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默德的神巫之所以兼任上级监察官,是因为她们是兼具明晰的头脑与忠诚心的魔法士,
而另一方面,这份世俗性的工作,
也能成为神巫引退后的一种保障。
国库会支付一年的费用给现任的神巫,
让她们过上与她们身分相符的生活,
任期结束后便停止支付。
不过,引退的神巫,年龄多半只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间,
不如说,引退后的人生反而更漫长。
因此,亚默德才推荐神巫在引退后,
也能以监察官的身分继续工作。
那里隐藏着,理应以美貌作为重要基准之一
而被选上的神巫,在引退后,
不一定能找到好归宿的现实。
加拉琳娜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图。
那是以罗马里克为中心,显示主要街道与城镇位置关系的手绘地图。从比例尺和方位的正确度来判断,这张地图详尽到禁止随便带到其他的国家。
如今,身为他国国民的加拉琳娜,正凝视着这张地图。
杰科并不打算妨碍她看。他很好奇加拉琳娜看了现在的状况和地图,正在思考些什么。
「跟小弟我想的不一样呢……」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后,加拉琳娜深深叹了一口气,呢喃道。
「什么事跟您想的不一样?」
杰科原本正在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他停下运笔的手,询问加拉琳娜。
「我也想请阁下你确认一下,柯斯塔库塔一行人共有五十七名,其中四十二名护卫兵死亡,十一名侍女在大学里受到『保护』。剩下的四名当中,有一名是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本人。那么其他三名呢?」
「名簿上注明的是专属纹章官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还有两名叫贝琪娜·亚比奥尔与缇雅·克尔奇克的侍女。」
「侍女?那个穿着品味差的奇怪铠甲小不点也是侍女吗?咕呵!呵嘿嘿……。不愧是大国亚默德,出些怪人呢。」
仰靠在沙发上喝着酒的法提,发出令人生理上难以接受的笑声。
「现在依然下落不明的是那三个人……在没有亲戚和朋友的这片土地上,那三个人有办法躲这么久吗?」
「三个人?神巫逃走了吧?」
「就算逃走的是神巫,剩下的两个人到哪儿去了?」
关于贝琪娜·亚比奥尔,在火灾之后,有士兵目睹她待在市民农园,但之后的行踪不明。
「带着因中毒动弹不得的神巫逃走的,肯定是那两个人吧。那么,神巫会抛弃那两个人,独自脱逃吗?」
「虽然说这种话有些无情,不过危急的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吧?既然会使用魔法,没有绊脚石不是比较好逃跑吗?」
杰科走近挂在墙上棱框的手绘地图,指着罗马里克的北方。
「假设那名可疑人物是猊下的话,就能理解她因为知道峡谷遭到封锁,所以才逃往北方。有可能穿过森林地带前往塞卢索尔,要不然就是干脆逃到与比托之间的国境。」
对杰科来说,神巫逃到无法任意派遗军队的国境一带,是最麻烦的事,不过,即使神巫再怎么神通广大,不骑马能移动的距离也有限。所以杰科认为,不久后就会傅来发现可疑人物的消息。
「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阁下虽然是优秀的政治家,但因为生长环境的关系,似乎不怎么了解人的心理。人并不会照你所想的去行动。」
「……这话说得还真突然呢。可以请您详细解释给我听吗?」
「如果我说话的方式惹得你不开心,我道歉。」
杰科面露些许不悦之色反问后,加拉琳娜便毫无愧疚之意地说道。
「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打从一开始就怀疑阁下了吧?」
「什么?」
「杰弗伦十一世不单单只是个喜爱战争的狂热分子。我认为他势必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注意着『边境伯爵』的动向。毕竟实际上有传出边境伯爵私底下与比盖罗勾结,偷偷侵吞军事费用和盗卖武器,将魔法院据为已有等传言嘛……所以杰弗伦十一世才派那个神巫来这里。」
「……仔细想想,真的是这样呢。」
伊莲娜看着父亲冷笑。明明是自己的女儿,那抹笑容却包含了难以言喻的恶意和侮蔑。
「如果那个神巫没有怀疑父亲大人,当她中毒昏倒时,应该会最先来拜托你安排医生和准备药品吧。她不仅没这么做,还完全谢绝会面……难道不是因为认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你谋杀吗?父亲大人你果然被怀疑了啦。」
「我以此为前提思考过后,遗是觉得很奇怪。」
加拉琳娜轻轻推了推眼镜,凝视地图。
「隐藏踪迹,等待身体复原,之后强行突破城门逃走——老实说,是个无聊的计策。完全无法打击对手,是个只顾自己保身的无趣计谋。大亚默德的神巫这副德性好吗?……至少,如果是小弟我,就不会做出这种事。」
