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陆的大部分国家
都由领主或国王掌管水利权。
要在流过领土内的河川捕鱼,利用河水灌溉农作物
就必须支付土地所有者费用。
在亚默德也是一样,
但亚默德把利用河川的费用压得非常低。
尤其是鲁奥玛洲,由于没有制定水利权,
因此卢贝尔川的支流渔业十分兴盛。
亚默德即将迎接冬天的时候,
便能在鲁奥玛郊外看见努力捕鳟鱼的百姓的身影。
因为快要产卵,脂肪丰富的鳟鱼,
能做成腌渍物长期保存,来度过寒冬。
回到王宫自己的房间,正在换上和之前在民众前宣布消息时一样,令人难为情的白色礼服时,有人有些用力地敲了敲门。
「……?」
狄米塔尔对平常穿不惯的狭窄礼服感到厌烦,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抚上手把。
「噫哇!」
大概是被一声不吭就突然打开门的狄米塔尔脸上的表情给吓到了吧,只见奇异的粉红色金属块发出古怪的叫声,向后退了半步。狄米塔尔左顾右盼后,发现脚步声特别响亮的长廊上没有其他人影。
「……你一个人吗?」
「是……是的。」
「找我有什么事?你该不会要说你找不到厕所在哪里吧?」
「才……才不是呢!」
贝琪娜会待在王宫,可能又被王妃叫来和她一起在温室摆弄植物了吧。以前有许多卫兵和侍女看见这个铠甲少女都会大吃一惊,如今她已完全融入这里。
「我已经帮忙完王妃殿下了,正要回工房。但我有一句话想跟狄米先生你说。」
「什么?」
「你被放出监牢后就马上出门执行任务了,所以我老是找不到机会跟你说~~」
她以左右各三十度的角度旋转她圆筒状的身体,这神秘的动作大概是在表现这名少女害羞的情绪吧。王宫的居民们好不容易认识了她,要是看见她这种奇妙的反覆运动,可能又会传出奇怪的传言了。
「在这里站著说话也不好,总之进来吧……我也正在准备参加什么晚餐会。」
「啊!不用了,我马上说完!」
贝琪娜如此说完之后,便迅速掀开巴秋鲁鲁斯的面罩,笔直地仰望著瞪大了双眼的狄米塔尔。
「非……非常谢谢你,狄米塔尔先生!」
「……啥……?」
「狄米先生你果然是喜欢瓦蕾莉雅大人的对吧!你把彼此的立场和外界的眼光之类的事情全部都拋诸脑后,选择了瓦蕾莉雅大人吧!」
「喂、喂,你——」
「我对这件事情感到非常开心!」
贝琪娜轻轻跳跃了一下,紧握住狄米塔尔的手摇来摇去。
「我觉得自己也……得、得到了勇气!真的非常感谢你!」
贝琪娜单方面滔滔不绝地说完,便啪当一声关上了面罩,同时深深对狄米塔尔行过一礼后,便「匡啷匡啷」拖著吵杂的脚步声离去。
【插图】
「…………」
贝琪娜在走廊遥远的彼方摔了一大跤,慢慢地爬起来后,回头望向狄米塔尔,一脸难为情地搔了搔头后,向他挥了挥手。狄米塔尔从开始进出奇奎的工房后,就认识这名奇怪的少女了,但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少女如此兴奋激昂的模样。
「我又没做什么让人道谢的事——」
狄米塔尔关上房门,回到全身镜前,扣上袖扣,同时领悟了以萨克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这下我总算明白为何殿下当时会事先叮嘱自己绝对别让其他人看见粉红铠甲女的真面目了。」
狄米塔尔发现自己刚才忧郁的心情已经完全消失,笑自己怎么会如此现实。
「——好了。」
他穿著笔挺的礼服,腰上只佩戴贾基尔卡,接著走向瓦蕾莉雅的房间。
「——喂。」
狄米塔尔粗鲁地敲了敲门后,房门立刻打开,露脸的是柯斯塔库塔家的女仆。
「原来是狄米塔尔大人……」
「……在猊下准备完毕之前,可以请您在这里等候吗?」
「当然可以。」
