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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四章 巨大的镜子

位于比托西北部的罗布湖,

是以国内第二大面积为傲的广大湖泊,

由于周围被森林地带包围,在陆路的移动手段有限,

另一方面,因为连结复数的河川,

自古以来便以水运的中继站,

或是优质的渔场闻名,

尤其比托和亚默德一样,同为没有海的内陆国,

因此这座湖出产的渔业资源十分珍贵,

被制成各式各样的加工品,据说进贡给王都加拉斯霍尔特的东西也不少。

罗布罗德是位于这座湖畔的村庄,

但由于远离罗布湖的渔业中心地——

东岸的罗布霍尔特,

始终是个与经济发展无缘的

偏僻边境村庄。

不愧是夜晚视力佳的猫头鹰,也许是察觉到跃上树梢的闯入者,先前平稳反复的呜叫声戛然而止,彷佛融入黑暗般消除了气息。

「…………」

英格薇德拿起望远镜,窥视四周围绕着木制墙壁的宿驿的情况。

距离比托国界十分邻近的这座弗罗鲁修,是深邃森林里,沿着连接两国街道而建的古老宿驿。虽然国界沿线有许多往来两国之间,企图逃脱官兵追捕的强盗山贼之类的匪徒横行,但仅只约两千人口的这座城镇,筑起虽为木制但构造坚固的高墙,以及分派平民人口四分之一的五百名士兵,来保护旅人和商队不受这类不法之徒所侵扰。

「……神巫一行人驾到,却没有大肆宣扬,还真是走运。」

英格薇德缩短并收起望远镜,跳下高耸的树木。

「小姐。」

在巨大的枞树下让马休息的女人们,压低声音聚集到英格薇德的身边。

她们每一个都跟苏古娜一样,是在小时候被哈拉德收容的女孩。但在神巫候选人时期很快就被淘汰,因此并没有被正式收养为养女。

然而因为拥有一定的魔法才能,便继续留在罗梅达尔家,现在作为英格薇德的侍女——实质上是作为以英格薇德为首的哈拉德私兵集团——与英格薇德一起行动。

「——如果护卫的人数不多的话,要不要干脆立刻突袭?只要伪装成是盗贼所为——」

「住口。」

英格薇德瞥了一眼得意沣洋多嘴的女子,眯起眼睛。英格薇德的眼睛原本就不大,但她非常清楚自己这么做,就能加强眼底冷漠的光辉。

「……你以为你能想到的事情,我会没想到吗?」

「非……非常抱歉——」

「不知道皇太子有什么样的企图,他只分派少许的护卫,真的离开到某处去了。不过,人数虽少,统率其余护卫的,可是路奇乌斯·里希堤那赫——受到那个『阳光之魔女』薰陶的独生子。不可轻敌。」

当然,英格薇德不认为自己会反过来被路奇乌斯击败。她确信自己的能力与各国的神巫旗鼓相当,或是凌驾其上。

不过,暗杀苏古娜,绝对不能留下证据。若是轻率地发动攻击,侍女当中的某人被路奇乌斯打倒或是抓住,即使成功暗杀了苏古娜,也会留下幕后黑手是哈拉德的证据。

「……先不管那座城镇的围墙,驻防的士兵很棘手。看来五百名士兵正通宵看守的样子……要尝试完全不被他们发现而闯进去,背着路奇乌斯·里希堤那赫等人杀苏古娜灭口,然后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全员逃跑,有些冒险——」

「那么,该怎么办呢?」

「就我之前的观察,他们似乎想慢慢吞吞地前往比坦修特登。可能是在等待什么,如果他们故意放慢步调,对我们也有利。我之前向父亲大人请求的增援,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赶来吧。」

英格薇德在脑海摊开这一带的地图,根据地图计算出苏古娜一行人跨越国界的大概时间。

让苏古娜在前往皮卡比亚的途中奔逃这件事,对只把苏古娜当成花瓶神巫的英格薇德来说,可说是奇耻大辱。可说父亲因为这件事,确实降低了对自己的评价。那么英格薇德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尽可能在伤口还没扩大之前,收拾这个事态。为此,已不容许失败。

「虽然我很在意苏古娜在我们商讨对策的这段期间,对亚默德的神巫说了些什么……不过,现在还是等他们进入没人妨碍的我国吧。今晚之内进入比托的领土,与乌洛夫他们会合。之后再决定发动攻击的场所吧。」

「是!」

在英格薇德安静的号令之下,女战士们同时跨上马匹。

英格薇德老早就听说担任护卫的封印骑士团,是个善于使剑和魔法的战斗集团。不过,她所率领的侍女们也曾经以神巫为目标,姑且不论剑术,魔法的本领是不容置疑的。要跌破他们的眼镜,杀害苏古娜,并非不可能。

英格薇德一行人让马匹咬住稻草束,避免发出嘶鸣声,一个劲地快马加鞭,穿梭在森林的黑暗中。

宛如从星子稀少的夜空中落下一滴漆黑的颜色,化为人形一般。

「……!」

带着寒意的风摇曳着浏海,令人厌烦,狄米塔尔粗鲁地把头发往上拨。由于全身漆黑,脸的下半部也用黑布遮住,应该没有人能从地面上发现他吧。

被低矮的栏杆包围的这个宫殿屋顶,是个拥有草皮地毯和小池塘的空中庭园。听说在这个季节,天气清朗的夜晚,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会开设酒宴赏月,但多云的今晚静谧无声,不见人影。

