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罗马里克的王宫土地内
有一座塔,人称「孤独之塔」。
这座小塔并没有跟城堡连在一块儿,而是宛如避人耳目般地建造在城堡后方的苍郁森林里,据说是僭王罗伯洛为了将忤逆自己的臣子们关进监牢所建造的。
随着王国的终结,罗马里克宫遭到破坏,
不久后改建成市政厅大楼,
那么,「孤独之塔」如今怎么样了呢——
现在市政厅大楼的平面图并未记载它的名字。
只不过,当初那座塔存在的场所,
蔓延着比一百五十年前更幽暗、茂密的森林。
晨雾中掺杂着些许烧焦味,想必是因为午夜发生那场大火的关系吧。明明应该已经天亮,晨曦的光线却不太明亮。
瓦蕾莉雅一行人所逗留的罗马里克迎宾馆遭人纵火,并且有刺客袭击他们,贝琪娜之所以能在那场混乱中带着瓦蕾莉雅逃到这里,全多亏了狄米塔尔出面奋战,绊住敌人的脚步,以及一连串的幸运。
不过,那样的幸运并不长久。
贝琪娜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摘下枝头上一颗又一颗的醋栗果实啃食。
「呜呜呜……请你快点醒来啦,瓦蕾莉雅大人……」
就算贝琪娜填饱了肚子,瓦蕾莉雅也不会因此清醒。瓦蕾莉雅横卧在茂密的醋栗灌木的阴影下,只是像先前一样不断地重复不规则的吸呼,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此时,远方传来数名男人的声音。
「!」
很明显地是在寻找某人。贝琪娜扔掉醋栗果实,手持战斧摆出备战姿势,保护瓦蕾莉雅。
「找到了!是神巫的侍女!」
「呀哇!」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巴秋鲁鲁斯闪耀着粉红色的躯体,在绿意中异常地显目。宛如拨开晨雾前来的数名士兵,马上就发现了贝琪娜,举起长矛一窝蜂向她攻来。
「就……就让不才贝琪娜来对付你们吧——!」
贝琪娜毅然决然地举起粉红色战斧鲁契鲁克,打算迎击士兵们的瞬间,无数的红色光芒穿过少女的腋下,将士兵们全数击倒。
「咦——瓦……瓦蕾莉雅大人!」
贝琪娜猛然回过头,便看见瓦蕾莉雅坐起上半身,举起她的右手,手上的魔纹隐约散发着光芒。宛如睡梦中突然被吵醒一般,瓦蕾莉雅臭着一张脸。
「瓦蕾莉雅大人!你醒来了啊!」
「…………」
贝琪娜扔下鲁契鲁克,正想冲到瓦蕾莉雅身边时,看见瓦蕾莉雅随即又砰咚一声倒下,便发出轻声哀号。
「瓦蕾莉雅大人!」
贝琪娜连忙想抱起她,但这时瓦蕾莉雅早已失去意识。看来真的只是清醒一瞬问,反射性地保护自己,接着马上又昏了过去。
「怎……怎么办……?啊啊啊,偏偏这种时候我又想上厕所了啦——」
贝琪娜看了看昏倒的男人们和瓦蕾莉雅,束手无策。要是这群到这里巡视的士兵们没有回去的话,之后肯定会有人起疑心。必须快点移动到其他场所,否则迟早会被找到吧。
正当贝琪娜忍住尿意,打算再次扛起瓦蕾莉雅的时候,树木的枝叶发出猛烈摇晃的沙沙声响。
「呜哇!」
「贝琪娜小姐,是我。」
贝琪娜不由自主地握起鲁契鲁克,打算挥舞它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从昨天就离开迎宾馆,寻找解毒剂的缇雅·克尔奇克。
「缇雅小姐!」
「你们没有受伤吧?」
拨开灌木前来的缇雅,瞥了一眼贝琪娜和瓦蕾莉雅,以及倒在附近的士兵们后,皱起眉头。
「——迎宾馆好像发生了火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狄米塔尔大人呢?」
「这……这个嘛……」
贝琪娜简明扼要地说明昨晚发生的事情原委。
「刺客放火烧迎宾馆,来取瓦蕾莉雅大人的性命……他们还真是大胆。」
缇雅反覆思量贝琪娜说的话,眉头深锁。
「所以,我就依照狄米先生的指示,扛着瓦蕾莉雅大人从后门逃跑了~~可是,兵营那里也发生了火灾……」
「兵营里,从鲁奥玛带来的士兵们是清醒的。毕竟是使用那种非常手段的刺客,恐怕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为了阻止瓦蕾莉雅大人和护卫兵会合,也在兵营里放火吧。」
「那……那么,护卫兵的各位也——?」
「如果有连狄米塔尔大人都感到难以应付,使用邪术的人在,就算他们趁着火灾的混乱杀了护卫兵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怎么会……!」
狄米塔尔下落不明,如果再加上护卫兵全军覆没,能保护现在极度虚弱的瓦蕾莉雅的人,就只剩下贝琪娜和缇雅了。这困境令总是怀抱着积极努力想法的贝琪娜,也感到一阵晕眩。
「无论如何,现在最优先的要务,就是保护瓦蕾莉雅大人。要是瓦蕾莉雅大人有个三长两短,不用说,当然会对亚默德造成极大的损失,但更重要的是,狄米塔尔大人会受到斥责。」
「缇雅小姐——」
缇雅似乎十分坚信狄米塔尔会回来。仔细想想,一行人当中跟狄米塔尔交情最久的人是缇雅。她会深深信赖狄米塔尔,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话说回来,缇雅小姐,解……解毒剂呢?」
