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默德宗教上最高的权力者,
是国王兼任的大神只官。
这是为了避免站在世俗权力顶点的国王,
与身为宗教界最高权力者的大神只官对立而产生的问题,
是亚默德从建国时开始,就制定的法律。
当然,大神只官只是单纯的名誉职,
就连其底下负责实际业务的七名神只官,除了担任每数年举办一次的神巫候选人最终选拔考试的监督官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工作,
将祭祀雷顿特拉的古老仪式和传承传达给后世,
被视为是他们本来的职务,但自从知识聚集所的王立魔法院图书馆整备完成后,
那层意识也逐渐淡去。
如今,代替大神只官杰弗伦·弗朗西斯克管理神只官的,是兼任魔法院本院长的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阳光之魔女」。
或许因为是坚硬的石造建筑物的缘故,即使火势十分猛烈,迎宾馆仍只是半烧毁的程度。虽然只是半烧毁,但毕竟当时烈焰腾空,预计得花上长久的时间来收拾善后。
由于必须将人员分成两批,分别进行善后作业和担任市内的警戒工作,现下的情形只能将兵营烧毁的残骸放置不管。
即使如此,也不能将烧毁残骸里发现的遗体曝晒荒野。因为这个季节,腐败的速度快得吓人。
「……那群女人怎么样了?」
「啥?」
「不是有一群柯斯塔库塔猊下的侍女,因为迎宾馆失火,无处可待,原本打算到这里避难吗?」
「喔喔……如果是来自鲁奥玛的女人们,现在听说暂时住在大学校舍的一角。」
犹米尔·潘采夫望着被堆积在运货车上运走的遗体,因太阳西沉的阳光眯起眼睛询问部下。
「……阁下要打算怎么向她们说明呢?」
「就是说啊。」
部下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接二连三被抬出的遗体,全是来自鲁奥玛的护卫兵。人数不满五十名,但全数丧命。他们并非单纯烧死。约略检查了一下遗体,发现所有人都在被火焰吞噬前,遭到锐利的刀剑砍死。
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遭到暗杀,甚至连身负护卫她的使命的士兵们,也一个不剩地遭到杀害,这个现实恐怕比潘采夫想象中的,问题还要来得太。
罗马里克的人民比较不排斥蛮教徒,而男一方面则对亚默德中央政府抱有难以言喻的对抗心、类似芥蒂的东西存在。想必是因为亚默德过去曾假借平定内乱之名,行篡夺国家之实的历史所导致吧,正因为考虑到这个因素,这次瓦蕾莉雅巡幸时,政府才极力减少护卫兵的人数。
瓦蕾莉雅和亚默德政府,可说是对罗马里克展现出最大程度的顾虑。反过来说,也包含了政府释放出的这样的讯息:我们都主动让步了,罗马里克也要心怀感激地叩拜神巫,不要对中央政府抱持反感,和平共处下去吧。
潘采夫认为应该坦率地接受。他虽然出身于罗马里克,但是大半的军人生涯都在鲁奥玛度过,因此十分理解亚默德这种大国的力量。罗骂里克遭亚默德并吞也许是悲痛的过去,但即便如此,反抗亚默德,罗马里克也没有未来。罗马里克已经是亚默德的一部分,应该在其支配下繁荣昌盛。
然而,昨晚发生的大事件,可能会在亚默德与罗马里克两者的未来,落下阴影。
同样受到罗马里克民众爱载的瓦蕾莉雅遭到暗杀,护卫她的鲁奥玛士兵们也全部被杀害——虽然州长扬言凶手是反对自己进行神教徒与蛮教徒融和政策的激进派蛮教徒,不过稍微换个角度来思考,也有可能是对中央政府抱有强烈敌意的人所为。至少,面临这个现实的中央政府,势必会优先考量这项可能性吧。
其结果,也可能导致罗马里克地方和中央政府之间流动着动荡的气氛。再加上州长要封锁连结罗马里克和鲁奥玛的街道,因此派遣军队到途中的险地立克峡谷。表面上是宣称为了不让凶手逃走,但中央政府很有可能将这个举动理解成罗马里克有反叛之意。
拥有军队指挥权的潘采夫,或许唯独应该阻止这件事才对。不过,因为昨晚的混乱,在潘采夫无法赶往市政厅大楼的数小时之内,因州长发布戒严令,现在连军队的指挥权也转移到州长手中。平时民政和军政划分得一清二楚,但在非常时期时,为了要求行动顺畅和意志统一,会由州长全权下达命令。
所以现在的潘采夫虽然能向州长提出各种建议,却没有军队的指挥权。在这种紧急时刻,潘采夫觉得这种情形十分不妙,神色阴郁。
「司令!州长阁下传来的口信!」
担任传令角色的士兵跨过烧焦的石材和木材,走向前来。
「——搬运完遗体后,请您立刻前往市政厅大栖。」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潘采夫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子,仰望着薄暮将至的天空叹息。
原先不分昼夜热闹哄哄、喧嚣不已的这座城市,自昨晚的混乱过后。如同死寂一般地静谧无声。市民被禁止没事不准在外面徘徊,许多人放下工作,足不出户。唯独允许铁匠工作,但他们之所以现在仍敲打着铁槌,只不过是奉州长之命增产武器,以备发生紧急事态。
直至昨天为止还十分和平的这座城镇,如今却感觉一口气朝战争迈进——对手还偏偏有可能是亚默德——潘采夫在眉心刻划出皱纹。