在这小巧的庭园里,狄米塔尔几乎以趴在地面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地隐藏着,确认步哨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才终于站起来。

狄米塔尔施展「倍力」魔法后,毫不迟疑地跳下屋顶。在好似有人搔痒横隔膜般的感觉侵袭而来的自由落下中,他冷静地抓住下两层阳台的栏杆。狄米塔尔光靠一只右手臂就支撑住加速度和自己的体重,一声不响地移动到阳台上。

蹲在阳台的狄米塔尔,暂时屏住呼吸,透过一扇玻璃门,窥视室内的情况。试着侧耳倾听后,里头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有人熟睡的呼吸声。

「————」

甜腻的香味甚至飘到阳台外。这间房间的主人,似乎喜爱南国出产的稀有香木。

狄米塔尔将小刀插进双开玻璃门的接缝处,慎重地撬开门锁。虽然发出「喀恰」的轻微金属声,但房间内并未有人听见,并且起床察看的迹象。

事实上,若能够瞒过警备的眼睛到达这里,任务就等同于成功了八成。只要没有强烈的危机意识,不会有贵族连寝室都配置护卫。

也就是说,已经没有人会来妨碍狄米塔尔执行任务。

狄米塔尔放轻脚步闯入屋内,集中已经习惯黑暗的视线,凝视坐镇在房间最深处的巨大床铺。附有天篷的床铺垂下薄纱,可从床内透过薄纱看见床外的景象,这股呛鼻的浓密芳香,似乎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狄米塔尔从腰带抽出细长的针,卷起衣袖,在右手臂注入些许的魔力,确认魔纹确实在发光后,轻轻掀开薄纱帷幔。

半个身体陷进巨大床铺熟睡的,是一名身穿纯白衣裳的肉感美女。年龄大约二十五岁,随着安稳的呼吸声上下起伏的胸部,一看就十分丰满,从衣摆露出的大腿充满弹性。

也许是壁炉的余烬还在燃烧吧,室内的气温比室外高,女人睡觉时身上什么都没有盖。狄米塔尔冷静地俯视她的模样,但女人没有察觉狄米塔尔的闯入,依旧睡得很沉。

狄米塔尔将手伸向女人的肩膀,在心中倒数三秒。

「————」

数到零后,同时抓住女人的肩膀,翻转她的身体,按住她的后脑杓,压进枕头里。女人总算清醒,开始挣扎,但哀号声被枕头吸收,发不出来。

狄米塔尔没有放松按住女人头部的左手力量——狄米塔尔用魔法强化过的臂力,凭女人的力气根本反抗不了——将右手拿着的针刺进女人的后颈。

「……!」

妖冶的四肢震了一大下后,女人的抵抗突然变弱。狄米塔尔拔出针的同时,伸出右手,用魔法愈合针孔大小的伤口,退开一步,凝视着女人。

「…………」

拔起针之后,女人依然全身微微痉挛了一阵子,不过也仅只维持了十秒左右便停止。为了保险起见,狄米塔尔将耳朵抵在女人的背后,确认心跳,但已经听不见跳动声。

他缓缓地吐出紧张的气息,擦掉溅在女人后颈的少许血液后,将她的身体翻回正面。

早已断气的女人,以双眼瞪大的痛苦表情,停止了人生的时钟。狄米塔尔将她的双臂折起,摆成像是搔着胸口的姿势,最后确认自己没有留下来到这里的痕迹后,跟闯入时一样,偷偷地溜出屋外。

狄米塔尔再次登上屋顶的庭园,从那里高高跃起,避开步哨的目光,飞越城墙。

「…………」

他回头望向远离的宫殿,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眉心聚起皱纹,凝视自己的右手臂。

「……虽然麻烦,但又得修改了呢。」

狄米塔尔平常根本不需要治愈魔法的魔纹。应该说,优先顺位较低。对正面打斗机会较多的狄米塔尔来说,需要的还是攻击用的魔法。

走向城镇郊外、绑着马匹的场所的途中,狄米塔尔想要快点消除右手臂的魔纹,而将左手抚上右手臂时,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颤抖。