「别担心,我已经拿到手了。」
缇雅隔着斗篷按住腰间一带,露出微笑,同时点了点头。
——不过,她立刻僵住笑容。
「————」
贝琪娜发现缇雅用眼神示意她拿起斧头,连忙一把抓起鲁契鲁克。虽然贝琪娜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缇雅肯定察觉有人靠近吧。处于现在这种情况下,缇雅的敏锐度十分可靠。
贝琪娜沉默不语,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结果听见喀沙、喀沙……有东西摇动灌木朝这里接近的声音。从那道声音可以隐约感觉出,并非是小动物所引起。
缇雅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嘴唇前,指示贝琪娜继续保持沉默后,从腰部后方拔出一把大刀——应该说是短剑,静静地抬起腰。缇雅似乎已经大致猜想到,逐渐靠近的某人位于何方。
接着,突然发出「喀沙」一声巨响,有人从贝琪娜左手边的草丛里冲了出来。
「逮……逮到你了,纵火——!」
不等骤然现身的年轻人把话说完,缇雅便已展开行动。缇雅用左手倒拿着剑,飞快地冲向年轻人,抓住他的后颈,将他撂倒在地,压在他的背上。
「哇呜呜呜——!」
脸部被压制在地面上的年轻人,一脸痛苦地发出呻吟,不停摆动双脚,但缇雅用剑轻轻抵住他的后颈,冷静地低喃:
「别大声嚷嚷……否则你小命不保。」
「呜噫——」
或许是对剑刃的冰冷,以及主要是对缇雅冷漠的低喃声感到害怕吧,年轻人突然安分了下来。
「……奇怪?」
贝琪娜捡起从年轻人手中掉落的粗树枝,这才感到疑惑地歪了歪头。贝琪娜原本以为肯定是被其他士兵发现踪迹,但巡逻的士兵绝不可能拿这种粗糙的武器攻击过来。况且,仔细一看,年轻人的服装,与其说是军服,更像是书生的打扮。
缇雅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你是……?」
「咦……?」
缇雅将剑收回剑鞘,不过依然确实地将对方的手臂反压在背后,将年轻人拉起来。
「啊!这个人,我记得是宅邸里的——」
贝琪娜对这看起来懦弱的长相有印象。虽然他并没有向只是其中二名侍女的贝琪娜正式打过招呼,但贝琪娜确定他就是经常随侍在「边境伯爵」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身旁的,杰科家的书生。
「呃……我记得姓氏很普遍——」
「普约尔卿……?」
缇雅二副不确定地呢喃后,年轻人——那奇欧·普约尔似乎也终于理解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咦……?奇……奇怪?我记得你们是猊下的侍女……?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们例想问你呢。」
即使知道对方的身分,缇雅的行动依然谨慎。她站在那奇欧与贝琪娜——也就是躺在她背后的瓦蕾莉雅中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奇欧的行动。要是那奇欧想对瓦蕾莉雅做些什么,她也能立刻再次制伏他吧。
「身为州长家书生的你,为何会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里?」
「那……那是因为……」
那奇欧搓揉着先前被扭到背后的手臂,嘀嘀咕咕地开始诉说:
「——因为发生那场大火时,州长阁下外出前往大学不在家,所以我……不对,在下就东奔四跑,指示佣人灭火,但是发现这场火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扑灭,正感到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看到可疑的人影从迎宾馆的后方出来。」
「那个……该不会是我吧~~?」
「看样子……嗯,是这样没错呢。」
那奇欧弯下膝盖,当场坐下来,抓了抓头,一脸抱歉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以为贝琪娜小姐是纵火犯之类的,就一路追到这里来吗?」
「也不算是一路追来啦……我中途跟丢了,然后就思考这附近有没有贼人可能会躲藏的地方,结果就想到这座农园——」
「我才不是贼人呢!」
「所……所以说,我当时只是擅自认定你是想杀害柯斯塔库塔猊下的贼人同伙而已啦——」
「总之,你因为这个原因跟踪贝琪娜小姐,但是半途跟丢,就推测她可能会在这一带,所以就过来了……是这样吗?你一个人?」
「对……没错。然后,我来到这座农园时,听见某人发出闷哼声——」
想必,是刚才一瞬问清醒的瓦蕾莉雅,所打倒的士兵们发出的声音吧。
贝琪娜偷偷地跟缇雅咬耳朵:
「……缇雅小姐,你怎么想?能相信这个人吗?」
菩旭个嘛……」