※
被放出地牢的狄米塔尔,跟着加拉琳娜爬上阶梯,来到地面上。现在正好是深红色的太阳逐渐消失在漆黑城墙彼方的时刻,但对长时间待在地下的狄米塔尔来说,还是感到有些刺眼。
「…………」
狄米塔尔用被镍铐铐住的手搓揉着眼睛,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
看样子。这里似乎是市政厅大楼土地内的某个地方。之所以会说似乎,是因为连狄米塔尔都不知道正确的地点。
只是,夕阳西沉的方位,看得见熟悉的时钟塔的轮廓。倘若那是市政厅大楼的时钟塔,那么这里可能位于市政厅大楼的东侧。
这里的市政厅大楼土地,几乎跟旧罗马里克王国的王宫一样宽广,总之很辽阔。没有记载于平面图上的旧王国时代的秘密地牢,即使没有遭到拆毁,依然保留至今,也不足为奇。
「你在东张西望些什么呀~~?」
跟在后面的法提,忍着笑意似地说道。他似乎察觉到狄米塔尔视线的动态。
狄米塔尔不予理会,叹了一口气后,走在前面的加拉琳娜便转过头来,对他说:
「——听说你是『阳光之魔女』的亲人?」
「……虽然是亲戚,但关系没有近到称得上是亲人。」
「总之你是里希堤那赫家的一员,也是神巫的专属纹章官对吧?正常来想,会觉得是沾了光,但看来似乎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嘛。」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解读的,但里希堤那赫家并不是那么有权力的门第。只是现在的当家极为优秀罢了。」
若说到威势衰落、历史悠久的世家,里希堤那赫家跟瓦蕾莉雅的柯斯塔库塔家相似。不过,相对于柯斯塔库塔家历经数代的浪费而导致倾家荡产,里希堤那赫家则是单纯因为一族的成员太少,而丧失了力量。当然,虽然现在奥尔薇特和路奇乌斯都担任要职,但即使如此,狄米塔尔也无法沾两人的光出入头地,他极其短暂的封印骑士团生活说明了这件事。
「——反正,你在这个国家有多伟大,对小弟我来说都无所谓。」
加拉琳娜请狄米塔尔进入的,是悄悄建造于森林深处的一栋小宅邸。就外观看来,似乎有一条狭窄的回廊与市政厅相连。与脑中的平面图比对后,这里可能是历代州长的家族私人使用的别馆吧。
加拉琳娜带狄米塔尔来到一间疑似客厅的宽敞房间,给了他一把小椅子,与她相对。跟到这里的伊莲娜,与加拉琳娜一起坐在桌子对面的沙发上,法提则倚靠在门口——狄米塔尔的正后方。虽然狄米塔尔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手无寸铁的他要逃出这里的机率,连万分之一都不到。
狄米塔尔轻轻转动脖子,主动开口:
「要审问的话,在那里也可以做,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
「最大的理由,是因为我自己不想待在那里。再说,我也没打算审问你。我只是想问你问题——应该说是想跟你来场议论罢了。」
「议论?」
「我想听听身为神教徒,以及在魔法院学习『纹章魔法』的专家的意见。」
狄米塔尔蹙起眉头,凝视着加拉琳娜。
「……话说,你这家伙又是什么人?我知道你是蛮教徒。」
「你这混帐真没礼貌!竟然对大姊姊说你这家伙!」
伊莲娜张大嘴巴站了起来。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阻止那个变态男!你这种家伙,最好被那个变态男碎尸万段啦!」
「喂,你说的变态,该不会是在指人家吧~~?讨厌啦~~你这个小丫头,嘴巴真的很毒耶~~」
「她嘴巴毒是事实……不过,也用不着在意。」
狄米塔尔介入伊莲娜和法提两人的拌嘴,将视线移到伊莲娜身上,说道:
「盯上柯斯塔库塔猊下,袭击迎宾馆的人,为什么会和州长的独生女在一起——而且,感情似乎还非常融洽。希望你解释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
「…………」
伊莲娜握紧她小小的拳头,往下看着身旁的加拉琳娜。应该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辩解吧。
加拉琳娜抓住伊莲娜的手,让她坐下,恰到好处地略过狄米塔尔的疑问。
「——你知道比盖罗的传说吗?」
「什么传说?」
「就是述说比盖罗国兴起的传说啊。我记得亚默德好像也有类似的故事吧?」
「类不类似我是不知道,不过,无聊的神话什么的,倒是有。」
「那我就说明给你听吧——留传于比盖罗的传说里,有十二名继承马里德血脉的勇者,与马里德一同消灭无名的怪物。」
「说得还真好听。要是有一名勇者留下,那么在卡多索大会战中输的,就会是我方了吧?」
「……你一脸没兴趣的样子呢。」
「怎么可能有兴趣啊。」
狄米塔尔根本不相信神话或类似的故事。并不是因为他认为反正都是虚构的,而是觉得不管真相为何,就算知道了,自己的生活也不会改变。所以,他不打算牵扯进不相干的闲事。若是奥尔薇特或夏琦菈叫他认真地研究,他倒是可以研究看看,狄米塔尔顶多是抱持着这种态度。
「……我小时候也这么认为,真的有力量那么强大的勇者存在吗?」