记得这名女仆好像是叫作妮依的样子,明明没有向她说明任何具体的事情,她却好像已经察觉狄米塔尔和瓦蕾莉雅之间的关系,从狄米塔尔的角度看来,她对自己投以的微笑,也有些令人感到难为情。
屏风的后面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与瓦蕾莉雅含糊的细小声音。狄米塔尔决定站在房门口,背著手等待女人耗费时间的整装打扮。
从贝尔度回国后,因为方便警备的关系,瓦蕾莉雅也和夏琦菈一样,暂时在王宫的一角生活。瓦蕾莉雅之所以会从老家召唤女仆过来,似乎是因为在这里生活的期间,不好意思把自己大大小小的杂事全都交由安洁莉塔处理。
「小姐,狄米塔尔大人来了喔。」
「我知道啦!我问你,没有哪里觉得奇怪吧?」
「没有。您非常美丽喔。」
「你就别称赞我了啦!」
这是个宁静的黄昏,连她们轻声细语的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狄米塔尔眯起眼睛,仔细聆听中庭的喷水池喷水的微弱声音。
「——让……让你久等了。」
瓦蕾莉雅用手梳理著她亚麻色的发丝,走出屏风。狄米塔尔表情淡然地点了点头后,抚上房门的门把。
「还要过一阵子才到约定的时间……如果猊下觉得可以的话,就出发吧。」
「咦?你们不是说快来不及了吗?」
瓦蕾莉雅露出吃惊的表情望向左右两边的女仆。大概是想催促准备缓慢的主人,而说的白色谎言吧。
狄米塔尔趁瓦蕾莉雅还没对女仆们发飙前开口:
「——我认为要是比陛下或巴贝尔猊下还晚入座,恐怕有些不礼貌吧。」
「也……也是。我们早一点去吧。」
瓦蕾莉雅因为狄米塔尔说的话而失去对妮依她们抱怨的机会,只好将手搁在胸前,轻轻深呼吸后,踏著俐落的脚步走出房间。
「两位请慢走。」
两人迈步行走在走廊上,背后传来女仆们的说话声。瓦蕾莉雅装模作样走了一会儿,一听见远方响起房门关上的声音后,眉心便聚起皱纹,回头望向背后。
「妮依跟玛尔也真是的!两人竟然联合起来骗我!」
「应该是因为你准备得太慢,害她们受不了吧?」
「才没有呢!」
「少斤斤计较了。我说最好比巴贝尔猊下先入座是事实。今天出席晚餐会的人物有国王、巴贝尔猊下,还有除了巴尔札利卿以外的四元老吧。让他们等你最后一个大大方方地走进来,确实不妥。」
「是没错啦……可是,国王究竟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呢?」
「如果是要说哪里的神巫又被袭击的事情,根本没必要特地准备特别的场合……也就是说,与其说是要宣布什么紧急的通知,或许是打算分享什么讯息,好让今后方便做准备。」
「分享讯息?」
「像位于布拉达嫚特宫地底下被封印的场所那件事也是一样,我想国王和巴贝尔猊下应该还隐藏了什么其他的秘密。如果可以的话,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那种秘密。」
「那……那个秘密是什么?」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狄米塔尔突然俯视瓦蕾莉雅的发旋,拾起一绺少女的发丝,仔细端详。
「喂……你……你干嘛啊?怎么回事?」
「不……没什么。因为你的头发很香,我想说你回王宫之后,是不是特地跑去洗澡了。」
「有什么关系啊!我就是喜欢洗澡不行吗!」
「虽然我很同情不得不帮忙准备的女仆们,但我对你把身体洗乾净这件事没什么意见。应该说,你考虑得十分周到。」
狄米塔尔扬起嘴角,调整自己衣领上的领巾。
今晚,国王召集国家位居要职的大人物齐聚一堂的房间,是平常鲜少开放,国王一家平常用餐的餐厅。摆放著比执务室的圆桌还要简朴的长桌和十张椅子的餐厅,虽然一点儿也不华丽,却装饰著品味高尚的家具,默默地诉说著亚默德历代国王们质实刚健的特质。
国王会召集少数人来这个房间,看来果然与平常开会的情况有些不同。