狄米塔尔并不信任杰科。不论是他和瓦蕾莉雅两人在山中遭到击袭,还是数小时前的袭击,如果不是杰科意图放任贼人胡作非为,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所以,其实应该不能相信身为杰科部下的那奇欧才对。
不过,贝琪娜却认为相信那奇欧也无妨。虽然没有明确的理由,但假设杰科真的企图谋害瓦蕾莉雅,那奇欧显得有垄愚笨,不像是杰科的同党。
简单来说,如果杰科是意图隐藏自己本性的聪明人,应该就更不会让这种冒失鬼参与自己的野心大计吧,贝琪娜是这么想的。
「……不无道理呢。」
「而且,他好像是非常虔诚的信徒,只要向他解释原由,或许会帮助瓦蕾莉雅大人——」
「啊啊啊!」
那奇欧发出惊愕的声音,打断贝琪娜和缇雅的悄悄话。他膝盖着地爬向员琪娜。
「躺……躺在那里的,该不会是柯斯塔库塔猊下吧!」
「啊……是啊,没错。」
「幸……幸好您平安无事,猊下—在下那奇欧·普约尔二直担心猊下在那场大火里的安危,得知您像这样平安无事,感觉心里总算是卸下了一颗大石头!」
那奇欧以彷佛额头摩擦地面的气势跪趴在地,滔滔不绝地自说白话。虽然瓦蕾莉雅依旧呈现昏睡的状态,但这位年轻人与其说是想让瓦蕾莉雅知道自己的忠诚心,不如说似乎只是想表达看到她平安无事,感到安心的心情。
看着这副情景的缇雅,瞥了一眼贝琪娜后,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头。虽然有些仓促,但或许是认为如果是虔诚的神教徒,又打从心底尊崇瓦蕾莉雅的那奇欧,向他坦白真相也无妨吧。
此时,缇雅的表情瞬间冻结。
「贝琪娜小姐,保护瓦蕾莉雅大人!」
缇雅如此呐喊后,立刻拔出腰后的剑,朝虚空一挥而下。
「喔……唔喔……!」
响起微弱的死前呻吟,以及沉重的声响,一名男子倒落在缇雅的脚边。右手紧握住出鞘蛮刀的男子,皮肤比缇雅来得略黑一些,明显具备南方人的特征。
「噫……噫噫噫!」
那奇欧看见已经断气的男人,发出尖叫声。
「这……这这……这……这是——」
「应该是想取柯斯塔库塔猊下性命的贼人的同党吧。」
「想取猊……猊下的性命……?」
「对。迎宾馆的那场大火,应该也是他们干的好事吧。」
缇雅将短剑收回腰后的剑鞘,淡淡地继续说道:
「——根据我们所掌握到的情报,这群贼党的主谋是一名化妆的南方人男子。身材高挑,会使用高强的邪术和剑术……纹章官大人,你心里有没有什么头绪?」
「那……那个男人莫非是——」
「有头绪吗?」
那奇欧瘫坐在地,静静地看向沉睡的瓦蕾莉雅和刺客,然后深呼吸,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有……有是有啦……」
「他是谵?」
「是跟州……州长阁下交情甚笃的商队里,一位名叫法提·奥罕的大人。比我……不对,是比在下还要高,明明是男性,看起却很娇弱,喜欢化妆……而且,经常背着一把大刀。」
「缇雅小姐,这果然跟狄米先生猜想的一样吧……?」
贝琪娜咽了一口唾液,仰望缇雅。
或许是感到混乱吧,那奇欧抱着头,缇雅蹲在他身旁低声说道:
「普约尔卿……你能为猊下赴汤蹈火吗?」
「咦?」
「你能为了帮助柯斯塔库塔猊下,赴汤蹈火吗?」
「那……那——当……当然可以!」
那奇欧使劲上下点头。
「如果是为了猊下,在下死不足惜!要我办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不用客气!来吧,要在下做什么事!」
那奇欧语带兴奋地回答,缇雅一副心满意足地凝视着他,说道:
「如果猊下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感到很高兴吧。那么,先请问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安全藏身的场所?附近可能还有刺客的同伙徘徊,而且也不能长时间让猊下躺在被晨雾和露水濡湿的地方。」
「藏身的场所……吗?」
「是的。我需要一个能够藏匿猊下的地方,当然要对你的家人和州长阁下保密。」
「另……另外,如果刚好有厕所就感激不尽了!」
「那……那么,来我家如何?」
那奇欧连忙站起身。
「——我因为工作的关系,一星期只回家两三天,如果需要的话,请使用我家吧。自从家父去世之后,我就孤家寡人一个,也没有其他亲人,只要不被人看见出入宅邸的场面,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将尊敬的神巫藏匿在自己家——对那奇欧而言,大概是非常光荣的事吧。至少,肯定是特别到足以令他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的事情吧。
「贝琪娜小姐。」
「是~~」
贝琪娜再次背起瓦蕾莉雅,跟在那奇欧和缇雅后头,迈开步伐。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总之不能停下脚步。
贝琪娜相信狄米塔尔迟早会回来,用力吸了吸鼻子。
※
滴答……滴答,传来水隔一段时间又滴落的声音。
狄米塔尔听见这依情况不同,可能会令人发狂的单调声音清醒了过来,他并非草率地活动身体,或是发出声音,而是先微微睁开一只眼睛。