加拉琳娜轻轻推了推眼镜,微微叹息后继续说道:
「在亚默德以及其他的神圣同盟诸国里,则是人们帮助雷顿特拉,将『魔』之类的封印在地底深处。当时神明赐予他们的,就是魔法之力——我记得是这样吧?」
「是啊。」
「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亚默德有多少魔法士?」
加拉琳娜突然扔给他一个现实的问题,令狄米塔尔皱起眉头。
「应该不只一两百人的程度吧?毕竟存在着只有魔法士组成的部队和骑士团嘛。以一千人为单位也太少,我想确实有一万人以上吧?」
「…………」
狄米塔尔沉默不语,没有回答。
依照到什么程度才能称为魔法士,答案也会有所不同。如果单纯意指为会使用魔法的人,那么亚默德的魔法士轻易地便超过一万人。亚默德每年都会检查孩童的个性适不适合使用魔法,来作为初等教育的一环,狄米塔尔曾经听说,在那个阶段被判断有最起码魔法才能的孩童,占全体的两三成。如果将每年这么多的孩童算进魔法士预备军,那么显然增加率高于引退或死亡所造成的魔法士逐渐减少的数量。
然而实际上,并非每个预备军的成员都会使用实用性的魔法。根据狄米塔尔从奥尔薇特听来的数年前的统计,亚默德法制上所认定的魔法士,包含隶属魔法院和军队的人,以及引退后在民间效力的人,约有三万人。
——不过,狄米塔尔当然不打算公开这具体的数字。就算称不上国家机密,但也不是能随意告诉敌国人的情报。
也许是打从一开始就判断狄米塔尔不可能老实吐露吧,加拉琳娜不等狄米塔尔回答,便深深地点了点头。
「……也罢,就当作有一万名魔法士吧。不过,你冷静思考看看,这些力量有办法对付毁灭整个世界的『魔』吗?就算一万名魔法士同时使用魔法好了,能够夷平位于罗马里克南部的那座山吗?」
如果连那种程度都做下到,不可能对付得了毁灭世界的「魔」。
「——换句话说……」
加拉琳娜得意洋洋地述说:
「讲述雷顿特拉对抗『魔』的神话本身,是否只是单纯的传说?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神和魔……你怎么想?」
「……南方人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闲呢。」
狄米塔尔抬起沉重的钡铐,搔了搔眉心。
「我既没有看过神和魔,也没有听说有人亲眼看到过。雷顿特拉也好,『魔』也罢,说有那种东西存在的,就只有远古时期的神话。」
「所以你不相信?」
「如果有足以让我相信的证据,那又另当别论,但目前我很怀疑……不过在我国,这大概是少数派的意见吧。」
「好像是呢。我听说亚默德的国民全是虔诚的神教徒。」
加拉琳娜瞥了伊莲娜一眼。
虽说是萦绕着可疑气息的州长的女儿,但毕竟是父亲仿效往昔的神巫取名为伊莲娜的小姑娘,应该是神教徒吧。如果加拉琳娜问这个小姑娘同样的问题,她会怎么回答呢?
「——那么,你会如何合理地解释这些神话或传说呢?为什么会产生如此脱离现实的故事呢?」
「听说你们国家的蛮帝戈尔格洛伊斯,是怀孕中的皇太后被雷打中后,立刻生下来的?」
狄米塔尔开口如此说道后,加拉琳娜便突然抽动了一下眉毛。也能感觉到法提在狄米塔尔身后微微动了动身子。看来,对比盖罗出身的他们,举出戈尔格洛伊斯的例子——姑且不论是好是坏——马上就显现出效果了。
「所以,才用意指雷鸣的南方语言,取名为戈尔格洛伊斯——我曾经听过这件事。不过,那应该是骗人的吧?」
过去的伟人、贵人出生时,总是伴随着奇闻轶事。戈尔格洛伊斯的轶事也是一样,亚默德也不例外,杰弗伦八世诞生之际,也留下了天空出现极光的可疑传说。
狄米塔尔断定神话是与之相同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赋予权威。因为出生时发生了这样的奇迹,所以这个人很伟大、很厉害,像这样对民众灌输权威。雷顿特拉的神话也是为了想对加盟同盟的国家,主张我国比其他国家等级更高,后来有人虚构出的故事吧。这样想合理多了。」
「那么,你认为我国马里德的传说也是一样吗?」
「你们比盖罗人主张继承了那些勇者的血脉,才处于蛮教徒势力的盟主地位吧?那么,那搞不好也是一种为了赋予权威,而有人捏造出来的故事吧。」
「你嘴上说没兴趣,倒是理解得挺清楚的嘛。」
加拉琳娜眯起眼睛,轻轻拍了拍手。
「——那么,我们再来谈论更现实一点的话题吧。我想这个话题,应该能引起身为纹章官的你更大的兴趣。」
「什么话题?」
「是关于你们——也是我们的——魔纹的事情。」
加拉琳娜令手背发出淡淡的光线,然后将身体探出桌子上方。
「——倘若就像你说的,假设这世上并不存在雷顿特拉,那么魔纹又是从哪里来的?」
「————」
这次换狄米塔尔眯起双眼,无言以对。
「你们的神话里,有说明魔纹是怎么来的吧?」
「……是啊。」
在神教徒的神话中,魔纹是雷顿特拉所赐予的东西。然后,在雷顿特拉沉睡后,人类就将魔纹刻绘在自己的皮肤上,慢慢地增加魔法士。
人类最初学会的魔法,是为了将魔纹刻绘于人类皮肤的魔法——换句话说,世界最初的魔法士是纹章官,这是亚默德近年来逐渐成为主流的学说。