「——啧!」

感觉像是被逼着面对自己的觉悟不足,狄米塔尔握紧了拳头。

他并非因为执行困难的任务感到紧张而手部发抖。也曾经在打斗中杀过人。事到如今,也早已不会因罪恶感而手部发抖。

不过——今晚的任务有些不同。

因为今晚狄米塔尔生平第一次,单方面杀害毫无抗拒、既非战士也非魔法士的柔弱女子和一个小婴儿。

当天早上,杰弗伦·以萨克·佛堤亚处于皮卡比亚的宫中。正确来说,是在位于皮卡比亚王宫土地内的迎宾馆一室清醒。

这衣当然不是正式访问皮卡比亚。知道以萨克突然造访皮卡比亚首都阿吉雷加莱的,只有身为当事者的亚默德和皮卡比亚两国极少部分的关系者而已。

「殿下。」

早上第一个来敲以萨克寝室房门的安海尔,让皮卡比亚派来的侍女们退下后,率直地对尚未更衣,打着大呵欠的皇太子,发表自己在宫中感受到的异样感。

「……从一大清早开始,宫里的情况就很奇怪。」

「一大清早开始?」

「是的。黎明前,我听见许多人四处奔跑的声音。」

被那些脚步声吵醒的安海尔,悄悄探头到走廊上察看,但迎宾馆内并无异样。

「……看来,是王宫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

「变故?」

「比托方面还没有任何通知,但我想应该没错。」

「变故啊……」

以萨克搓揉双眼,终于下了床。今天早上预定要在王宫和皮卡比亚国王以及重臣们共进早餐,但现在换衣服恐怕也来不及了吧。

「殿下,请快点更衣——」

「没关系、没关系,早餐会会中止啦。」

「咦?」

「因为,发生变故了对吧。」

「话……话是这样说没错——」

比方说,如果突然传来——在皮卡皮亚和巴克罗的国界发生小规模战争这种报告,朝臣们也可能在黎明前到处奔走,也能理解不将这件事报告给我方知道。但不代表国王会中止招待来宾的早餐会。搞不好,国王可能会在早餐会上,亲口对以萨克说明有关变故的事。

尽管如此,以萨克还是老神在在。安海尔内心对他那老神在在的举动感到有些不耐烦,同时帮忙以萨克换衣服。

「——啊,今天最好不要穿制服。」

以萨克透过镜子,对手拿封印骑士团制服的安海尔说道。

「昨天命人搬进来,放在那里的长柜,里面有黑色毛呢上衣,可以帮我准备那件衣服吗?」

「黑色……是吗?」

安海尔按照以萨克的指示,从长柜拿出来的,是一件毛呢密度高、衣摆长的黑色丧服。

「殿下,这不是丧服吗——?」

「是啊。今天可能会用到。」

以萨克一边发着牢骚说:「因为很重,我不是很想穿呢~~」然后穿上丧服,面对镜子扣上衣襟的金属扣。

「——啊,你们今天也不要穿平常的蓝色斗篷,穿黑色的。等你回到其他人那里,可以帮我跟大家说吗?」

「好……好的。」

封印骑士团的团员「青之右手」与「赤之左手」,虽然身穿代表自己部队的蓝、红色制服与斗篷,但经常随身携带另一套防水性和防火性优异、附有兜帽的黑色毛呢斗篷。尽管是在豪雨中的作战行动或是灭火活动时使用,但也常代替丧服在葬礼上穿着。

安海尔慎重地挑选用词,低声询问:

「殿下……有人过世了吗?」

「嗯?哎,应该是吧。」

只是黎明时宫中变得喧闹罢了,不一定是某个贵族死亡。不过,毫不犹豫穿上丧服,甚至命令部下们也准备黑衣的以萨克,似乎如此深信不移。

再更进一步深入思考的话,在以萨克偷偷准备好若非被邀请参加国葬就不需要用到的丧服时,他就已经事先知道在这个皮卡比亚里有某个尊贵的人会突然死亡。

不过,安海尔无法追问以萨克这方面的事实。基本上,以萨克是个爽朗、健谈,而且爱恶作剧的年轻人。如果那是可以告诉别人的事,以萨克应该早就开心地告诉他了。反过来说,正因为那是无法详细说明的事情,才故意连侍从都没有告知。

这方面的事情,恐怕连各别行动的路奇乌斯都不知道吧——安海尔在内心深处思考着这种可能性,同时将黑色斗篷披在以萨克的屑上后,先行告退。

「————」

在安海尔回到团员们逗留的房间途中,远方传来钟声。并非告知时间的钟声。那个独特的鸣响方式,恐怕是表示哀悼的钟声吧。

皮卡比亚王宫的人肯定马上就会前往以萨克的房间。所有事情想必都如以萨克预想的在进行。

安海尔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聆听钟声,赫然回到现实后,搔了搔长有雀斑的鼻头,快步走回自己和团员们的房间。

即使是白天闷热的草地热气,到了这个时间,还是被冰凉的夜晚空气所取代。

在人称封印之丘的平缓丘陵地带,身穿如黑夜般的深蓝色洋装,放轻脚步前来的,是担任亚默德王立魔法院本院长一职的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人称「阳光之魔女」的才媛。她的身旁,也看得见担任里希堤那赫家女仆的缇雅,克尔奇克的身影。

奥尔薇特手臂夹着一本书,右手携带着望远镜,风吹动她的裙摆,她压住头发,动也不动地仰望着天空。在远离城镇的这座山丘上,由于没有人工灯光的关系,连小星星闪烁都看得一清二楚。

