喔!」

彪形大汉巧妙地利用绑在腰间的绳索,朝凯旋门的恻面一踹,安安稳稳地降落到地面,发出怒吼,朝狄米塔尔冲了过去。不过,男人的目标恐怕不是狄米塔尔。他真正注视的人,应该是躲藏在马车后面的以萨克,要不然就是阿慕德娜。

「狄米塔尔!」

与以萨克两人一同躲藏的瓦蕾莉雅,发出尖锐的声音呐喊道。

「别担心。」

狄米塔尔面对男人,露出冷笑。

若是以一名不会使用魔法的战士来思考,这名彪形大汉可说是非常难以对付的强敌吧。不论是能正确地射击那把看似难以操作的连弩、他的臂力,还是刚才展现出的有如野兽般的俊敏行动——他肯定是以暴力度过人生大半的那种人。想必是杀人不眨眼吧。

不过,突袭失败,被人发现踪影的现在,男人已经没有胜算。

「……差不多该起来了吧?大显身手给大家看吧。」

狄米塔尔出声的瞬间,原本呈大字形倒在地上的贝琪娜,缓缓地爬起来。

「唔喔!」

彪形大汉似乎被突然挡在眼前的粉红色铠甲惊吓到。不过,那份惊吓也仅只一瞬间,男人马上高举蛮刀,朝贝琪娜的头顶挥下。

「竟然妨碍难得的母子重逢……」

「唔喔……!」

发出「铿!」的二声嗓音,彪形大汉的蛮刀被弹飞。面对他的贝琪娜手中握着取名为鲁契鲁克的战斧。

「——我饶不了你!」

贝琪娜转了一圈尚未伸长,保持原来长度的鲁契鲁克,以斧柄攻击彪形大汉的腹部。

「嘎——」

虽然动作小到几乎看不出来,但对拥有十人份力量的贝琪娜来说,这样就足够了。承受猛烈一击的彪形大汉,连声音都无法完整地发出,便被撞得老远,趴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把歹徒给我抓起来!」

在林德加德一声号令之下,担任护卫的年轻人们才终于做出像样的工作。彪形大汉立刻被绑起来,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被带走。

「呼……吓死人了。」

贝琪娜目送男人被带走后,转过头来。以萨克和阿慕德娜,甚至连瓦蕾莉雅看见她的模样,同时发出惊呼声。

「呜哇!」

「呀!」

「喂……你……你没事吧,贝琪娜!」

「什么?啊,我没事啊~」

贝琪娜若无其事地如此回答,她的脸上插着无数支箭。说得更正确一点,箭是塞进了铠甲面罩的隙缝部分。

「你……你说没事……是真的吗?」

「对啊。全部的箭都没有射进来,我完全没有受伤~」

「让开。」

狄米塔尔随便将脚踏在贝琪娜的面罩上,使出吃奶的力气开始拔起没入隙缝里的箭。

「喂,小狄,再小心一点拔——」

「没问题的。她很坚固。」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狄米塔尔不理会不知为何有些惊慌失措的以萨克,接二连三地拔出箭。像这样拿在手上,便能够清楚了解到这些箭的杀伤力有多么强。要是一开始是朝参加欢迎会的人射击的话,肯定会出现五六名死伤者吧。

「啊~视野总算清晰多了。」

全部的箭都拔出后,贝琪娜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地抚摸着胸口。不过,随后又颤抖了一下身体,开始忸忸怩怩地原地踏步。

「你……你怎么了,贝琪娜小姐?果然还是哪里受伤了吧……?」

「没……没有啦,不是那么回事——」

「殿下,请您不用担心。这就像是经常会发作的状况。」

狄米塔尔揍了贝琪娜的铠甲一拳,说道:

「——喂,在两位殿下面前失禁之前,快点去方便。」

「好……好的!小……小的先告退了!」

贝琪娜点了点头,拔腿离开现场。

阿慕德娜目送着受到生理现象催促而奔跑离去的粉红色物体,目瞪口呆地呢喃道:

「……刚才那位到底是谁?」

「母后,那是军队亚比奥尔技师长的侄女,贝琪娜·亚比奥尔小姐。」

以萨克轻轻叹息,向阿慕德娜说明。

「——是我重要的朋友。」

晚王妃一行人数小时抵达凯旋门广场的路奇乌斯,听到以萨克和阿慕德娜两人平安无事的消息,因安心感和疲劳感涌现,差点当场颓倒在地。而事实上,赶到这里、同为强行军的安海尔和其他团员,则是深深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

「这样啊……真是帮了我个大忙。谢谢你,小狄。」

路奇乌斯将手扶在马鞍上,支撑住身体,露出苦笑。

稍早之前装饰着以萨克培育的蔷薇的广场,已经大致上收拾完毕,现在只剩下几名卫兵留下来看守。

「——如果能在夫人的宅邸抓到尼克·博努奇的话就好了,等我们发现时,他早已溜之大吉。一想到要是因为这样而害得两位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担心得六神无主。」

「你又不知道有那种男人的存在,这也无可奈何吧。」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项,夕阳照射得他眯起眼睛。

「——再说,最应该感到内疚的是卡穆尼亚斯卿吧。要是那位阁下不企划什么欢迎会的话,王妃殿下一行人早就在今天进入王都了,一旦进入王宫,那个男人本事再怎么高强,也无法轻易地袭击。」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况且,你被赋予的任务是捉拿德莱顿伯爵夫人吧?护卫王妃殿下是我们这边的工作。结果没有任何人受伤。这样不就得了吗?」

「反正,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找出应该负责任的人审判,这就是政治的世界。」

路奇乌斯如此说道,一面暗忖着这次的问题应该不会有人遭到处分吧。正如狄米塔尔所说的,没有任何人受伤,再说这一连串的骚动全肇始于国王的风流成性。不触及那敏感的部分,找出该负责的人来处分,就那个国王的个性而言,应该是不可能的吧。他肯定会豪爽地大笑,不追究过错吧。

狄米塔尔回头望向凯旋门黑色的轮廓,指着它的顶端。

「……看样子,那个男人似乎一大早就爬上那里,等待我们二行人过来。」

「好执着的意念啊……」

「陆下会如何处置他呢?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不追究犯下暗杀王妃殿下未遂的男人的罪行吧?」

「伯爵夫人服毒自尽了。既然如此,让报仇不成的尼克·博努奇选择一死,也是一种慈悲吧。无论如何,决定那种事的都不是我们。」

「说得也是。」

狄米塔尔轻轻转动脖子后,迈开步伐。

「——喂,小狄!你好久没来我家吃饭了,今晚来吃如何?结果,从海德洛塔回来之后,你一次也没有跟母亲大人见面吧?」

「抱歉,我今天必须去工房露脸,调整贾基尔卡。明天晚上不行吗?」

「我知道了,那就明天罗。我会准备好拿手好菜等你来。」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呢。」

路奇乌斯目送头也不回挥挥手离去的狄米塔尔后,安海尔便牵着马走了过来。

「恕我冒昧请问……我听说里希堤那赫卿过去曾惹出祸端,遭到骑士团除名。是真的吗?」

「殿下将狄米塔尔除名是事实没错。不过,惹出祸端这个说法有点不对。」

「怎么说呢……?」

「我不能说得太详尽。要是说得太明白,会带来许多麻烦。尤其是对诸多大贵族而言。我这么说,你应该便能推测出个所以然了吧?」

「是……」

「好了,我们也回去吧。必须向陛下报告才行。」

「是。」

路奇乌斯与正经八百敬礼的安海尔等人,一同牵着马迈开脚步。由于几乎马不停蹄地奔驰了一大段距离,屁股非常痛。比任何人都还要尽忠职守、努力的路奇鸟斯,短时间内也不想再骑马了。