「不过,如果雷顿特拉是有人为了赋予同盟权威,而捏造出来的虚构存在,那么最初的魔法又是谁赐予的呢?自然而然学会的?这就太奇怪了吧。人类并非与生俱来就会施展魔法。没有魔纹就无法使用魔法,跟人类会走路、说话这种能力截然不同。明显是后天学会的能力。」
「那么——你的看法又是如何?」
「不知是什么缘故,比盖罗并没有提到魔法起源的传说。连一开始就没有,还是单纯只是没有留传到现代都不知道。所以,这时候必须配合神教徒的神话来思考。」
加拉琳娜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
「我不知道神话的内容究竟有几分真实性。但若说唯独有一个难以动摇的事实,那就是有会使用魔法的神教徒。所以,从这件事反过来思考。先有魔法,才有魔纹。那么,那是雷顿特拉所赐予的,也是事实罗。没有任何矛盾吧?」
「是没有啦—;」
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狄米塔尔真心怀疑她是否神经不正常。狄米塔尔不明白与罗马里克州长勾结的比盖罗人,为何要不断谈论对国益和自身利益没什么关连的无聊废话。
不过,狄米塔尔也并非对魔纹之类的话题毫无兴趣。坦白说,狄米塔尔无法断言没有神存在,只能以没有足够的根据令人相信有神存在的这种说法表示,正是因为魔纹的起源不明确的缘故。
加拉琳娜不理会狄米塔尔的困惑,继续说道:
「假如赐予魔纹的是雷顿特拉,他便可说是实际存在的人物。如果承认雷顿特拉实际存在,并赐予十二名神官魔纹,那么『魔』也曾经存在过,也曾发生神话中述说的那场战役吧。」
「就算是这样好了,但人类并没有那么强悍。不过是十二名神官、八十九名战士,就算有他们助阵,也令人怀疑对神打倒『魔』有多少帮助。」
「你说的没错。就像我一开始所指摘的,如果『魔』真如传闻中那样可怕,别说十二名神官,就算有十二万名魔法士,我也不认为有多大的帮助。」
「怎么,说了一大堆冗长的想法,结果还是没答案吗?」
「所以,我想到了,比盖罗流传的传说。」
「你是指半神的勇者如何如何的故事吗?」
「如果雷顿特拉的传说是事实,要替他准备什么样的退路,矛盾才会消失呢——比如说,假设太古时期的人远比现代人还强上许多,这样如何呢?倘若他们才是半神半人的勇者呢?」
「————」
「即使不像神那般力量强大,太古时期的人类还是令神都依靠他们的强悍种族。雷顿特拉从人类当中选出特别出色的十二人,赐予他们魔法,藉由他们的帮助,封印了『魔』——我认为这才是留传到这个大陆的神话原本的面貌。」
「如果是这样的话,太古时期的人类跟现在的我们是完全不同的生物罗?」
「也不能完全一概而论吧?比如说——对了,你知道狗的祖先是什么吗?」
「……是狼吗?」
「没错。人类花了长久的岁月驯养狼,使之变成狗这种动物。但两者原本是相同的动物。可是,强度却天差地别……虽然比喻的规模相差太大,但你应该听得懂我想表达什么吧?」
「……总之,你想说的是,远古时期的人类虽然强悍无比,但经过长年的岁月变得很弱小吧?」
「没错。我想跟神话时代相比,人类的数量暴增。因为封印了『魔』这个威胁而人数增加,相对地也失去了强悍。然后,随着暴增的人口扩展到大陆各地,口耳相传的事实,转变为内容模糊又隐藏矛盾的神话或传说——我是这么认为的。你觉得如何?」
「我非常了解你是个聪明的闲人了。」
狄米塔尔轻轻转动脖子,忍住呵欠。原本以为陪加拉琳娜说话可以得到少许的水和食物,才乖乖奉陪,但如果真的单纯陪她说话,只是浪费体力。倒不如放他回那个监牢,一动也不动地躺着睡觉还比较好呢。
加拉琳娜不知是否理解少年内心的想法,目不转睛地凝视狄米塔尔的双眸,说道:
「……你身为里希堤那赫家的人,又是神巫的专属纹章官,却没有神教徒特有的冥顽不灵,能够拉开距离以冷静的角度看待神的你,或许对我进行的研究有所助益,是个重要的人才。」
「你就别说笑了。我没打算帮助你,也不打算再告诉你什么事。如果不想留下祸根,就趁现在砍下我的头吧。」
狄米塔尔意图警告坐在加拉琳娜身旁的伊莲娜,说道:
「……万一我顺利逃脱,持续一百五十年的『边境伯爵』的称号,也会在那天结束喔。」
「大姊姊!」
「……虽然不同于法提说的意思,但杀掉这名少年,确实很可惜呢。」
加拉琳娜安抚大声嚷嚷的伊莲娜,站起身来。
「——关于你的待遇,很不凑巧地,现在的我无法擅自决定。况且,随便放你出监牢,把你带来这里,这件事要是被阁下发现,会有些困扰呢。差不多得让你回去了。」
「这表示你跟州长的感情,不如我想像中的好吗?」
「……你这孩子的直觉,真是准得令人火大。如果可以,真想带你回国当我们的同伴。」
加拉琳娜微微努了努下巴,催促狄米塔尔站起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加拉琳娜·奥罕。」
「加拉琳娜啊……这名字还真有南方人的味道。」
狄米塔尔在口中细细品味加拉琳娜名字的余韵,眯起双眼。
「——对了,关于刚才的话题……」
再度回到杂树林时,夜幕早已低垂。或许是被狄米塔尔等人的脚步声所惊扰,虫鸣声中断,微风摇曳着树木的枝叶,发出沙沙声响,令人毛骨棘然。
「那真的不是假的。」
「什么不是假的?」
「戈尔格洛伊斯雷鸣的轶事。他因临月的皇太后被雷击中而出生的事,几乎是事实喔。」