「那大姊姊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会出现在民众面前,公然弹劾你的父亲。」
加拉琳娜抚摸着伊莲娜的头,若无其事地回答。
「罗马里克的人民已经十分熟悉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的长相和声音。只要她出现,民众势必会立刻聚集到她的身边,聆听她的声音。理应遭暗杀的神巫如果现身,人民便会马上发现阁下对他们公布的消息是假的。要是神巫在那时告发阁下的罪,事情会变得如何呢?」
杰科家的人之所以代代处于「边境伯爵」的地位,是因为杰科家是与旧罗马里克王家相脉相连的世家。
不过,即使如此,人民并不十分景仰杰科家。毕竟罗马里克的人民在一百五十年前听从了当时的神巫伊莲娜的建议,选择接受亚默德的援助,打倒旧王家,最后遭亚默德合并的这条路。若要说罗马里克的人民景仰的是谁,那肯定不是杰科家的人,而是神巫这个象征。
「……只要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开口,民众势必会一口气涌进这栋市政厅大楼吧。这座城镇,信仰心如此深厚的人非常多。你有彻底理解这件事吗?」
「……在下当然明白了。一百五十年前的战乱之所以能平息,也全是靠人民一味敬慕神巫的心啊。」
「那就好。吓唬阁下就吓到这里,回到刚才的话题吧。那名神巫明明拥有能确实将阁下逼向毁灭的王牌,为什么不用?」
「应该是害怕遭到暗杀吧?」
法提做出拉满弓的动作。如今兼任护卫官的精明纹章官不在神巫的身旁,法提势必能确实杀害出现在人前的神巫。
「她确实有可能害怕承担这风险而一直隐藏到现在……不过,我认为不是这个原因。而且,我也觉得破门逃跑的不是神巫。」
「那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惊慌失措的士兵冲了进来。
「阁……阁下!那名纹章官——逃……逃跑了!」
「!」
加拉琳娜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摘下眼镜站起身来。
※
每当马车叩咚叩咚地摇晁时,身体就发疼。尤其是被镣铐铐在背后的双手。这样子要好好睡一觉也难吧。
当然,就算这趟旅程行驶得安安稳稳,狄米塔尔也不打算悠闲地睡觉。
因为,这是好不容易降临,千载难逢的太好机会。
「…………」
狄米塔尔睁开一只眼睛,确认自己的周围。
装了车篷的运货车上,除了被夺去自由的狄米塔尔之外,还有一名古铜色肌肤的粗犷男子。没有堆放任何货物。从运货车上无法确认车夫座上坐了几个人,但从马车的宽度来判断,顶多两人——硬挤的话,三人也是极限了。
狄米塔尔像根圆木被扔上马车的运货车时,已经是约接近三十分钟前的事了吧。
他在地牢休息时,这些男人突然闯了进来,轻易地刺杀没有打瞌睡,认真看守的狱卒。然后,将他拖出牢里,推进等在市政厅大楼后方的马车,离开罗马里克。为何他们能够顺利地通过城门,狄米塔尔也不太清楚,总之,马车——从这激烈摇晃的程度推测——似乎避开平整的街道,行驶在类似窄狭山路的地方。
「喂。」
狄米塔尔抬起头,对大口啃咬带骨肉的男人说:
「你是负责监视我的吗?无所谓啦,在好几天只给喝水的人面前,吃那种看起来很好吃的食物,未免太残忍了吧。不打算也分我吃一点吗?」
「……给我闭嘴。」
男人皱起眉头,粗鲁地说道。口音非常重。果然是南方人吧。如此一来,大概猜得到是谁在背后指使这一切。
「上头有吩咐我不能杀了你,但可没说不能痛殴你……你要是尽说些废话,马上就会后悔喔。」
「你打算拷问我吗?拷问无法动弹的俘虏,比盖罗人做的事果然都很残酷啊。实在不像是勇者的后代。」
「…………」
把肉扔过来的男人,继续慢慢地咀嚼,并从腰部皮带的地方,抽出类似法提使用过的黑针。
「你……有被针插过指缝吗?」
「很不巧的,没有耶。」
「那么,有被钉子钉过脚心吗?」
「你觉得有吗?」
「那就来试看看吧。你要选哪一样?我让你选。」
「当然两样都不要啊,但硬要选的话,不要脚心吧。因为脚底好像有很多痛感神经通过。」
「那就决定刺脚吧。」
男人抓住狄米塔尔的右脚踝,拉向自己。这个男人恐怕杀了人也不痛不痒吧。更别说用粗针扎别人脚底这种小事,有可能当作饭后点心一样来做。
不过,即使明白这些事,狄米塔尔仍然没有露出一丝焦躁。
「喂,我不是说最好不要吗?刺脚底会很痛喔。」
「这样啊。」
「我的意思是——连那种地方都刻有魔纹的人,肯定只有我吧。」
「……咦?」
原本露出狞笑,正要将针刺进狄米塔尔脚掌的男人,冲破车篷,被震飞地老远。
「……谁教你不听别人的忠告。」
狄米塔尔直接跳下运货车后,用并拢双脚,不自由的姿势,跳了一大步,跳到完全昏厥过去的男人身旁。
「不过,没想到会有用到这个部分的一天呢。」
狄米塔尔的双脚脚底都刻有魔纹。平常因为穿着靴子,所以绝对不会外露,换句话说,是平常不使用的「倍速」与「倍力」的魔纹。
碰上紧急状况时,搞不好能出乎对方的意料,只因为这样的理由,当初受到比正常还要好几倍的痛苦,将魔纹刻在脚底时,虽然路奇鸟斯对他这个行动露出了苦笑,但总算有忍耐剧痛的价值了。
狄米塔尔背着手摸索男人腰间的小袋子,拖出钥匙后,先解开脚镶。