「————」
首先知道的,是自己现在处于一个非常阴暗的场所。虽然不是一片漆黑,但总之十分昏暗。
不过,附近似乎有小小的火光,也能感觉到轻微的亮光。
等到眼睛终于适应这片幽暗后,狄米塔尔悄悄地转动眼睛,观察四周的情况。
看来,这里似乎是一间石造的牢狱。眼前有铁栏杆,从狄米塔尔身上脱下的护手和靴子,在栏杆后方堆成一座小山。火光摇曳的火把旁,有一名欠缺劳动欲望的士兵,坐在粗糙的椅子上打盹儿。
「……嗯。」
确认狱卒正在睡觉后,狄米塔尔总算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由于一直维持相同的姿势,身体感到麻痹,狄米塔尔在双手双脚被束缚的状态下,躺在冰凉的石头地板上。双手被镶铐铐在腰后,脚踝似乎也被同样的东西铐住。
狄米塔尔试着动了动手,但不是人类的力量能够轻易破坏的镶铐。在那之前,光是活动身体,双手就窜过一阵刺痛。
「……还真是设想周到啊。」
即使无法看清楚,但狄米塔尔马上就知道自己的双手伤痕累累。虽然对方有帮自己做最低限度的止血,但恐怕为了让自己无法使用魔纹,而在双臂表面上用力刻划出伤痕。
「背后、胸口……还有大腿也是吗?」
狄米塔尔裸着上半身。金属制的靴子被夺走,裤子也到处充满割痕,血迹斑斑。从全身感受到与双臂相似的痛楚来判断,全身可能绘制魔纹的地方,大致上都被划伤了吧。
「我的背部和大腿可没有绘制魔纹啊——」
白白受伤了——狄米塔尔不由得苦笑,因断断续续窜过身体的疼痛而皱起眉头,再次望向男狱卒。没有看见其他守卫的身影。
当然,不管寺卫是一个还是两个,外加有没有在打瞌睡,对现在的狄米塔尔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如果不借助魔法的力量,无论再怎么挣扎,也无法解开这个镙铐,更别说要破坏那面铁栏杆了。
不过只有一件事令狄米塔尔感到庆幸,那就是贾基尔卡垂挂在狱卒的腰上。虽然不知道贾基尔卡究竟为何会落到那个狱卒身上,但没有交给法提,可说是十分走运。要是法提等人发现魔动剑的构造,可想而知往后会演变成麻烦的事态。
况且,考虑到迟早要夺回贾基尔卡,在法提手上跟在小兵手上,难易度大不相同。
「…………」
狄米塔尔静静地调整呼吸,闭上眼睛。
现在他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尽量努力恢复体力。
※
从昨晚开始,瓦蕾莉雅的气色看起来好转,绝不是心理作用吧。或许是因为喝了缇雅带回来的解毒剂的关系,不仅退了烧,呼吸也平静了下来。
「呼啊……」
贝琪娜打了一个大呵欠,搓揉着眼周,啪喀一声关下面罩,拉起窗帘。如令太阳高升,要是一个不小心呆站在窗边,被附近的人看见,事情就麻烦了。
结果,或许是察觉到这些声音吧,原本包着毛毯睡在沙发上的缇雅,一语不发地缓缓坐起身。不同于起床后仍睡眼惺忪的贝琪娜,缇雅已经完全睁大双眼。
「缇雅小姐,你可以再睡一阵子没关系~~」
「不用了,我睡饱了。倒是贝琪娜小姐才是,不用再多睡一会儿吗?」
「啊,没关系。我已经先小睡一会儿了,可以撑到晚上~~」
「这样啊……话说回来,普约尔卿呢?」
「他说要出门工作。中午好像会先溜回来一趟,我想应该快回来了吧?」
「…………」
缇雅整理好衣领,掀开窗帘窥探外面的情况。
「……似乎没有陷入恐慌状态呢。」
「非常安静喔~~」
直至昨天的热闹情景彷佛虚假一般,罗马里克静谧无声。
所有罗马里克的市民,已经在黎明完全破晓前,得知南方人恐怖分子在市内好几个地方纵火,而瓦蕾莉雅在那场混乱中遭到暗杀的消息。这份宁静,应该是为了追捕恐怖分子,在全市发布戒严令,限制人民自由移动的关系吧。刚才贝琪娜看向窗外的时候,也几乎没瞧见行走于街道上的人影。缠绕着严肃气氛巡罗中的卫兵们,远比按捺不住,外出走动的一般市民还要来得多。
「我们能够趁着晨雾未散尽时逃到这里,真的非常走运呢~~」
贝琪娜和缇雅带着瓦蕾莉雅逃进的地方,是那奇欧·普约尔的家。正如他所说,现在似乎只有那奇欧一个人住,家里空空荡荡。
「还不能疏忽大意。」
缇雅环顾房内,说道:
「——毕竟无法保证普约尔卿不会向州长出卖我们。」
「咦~~?你还在怀疑他吗?」
「与其说是怀疑,我只是经常设想最糟糕的情况罢了。若是狄米塔尔大人在的话,应该也会说同样的话吧。」
听缇雅这么一说,或许真是如此吧。即使普约尔没有背叛她们,消息走漏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
「说的也是。好……!」
贝琪娜重新提起干劲,不断旋转着双臂,缇雅见状嘻嘻一笑。
「……当然,如果普约尔卿真的背叛我们的话,这个家早就应该被包围了,暂时可以信任他吧。」
贝琪娜凝视着瓦蕾莉雅的睡脸,说道:
「只要瓦蕾莉雅大人好起来,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吧?这座城镇的人民,一定会相信瓦蕾莉雅大人的话吧——」
「这可要思考看看了。」
缇雅打断贝琪娜的话,摇了摇头。