加拉琳娜一边走下通往地牢的石阶,笑得合不拢嘴。
「跟事实不同的,顶多只有被雷击中后,立刻生下来这一点吧。」
「真相是如何?」
「是我的祖父用剑劈开被雷打死的皇太后的肚子,取出戈尔格洛伊斯的。当时戈尔格洛伊斯已经没有心跳,但响起下一次雷声时,他又恢复呼吸了。」
「这样好像比较高潮迭起呢。」
「因为现实太血淋淋了吧。」
狄米塔尔乖乖回到牢里,在角落坐下。
不是被法提割下耳朵的狱卒,而是另一个男人从加拉琳娜手中接过钥匙,关起铁栏杆。
此时,狄米塔尔朝正想踏上石阶的加拉琳娜的背影问道:
「……你的爷爷真了不起呢。」
「是啊——他活着的时候,比戈尔格洛伊斯还了不起喔。」
加拉琳娜转过头对狄米塔尔投以意味深长的视线,轻轻挥挥手后,直接离开。
这下子,狄米塔尔似乎也终于搞清楚加拉琳娜等人的真实身分了。
※
那奇欧不停在杰科一族的私人宅邸里徘徊,寻找杰科,当他正想敲州长书斋的房门时,又连忙跑回刚才经过的走廊窗户。
「不会吧……!刚……刚才的那个,不会吧!怎么可能!」
那奇欧将脸部紧贴在窗户的玻璃上,再次俯看后院时,刚才经过他视野角落的一行人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太阳已完全西沉,只有白天遗留下的痕迹在西方天空产生微微的亮光,所以也应该考虑那奇欧看错的可能性。
不过,不可思议地,那奇欧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因为——他确实走过附近。
「找……找到了……原来他还活着啊-——」
下意识自言自语的那奇欧,这才发现隐约映照在玻璃表面的自己的脸庞,以及他背后的州长的脸。
「!」
那奇欧惊吓地回过头,看见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将手帕抵在额头上,让手帕吸取汗珠,并且说着他应该一天重覆说上超过十次的口头禅:
「哎呀……伤脑筋,真是伤脑筋啊。你不认为吗,普约尔卿?」
「阁……阁下——」
「我为了神教徒与蛮教徒的和平交流,长年在这座城镇尽心尽力……不过,总有人不明白我的努力。」
「这……这个嘛……」
「伤透脑筋啦。唉,伤脑筋啊。总是接二连三地擅作主张。」
杰科收起手帕后,拍了一下那奇欧的肩膀。
「……可是,就算觉得伤脑筋,我也不能舍弃他们啊,普约尔卿。因为他们是那边非常重要的协力者。」
「阁……阁下您!」
那奇欧的声音因紧张而高了八度音。要是这时不小心说错话,搞不好会丢了性命——即使这么想,他还是无法不追问。
「阁下您,究……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难道您真的……打算背叛这个国家吗?不……不对,您已经做出会被追究那个……叛……叛国罪的事情了吧!」
「普约尔卿……我总是优先考虑到这个罗马里克的事情。说我背叛,你误会可大了。」
「可……可是!刚才被带走的是——!」
「普约尔卿。」
杰科叹着气摇了摇头后,将手放在那奇欧的盾上,请他进去自己的书斋。
「……我过去一直对你述说我的理想。」
「是……是的。」
杰科确实动不动就在女儿伊莲娜、那奇欧,以及潘一木夫卿的面前,再三高谈自己的理想。这座城镇对神教徒和蛮教徒一视同仁地接受,透过经济活动将长年互相视为宿敌的教徒统合为一个国家——虽然规模尚小,但那个理想以此罗马里克为雏形,逐渐成形。
不过,未来会遭遇什么事,连那奇欧都不知道。以前他认为这理想确实非常美好,才一直听信杰科的话,但如今他已经没办法以那么乐观的态度听信这男人的话了。
「阁……阁下朝理想努力的结果,使这座城镇经济富足,成长为亚默德屈指可数的丰裕城市,这一点是事实没错。可……可是,难不成阁下您有更奢求的事吗?」
「你所谓更奢求的事是指什么?」
「就是说,那个……像是独……独立,或跟比盖罗结合之类的——」
「就算有许多蛮教徒居住在这里,但罗马里克可是神教徒的城市喔。跟比盖罗结合这种事情,大部分的居民应该不会同意吧。」
「那……那么,果然是要独立吗?」
「那原本是更长远的计划……不过因为有人得意志形鲁莽行事的关系,可能意外地必须提早执行。」
「咦!」
杰科没有否定,反而爽快地承认,令那奇欧再次瞪大双眼。
那奇欧的父亲曾在杰科家担任管家,侍奉了超过三十年的时间,而那奇欧本身虽然不是管家,但自魔法院毕业后,就马上开始在这里工作,等他发现时,已经成为其中一名书生。
所以,即使今天黎明时分,守护瓦蕾莉雅的贝琪娜和缇雅向他坦言怀疑杰科心怀鬼胎,那奇欧的内心深处仍然存有想要相信杰科的心情。
然而杰科却没有表现出贝琪娜等人的想法是误解的态度。
「酋先必须争取时间,等待亚默德政府的对应方式,想办法与他们交涉……如果能收买其中一名四元老就轻松多了,但据说他们全都忠心耿耿,事情麻烦了……」
「阁……阁下!」
那奇欧怔怔地听着杰科呢喃,连忙朝他的背影叫唤。
「——脱……脱离亚默德独立,我罗马里克真的有办法存活下去吗?」
「罗马里克原本就是独立国喔。这只是回到合并前的姿态罢了。经济规模反而还比合并前强大。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与同……同盟各国的关系呢——?」