「——喂!」
狄米塔尔转过头,看见几名男子从停止的马车车夫座上下来。总共有三人,佩带着弓箭和剑。
「真是够了……」
狄米塔尔尽可能伸长吱嘎作响的双臂,分别以单脚穿过后,将手移到前面,用衔在嘴里的钥匙解开手铐。
正如狄米塔尔想像的,马车行驶的道路,是一条穿过苍郁森林中的狭窄林道。来自比盖罗的商队肯定不只一次通过这条道路。
狄米塔尔稍微舒展了一下双手双脚,狠狠踩踏男人的脖子,给予致命的一击后,抢走男人的剑,冲进森林里。
「……早知迈就拿走刚才的肉了。」
狄米塔尔难得地对自己的疏忽感到后悔,勉强维持住因疲劳和饥饿屡次远离的意识,与追来的三人对峙。
※
杰科反复喊着伤脑筋、伤脑筋,在室内徘徊的情况并不稀奇。
不过,就那奇欧所知,杰科会显得如此心烦气躁,倒是第一次。
想必杰科原本是打算将里希堤那赫家的狄米塔尔,当作某种交易材料吧。感觉像是因为那个计划泡汤,而失去了从容。
「搞不好……」
伊莲娜仰靠在单人沙发上,凝视着磨着指甲的法提,讽刺般地说道:
「——是那个人一手导演的?那个人是个变态,又那么迷恋那个纹章官。」
小姐又多嘴了——那奇欧在心中愁眉苦脸,不过出乎意料地,法提若无其事回避那直接的挖苦。杰科感到焦躁不安,连加拉琳娜都露出苦涩的表情,然而理应对狄米塔尔最执着的法提,即使听见他逃走的消息,也没有特别吵闹,反而令人觉得奇怪。
「无法认同性的各种形态的人,真的很可悲呢~~不过,人家一点儿也不想同情你~~因为你自己在宣传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嘛。」
「讨厌啦!我不是说过不要叫我小丫头吗,死变态!」
「啊~~小丫头真是吵死人了呢。一直用尖锐的声音大呼小叫。」
「不要因为自己的声音粗就羡慕!」
「什么叫人家声音粗啊,你这个臭小鬼!」
「…………」
两人搞不清楚状况在斗嘴,那奇欧旁观了一会儿,咽下一口唾液,默默地离开房间。
虽然不知道狄米塔尔先前被关在哪里,但他逃走的消息可是一件大新闻。虽然不等于是好消息,但至少表示他健康得能凭一己之力逃脱。
那奇欧心想必须尽早通知瓦蕾莉雅这件事,像往常一样请厨房准备三个人也吃不完的大量食物,塞满大篮子后,冲出市政厅大楼。
发布戒严令后已经过一段时间,市民也用自已的方式应对这局促的生活。夜晚依然宁静,各门的警猜虽然更加森严,不过白天前来领取配给的人在广场并排成列,也能看见巡逻街角的卫兵与一般市民谈笑的光景。
而那奇欧也因为往返市政厅大楼与自家之间被叫住盘问数次的关系,跟许多士兵相识,今晚并没有特别被绊住脚步。
「如今缇雅小姐不在,我得保护猊下才行——」
受到这种使命感的激励,跑回家门前的那奇欧,发现从后方逐渐接近的马蹄声,回过头去。
「——咦咦咦!」
「怎么啦,普约尔卿?一副看到鬼的样子。」
在马上悠然微笑的,是刚才还在跟法提激烈争论的伊莲娜·杰科——然后,她的后头跟着几名同样骑马,穿着斗篷的年轻人。感觉每一张脸都似曾相识。
「小……小姐……!您怎么会在这……这里——?」
「嗯?我最近都没出家门,只是想说外出一下,顺便转换一下心情而已。」
「外……外出……在……在这种时间吗?」
「因为~~我很在意你呀。」
「咦!」
那奇欧被伊莲娜紧紧眯起的锐利眼光所震慑,不由得松开手中的篮子。
伊莲娜瞥了篮子一眼,仰望那奇欧漆黑的家,意义深长地说道:
「……我听厨房的女佣们说,有亲戚到你家来玩?」
「咦哇!啊……唔……为……为什么,这么问……?」
「你每天都带着厨房准备好的餐点回家吧。」
「那……那是……对……非常抱歉……」
「哎呀,我可没打算说不能带回去这种小气的话哟……只是,我租父亲大人以前一直受到普约尔卿你父亲的照料,难得有亲戚来,不如请他们到我家住吧?毕竟城里处于这种状态,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吧。」
伊莲娜转动脖子环顾四周后,原本从附近的民房里探头察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们,同时关上窗户,拉起窗帘。以害怕被卷进麻烦事的人的反应来说,可说是非常正常吧。
那奇欧此时就像平常的杰科一样,一边擦拭额头的汗水,企图拚命找藉口掩饰。
最讨厌麻烦事的伊莲娜竟会亲自骑马到这种地方来,若是平常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而从她平常的言行来看,也绝不可能因为那奇欧的亲戚来访,就开口邀请别人来家中做客。
也就是说,那些只是单纯的表面话,伊莲娜有其他目的,才来到这里。
「不用了,那个……说是亲戚,也是在乡下土生土长的远亲,要是到小姐家叨扰……做……做出失礼的举动可就不好了。」
「哦~~」
伊莲娜露出冷笑凝视着那奇欧,轻轻挥动左手。
「是!」
于是,在后方待命的数名年轻人,从马鞍上腾空而起,身上的斗篷随风飘扬。
「等一下——!」
被风包围飞向空中的三名年轻人,降落在围绕普约尔家周围的民房屋顶上。
就在这个时候,那奇欧想起来了。
那些年轻人,是杰科特别宠爱的优秀魔法士。
「小……小姐,您究竟打算做什么——」
「……我说你呀,真以为大姊姊一直没发现吗?以前忙碌的时候,总是住在我家工作的你,自从那晚火灾发生之后,就突然开始往返我家宅邸和自家……再加上,看我父亲大人的眼神跟以前截然不同,大姊姊马上就发现了喔。」