「…………」

彷佛像在数星星似地,奥尔薇特透过镜片,动也不动地仰望着天空,嘴里喃喃自语。不过,如果不站在她身边,想必无法听见她在说些什么吧。

照理说,她会在这种时间溜出宅邸,一个人站在这个山丘上,这件事本身就很奇妙。说到亚默德王立魔法院的本院长,既是匹敌四元老的政治大人物,同时也是兼任神只宫的宗教大人物。并非是没什么护卫保护,能在鲁奥玛外徘徊的人物。

这样的奥尔薇特,正在深夜里的山丘上嘟嘟囔囔地喃喃自语,不得不说这实在很奇怪——抱持着这种再自然不过的感想的人,这里就有一个。

正当奥尔薇特用望远镜凝望天空时,绿色的树丛沙沙作响,有人走了过来。

「未经许可请勿进入——」

手擦着腰,凝视奥尔薇特,脸上浮现讪笑的,可以说是这座山丘主人的女性——夏琦菈·巴贝尔。

「哎呀,贝巴尔猊下——」

奥尔薇特嘴上保持着微笑,装模作样、毕恭毕敬地弯下身子。夏琦菈见状,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从黄毛丫头时代起,认识了二十多年的两人,除非在正式的场合,否则不需要如此拘谨地问候,应该说反而会更不自在吧。

背着手走过来的夏琦菈,环顾四周,说道:

「你会在这种时间只带着一名女仆在外头闲晃,还真是稀奇呢。周围的人没有阻止你吗?」

「跟你一样啊,夏琦菈小姐。」

「怎么说?」

「外出这种事,只要不跟人说,根本不会被阻止吧?」

「啊——确实是呢。」

彼此没告知近侍就外出的亚默德「双璧」,看着彼此的脸,轻轻一笑。

「——所以,你到底来这里干嘛?」

「看星星。这里看得比镇上清楚。」

「星星?星辰吗?」

「据说古人可从星星的排列解读出各种资讯,不过实际上只能判断出方位罢了呢。」

奥尔薇特指着缩短的望远镜,耸了耸肩。

「你是现在才来实地确认那种事情的吗?」

「有没有经过实际体验所得到的知识,实质上可是有云泥之别喔。」

「你说的或许没错啦。」

就算如此,事到如今奥尔薇特才来眺望夜空的星星排列,感觉有点搞错方向了吧。夏琦菈取笑为了那种事情在深夜里溜出家的老朋友。

「——可是,要是母亲想在深夜偷偷溜出家门的话,你家那个能干的儿子应该马上就会发现吧。怎么不干脆带他来当你的护卫呢?」

「路奇乌斯因为殿下的命令,现在离开了首都。」

「啊~~既然要工作,那就没办法了呢。」

说完后,夏琦菈突然转回严肃的表情,开口:

「——话说回来,关于你另一个儿子小狄。」

「那孩子怎么了吗?」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把那孩子给我当养子?」

「才不要呢。」

奥尔薇特立刻面带微笑回答。跟一语不发站在旁边的缇雅,抽动了一下眉毛的情况呈现对比。

「——那孩子是我和路奇乌斯的人,所以绝对不行。」

「呜哇……感觉看到一个占有欲很强的母亲。你要是现在就说这种话,以后路奇乌斯结婚时要怎么办啊?小狄再过几年,也要找老婆了吧?」

「路奇乌斯我考虑以后找个适合的小姐给他……不过小狄就不知道了。他常将一辈子不结婚这句话挂在嘴边,搞不好真的不结婚。」

「真可惜……这该怎么说呢,跟他母亲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大概吧。」

算得上是奥尔薇特养子的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小时候,他的亲生母亲企图带他自杀,因此差点丧命。死里逃生的狄米塔尔,自此以来便在奥尔薇特的庇护下成长,但或许是差点被母亲杀死的事实令他太过震惊了吧,有好一阵子都不亲近奥尔薇特。多亏路奇乌斯像哥哥一样照顾他,数年后他才能正常地对待其他人,在那之前,他对包含奥尔薇特在内的所有成熟女性,都展现出异样的警戒心。

「——结果现在却喜欢年长的女性。脸皮变得还真厚呢。」

「那孩子,连那种事情都跟你说吗?」

「这该怎么说呢,因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嘛。」

「对喔。」

夏琦菈和奥尔薇特两人站在一起,抱着手臂,仰望夜空。

「——小狄现在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你……要是真的想要孩子,就快点引退,自己生比较快吧?」

「你明知道我没办法这么做吧。」

「————」

奥尔薇特闭口不语,俯看二十年来的友人。

「就算时间倒流,回到二十年前,唯有这件事我仍然做不到……我没说过吗?」

「我记起来了。」

两人的对话就到此为止。

「——那么,你小心回家。」

「等一下。」

沉默了半晌后,当夏琦菈转过身正要迈步离去时,奥尔薇特拿过缇雅手中的油灯,递给夏琦菈。

「——这个,你拿去吧。要是身为封印核心的你发生什么意外,可就糟糕了。」

「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就是了。」

只要有心,夏琦莅随时可以自己产生如盛夏太阳的光芒,来驱逐去路的一切黑暗。

不过,夏琦菈没有辜负旧友的好意,接过油灯照亮脚边,迈步离去。

「——奥尔薇特大人。」

先前始终一语不发的缇雅,对面露微笑的女主人说道:

「这真的是偶然吗?」

「你是指在这里遇见她吗?不知道呢。夏琦菈小姐是个精明的人,搞不好已经察觉到什么事情了。」

「那么——」

缇雅的双眸,追着如遥远萤火般摇曳的油灯亮光移动。

「没关系,缇雅。别管她。」

奥尔薇特轻轻挥挥手,踏上回家的路。

「……详细的事情,等路奇乌斯回来再讨论吧。还有小狄的事情也是。我想这边的事情麻烦多了。」

「我明白了。」

缇雅微微低下头后,踩着碎步走到奥尔薇特前面,将右手伸向前方。

于是,她的手背浮现出淡绿色的光线,少女用掌心产生出的小小火焰,照亮两人的去路。

「——对了……」

用魔法亮光为奥尔薇特带路的缇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般低声呢喃:

「之前发生太多事,我忘得一干二净,前几天少爷问我知不知道乌尔海玛特这个地名。」

「这样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记得是出发去罗马里克之前的事,所以,应该是盛夏的时候……听说原本是狄米塔尔大人问少爷的问题。」

「你怎么回答?」

「不知道答案也无从回答,我就照实说了。」

「那么,可能迟早会来问我呢。」

奥尔薇特眯起眼睛,按住因寒意增强的风吹袭而摇曳的发丝。

比托与亚默德的极密会谈,在比托的大宰相哈拉德·罗梅达尔与亚默德的外务大臣尼可托拉·巴尔札利,于刚兹霍尔特聚首时举行。

刚兹霍尔特,是位于横跨比托、亚默德与贾玛尼三国平原区的比托副都。由于比托现任王家出身于这个城市,便将离宫设置在此,自古以来以优美闲静的城镇闻名。

哈控德之所以将秘密会谈的场所定在这里,是因为这里距离亚默德圣都鲁奥玛万分遥远,到达这里必须翻越山岭和森林。事先给予今年七十二岁高龄的巴尔札利卿,长距离移动这个现实的压力,应该能帮助之后的交涉占上风吧。哈拉德虽然比巴尔札利卿年轻二十岁,但论策划计谋这方面,他有自信不输给亚默德的老狐狸。

「——唔嗯。」

哈拉德在刚兹霍尔特离宫的一室品尝着葡萄酒,一边听着大厅的大时钟从远方传来告知午后六点的钟声,放下玻璃杯,总算站起身来。窗外不停浙淅沥沥地下着雨。

亚默德的全权特使巴尔札利卿,在今天中午过后结束了长途旅行,已经抵达这座离宫歇息。在明天开始展开正式的交涉之前,今晚先和他共进晚餐。

当然,哈拉德并不打算单纯设宴欢迎巴尔札利卿。他打算在正式交涉之前,先提出苏古娜的话题,试探亚默德的想法,多少寻求一些能占上风的材料。

「——大宰相阁下!」

哈拉德披着国王钦赐的豪华长袍,此时一名浑身湿淋淋、穿着斗篷的男子,急急忙忙地跑到他的身边。

「非常抱歉打扰您休息!位于加拉斯霍尔特的国王陛下,命令小的火速前来,将这个交给阁下!」

「……什么?」

哈拉德抚摸鼻子下方的胡须,抽动了一下眉毛,朝紧急赶来的使者递出的书信伸出手。

关于这次的交涉,国王已全权交给哈拉德处理。再说,几乎所有关于内政方面的事情,哈拉德都可能坚持让自己的意见通过。国王沉迷于连日的宴会或赌博,对政治完全不关心,关于这方面,全部交由透过弟弟缔结亲戚关系的哈拉德。也就是说,哈拉德接下来要进行的交涉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国王完全不可能干涉。

所以,哈拉德无法想像国王小题大作按上封蜡的书信里写的内容会是什么。

「陛下竟然会派使者紧急赶来……是在都城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哈拉德再次坐到沙发上,拆开封缄,摊开里面的书信。

「————」

读过一遍之后,哈拉德的视野旋即染成红色。这消息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甚至今他无法立刻理解是因为自己瞬间情绪激动,而导致眼睛充血的关系。

「……阁下?」

哈拉德手抵着脸,垂头丧气,近侍们战战兢兢地开口叫唤他。

「……转告亚默德的巴尔札利大臣阁下,说很抱歉,我今天没办法和他共进晚餐了。」

「什么……?」

「说我突然身体不适……还有,再跟他说,明天的交涉也改到午后再进行。」

「我……我知道了。」

周围的人们,大概无法理解哈拉德的话中之意吧。哈拉德本身其实也不想说这种话。他只是为了赢得胜利,才来这个刚兹霍尔特。

不过,突然降临一个可能会影响外交谈判赢过亚默德的大障碍。

「……是偶然吗?还是——」

哈拉德缓缓拾起头,站了起来。

他在这先下手为强的政治世界里打滚约莫三十年,击败了许多政敌,即使有时被人盯上性命,也像这样存活了下来。就算遇到意料之外的大障碍,他也不会天真地认为只挫败一次就会失去所有。