「只有亚默德不乐见我们想独立的心思吧。海德洛塔和比托反而十分开心……老实说,考虑到将来有可能会演变成这种状况,为了得到支援,我本来打算安排和两国的大人物见面,但看来这件事或许也得提早进行了。」
「您……您思虑得那么周到吗!」
时期原本应该在更久远之后,将来让罗马里克脱离亚默德独立,使它和一百五十年前一样成为同盟的正式加盟国,似乎是杰科的构思。不过,为此必须让亚默德承认分割国土,同时也必须要求他们放弃一名神巫的名额。那位杰弗伦十一世是否会答应这些条件——那奇欧不认为这项交涉可能会实现。
因为,即使能一步步将局势带到独立状态,但与亚默德对立简直是自杀行为。与亚默德断绝关系,也等同退出神圣同盟,换句话说,这意味着即使受到比盖罗一带侵略,也只能独立对抗。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普约尔卿。」
杰科背着手,站在太书架前。
「因为懂得临机应变的商人,不会只锁定一个货源。」
「什么……?」
「会经常确保两个以上的货源。而且,会观察行情,进比较便宜的货物。时而威胁,时而利诱,让价格下降也是必要的……总之,一边比较优劣,同时避免令对手厌倦,巧妙地进行交涉是很重要的。」
「!难……难不成,您对加拉琳娜大人他们那么亲切——」
「当然是为了上游的原因……不过,先不论巧妙评估得失的加拉琳娜大人,法提大人实在很难应付。不仅过于及时行乐——总之,简单来说,就是个人渣。有个人生只想着杀人的弟弟,可说是加拉琳娜大人最大的不幸吧。对于她要爬上比现在更高的地位,这个包袱太沉重了。」
杰科抱怨似地低声呢喃,自然而然地用手指依序抚摸书背,吹飞微微沾上的灰尘。
「——总之,我希望你能像之前一样,不,是比之前更加协助我。就像你父亲为我尽心尽力那样。」
「……!我……我父亲,从以前就知道……阁下那种想法了吗?」
「他可说是最了解我的人了吧——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追随他的脚步。」
杰科露出爽朗到虚伪的微笑,将手放在那奇欧的肩上。
不过,得知自己的父亲过去知晓杰科的理想——应该说是野心,并协助他,那奇欧颤抖着双脚,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
※
她突然清醒过来。
醒来时的心情还算不错,但身体十分沉重,令她不想坐起身子。好不容易转动脖子,将视线从陌生的天花板落在身旁后,便看见一团粉红色不知道用提桶在做些什么,发出拍打水的声音。
「……贝琪娜?」
「呜哇!」
虽然对自己的声音虚弱得吓人感到惊讶,但同时也被贝琪娜惊吓的模样吓了一跳。
「——瓦蕾莉雅大人!」
贝琪娜将手中的白布撕得四分五裂,跪在床边。
「太……太好了!我还以为您会就这样一直沉睡不醒呢!缇雅小姐、缇雅小姐!」
贝琪娜抽着鼻子用鼻音高声呐喊后,通往隔壁房间的门便打了开来,穿着男装的缇雅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话说回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至少可以确定不是迎宾馆里的某个房间。
「瓦蕾莉雅大人,您身体还好吗?」
「身体吗……」
藉由缇雅的帮忙,从床上坐起身的瓦蕾莉雅,现在才发现自己先前是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
「……咦?呃……」
虽然瓦蕾莉雅能满不在乎地在自家女仆面前更衣入浴,但面对贝琪娜和缇雅时情况又不一样了。瓦蕾莉雅慢悠悠地拉起毛毯遮住露出毛毯外的重要部位,环顾四周。
「那个……呃,是什么事来着?」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种地方都想不起来。彷佛脑中还蒙上一层薄雾。
「瓦蕾莉雅大人~~总之,先擦擦身体,换上衣服吧。您流了不少汗呢。」
贝琪娜这次拿起没有撕碎、拧干的布,如此说道。
「汗……?奇怪?我——」
藉由两人的帮忙,摸好衣服的瓦蕾莉雅,发现自己的右大腿缠着绷带,皱起了眉头。
「……瓦蕾莉雅大人,之前您中了毒,一直卧床不起。」
或许是察觉到瓦蕾莉雅的表情变化吧,缇雅呢喃似地说道。
「不过,解毒剂发挥了效用,烧也已经退了,接下来只要充分地饮食和休息,增加体力的话,就没有任何问题。」
听见缇雅的说明,瓦蕾莉雅慢慢回想起来。
她与狄米塔尔两人进入夜晚的深山里,回程时遭到蛮教徒刺客袭击,在那个时候中了毒。然后,接受狄米塔尔令人感到有些害羞的治疗——很不巧地,之后她就失去记忆了。
于是,贝琪娜和缇雅代为说明之后发生的事。
「迎宾馆……烧毁了?」
「对。正如狄米塔尔大人忧心的一样,这里的州长似乎跟比盖罗有勾结。虽然还不清楚想要暗杀瓦蕾莉雅大人一事是州长所指示,还是比盖罗人自作主张,但无论如何,这样下去您的安危堪虑,所以现在藏身在这里。」
「话说回来,狄米塔尔人在哪里?」
虽然这男人各方面都很无礼,但至少会顾虑到既然有贝琪娜和缇雅两名女性帮忙照顾瓦蕾莉雅,他自己就暂时回避这种事吧。瓦蕾莉雅随便套上拖鞋,试图从床上站起来。