「————」

凝视着狄米塔尔前天带回来的贾基尔卡的表面,上面刻着精密的阿尔汉塔线。

阿尔汉塔——虽然这名字本身是奇奎取的——是魔力传导率非常高的金属。奇奎和用这个阿尔汉塔反复实验摸索无数次,最后开拓了魔法工学这个领域。掌握魔动剑量产的成败与否,全在于拥有多少这个稀有金属。

「……你似乎用了大规模的魔法嘛。到处都磨损了。」

奇奎比较狄米塔尔描绘的「魔纹地图」与实际的魔纹,点燃烟管。

「…………」

然后呼地吐出一口白烟,望向放置在墙边桌上的金属块。

总是帮忙自己工作的铁匠库尔图瓦老爹说,是他的友人在罗马里克孟市发现的,前阵子带来这里。详细调查后,发现里头含有大量的阿尔汉塔。只要确实精炼,凭那一块便能制造出二十把上头刻有与贾基尔卡相同密度魔纹的剑吧。如果是涅蕾妲制造的那种设计简单的魔纹短剑,肯定能轻轻松松制造出一百把。

「如果有那么多含量,就能够做许多实验,也能够挑战以往无法着手制造的试作品……」

但是,开心归开心,还有其他的问题存在。

在罗马里克发现纯度如此高又大块的金属,就代表那一带或许存有阿尔汉塔的矿床。如此一来,应该派遣正式的调查团过去一揉究竟吧。为了魔法工学的发展和魔动剑的大规模生产,必须确保大量的阿尔汉塔才行。

奇奎思考着这种事情,一边叹着气,有个粉红色的块状物正在他身旁不停地旋转。

「噜~♪啦噜噜~♪噜~啦噜啦~♪」

今天她的转轴依旧没有偏移。非常安定地在旋转。或许她有这方面的潜力也说不定。

奇奎摘下单边眼镜,指了指放置在房间一角的木箱。

「喂,你要跳到什么时候,帮我拿一下葡萄酒。」

「我知道了~♪」

贝琪娜一边旋转,一边接近木箱,以流畅的动作抓起一瓶葡萄酒后,再旋转到奇奎身边,瞬间停止旋转。

「拿去吧,叔叔大人。」

「你今天心情又特别好呢。」

「因为,父亲大人回信给我了!」

贝琪娜按捺不住笑意,抿着嘴发出「呵呵呵」的笑声,从面罩里拿出一封信。

「我写信告诉他们我得到了以萨克大人给予的勋章,结果父亲大人非常替我开心!而且还说母亲大人的病情也渐渐好转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呢!」

「是的!」

贝琪娜大大地点了点头,再次哼着歌跳起舞来。

仔细想想,贝琪娜父亲回信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贝琪娜才更加开心吧。再加上听到母亲的症状逐渐好转,要少女不旋转或许才是强人所难吧。

奇奎调整坐姿往后坐,啜饮着葡萄酒,接着望向窗外可见的王宫时钟塔。

「喂,怎样都行啦,你是不是该去晋见王妃殿下了?」

「咦?啊,对……对喔!」

由于对捉拿刺客付出极大的贡献,贝琪娜受到国王亲口慰劳。不仅如此,这次似乎还得到王妃的喜爱,拜托她令天去王宫帮忙照料庭园。在个性直率、心胸宽大的王妃眼里,粉红色的铠甲似乎非常地可爱,据说皇太子和王姬之间还轻微地在抢夺贝琪娜呢。

「——那么,我出门了!」

贝琪娜迅速地擦亮全身,匡啷匡啷地奔出工房。

奇奎听着那吵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倾斜葡萄酒瓶,自言自语道:

「贝琪娜还真受欢迎呢……身为代替父母照顾他的叔叔,内心还真是五味杂陈呢。」

接着将葡萄酒咕嘟咕嘟地倒进爱用的杯子里,吐出白烟。

在这间虽然狭窄却有感情的工房里悠闲生活的日子,不久后也将结束。

La cronica del AHMAD  夏日,华丽的宴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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