刚才的微笑骤然消失,伊莲娜微微地皱起眉心,呢喃道:
「怪不得找不到呢……竟然被你给藏起来了。」
「您……您在说什么啊,我……我藏……藏了什么……?」
「……我还没笨到会在这里讲出那个名字。你也别随便乱说话。要是不小心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你们家族代代相传的简朴房子,就会一瞬间消失喔。」
伊莲娜再次挥动左手后,三名魔法士立刻挽起右手袖子,露出闪耀魔纹的肌肤。身为一介纹章官的那奇欧,马上就知道那是代表何种意义的魔纹。正如伊莲娜所说,三人随时都能使出消灭这个家的魔法。
「请……请您住手,小姐!」
「那你就老实说啊……那个女人在这里吧。」
「这……这个嘛——」
「要我摧毁殆尽再来确认尸体也行喔。」
「请……请不要这样做!」
那奇欧当场屈膝跪地,叩头下拜,恳求伊莲娜。
「请您千万别这么做……那位大人,是侍奉雷顿特拉,是神的——」
「她在这里,动手。」
没将那奇欧的哀诉听到最后,伊莲娜闪耀自己右手的魔纹,释放出使闷热的夜晚空气更加沸腾的烈焰。
「呜……哇——!」
那奇欧的哀号声,一瞬间便被扩展至四方的热风抹灭。屋顶上的三人也跟艾莲娜在同一时间,朝普约尔家释放出「业火」,引发爆炸。
「猊……猊下……」
被风吹倒的那奇欧,后脑杓撞到石板,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
皮肤久违地感受到的外头空气,是与白天的炎热相反,舒适的凉爽空气。
瓦蕾莉雅躲在放置于巷弄里的大木箱后,悄悄地探出头,观察周围的情况。
「……奇怪?」
「瓦蕾莉雅大人,怎……怎么了吗?您说奇怪,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贝琪娜听似不安的声音,在木箱中显得含糊不清。虽说是深夜,但因为会反射微光而闪烁的粉红色身躯实在太显目,便让贝琪娜套着底部挖空的木箱。
瓦蕾莉雅透过木箱,对贝琪娜呢喃:
「总觉得很吵闹耶。某个地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啊,你再前进一点。」
「是。」
贝琪娜站起身,踏着碎步前进了几步。在旁人的眼里看来,应该是一双粉红色的脚突然从木箱底部冒出,随意到处走动吧。
「……像这样小步小步地移动,要怎么找狄米先生啊。」
「有什么办法嘛。说不能让我一个人行动,硬要陪我来的人是你耶!」
「是没错啦……」
「啊……抱……抱歉。」
瓦蕾莉雅赫然屏住了呼吸,垂下头。
『对不起,你特地陪我来,我还说这种话……」
「没关系啦~~我也不是心不甘情不愿陪您来的。我也没办法丢下狄米先生逃回去。」
「……嗯。」
瓦蕾莉雅感觉从这名坚强的少女身上得到了勇气,重新鼓起干劲。
其实她本来想等缇雅回来,三个人一起行动。不过,缇雅离开后便行踪不明,无法和她取得联系。一想到缇雅是否也遭遇到什么危机,她便坐立难安。如今体力因充分的休息而复原,瓦蕾莉雅没有理由不行动。
「——话说回来,瞒着那奇欧先生偷偷离开,这样好吗?」
「我有留下纸条,应该没关系吧。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不过再怎么想,普约尔卿都没什么战斗力吧——」
瓦蕾莉雅听见有人走在石板路上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便躲在木箱后面。从箱子后方微微探出头,窥视前方的道路。
「——喂,你先走吧。」
「啥?搞什么东西啊你,想去哪里啊?酒吧还没开喔。」
「不是啦。是生理现象啦,生理现象。可能是最近狂喝酒止痛的关系吧,频尿得很。」
「受不了……尿完了就马上跟上来。迟到可是要罚钱的喔。」
「知道啦。」
以上的对话完毕后,耳朵包着大纱布,用绷带固定住的士兵,扛着长矛走进巷弄。瓦蕾莉雅紧张得屏住呼吸,所幸,对方似乎不觉得他视野里的木箱可疑,也没有发现躲在木箱后的瓦蕾莉雅的样子。
士兵的同伴好像哼着歌先行离去。瓦蕾莉雅冷静地深呼吸,凝视着在巷弄深处发出喀啦喀啦声,试图解开皮带的士兵。
「————」
这种时候,狄米塔尔会怎么做——瓦蕾莉雅挖掘记忆,在脑海里确认步骤后,下定决心,轻轻一跃而起。
「喔哇——」
被抓住后领拉倒的士兵,当然发出了惊叫声,不过也被迫压低到最小音量。瓦蕾莉雅自鸣得意地将宝剑指向士兵眼前,踢开滚落地面的长矛。这样.应该有及格吧。
「你要是敢随便吵闹,应该知道……下场会如何吧?」
瓦蕾莉雅低声警告后,仰倒在地的士兵便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猊……猊下……!你果然还……活……活着啊——」
听见这旬呢喃,瓦蕾莉雅确信这名绷带男是州长手下的士兵,谨慎地晃了晃宝剑的剑尖。
「只要你肯从实招来,我就饶你一条小命……狄米塔尔在哪里?」
「咦……?」
「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我的纹章官!」
「瓦蕾莉雅大人!」
脱下木箱走来的贝琪娜,像是发现了什么事情一般,拉了拉瓦蕾莉雅的斗篷。