「瓦蕾莉雅大人!」
「发生这种紧急状态,我怎么还能一直躺在床上!虽然有点不服气,但我必须找狄米塔尔商量今后该怎么办——」
瓦蕾莉雅推开缇雅,摇摇晃晃地迈步前进,将手搭在缇雅刚才现身的门上。
「狄米塔尔!」
她打开门,探头窥视隔壁房间。
可是,没有任何人在。只看见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桌子,堆放着几人分的行李罢了。
「……狄米塔尔……?」
瓦蕾莉雅环视没开什么灯的房间,再次呼唤那个名字。
「瓦蕾莉雅大人……」
缇雅轻轻抚上瓦蕾莉雅的背部。
「狄米塔尔大人不在这里。」
「咦?那么,他……他在哪里……?」
「我现在说明给您听。」
缇雅催促瓦蕾莉雅坐上床后,拿了一杯装有冰葡萄酒的玻璃酒杯给少女,在她面前跪下。
「狄米塔尔大人他……现在下落不明。」
「咦!为……为什么?」
葡萄酒溅起,在毛毯上留下了一小块酒渍。拿着酒杯颤抖的手,说明了瓦蕾莉雅的内心有多么动摇。
「迎宾馆遭人纵火时,我上街寻找解毒剂。」
「所以我扛着瓦蕾莉雅大人……狄米先生要我带着你先逃~~」
「到底是为什么!通常那种情形,不是由贝琪娜,而是应该由那家伙扛着我逃跑吧!」
「因为瓦蕾莉雅大人您一直昏睡不醒,而且刺客趁乱攻击了过来——」
「刺客恐怕是让瓦蕾莉雅大人您受伤的那些男子。」
「…………」
瓦蕾莉雅想起深夜里在山中遇见的高个儿浓妆男子,微微颤抖了一下身体。那名男子不过是个蛮教徒,却能立刻模仿瓦蕾莉雅使用的魔法回击,连桀骛不逊的狄米塔尔都甘拜下风。如果那名男子在自己失去意识时又攻击过来的话,狄米塔尔确实只能选择迎击吧。
「然……然后呢……发生什么事了?」
「在狄米先生跟敌人交战的期间,我带着瓦蕾莉雅大人从后门逃跑……快天亮后才跟缇雅小姐会合——」
「这里是那个叫作那奇欧·普约尔的纹章官家。他非常敬畏您,也答应会保守秘密,而且他现在没有家人,所以我们就先在这里等瓦蕾莉雅大人您康复了。」
「那……那么……那家伙,留在迎宾馆了吗……?」
「对。」
「可……可是——你们不是说迎宾馆烧毁了……」
「普约尔卿白天时有回去一趟,他说迎宾馆烧毁的残骸中,没有发现疑似狄米塔尔大人的遗体。」
「那……那是当然的啊!只有那个男人不可能来不及逃跑被烧死的啦!」
面对淡淡说明的缇雅,瓦蕾莉雅莫名觉得有气,不由自主地大声咆哮。
「……是的。狄米塔尔大人肯定还活着吧。」
缇雅垂下眼眸,静静地低下头。
「————」
冷静思考过后,那种状况下狄米塔尔会留下是必然的。再说,这时责怪帮助自己的贝琪娜和当时根本不在场的缇雅,也搞错对象了吧。最应该责怪的,是让事情演变成这种地步,制造最根本原因的自己——自己任性自私的行为吧。
「那……那个……瓦蕾莉雅大人?总之,我认为现在先吃东西补充体力比较好喔~~你看,有好吃的乳酪、培根,也有水果。」
贝琪娜贴心地替瓦蕾莉雅准备餐点,但她根本没什么胃口。与其说是身体不适没胃口,倒不如说是因为心情沉重而不想动口。
就在这个时候,缇雅倏地站起来,将战袍递给瓦蕾莉雅。
「?你这是干什么?」
「请穿上吧。普约尔卿应该回来了。」
宛如证实缇雅的推测一般,耳边传来有人用力关上玄关门扉的声响,踏着啪躂啪躂吵闹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倘若是企图夺取瓦蕾莉雅性命的刺客,应该会更加无声无息才对。
「各……各……各位!」
那奇欧·普约尔「砰」地一声推开门,带着一股美味的香气冲进房里,不过,一看见坐在床边的瓦蕾莉雅,便扔下手中抱着的包裹。
「猊……猊下!您醒来了啊!」
那奇欧当场跪趴在地,就这么拖着四肢爬到床边。
「您还记得我吗,猊下!我——不对,在下是那……那奇欧·普约尔!」
「啊,嗯……我还记得。」
瓦蕾莉雅被那奇欧的气魄所震慑,有些害怕并笨拙地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那奇欧,既然这里是他家。他会回来这里也是理所当然。不过,瓦蕾莉雅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何潸潸落下斗大的泪珠,号啕大哭。
员琪娜于千钧一发之际接下那奇欧扔下的包裹,发现那是用布包了好几层的太锅子后,发出喜悦的声音。
「这个味道……肯定是浓汤吧。好棒哩~~♪我正好一直想吃温热的东西呢!那奇欧先生,这个可以吃吧——」
「那种事情不重要啦!」
那奇欧打断贝琪娜的话,再次拉近与瓦蕾莉雅的距离。散发出感觉快要紧抱住瓦蕾莉雅太腿不放的气息。
「猊下,请您告诉在下!在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什……什么?」
「其实我听到我父亲以前……明知道州长阁下的野心,还一直侍奉着他!」
「州长的野心……是?」
「阁下想让这个罗马里克脱离亚默德独立!因此已经跟比盖罗的人勾结了好几年!而且,为了顺利推动独立,今后还打算私底下与海德洛塔和比托进行交涉什么的——」
「普约尔卿,你是从州长口中直接听来的吗?」