哈拉德命人准备纸和笔放到书桌上后,暂时先将所有人赶出房间,开始书写必须送给各方面的命令信。

这一个星期以来,以萨克的行动迅速又精力充沛,实在让人无法和各国背地里说的蔷薇痴傻瓜王子那个年轻人划上等号。

而清楚掌握他行动的真正目的的人,除了以萨克本人之外,想必就只有他的父王杰弗伦十一世了吧。

贴身侍奉他的安海尔,在这数日来理解到的事,顶多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好了,这次换赶往比托吧!」

以萨克结束长达半天和皮卡比亚国王一对一的会谈后,一回到部下们的身边,就高声告知立刻出发一事。

「您说比……比托吗?」

「我不是事先吩咐你们,准备好随时出发吗?」

「当然是已经准备万全了。」

与表情洋洋得意的以萨克呈现对比,安海尔以及其他跟随以萨克的团员们,都露出纳闷的神情。以萨克在前往皮卡比亚国王身边之前,确实命令他们事先做好出发的准备,而他们也顺利做好准备。

不过,夜幕早已低垂,王都的城门全都关闭。除非有重大的要事,否则照理会选择明天出发。更何况今天对皮卡比亚的王都阿吉雷加莱而言,是个特别的日子。

「殿下,城里的百姓从昨天起开始服丧。我们在这种时期造访这里也是某种缘分,至少参加完葬礼后再出发也不迟吧……?」

由于副团长路奇乌斯,与次于副团长的夏沙特卿不在,暂时统率「青之右手」的布尔迪索卿,对哼着歌,在腰间佩带剑的以萨克进雷。

「不用,鲁奥玛会确实派人过来,所以没问题。况且对外而言,我现在根本不在这里。」

「您确实是秘密造访,但这样不会对皮卡比亚国王失礼吗?」

「这一点你也不用担心。我刚才已经确实向陛下打过招呼,也得到马上出发的许可。」

以萨克站在全身镜前戴上帽子,手擦着腰,放眼望向站成一排的部下们。

「——应该用不着我确认,维泽尔卿已经出发了吧?」

「是。」

维泽尔卿在正午时分,带着以萨克于会谈前写下的书信,离开这栋迎宾馆。就连安海尔等人也未被告知,他究竟出发前往何方,那封书信要送给何人。对部下们而言,以萨克离开路班来到皮卡比亚后的行动,全是谜团。

「只身骑马提前六小时出发啊……反正,总会来得及吧?」

「来得及什么——?」

「我命令他先去比托。为了通知某位老人重要的事实。详细的情形以后再说明。而且,也大概猜得出苏古娜小姐为什么逃亡到我国了。」

「咦!」

得知苏古娜的逃亡问题,与这次以萨克仓促的移动有关,安海尔不由自主地与布尔迪索卿互相对望。

「好了,得追上瓦蕾莉雅小姐他们才行呢!要连夜赶路喽!」

随着一行人接近比托,苏古娜的话也愈来愈少。

或许是因为有瓦蕾莉雅等人同行吧,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她们的旅程顺利地进行。想必再过不久便会跨越国界,今晚开始终于要在比托的领土内留宿。

这些时日近距离观察苏古娜的瓦蕾莉雅,强烈地感觉到她早已死心。即使瓦蕾莉雅为她打气,她当下也只是微微一笑,之后又马上低下了头。

「——苏古娜小姐。」

在叩咚叩咚摇晃的马车中,瓦蕾莉雅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差不多该做好觉悟了吧!」

「觉悟……?」

「——啊,我先声明,不是死亡那类的觉悟喔。而是奋战的觉悟。」

「奋战……我……我吗?」

苏古娜的眉心刻划出满心嫌恶的皱纹,害怕似地缩起脖子。彷佛用全身主张着「说什么奋战,太荒谬了,我做不到!」令瓦蕾莉雅有些不耐烦。

瓦蕾莉雅揉动太阳穴按摩它,慢慢地讲解给苏古娜听:

「我说……啊,哈拉德他们想要随便找个藉口杀掉你吧?你又没有犯罪,没必要唯唯诺诺地顺从这个命运吧?」

「这……我当然不想死,所以才抱着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态,逃进路班……」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事实上,你不也是摆了英格薇德一道,逃到亚默德来了吗?」

苏古娜曾经在英格薇德的监视之下,从队伍中顺利地逃了出来。绝不是没有能力的女性。

「也就是说,你也有那种行动力。所以,你要正面迎击英格薇德——」

「我……我做不到!」

苏古娜双手捂住脸颊,没有听完瓦蕾莉雅说话,便猛力地摇摇头。

「跟英格薇特战斗,我……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正如我以……以前所说过的,身为魔法士的实力,她比我优秀太多了!再说,我会使用的魔法,顶多只有护身的魔法……」