「——我想杰科最害怕的,应该是瓦蕾莉雅大人出现在民众的面前,对自己兴师问罪吧。不过,出现在民众面前,也等同于泄露行踪给杰科知道。」
瓦蕾莉雅有可能在传达完所有实情之前,就被混入民众之中的刺客盯上性命,这次真的会遭到暗杀。更重要的是,她不晓得能否只靠两人的判断,做出这种事情,缇雅如此呢喃。
「说的也是呢……如果是狄米塔尔先生的话,一定马上就能决定该怎么办了吧……」
贝琪娜口中的狄米塔尔,如今却不在。贝琪娜所掌握的事实,就只有在她带着瓦蕾莉雅逃出迎宾馆时,狄米塔尔留在现场,替她们争取时间。
贝琪娜的脑海突然掠过缇雅刚才说的话,少女连忙将那句话驱离头盔内部。
经常设想最糟糕的情况——如果依照缇雅的想法来行动,或许应该事先设想狄米塔尔已经死亡了才对。
不过,贝琪娜并不想思考这种事情。缇稚应该也一样吧。所以肯定没有触及真正最糟糕的情况。
「————」
缇雅拿起直立靠在沙发上的剑,将剑鞘绑在腰后。
「怎么了吗?」
「……我听见后门传来开门的声音。」
「咦?」
贝琪娜完全没发现。
于是,走廊上步履蹒跚的脚步声逐渐接近,这间房间的门随即被推了开来,
「……猊下的身体状况如何……?」
从门缝中露出脸庞的,是那奇欧。
缇雅放下伸向剑鞘的手,微微地点了点头。
「稳定了许多。烧也退了。」
「那真是万幸。」
那奇欧看似松了一口气地露出微笑,将手上提着的大篮子放到桌上。篮子里放有看起来十分高级的法国面包、火腿、乳酪,以及葡萄酒。
「很不巧地,我不会烹饪,所以我总是会买这类东西回家吃。啊,不过今天的东西不一样喔。我偷偷拿了市政厅大楼里招待来宾的上等食物过来。」
那奇欧一边说明没人询问的事情,一边准备酒杯和盘子。话说回来,贝琪娜在黎明时分摘取一颗颗的醋栗果实来吃后,就没再吃过任何东西。看见桌上准备的简单午餐,贝琪娜突然感觉肚子咕噜咕噜叫。
缇雅用小刀切下一小块法国面包、火腿和乳酪,放到嘴里——肯定是打算试毒吧——接着瞥了一眼贝琪娜,点了点头后,询问那奇欧:
「——话说,你有得知什么事情吗?」
「啊!对……对了!我有重要的情报!」
原本在酒杯里倒进葡萄酒的那奇欧,突然脸色大变,滔滔不绝地诉说:
「——其实,我们从早上就开始收拾迎宾馆烧毁的残骸,不过还没有找到疑似里希堤那赫卿的遗体。可是却发现好几具来历不明的遗体……」
「那应该是反过来被狄米塔尔大人击败的贼人的遗体吧?」
「是的,阁下也这么断定。不过,却不打算深入调查。应该……要从遗体上持有的物品或凶器探查贼人的身分才对,但阁下完全没这么做,似乎打算赶快处理掉。」
「恐怕州长用不着调查,也早就知道贼人的真正身分了。我想他反倒害怕命令人详细调查,让真相浮出台面。大多数的人都像你一样,不知道州长的野心,侍奉着他吧。」
「……果然是这样吧。」
那奇欧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带你们到这里之后,我……不对,在下藉口自己因为想要扑灭迎宾馆的火,而被浓烟呛伤,一直昏迷在后院,试着到市政厅大楼露面,但那时已经发表了猊下逝世的消息……」
那奇欧怔怔地凝视瓦蕾莉雅的侧脸。如果不是事先亲眼看到瓦蕾莉雅像这样幸存下来,那奇欧恐怕也会相信她遭恐怖分子杀害的消息吧。
不过,因为顺序颠倒的缘故,那奇欧才没有被杰科的谎言欺骗。反而因此得知杰科说谎,对他的信任完全消失无踪吧。
「还有另一件事,是关于和各位一起从鲁奥玛带来的护卫兵,听说因为昨晚的火灾,全数罹难了。」
「咦!全……全数吗!」
「对。在迎宾馆窜起火舌前不久,兵营也发生不明火灾,根据潘采夫卿的报告,从烧毁的残骸中发现满地的鲁奥玛兵。」
不过——那奇欧蹙起眉头继续说道。
「……奇妙的是,因兵营的火灾而烧死的,只有鲁奥玛兵。全员来不及逃跑而烧死……不觉得很奇怪吗?」
「确实很奇怪呢……虽然不会使用魔法。但我们是挑选有一定程度的干将带来的,没有一个人逃脱而烧死,未免太不自然了。」
缇雅皱起眉头,询问道:
「——州长有所谓私人军队的存在吗?」
「虽然不知道能否称之为私人军队,但杰科家好歹是旧罗马里克王家相关的名门望族,光是这座城镇里,就有非常多的亲戚。在潘采夫卿麾下担任军队要职的人也不少。如果阁下有意,在军队内部召集数百人规模的手下,应该不是难事吧。」
「少说有数百人……吗?」
「不过,我夏在意的是,阁下兼任魔法院分院长一职的事。」
那奇欧将切成厚片的火腿和乳酪叠在切片的法国面包上,用小小的魔法火焰烘烤。贝琪娜内心想着会使用魔法果然很方便呢,一边仔细聆听他的话。
「——阁下会定期招待在魔法院学习的年轻魔法土们到自家聚餐。最近这几年是当成奖励成绩优秀者的人来举办,不过仔细想想,来的人总是同样的面孔。虽然我自己说有些汗颜,但都是比我还要优秀许多的成员……」
「也就是说,搞不好那些魔法士才是州长私人军队集团的核心罗……?」
「如果在紧急时刻,阁下耍用他们当部下的话,恐怕是如此吧。昨晚的火灾也是阁下命令他们用魔法在瞬间扑灭的。」
「只要瓦蕾莉雅大人恢复健康,那种魔法士根本算不了什么……」
听见缇雅语带遗憾地呢喃后,三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在瓦蕾莉雅身上。
不理会贝琪娜等人的担心,瓦蕾莉雅现在也依然安静地沉睡。