「这是……狄米先生的东西!」
「咦?」
「您看,是贾基尔卡!」
贝琪娜抢下挂在士兵腰间上的剑,拿给瓦蕾莉雅看。那确实是狄米塔尔的剑没错。
「喂——」
瓦蕾莉雅将宝剑插进士兵脸旁的地面上,压低声音质问:
「这把剑是打哪儿来的!原本拿着这把剑,眼神凶恶的男人在哪里?」
「喔……喔喔……那个纹章官,逃……逃走……逃走了!」
「逃走了?」
「是……是的……!」
士兵下巴直打颤,不断点着头。
「所以我们,不论是执日勤还是夜勤的士兵,通通都得出动,接下来要——」
「逃走了……?那么,他还活着罗……?」
「是……是啊——」
「他在哪里!」
「所……所以,我不是说他逃走了吗——」
「没用的东西!——贝琪娜!」
「是~~」
察觉瓦蕾莉雅意图的贝琪娜,用手指戳了戳士兵的心窝。巴秋鲁鲁斯的力量,只消一根手指就能轻易地令成年男子昏厥。
「唔咕……」
不理会昏倒的士兵,瓦蕾莉雅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贾基尔卡。
仔细一瞧,发现剑鞘上四处残留着血迹。虽然光凭这些血迹无法全然得知狄米塔尔在瓦蕾莉雅昏睡的期间,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但不难想像他势必流了不少血。
不过,光是知道狄米塔尔还活着这件事,就可说是进展了一大步。
「——瓦蕾莉雅大人?」
贝琪娜把木箱套在失去意识的士兵身上,将他移到巷弄深虚回来后,仰望着瓦蕾莉雅,一脸疑惑地低喃道:
「您该不会……是在哭吧?」
「——我才没有哭。」
瓦蕾莉雅抽着鼻子,把贾基尔卡塞给贝琪娜。
「我拿着走太重了,给你拿。」
「是没关系啦……不过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狄米塔尔能逃脱固然令人开心,但瓦蕾莉雅两人的计划彻底瓦解也是事实。瓦蕾莉雅原本的计划是,如果没得到任何线索,就迅速逼问附近的士兵们,问出监禁狄米塔尔的场所。这下子,就算逼问任何人,也不知道狄米塔尔的所在地。
瓦蕾莉雅一边搓揉着眼睛,一边思考是否有办法与逃亡中的狄米塔尔会合。
「不能使用最后的手段……」
「咦?如果有最后的手段,就马上用啊!」
「呃,可是——」
如果瓦蕾莉雅使用魔法大闹一场的话,狄米塔尔就会发现,自己主动跑来跟她会合——不过,这个粗暴的最后手段,只限狄米塔尔的身体状况正常时才能使用。
如此一来,就只能到处胡乱搜寻一通了。但是,这个计策也过于不切实际。街上本来就增加了许多士兵来寻找逃走的狄米塔尔,根本不可能比他们先找出狄米塔尔。
「再说,也不确定狄米塔尔是不是在城里……」
在瓦蕾莉雅嘀嘀咕咕自言自言时,贝琪娜似乎发现了什么事情,指向天空。
「瓦蕾莉雅大人……那是什么?」
「咦?」
南方的夜空中,矗立起一道宛如柱子的红色磷光,然后慢慢消失。可以看见神秘的火柱在比民房屋顶更遥远的城镇外,断断绩续地朝天空延伸。
「那……那是什么?」
「该不会,是火山在喷火吧?我曾听说西海有许多从顶端喷火的山喔。」
「下可能是火山啦。」
瓦蕾莉雅也只在书本上读过,听说火山在喷火时。地面会剧烈地摇晃。再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罗马里克周边有火山这回事。
「——啊。」
瓦蕾莉雅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以前狄米塔尔曾对她说过的话。
「贝琪娜,我们走!」
「咦?要……要去哪里?」
「总之,朝那道火柱全力冲刺!被人发现也无所谓!」
瓦蕾莉雅坐上贝琪娜背后的弹匣外壳,拍了拍贝琪娜的头盔。
「——如果我的直觉没错,狄米塔尔应该就在那里!」
「虽然我搞不太懂……不过,遵命!我相信瓦蕾莉雅大人和狄米先生的主仆爱!」
「才不是主仆爱呢!」
「总之,请您抓紧罗~~!」
贝琪娜从腰后解下粉红色斧头,拿在手上,「匡啷匡啷」地迈步奔驰。
※
市政厅大楼内光是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逃亡一事就已经够骚然不安,而更添其骚乱的,是在时间约过凌晨两点时发生的事。
「——你说发生森林大火!」
杰科接到士兵的报告,手中的手帕掉落在地,反覆思量听到的话。
「怎么可能……!你说在这个季节里发生森林大火?」
紧邻罗马里克的山中发生大规模的森林火灾,在过去一百年间发生的次数屈指可数。若发生在空气干燥的冬季还情有可原,在鲜嫩的枝叶青翠繁茂的夏季,没有遭到雷击而自然发生森林大火这种事,在杰科的认知内,这还是头一道。
「……会不会不只是单纯的森林大火?」
先前从走廊的窗户眺望南方的加拉琳娜,对回到执务室的杰科说道。
「那么,您的意思是有人纵火?」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这样比较说得过去吧。因为,现在这里是处于发布戒严令的状态吧。」
加拉琳娜阖上摊开在桌上的书本,叹了一口气。
「所谓的戒严令,不是为了将市民关在屋里的魔法咒语——而是表示那座城镇正处于战争状态的词汇吧?既然如此,不是也应该考虑到敌国有可能使出这样的手段吗?」