苏古娜以类似哀号的高亢声音主张她完全不会使用攻击性魔法。

「那样也无所谓,只要继续保护自己就好。」

「可……可是——」

「只要表示自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打倒,哈拉德也许会改变对应方式吧?」

「咦?为什么会变这样呢?」

「就算没办法反过来击败敌人,只要他派来的暗杀者一个接一个地失败,哈拉德势必也会认为怀柔的手段比靠蛮力解决来得好。至少会出现交涉的余地。」

「交涉……我跟哈拉德吗——?」

「没错!比如说,你保证一辈子不会泄露对哈拉德不利的事实,而哈拉德则保证死也不会对你动手。听说在政治的世界经常订立这样的密约。」

「事情会这么顺利吗……?」

「刚才说的当然是理想状况,伹总比不尝试,让事情走向悲观的局面来得好吧?总之,请抱持着不这么做就无法存活的想法……因为你遭遇的是最糟糕的事态。」

「可……可是,哈拉德是个足智多谋的男人。要不知世事的我和他交涉——」

「那么,你现在要逃跑吗?」

「逃跑……?」

原本垂头丧气的苏古娜,瞪大双眼望向瓦蕾莉雅。

「对,搞不好逃得掉。」

瓦蕾莉雅并非说「逃得掉」。现在苏古娜在这里逃跑,就代表她自然必须舍弃神巫的地位,也得将以往的经历和名字全都抛弃,一边害怕追兵的身影,永远销声匿迹地过着今后的人生。虽然瓦蕾莉雅实在不认为苏古娜做得到这种地步,但可能性并不是零。

苏古娜沉思了一会儿后,露出无力的笑容,摇了摇头。

「……这次的事情,已经给瓦蕾莉雅小姐你和许多亚默德的人士带来很大的麻烦。拖延交还我的时间,陪我一起来到这里就已经够感激了,如果我在这里逃跑的话,会给各位造成更大的麻烦吧。」

所以,就这么前往比坦修特登吧,苏古娜如此说道。虽然她说不想死而逃亡到亚默德,但似乎因为只赚取到以萨克和英格薇德交涉的少许时间,所以她很快就达到放弃的境界。说放弃太过火的话,说看破也行。瓦蕾莉雅的想法是,即然要挣扎,就挣扎到临死之前,但苏古娜大概是只能想到放弃的柔弱女子吧。

「……没关系的,我本来就不可能逃出哈拉德的手掌心。」

苏古娜盯着自己的膝盖,不停地嘀咕着。瓦蕾莉雅大剌刺地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叹了一大口气。

不能说是天生丧家犬性格,看来苏古娜是在决胜负以前就拒绝站上战斗的舞台,算是胆小过头了。就算实力不如英格薇德,但既然能当选比托的神巫,就代表苏古娜也拥有成为魔法士的罕见素质,那么只要得到行使那份力量的气概,不可能无法保身。

然而,苏古娜逃进路班之后,只是一直忸忸怩怩地哭泣害怕,就算只是做表面也好,都没有显露出想要反抗命运的意志。许多人为了她行动,甚至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派护卫兵保护她,然而苏古娜自己却无心振作。

当然,瓦蕾莉雅是自愿插手,也不打算说出「亏我还想办法帮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可是,她偏偏选在这个时期从比托逃亡到亚默德,连累许多人,让两国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只抛下一句因为自己无能为力就自暴自弃,未免有些太天真了吧。

瓦蕾莉雅从窗帘的隙缝凝视着窗外,有些冷漠地说道:

「……幸好狄米塔尔不在这里呢,苏古娜小姐。」

「咦……?」

「要是他在的话,大概会狠狠教训你一顿,让你再也无法振作起来。」

受到尖酸刻薄的言语攻击,心灵脆弱的苏古娜恐怕会一蹶不振。即使对方是比托的神巫,狄米塔尔也一定会亲切恭敬地数落她数落得体无完肤吧。

瓦蕾莉雅没有看苏古娜,继续说道:

「不管你有什么原委,当上神巫的人都有一定的责任。我经常思考身为神巫、神的妻子,自己的生活方式是否能对信仰神的人民间心无愧。苏古娜小姐你有想过这种事情吗?」

「我……我……」

「虽然你说自己不是想当才想当上神巫、只有这条路可以走、只能成为神巫,说得一副全是哈拉德害你走到这个地步。但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愿意,在考虑逃亡之前,应该早就能逃到其他地方了吧?没当上神巫,又不会被杀吧?」

「…………」

结果,在少数的几个选项中,拥有一定才能的苏古娜,自己选择了成为神巫这条路。既然如此,就算是情非所愿,还是应该尽到神巫的职责吧。

「……神巫也是人,也是年轻的姑娘,当然不想死。可是,只是哭喊着不想死,自己却完全不想办法存活,未免想得太美了吧?还是说,因为是神巫,所以认为周围的人一定会帮你?」

「我……我才没这么想!」

苏古娜在狭窄的马车里抬起腰,面红耳赤地呐喊。

「————」

瓦蕾莉雅没想到苏古娜会大声咆哮,想必连本人也感到意外吧。两人再也没说话,只是分别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凝视对方。

不久后,苏古娜双手按住自己泛红的脸颊,坐回座位,语带叹息地开口:

「那个……瓦蕾莉雅小姐,我可以说一件奇怪的事吗?」

「什……什么事?」

「搞不好明天晚上或是后天,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为了到时候不要后侮……那个,我就鼓起勇气先跟你说了。」

「是……是什么事啊?看你那么郑重其事的样子,害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那个……是关于狄米塔尔大人的事。」

「……喔。」

瓦蕾莉雅也隐约感觉到苏古娜想提的是狄米塔尔的事。虽然并非完全没有猜想到,但为什么还是感到震惊呢?