※
一辆马车和数骑人马,正通过刻有离鲁奥玛还有一里格的里程碑旁。毫不留情猛烈照射的夏日阳光,也总算柔和下来的傍晚时分,一行人的影子拉长在街道上。
「嗯……今晚似乎能在家好好地睡觉呢。」
佩托菈在马车的座位上轻轻伸了伸懒腰,如此低喃。
「虽然花费的时间比想像中还久。」
「没想到地方的腐败进展得竟然如此快速。」
卡琳·鲁德贝克前些日子离开鲁奥玛,是因为奉大神只官国王的敕命,巡回各地的魔法院。
拥有广大国土的亚默德,有好几个像鲁奥玛或是罗马里克这种代表性的大规模都市,另一方面也存在着无数的小农村,在那样的农村区中,有时会由村长或法官兼任魔法院的分院长。
不过——如同人性不一定本善一样——为魔法院效力的魔法士也不一定都是善人。卡琳奉命执行的任务,是调查并端正这类地方分院台面下的舞弊行为。
这一个月来,主要巡回西南方边境的卡琳,所揭发的舞弊行为总共八件,其中三件是违法徵收税金,其余的五件则是关于仲裁不公之事。
卡琳阖上尚未读完的书,轻声叹息。
「……地方魔法院的力量,比想像中还要大呢。」
「是啊,光是会使用魔法这一点,对乡下的人们来说,就是非常伟大的存在了吧。」
佩托菈回答得二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虽说已没落,但鲁德贝克家是历史悠久的名门世家,卡琳和佩托菈也是鲁奥玛土生土长、道道地地的千金大小姐,在就任现在的工作之前,除了书本上描述的事情之外,根本无从得知地方的平民老百姓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当地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尤其是卡琳,如果可以的话,她将来想担任魔法院本院长的职位,所以地方分院的腐败如此恶化,令她受到不小的冲击。
「……在离中央遥远的小社区里,魔法院拥有名为魔法的实际『力量』,并且兼具逮捕权、裁判权和徵税权,要是误以为能成为独裁者——担任领袖人物的话,很可能会演变成十分严重的问题呢。」
「话说回来啊~~」
听见卡琳的呢喃声,佩托菈像是突然想起某件事情般说道。
「我记得瓦蕾莉雅他们,现在去了罗马里克对吧?」
「是啊……对了,说到这里,罗马里克也是由州长世袭,兼任魔法院的分院长呢。」
「要是他抱有什么奇怪的野心,那事情搞不好才大条了呢。」
「……我想,陛下和殿下应该已经想好对策了吧?」
虽然难以启齿,不过如果连卡琳和佩托菈都感到忧心,那么国王和皇太子一定老早就察觉到了吧。
「…………」
卡琳因刺眼的暗红色夕阳而眯起眼睛,打算关上车窗,拉起窗帘,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一匹马从街道前方奔驰而来。
「——鲁德贝克猊下。」
担任这次的护卫,一直伴随左右的士兵,骑着马靠了过来。
「看来,好像是鲁奥玛紧急派来的使者。」
「紧急使者?他要去哪里呢?」
「他好像要我们停下来——」
「对不起,可以停止前进吗?」
卡琳一行人没有通知任何人他们返回鲁奥玛的正确时间。不过,在最后的分院监察完毕时,卡琳有写信给国王,表示所有的任务已经结束,即将打道回府,只要反过来推算,应该就能预料他们今天或明天会回到鲁奥玛吧。
不过,相反地,就算放任不管,卡琳也会在令明两天内回来,国王却特意派出使者,只能认为发生了十分紧急的事态。
将马车停在路旁,卡琳和佩托菈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快马奔驰的使者几乎是以跳下马的气势从马上下来,跪在两名少女的面前。
「由于事态紧急,请原谅小人无礼!请问是卡琳,鲁德员克猊下吗?」
「我是……有什么事吗?」
「幸好能在这里遇见您。陛下命您回到鲁奥玛后,立刻进王宫参见。」
「为什么要下这种命令……」
「小人不知。不过,详细的情形会在王宫内面谈——」
「————」
若是在傍晚回城,通常会顺延到隔天才进宫参见和报告,也可说是对王族的礼仪。然而如今却无视这项礼仪,特地派人指示自己回城之后,随时进宫参见,卡琳愈来愈坚信事态万分紧急。
卡琳再次坐进马车,命令马夫全速朝鲁奥玛前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对不起,这我也不知道。」
马车与至今的情况呈现对比,剧烈地摇晃,卡琳在马车里一边苦恼着,并且开始脱起衣服。卡琳原本以为抵达鲁奥玛会是在日落前后,无论如何都会在明天于自家换完衣服之后进宫参见,如果要直接前往王宫,必须穿着正式服装不可。
调整好紧身内衣之后,卡琳低喃道:
「刚才谈论的话题……可能无法当作玩笑说说就算了呢。」
「你说刚才,难不成是指罗马里克的事?州长心术不正的话题?」
疑惑地歪了歪头的佩托菈,在马车摇晃的瞬间猛力撞上车顶,发出轻微的哀号声。
※
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努力恢复体力的狄米塔尔,察觉到缓缓接近的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睛。