「不可能……莫非加拉琳娜大人您认为,亚默德的谍报人员已经潜入罗马里克这里吗?」
「根据思考的方式不同,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一行人也可能全是杰弗伦十一世的眼线吧。无论如何,这座城镇是阁下的。小弟我没立场插嘴干涉。不过,我觉得最好赶快灭火吧。」
所幸,今晚没什么风,火势蔓延的速度不怎么快。但毕竟失火的是靠近城镇的山麓,由于火势猛烈,如果不迅速灭火,火焰马上就会抵达城镇吧。
「该……该怎么办?」
「…………」
受到等待指示的士兵催促,杰科在房里来回踱步,以明显透露出焦躁的声音说道:
「……把负责搜索里希堤那赫卿的一半士兵,调去灭火。」
「属下明白了!」
士兵反射性地冲出去后,杰科便快快不悦地回头望向加拉琳娜,对她说:
「……这种时候,伊莲娜到底在哪里做什么啊?」
「你问错人了吧?那孩子可是你的女儿喔。」
「真是的……我去时钟塔上看看森林火灾的情况。」
说完,杰科便离开了执务室。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呢。」
法提露出奸佞的笑容,目送杰科离开,加拉琳娜问他:
「法提,你好像很开心呢。到底哪里那么有趣?」
「没有啊~~——不过啊,姊姊。」
法提一发又一发地将黑针射向挂在墙壁上的裱框手绘地图后,喝了几口白兰地,说道:
「……你不觉得现在这个时机,能轻易地篡夺这座城镇吗?」
「我还以为你难得安分了一些,原来是在想这种事啊?」
「因为啊~~」
法提射出的针,全都集中插在手绘地图上的罗马里克和鲁奥玛。
「如果州长在这种情况下暴毙——虽然令人火大,但不就只能由那个小丫头掌管一切了吗?她的魔法本领高超,魔法院的同学又多……更重要的一点是,那孩子不是对你言听计从吗?」
「跟你不同,很可爱呢。」
「啊~~人家好受伤啊~~姊姊不明白弟弟的心啊~~要是你身边只有唯命是从的部下,我怕姊姊会失去待人处事的能力,所以人家才故意做些不合你心意的事情耶~~」
「瞬间就能脱口编出一连串的谎言,已经算是一项伟大的才能了呢……我不希望部下是这副德性。」
「谢谢夸奖♪——呐,我刚说的并不全是玩笑话。你要不要认真考虑看看?如果能将这座城镇当作桥头堡——」
「法提。」
加拉琳娜打断多话的弟弟所说的话,头也不回地从小袋子里抽出鸟类的羽毛,射了出去。
「————」
两根羽毛飞镖掠过原本想要拔起针的法提的鼻头,再次插进罗马里克的旁边。
「这是……」
「不觉得很稀奇吗?我得到了大黑岛枭的角羽,就试着做成飞镖。」
「……!」
角羽是指,一部分的猫头鹰或角鵾头上生长的一对如角一般的羽毛。大黑岛枭是一种多数栖息于卡多索山脉南麓的大型猛禽,这种鸟类在山脉北麓的罗马里克十分罕见。
加拉琳娜将针绑在大黑岛枭的角羽上,亲手制作成飞镖。
「那两根飞镖送给你……我记得你喜欢猫头鹰吧?」
加拉琳娜在沙发上坐下,把玩着以指尖捏起的小锡筒,对愕然瞪大双眼的法提说道。
「姊姊,你该不会——」
法提抓住羽毛飞镖的手正微微颤抖。是因为愤怒,抑或是恐惧,连加拉琳娜也揣测不出,也不打算揣测。加拉琳娜只是将事实摆在他眼前罢了。
加拉琳娜从筒子里抽出一张被卷成小小的纸条,故意摊开念给法提听。
「——急启,米萨尔殿下。」
「喂……」
这封信,是写给比盖罗第一王子米萨尔的信。
如今罗马里克与亚默德政府的对立与日俱增,势必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攻下罗马里克。自己和手下会找时机从内部接应,希望殿下能私下率领军队迅速进攻。只要夺得罗马里克,便能高枕无忧,稳固皇帝继承人的地位——说得简洁一点,上头写的就是这类的事情。
加拉琳娜将那封信揉成一团,扔向墙壁的烛台。
「……在父王龙体欠安的这个时期,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引发争端的事?我实在是搞不懂。你虽然是杀人狂又是人渣,但我没想到你竟然连这种单纯的盘算都不会。」
「就是在这种时期才要这样做吧!」
「叫米萨尔发兵吗?」
「没错!」
掠过烛台火焰掉落在地板上的纸屑,静静地逐渐卷曲烧尽,在法提的侧脸,制造出强烈的阴影。
「在台面下继承人争夺战愈演愈烈的这个时期,米萨尔王兄擅自决定攻打亚默德——不论基于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可能得到认同。一个不小心,会遭人怀疑意图谋反。其他的王兄也可能因为感受到威胁,而各自试图发兵。」
「为比盖罗致招无谓的混乱,就是你的目的吗?」
「顺利的话,不是能除掉妨碍者吗……!」
法提抓住加拉琳娜坐着的沙发扶手,低声笑道:
「人家呀~~是真心想让姊姊你继承王位呢。为此,得除掉米萨尔和沃尔坎吧?所以我才怂恿他们,让他们自取灭亡!姊姊你只要袖手旁观就行了。谁管这种城镇的死活。人家只是想要哥哥们擅自发兵,惹怒父亲的这种布局罢了!」
「好战的米萨尔确实有可能发兵……不过,我不满意你用这座城镇当诱饵。」
「为什么啊!」
「……你真的都没在听人说话耶。我不是经常挂在嘴边吗?」