「——哎呀,真是可惜。」
夏琦菈已经入座,正在使劲剥著水煮蛋的蛋壳。
「竟然比我晚到,你们胆子还真大嘛。」
「非……非常抱歉!」
夏琦菈一开口就是讽刺,瓦蕾莉雅听到后老实地低头道歉,但狄米塔尔却是满不在乎地环顾整个房间。因为他打从一开始就看穿这位娇小的神巫根本就没在生气。
「都说人一老就容易急躁。」
「喂,小狄!」
「没关系、没关系,该怎么说呢,看来他总算又变回平常能言善辩的小狄了呢,嗯。」
瓦蕾莉雅听见狄米塔尔无礼的话语而显得惊慌失措,相反地,夏琦菈则是露出贼笑。
「——要是你能一直露出这种表情,瓦蕾莉雅小姐应该也能放心了吧。」
「我可不是为了让她放心才露出这种表情的。」
狄米塔尔耸了耸肩入座。
如果可以的话,狄米塔尔希望趁他还能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听到那件重要的秘密,但恐怕无法如愿吧。
「……让你们久等了。」
和大臣们一起结束今天公务的国王现身后,狄米塔尔等人便起身迎接他。
「很不巧地,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所以无法提供烈酒,总之先享用料理吧。肚子饿的话,什么事都听不进去。」
从国王语带叹息的语气,似乎可以窥见等候著他们的话题有多么沉重,狄米塔尔表情阴郁地喝光玻璃杯里的水。
卡琳直到这次两人一同前往外交交涉时,才知道这位老练的大臣私底下在撰写历史书。而且,文章还十分优秀。
当然,外务大臣尼可托拉•巴尔札利在就任现职之前,几乎任职过亚默德所有的大臣职,可说是从杰弗伦十世那一代就一直为国家效力,亚默德最长老级的人物。简单来说,他亲眼见证了一个存活的国家半世纪以上的历史。没有人比这位老人更适合书写现在的亚默德历史。
「哎呀……说什么优秀,您过奖了。不过是一个老人写来解闷的。」
巴尔札利发出沙哑的声音笑道,折起尚未写完的草稿后,将它夹进爱看的书本里,捶著腰站起身来。
「哎呀哎呀……真是累人啊。」
来自亚默德的使节团所逗留的地方是,帝玛王宫东边的离宫。这座现任帝玛国王在皇太子时期所生活的小宫殿,十分豪华气派,这间书房,若是边境的小国,甚至称得上是国王本人的房间了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本来还想在沿海的温泉地待个两三天好好休息后再回国呢——但是没办法。回国后也有其他的问题堆积如山,真是令人厌烦啊。」
「帝玛方面倒是希望我们赶快回国吧。」
这次的交涉主要是针对路奇乌斯•里希堤那赫袭击帝玛的军事据点一事,亚默德要以什么样的形式来补偿帝玛——话说是否应该要补偿,才是双方争论的问题点。
帝玛方面主张,既然是皇太子过去的随侍路奇乌斯所干出的好事,亚默德就应该负责。不过亚默德方面则是保持一贯的主张,如果是慰问金的话,他们会支付,但亚默德没有任何责任,不会支付一毛钱作为损害赔偿。原因跟一开始与海德洛塔交涉时一样,如果答应支付损害赔偿,就代表承认以后路奇乌斯或奥尔薇特所做的事情,亚默德都必须背负一部分的责任。
亚默德已经大致和海德洛塔以及其他的同盟诸国,以这样的方针达成共识。虽然为了让各国的首脑接受,亚默德只好答应会支付比实际损害更多的慰问金,但就结果而言,这件事成为了让对亚默德抱怨的帝玛乖乖闭嘴的决定性手段。要是只有帝玛在此时坚持亚默德支付损害赔偿的话,很有可能会遭到拋弃这项坚持的同盟诸国孤立。帝玛恐怕就是担心这一点,最后才让步的吧。
外务大臣不分昼夜,花了好几天终于结束了陷入胶著状态的交涉,露出有些憔悴的笑容说:
「……因为帝玛的政治家也不全然那么愚昧啊。不管名目为何,只要亚默德愿意补偿这次的损害,他们肯定也想把该拿的利益拿到,快点做出结论吧。之所以会拖这么久,想必是因为之前提过的那位王妹——以爱慕陛下却遭到他无情拒绝一事闻名的可儿丽娜殿下,刻意要求担任事务工作的人拖延时间的吧。哎呀,都已经有丈夫孩子了,女人的执著真是可怕。」