「说……说这种事,你可能会觉得我不庄重……」

苏古娜再次低下头,脸颊微微染上红晕。

「——我在当上神巫之前,等于是被囚禁在哈拉德的别邸里长大。由于目标是成为神巫,因此哈拉德禁止我与年轻男性接触,我在不大清楚跟年轻男性接触是什么厌觉的情况下,一直生活到现在,可能也会持续到死去。」

「这……这样啊。」

「你可以笑我没关系……可是,一想到狄米塔尔大人,我的心——就一阵揪痛。一方面自暴自弃想着,反正我会无法获得自由,死在哈拉德的手里;但一想到狄米塔尔大人……又觉得我还不想死。明明才认识,还不太清楚他的为人,就对狄米塔尔大人抱持着这种感情,这件事情本身或许很奇怪——」

「我觉得……那一点也不奇怪。」

瓦蕾莉雅觉得内心深处有种不舒畅的感觉,但她不予理会,强颜欢笑,摇了摇头。

「那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跟刚认识之类的,没什么关系——总之,一点都不奇怪。」

这种时候,为什么狄米塔尔不在场呢?瓦蕾莉雅对苏古娜说着听似虚情假义的话,同时在内心咒骂着消失踪影的狄米塔尔。

「——瓦蕾莉雅大人!」

从车夫座正后方的小窗,传来贝琪娜精力充沛的声音。

「看到大湖跟村子了喔!今天好像要住在那里~~」

「哪里?」

瓦蕾莉雅因为和苏古娜持续谈论这个话题而感到喘不过气,她将窗户开到底,探出身子望向前方。

驶下平缓丘陵地带的一行人的前方,可以看见闪耀着蓝色光辉、波光粼粼的湖泊。这一带已经是比托的领土内,听说那个叫什么名字的湖泊,也是比托第二大的淡水湖。位于湖畔村庄的居民,势必也靠着湖泊的渔业和水运,过着俭朴的生活吧。

在这个村子住一晚,明天清晨出发的话,应该会在天黑前抵达比坦修特登。慢速前进的战术,也已经到了极限。

苏古娜刚才说的「明天或后天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这句话,写实地再次浮现脑海,令瓦蕾莉雅微微颤抖。

狄米塔尔坐在粗树枝上,靠着树皮小睡片刻,听见鸟鸣声清醒后,缓缓伸展关节喀啦作响的全身。

绑在树根的马匹,随意吃起树下的草,悠闲地休息。到这里为止没有替换马匹,马不停蹄地不断奔驰,但照这个情况看来,马儿应该还能撑下去吧。

狄米塔尔深呼吸好几次后,调整右手臂的魔纹。

绘制魔纹的魔法,不同于火焰、雷电漫天交错的那种气派的攻击魔法,看起来非常朴实,但却会带给精神上和体力上很大的瘦劳感。尤其这次狄米塔尔在短短数日内,将右手臂的魔纹暂时全部消除,改刻绘上治愈魔法的魔纹,然后又再次全部消除,刻绘上攻击魔纹的魔纹。自己在自己的身体上刻绘魔纹的行为,因为无法中和产生出来的痛楚,所以远比在其他人皮肤上刻绘魔纹来得疲累许多。

白天避人耳目休息,或是像这样刻绘魔纹,然后随着日落混进黑夜中移动——这一刻不得平静、日夜颠倒的日子,确实让狄米塔尔的肉体累积了许多疲劳。

不过,这种日子也马上就要结束了吧。

狄米塔尔抬起右手臂遮住暗红色的夕阳光,稍微集中意识,确认魔纹的光辉后,便从树上跳下,将马匹拉到附近的河川。

在马儿咕噜咕噜喝水的同时,狄米塔尔将双手伸进河面,啪沙啪沙洗起手来。并不是因为手弄脏了,只是没来由地想洗罢了。

「……真是无聊。」

狄米塔尔对自己的软弱嗤之以鼻,将护手套上左手臂。

「好了——」

狄米塔尔在马鞍上将原本折成小小的地图摊开,啃着肉乾凝视着地图。

他已经事先采取措施,好解除瓦蕾莉雅的困境。接下来只需尽早追上队伍,重回护卫的职责。

问题在于,狄米塔尔没有获得任何情报来得知瓦蕾莉雅一行人是经由什么路线往前比托,但可以做某种程度的推测。从路班前往比托的街道本来就不多,既然担任一行人护卫的是路奇乌斯,那么只要思考路奇乌斯可能会考虑到的事情就好。

狄米塔尔将剩下的肉乾全塞进变硬的黑麦面包,然后塞进嘴里,灌入葡萄酒,随便擦了擦嘴角后,踏上马钟。

天快要黑了。今晚之内再不跟瓦蕾莉雅他们会合就不妙了吧。

狄米塔尔拉动缰绳,改变马头的方向,踢了一下马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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