加拉琳娜轻轻撞开法提站起身来,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有我的打算。并且按照那个打算,一直『投资』这座城镇到现在。如今却因为你轻率的想法,快要毁于一旦了——我说你啊,打算怎么补偿我?」
「人家是为了你耶——」
「与其说是为了我,不如说如果我登上高位,你就能比现在更为所欲为吧?结果你这个人,还是只为了自身的利益嘛。」
加拉琳娜已经听腻了法提的辩解。她擦了擦眼镜的镜片后,重新戴上眼镜,对胞弟投以冷漠的视线。
「……放走那名纹章官的,应该也是你吧?该说是放走吗,或许应该说是绑走吧。」
「————」
法提只是紧咬他浓艳的嘴唇,不发一语。不过,加拉琳娜已经确信是他所为。
先前监禁狄米塔尔的地牢,连进出市政厅大楼的人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是旧王国时代所建造的古老建筑。知道狄米塔尔囚禁在那里的,除了加拉琳娜、法提以及州长父女之外,就只有轮流看守的三名士兵。
这些人当中,有理由故意绑架狄米塔尔的,就只有执着于他的法提一人。
「……他现在已经越过山头,在前往比盖罗的路上了吧?」
「————」
「只是……我的忍耐力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你最好给我记住。」
法提无言以对地低着头,加拉琳娜冷淡地对他如此直言。
※
或许是这几天只喝水,没吃其他东西的缘故,狄米塔尔也已经快抵达极限。
单纯饥饿得使不出力也是原因之一,但更严重的是,大量流失的血液尚未充分复原。贫血与饥饿使狄米塔尔步履蹒跚、头晕目眩。甚至连从男人身上抢来的粗糙的剑都令他感到沉重,是因为「倍力」的效果老早就消退了。
狄米塔尔躲藏在巨木的后方,静静地调整呼吸,并且探察四周的动静。
「————」
虫呜声中断,阴森的宁静降临在深夜里的山中。
偶尔有短促的鸟叫声划破这份寂静。然而,此时此刻不可能有发出这种叫声的鸟类存在。那恐怕是追赶狄米塔尔的男人们,模仿鸟叫声发出的某种信号吧。
当然,即使隐约察觉那是信号,也无法理解其代表的含义。是察觉到狄米塔尔屏住呼吸躲藏在这里而通知伙伴,还是要求增援呢——无论如何,他们似乎还没有打算放弃追赶狄米塔尔。
「……啧!」
原本坐在树根上休息的狄米塔尔,凭藉着插在地面上的剑站起来。短暂的休息已经无法消除他的疲劳,要是一个不小心休息太久,可能就会差点站不起来了。
「一想到攸关自己的性命,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拚命了——」
企图带走狄米墦尔的男人们,肯定是法提手下的南方人吧。那个香水味浓郁,爱穿女装的男人,势必不会原谅任务失败的部下,恐怕会满心欢喜地亲自处决他们。
此时,狄米塔尔察觉到些许高亢的风声,反射性地弯下身子跳到旁边。
「!」
有几支逼退四周黑暗的火之箭矢,接二连三地刺进刚才狄米塔尔藏身的巨木树皮。
「可恶……让我再休息一下啦。」
这句咒骂声,连狄米塔尔自己听来都觉得有气无力。即使如此,狄米塔尔依旧没有停下动作,迈步奔离原地。
新的火之箭矢彷佛紧追在他身后,连续朝他飞去。仅仅不到三十秒,四周便微亮了起来。
「……完全看得见我的行踪呢。」
南方人—尤其是太部分的比盖罗人民,与其说是农耕民族,不如说是狩猎民族。许多人从小就磨练出在山中、森林、沙漠,以及各种严厉的自然环境中找出并且确实杀死猎物的技术。依那个法提的身手看来,他是个奔驰在山野里,将猎物逼到绝境的狩猎好手。就算他的手下是一群老练的猎人,也不足为奇。
狄米塔尔现在,感受到自己逐渐被逼向绝境。
「……!」
头痛欲裂。因贫血头痛加剧,使狄米塔尔开始无法冷静深思。
狄米塔尔宛如想摆脱明亮般,一个劲地朝暗处奔去。因为他明白,如果不小心暴露在亮光下,现在的自己十分有可能沦为一个大标靶。
不过,狄米塔尔已经犯下平常他不会犯的错误。
「——!」
此时,突然有人从低处朝他的侧面攻击而来。
虽然狄米塔尔在瞬间扭过身,但还是无法完全躲开攻击,右小腿被剜挖一大道深口,倒向前方。
「唔……蠢不蠢啊我……!」
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地想逃往远离亮光的方向,对方已经完全看穿狄米塔尔的这种心思了吧。追兵利用火之箭矢,将狄米塔尔逼进同伴事先埋伏的场所。
简直如同遭到狩猎的野兽。
「————」
潜藏在黑暗的男子,换另一只手倒握住剑,然后高高举起,冲了出来。对狄米塔尔呐喊些无法理解的话。反正肯定是「竟然让我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开什么玩笑」这类的辱骂。
狄米塔尔虽然一度以廉价的剑挡开男子猛力刺出的剑刃,但他的手臂已经没什么力气。以倒卧在地的姿势第二次兵刃相接时,被弹飞到远方的,是狄米塔尔的剑。
「……!」
狭米塔尔感觉一阵一阵抽痛的头部深处,突然一口气沸腾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朝男人推出左手。
然后,包围住狄米塔尔的世界便染上一片火红。
「噗哇——嗄!」
男人发出宛如某种东西萎缩般的奇妙惨叫声,一瞬间烧成焦黑。
「唔……!出乱子了——」
魔力失控——