「阁下,请您不要说那么吓人的事情好吗?我们接下来必须参加那位可儿丽娜殿下也会出席的晚宴呢。」
「呵呵呵……那真是抱歉了。不过,两国之间早已解决上述的问题。事到如今,就算帝玛的小丫头们或是她们的母亲再说些什么挖苦人的话,猊下也不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吧?只要用您那『寒冰之眼神』目不转睛地凝视她们,用正确的言论反驳,令她们哑口无言就行了。」
巴尔札利卿抚弄著他白色的胡须,事不关己似地笑道。
卡琳和佩托菈因为明天要先回国,所以必须出席王妹可儿丽娜和她的两位女儿——双胞胎神巫萝玛丽娜和安东丽娜举办的宴会。而巴尔札利卿则是预定要出席与帝玛国王的晚餐会,所以这边的宴会算是定位成非正式的晚餐会。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找个藉口缺席呢。」
这次卡琳也背负著外务大臣辅佐官这个临时的头衔,和帝玛进行交涉。她在政治方面发表了许多意见,所以把傲慢的双胞胎会出言讽刺自己也当成是工作的一部分。
当然,就像巴尔札利卿说的那样,她也没打算单方面承受对方的挖苦。反而还得小心自己别回嘴得太厉害呢。
「虽然妹妹真的是说话不经大脑,但姊姊其实也不像她自己想得那么通晓世事,简单来说,就是不怎么聪明。」
卡琳冷静透澈地评论双胞胎神巫后,巴尔札利突然敛起笑容,环视了一圈书房后,低声说道:
「不过猊下……」
「什么事?」
「有消息指出可儿丽娜殿下最近授意那一对双胞胎,暗中与海德洛塔一部分的势力联络。」
「她们……究竟有何意图?」
「还没掌握到详细的消息。」
巴尔札利卿虽然在此时含糊其辞,但这位老奸巨滑的外务大臣,肯定会进行更深入的调查。他之所以没有向卡琳坦诚,应该单纯只是事情还未得到确实罢了。
「……在下曾经偶然听到可儿丽娜殿下在哥哥罗德里戈三世陛下的面前大声嚷嚷地说,不甘心帝玛总是位居第二。帝玛的国王是个很实际的人,对这种话应该会一笑置之,但是在帝玛的宫廷里存在著希望能在同盟内得到比现在更高地位的势力,这恐怕也是事实——如此一来,也不难理解他们想跟海德洛塔联手的企图。」
自古以来,亚默德与帝玛一直靠联姻来建立亲密的关系。人们之所以会称两者为兄弟国,也是以双方王家血浓于水的历史为根据。
不过,说到这一百年来,两国之间并没有缔结特别显著的婚姻关系。当初可儿丽娜迷恋上还是皇太子的杰弗伦十一世,人们还期待能重新建立起两国睽违一世纪之久的牢靠关系,然而杰弗伦十一世却选择了阿慕德娜为王妃,令两国的相关人员大失所望,也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以可儿丽娜为中心的激进派爱国者之所以会聚集成企图击败亚默德的势力,或许是以这件事为契机。
卡琳凝视著外面一片黑暗的窗户玻璃上隐约倒映出的自己的脸,调整平常不戴的头饰,轻轻点了点头后,对背后的老人说道:
「……光是支付庞大的慰问金,连个礼物都没带回去也有些无趣。机会难得,我稍微刺探一下吧。搞不好对方会露出什么狐狸尾巴。」
「您这番话真是可靠……那么,就交给您处理了喔。」
巴尔札利卿捶著已经无法直立的腰,离开了书房。
卡琳也随后前往分配给自己和佩托菈的房间。
「——啊~~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啦,卡琳?」
已经换好合身礼服的佩托菈,鼓著脸颊在卡琳的床上等待。
「差不多该去参加宴会了吧!」