虽然感觉得到重量,脚步声却不明显,令少年联想到——个头高大、身体轻盈的男子,踏着轻快的脚步声走下来的景象。
不过,守卫并没有发现脚步声,依然打着盹儿。
「嗯哼哼~~♪」
与逐渐变大的脚步声一起传来的,是愉悦无比的沙哑哼唱声。此外,也飘东一股与这个场所不搭调的香水味。
那一刹那,狄米塔尔开始想同情贪睡的守卫了。因为他已经知道来者何人。
「哎呀呀?」
走下石造阶梯的,是那个名叫法提,身体高大的女装男子。
「————」
法提俯视着连自己走到面前都还没有发现的守卫,眯起双眼。他那总是露出狞笑的嘴角,如今挂着一抹冰冷的微笑。
然后,法提一语不发地朝背后的弯刀刀柄伸出手。
「喂……!」
狄米塔尔挤出声音叫唤,不久后,便听见铿然的轻微金属声,狱卒的右耳差点掉了下来。
「呀啊——」
「讨厌啦,给我闭嘴……人家不是在砍断的前一刻停下来了吗?」
守卫发出尖锐的惨叫声跳了起来,法提将刀尖塞进他嘴里约三根手指的长度。
「——你要是那么想叫,要我把你的嘴开得更大也无妨哟~~」
「喔……唔。」
原本压住伤口尖声呐喊的男子,得知自己被迫含住的东西是什么后,流着如瀑布般的血和泪,抬眼望向法提。如果法提轻轻将刃往旁边移动,男子的嘴便会轻易地裂开吧。
法提睥睨着用蛮力迫使他安分下来的男子,嗤之以鼻。
「州长有没有命令你要好好看守?你为什么在打瞌睡?笨~~蛋!如果你不是州长的部下,在叫醒你之前,你就人头落地啦!」
「堆……堆不起……」
「那么,把钥匙拿出来。」
「……咦?」
「钥匙啦,监牢的钥匙!我是在叫你快点给我打开这里!」
「可……可是,阁下吩咐不准随便把俘虏放出监牢……」
「人家又没叫你放他出来!只是叫你打开牢房而已吧。」
「可……可是——」
「啥!你还是给我去死吧!想死吗?」
「不……不想!」
狱卒连忙用沾满鲜血的手摸索腰部,拿出一把钥匙。
「受不了……」
法提命令可怜的男人打开门锁,将刀收回刀鞘后,开始玩弄自己的长发。
「——话说回来啊,狄米塔尔小弟弟,你还有闲情逸致担心别人吗?」
「你也没道理像这样担心我吧……」
铁栏杆打开,法提举起火把走进牢里。如果只有狱卒一人,在这种情况下冒险逃走也不坏,但法提在场就没有胜算。狄米塔尔微微转了转脖子,只是叹着气仰望法提,没有打算移动。
「哎呀呀,流了那么多的血,你还是挺有精神的嘛。」
「……是啊。如果当时那个打扮花俏的女人不来搅局,我不会吃这种苦头,而你也没办法如此嚣张了吧。」
狄米塔尔绝不是嘴硬。在那场迎宾馆内的战斗中,狄米塔尔确实将法提逼到了绝境。只要他的动作再快一瞬间,早就击败法提了吧。
狄米塔尔之所以没有成功,被人捉走,都是因为那名戴眼镜的女人从背后出其不意地攻击他。狄米塔尔毫不客气地如此说道,扬起了嘴角,言外之意就是——只要没发生那件事,当时流血倒地的会是你。
「……这样啊。」
法提微微抽搐了一下脸颊,猛然朝狄米塔尔的心窝狠狠踹了一脚。
「咕……呼——」
沉重的痛楚令狄米塔尔的身体僵硬。狄米塔尔硬是将与呻吟一起涌上的胃酸吞下,向上瞪视着法提。
要是法提有心,势必能轻易地踹断他两三根肋骨,看来他多少减轻了一些力道。当然,那并非是法提大发慈悲所表现出的举动,此起让自己受重伤,他的目的更在于让自己尝到痛苦的滋味吧。
狄米塔尔像虾子一般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法提接着又随意地不断踹着他的背。
「唔……!」
狄米塔尔忍住痛苦,低声呢喃道:
「……我……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不过现在就先……搁着吧——」
「啥?什么话啊,有什么少年的主张之类的吗?那么,要人家听你说也行喔。」
「不,还是别了吧……要是再继续贬低本来就有如无聊自尊心化身的你……我可能真的会被踹死。为了我自己的安危,以及保持你心情的稳定,我最好还是别说出口吧……」
狄米塔尔说出的这句话本身已经在嘲讽法提,法提听完后,放下脚,柳眉倒竖。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呀!害人家很在意耶!给我说出来喔!」
「没什么好说的……不是什么稀奇的话。用不着特意听……」
「要听不听,该由人家来决定吧!少罗嗦,快给我说!」
「这样啊……」
狄米塔尔深深叹了一口气,坐起浑身疼痛的上半身。
「……我说你啊,可能是尽长个子却没胆量的关系吧,好像只知道踹无法抵抗的我来解气。我想你应该光会杀人,自己却从来没被人差点杀死过吧?所以才会害怕将你逼上绝境的我对吧?因此只能猛踹被铙铐铐住的我来报仇……算了,看你可怜,我就让你尽量踹吧。只限现在喔。」
断断绩续说完一长串话的瞬间,狄米塔尔的脑部受到强烈的冲击。新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等到狄米塔尔察觉的时候,他早已再次倒卧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