可以感受到寄宿在左手的灼热魔力,渴望被释放而蠢蠢欲动着。理应被割得面目全非,失去魔纹的左手臂,浮现出密密麻麻,连狄米塔尔都不曾见过的复杂魔纹。
正面受到火焰洗礼的男人,早已一动也不动。他身后的树木,也冒出鲜红的火焰,开始燃烧。
「!」
狄米塔尔看了看眼前的火焰和自己的左手臂后,大腿上又窜过新的痛楚。回头一看,发现有两名持弓箭的男人,正朝着自己搭着下一支箭。没有瞄准要害,而是将箭射向脚部,表示男人们似乎还有活捉狄米塔尔的念头。
「抱歉啊……我已经没办法像你们这样手下留情了——」
狄米塔尔勉强拔出箭,紧咬嘴唇挥舞左手臂。与此同时,超越临界点的魔力再次迸发而出。
「——!」
奔流的火焰撂倒了两名弓箭男。
「唔……呼——」
狄米塔尔原地蹲下,试图静下心。
之前魔力失控时,狄米塔尔无法靠自己的能力平定,藉由夏琦菈的帮助,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不过,现在没有人可以帮助他。如果不尽旱阻止失控,如今疲惫不堪的狄米塔尔,用不了多久,便会虚弱至死。
无法抑制,朝天空矗立猛烈火柱的狄米塔尔,对笼罩全身的沉重疲惫回以苦笑。
「……不过,只带走三个恶棍一起上路,没有牵连其他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倘若这是发生在罗马里克的正中央,势必会害死几十几百名无辜的老百姓。就算在这里死去,也不会坏了里希堤那赫家的名声,可说是狄米塔尔唯一的慰藉吧。
「……话说回来,我这样到底是有成长还是没成长啊——还真是没用呢。」
狄米塔尔眯起眼睛看着第四次释放出的火柱,嘲笑自己。
无法抑制魔力失控这一点依旧跟以前一样,但狄米塔尔感觉喷发而出的魔力比以前来得大。四周已完全被火焰烧光,火势大到连眼睛都睁不开。
此时,耳边传来与树木燃烧的爆裂声截然不同,某种东西吱嘎作响的奇怪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狄米塔尔双眼圆睁凝视的前方,树梢如蜡烛般点燃熊熊烈火的榆树,啪啦啪啦地从根部被人慢慢拔起。
「……终于找到你了,狄米先生!」
啵的一声拔起榆树扛在肩上,受到火焰的反射,全身闪耀着粉红色金属光芒的贝琪娜·亚比奥尔,出现在眼前。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待会儿再说明!」
贝琪娜扯掉碍事的树枝,立刻将榆树改造成巨大的棍棒,轻轻松松地挥舞它。
「——总之,我要打昏你!」
「等一下——!」
狄米塔尔不由自主地闪开猛冲过来的员琪娜的攻击,将左手臂朝向后方,说道:
「……喂,你这可不是打昏人的等级吧?被那种东西打到,通常会死掉喔。」
「没问题的啦~~我听说只要不当场死亡就可以了。」
「什么!」
「如果是鲁契鲁克,要是不小心用错部位攻击,就算是狄米先生也会被劈成两半,我想用这个就不会有问题了~~」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是谁决定的!只要用你那股蛮力挥舞,不管是金属制还是木制都一样啦!你想杀了我吗!」
明明到刚才为止还看破死亡,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啊——狄米塔尔按住太阳穴,甩了甩头。宛如沸腾般火热的脑袋变得更加混乱。头又开始痛了起来,无法正常判断。
再说,眼前的贝琪娜是真实存在的吗?此时此地出现粉红色铠甲,换作其他人肯定会以为是幻觉吧。
可是,那个幻觉,确实伴随着风压使出猛烈的一击。
「笨……别……别废话了,快点逃!我已经——快点逃远一点!在这种森林大火里穿着金属制铠甲的话,你会先被蒸熟的!」
「下山时,狄米先生也要一起才行啦!」
贝琪娜高举巨木,冲了过来。
看来她似乎知道狄米塔尔正处于魔力失控的状态,试图打昏他平息失控,但很不巧地,凭巴秋鲁鲁斯的力量,很难控制力道。干脆就这么被打死的话,就可以不用牵连贝琪娜了,虽然狄米塔尔这么想,但也不忍心将这样的重责大任推给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
或许是这样的意识擅自驱动伤痕累累的身体吧,狄米塔尔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巨木的攻击,用左手触摸了那根随便制作而成的凶器。
「呀——烫死人了啦!」
明明没有喷发出火焰,但光是靠蓄势待发的魔力,就让榆树的树皮一瞬间起火燃烧。
「再见啦,粉红铠甲女……要跟叔叔开心地生活下去喔。」
贝琪娜因惊讶和灼热松开了棍棒,狄米塔尔使劲地踹向她的面罩,往后方跳去。
「狄……狄米先生!」
狄米塔尔十分清楚往后倒仰的贝琪娜无法立刻站起来。他打算趁贝琪娜挥舞着手脚挣扎时,与少女拉开距离,逃往深山里。
「————」
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贝琪娜,总觉得心情十分奇妙。
狄米塔尔同时心想:话说回来,我家猊下不知道有没有顺利脱逃,想起自己事到如今也无能为力,然后——
狄米塔尔的意识突然断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