缇雅代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瓦蕾莉雅,冷静地询问道。
「是的!罗马里克过去的事情我也知道,但现在确确实实是亚默德的一部分。事到如今想要独立,而且还利用比盖罗,对把身心奉献给神的我来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但是,我父亲老早就知道他的计划——明明知道,还协助阁下!」
简单来说,自己的父亲曾经是共谋,自己是靠因此得到的粮食被抚养长大等事,全都令那奇欧感到震惊吧。若说到对信仰清高的程度,那奇欧或许更胜瓦蕾莉雅一筹。
「在下令后应该如何是好呢,猊下?身为亚默德的国民,我认为谴责阁下的过错才是正确的道路,但阁下对我们父子两代也有恩情,况且父亲过去一直支持着阁下,代表那也是父亲的遗志,身为儿子,忽视父亲的遗志也不好——」
「呃……呃……那个,我说啊,普约尔卿。」
瓦蕾莉雅用手指按住两边的太阳穴,沉思了片刻后,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觉得……你……你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应……应该是被骗了吧……」
「被骗?在下吗!是被阁下欺骗了吗!」
「算是吧……嗯,没错。」
瓦蕾莉雅轻轻咳了几声后,突然站起来,盘起胳臂迈步在房间里走动。
「就本小姐的观察,白兰高·阿利雅·杰科肯定有罪!无庸置疑地是亚默德的叛国贼!」
「猊……猊下……?」
「其实国王有给我机密任务。那就是掌握州长反叛的证据——」
「咦咦!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虽然好像多少跟实际上有出入,但瓦蕾莉雅佯装不知,如此断书。因为国王察觉罗马里克州长别有二心,包含牵制他的意义存在,派自己到这里来是事实。
「也就是说,国王从以前就怀疑州长,特别注意他……而这次他的谋反之心清清楚楚地浮上台面。总之,先将你个人的恩义之类的放到一旁,身为亚默德国民,你应该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这……这个嘛……是的。可是,一想到我父亲的事……」
「所以说,你就是这件事被骗了啦,这件事!」
「……什么?」
那奇欧不知何时跪坐在地板上,聆听瓦蕾莉雅说话。瓦蕾莉雅在他的周围绕来绕去,仔细地讲解道:
「令尊生前是好人?还是坏人?」
「什么?呃,真要说的话……嗯,应该算是好人吧,我是很想这样相信……我想他能够毫无苦痛地安然逝世,就是证据吧。」
「那你就相信他吧。令尊是好人!然后,州长是坏人!这是大前提!」
瓦蕾莉雅猛力指向那奇欧的鼻尖,再次断言。扯开嗓子说话,结果肚子有些饿了,她拿起吃到一半的乳酪块,一边嚼食一边继续说道:
「建立这个前提来思考后,令尊不可能会参与州长的阴谋吧?所以啊,你被骗了。州长说令尊协助他的计划全是假的!其实令尊应该不知情才对。」
「应该……?」
「啊,不是应该,是绝对!你想想看,他临终时有在枕边对你坦白什么重大的秘密吗?」
「没有……顶多只有告诉我藏私房钱的地方,并没有说些什么其他的事情……」
「那不就对了吗?令尊对州长的阴谋一无所知,如果他知道的话,肯定会在死前告诉你才对,既然没告诉你,就代表他一生幸福完满,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也就是说,应该判断那奇欧的父亲是州长阴谋的局外人。如此思考的话,那奇欧的心里也会比较好过——瓦蕾莉雅如此强力主张。
「这……这样啊……是啊,搞不好真是如此没错!这样啊,说得也是呢!我父亲没有那么坏!没错、没错!」
多亏瓦蕾莉雅将内心浮现的想法仔仔细细地说明给那奇欧听,那奇欧似乎才总算解决了一个烦恼。虽然无法像狄米塔尔那样巧妙地笼络人心,但现在这个结果也不坏吧,瓦蕾莉雅咀嚼着面包点了点头。
「啊啊……神啊,谢谢您。感谢您派柯斯塔库塔猊下到我的身边来……」
「太好了呢~~」
那奇欧面向拉起窗帘的窗户祈祷,贝琪娜看了他一眼后,将锅子放到桌上,迳自摆起了浓汤盘。
「瓦蕾莉雅大人好像也有了食欲,太好了呢~~来吧,趁这边的浓汤还没冷时,我们也赶快享用吧。」
「瓦蕾莉雅大人,贝琪娜小姐说的没错,现在请您先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所有事情等您康复再说。」
「……嗯。」
受到缇雅的催促,瓦蕾莉雅坐在桌子前。
那奇欧送来的,是用葡萄酒炖煮兔肉和洋葱的浓汤。材料虽然简单常见,但似乎经过长时间的炖煮,十分美味。有一种渐渐渗透进瓦蕾莉雅现在空空如也的胃一般,淳朴的风味。
「——啊啊!对……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
或许是向雷顿特拉充分祈祷完了吧,那奇欧擦拭泪水,来到所有人聚集的餐桌后,惊声大叫。
「我看到了!里希堤那赫卿被带走的画面!」
「!」
瓦蕾莉雅掉落手中的汤匙,踢倒椅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