在逐渐远离的意识中,狄米塔尔理解到法提踹了自己的侧头部。他没有感受到心窝和背部被踹时的疼痛,只是感觉意识逐渐朦胧。
「你这混帐……」
狄米塔尔在俲卧的视野中,看见法提伸手触碰刀柄。想必是被比自己年龄小上许多的小鬼看扁,而恼羞成怒吧。
要是法提恣意发怒,因此杀死狄米塔尔的话,对亚默德而言——应该说对路奇乌斯和奥尔薇特来说,也少了一项忧心的因素。
狄米塔尔并不是自暴自弃,话虽如此,他也不愿自己被利用来当成政治上交易的材料。若是因为自己成为人质而为里希堤那赫家带来什么麻烦,那他宁可在这里爽快地被杀害——他只是做出此等觉悟罢了。
若说有一个遗憾,那就是抛下应该由自己送回鲁奥玛的瓦蕾莉雅不管,但只要得到解毒剂,估计之后应该能在缇雅和贝琪娜的辅助下返城吧。
此时,有一道尖细的少女声音,将狄米塔尔迷迷糊糊思考着这种事情的意识拉回现实。
「法提!」
鲜红的火之箭矢窜过幽暗的地下,撞上墙面绽开消散。
「…………」
瞬间跳开的法提,回头望向阶梯,咂了咂舌。
「……干嘛啦,小小姐?你打算妨碍人家吗?」
「我听见肮脏男人的惨叫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陵慢走下阶梯的,是一名额头宽阔的娇小少女。
记得她是叫——伊莲娜·杰科,州长的独生女。
伊莲娜瞥了一眼瘫坐在墙边,按着耳朵的男人,彷佛是故意现给法提看似地,将浮现魔纹的左手搁在胸口。刚才擦过法提身边飞过的「火弹」,想必是伊莲娜发射的吧。就狄米塔尔看来,她似乎挺有本事的。
伊莲娜挑起她的细眉,瞪视法提。
「你打算厦抗大姊姊的命令吗,法提?」
「小小姐,你怎么可以直呼年长大人的名字呢?好了,重新叫过。要叫人家法提先生,知道吗?」
「不要转移话题,法提!」
「重叫一遍啦,伊莲娜小妹妹。」
「就叫你别转移话题了!」
「老子就叫你重叫一遍了,臭小鬼!」
屏弃女性用语,法提移动身子。伊莲娜也同时试图挥下左手。不过,这个距离,法提有利多了吧。不使用魔法,也像山野里的野兽般迅速的法提,势必能在一瞬间冲到伊莲娜的眼前,在少女释放出魔法之前,随意处置她。
而事实上,法提在伊莲娜发动魔法之前,便紧紧抓住了她的左手。
「……!」
「给我识相点,臭小鬼。这个世界上啊,也有人完全不顾虑你的立场和你父亲的头衔喔。」
法提眯起眼睛发出笑声,打算举起另一只手甩伊莲娜巴掌。
此时,一把白刃抵上他的手腕。
「姊姊!」
「我要说几次你才懂,法提?还是说,你是想故意惹怒我吗?故意惹怒我,希望我关心你吗?那我还真是搞不懂呢。」
戴眼镜的女人,持长剑介入法提和伊莲娜之间,淡淡地呢喃,望向倒卧在牢中的狄米塔尔。
「————」
下一刹那,法提纤细的身躯被震飞得老远。
「痛死了……你……你未免太过分了吧,姊姊!」
背部狠狠撞上墙面的法提,按住右脸颊,大声呐喊。
「脸蛋是女人的生命耶!不要随便乱打啦!」
「你是男人吧,法提!我真是搞不懂你。反正,就算你是女人,我也照打不误就是了。」
女人究竟是何时来到那里,拔出剑,制止法提的动作,然后甩法提巴掌打飞他的——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速。即使法提再怎么愤怒,与伊莲娜互相对骂,竟然会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狄米塔尔本身也尝尽那女人的苦头,如今他感觉自己又再次窥见到她的可怕。
女人递给因法提一时心血来潮而差点失去耳朵的狱卒些许金钱,说道:
「我以后会正式补偿你,抱歉……总之,你先去治疗吧。」
「非……非常感谢您,加拉琳娜大人。」
狱卒不断点头道歌,先行从地下消失了踪影。加拉琳娜——戴眼镜的女人是法提的姊姊,好像是叫加拉琳娜。
她将剑收回剑鞘,对狄米塔尔说道:
「你动得了吗?」
「……要是你威胁我,不动就杀了我的话,倒也不是动不了啦。」
狄米塔尔坐起身,吐了一口混着血的唾液。虽然还有一点晕眩的感觉,但要是没有脚镣,应该能正常地行走吧。
于是,加拉琳娜爽快地解开脚镣,将狄米塔尔拉起来。
「那么,你能跟我来吗?」
「什么?」
「我有点事想跟你谈。」
「姊姊!你要随便放俘虏出监牢吗?」
「只是带他离开一下。」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啊……?」
「为了跟亚默德的知识分子,来一场十分有深度的议论。」
「唉~~受不了……姊姊的怪癖还真是令人伤脑筋呢……对付这种顽皮的小鬼,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感到痛苦,放弃反抗。」
「野蛮人!不准对大姊姊决定的事情有意见!」
「这里也有个罗嗦的小丫头呢。」
「讨厌啦!下次再叫我小丫头,我绝不饶你!」
伊莲娜对耸了耸肩的法提顶嘴。两人的感情似乎不怎么融洽。
当然,把这件事理解成脱离的机会还言之过早。姑且不论伊莲娜,法提和加拉琳娜都是善于使用剑和魔法——剑和「邪术」的人。狄米塔尔还没笨到认为有可能从他们两人面前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