「我刚才在跟巴尔札利卿聊天——对不起,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干劲十足。我才要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还问我怎么回事……这算是最后的战役吧?而且是关系到女人面子的重要战役。怎么能悠悠哉哉的。要是随便打扮就出门,肯定会被那对双胞胎小看的吧。」
就连工作时大多穿著方便活动的服装的佩托菈,今晚也一反常态地盛装打扮。老实说,平常的佩托菈是个不太起眼的少女,但是她个子比卡琳高,身材又好,一旦穿上露出大面积皮肤的礼服,就会美丽得惊为天人。男人这种生物,恐怕难以招架这种不经意表现出来的反差吧。就这层意义而言,佩托菈今晚的战斗服非常完美。
佩托菈手拿触感极佳的毛皮大衣站起身,看见卡琳透出肌肤的薄纱大衣后,皱起了眉头。
「——可是你却要打扮得跟平常一样出席吗~~?」
「对不起,你刚才说出非常荒谬的话喔……这可是神巫的礼服耶。」
「就算是这样好了……今天一天不穿也没关系吧。真要说的话,你这次算是以官僚的身分来工作,偶尔忘记一下自己是神巫嘛。」
「再说,我打扮得跟平常可不一样。这件大衣是巴贝尔猊下送我的,和她一样的外套喔。」
「唔……难不成你是特地为了这次的交涉?」
「我是为了这次的交涉而准备的。」
不在这种时刻使用,未免太失礼了吧——卡琳说出这句话后,便在大衣上系上一条腰带,佩带「封印之剑」。
「——好了,太阳已经下山了。差不多该出发了。」
「让我等的人可是你耶~~」
「喔,对不起。」
卡琳随口带过佩托菈轻微的抗议,走出玄关,坐进马车。
宴会并非在双胞胎神巫实际居住的瓜尔达多离宫,而是在两人的老家,也就是王妹可儿丽娜家举办。姑且不论姊姊,由于妹妹尚未正式就任神巫,为了以王族的立场举办晚餐会,所以只能使用自家的宅邸了吧。
可儿丽娜家的宅邸位于王都帝玛城墙外的一座脱俗的森林里,坐马车大约要花三十分钟。这一带也有其他王公贵族的宅邸分散在各处,但理所当然的,听说可儿丽娜家的壮丽程度则是超群绝伦。
「……哦,好像比但丁家还要大呢。」
佩托菈远望著逐渐清晰的可儿丽娜宅邸,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说出但丁的名字。自从曾经被囚禁在这个帝玛的但丁不知逃往何处后,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卡琳声音没有任何波动,若无其事地回答:
「就算曾经是国家的柱石,但丁的家世终究是比拉诺瓦的家臣。可儿丽娜殿下是当今国王的妹妹,怎么能相提并论……再说了,比拉诺瓦和帝玛连国力也相差悬殊。」
「是没错啦——希望有富豪贵族家的次男,或是将来前途无量的男人来参加就好了~~」
听见佩托菈说的这句话后,卡琳将视线从窗外移到身材高挑的堂姊身上,露出纳闷的表情询问:
「你该不会打算物色结婚对象吧?」
「咦~~?因为帝玛的王公贵族最适合当结婚对象了吧。」
「对不起,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你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辞掉现在的工作喔。」
「……咦?」
佩托菈原本活力十足地摇晃著阖起的羽毛扇,却突然停止动作。
「为……为什么?」
「神巫的专属纹章官是兼任上级监察官的特别职务对吧。虽然地位不是特别高,但也是难以取代的重要职位,可能会接触到许多重要的国家机密,只就任一两年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离职的……你没听说吗?」
「我没听说啊!」
如果说出这件事,可以预测得到年轻女孩会犹豫要不要担任神巫专属纹章官。所以当时的负责人——也就是奥尔薇特才会故意不告诉佩托菈吧。
「我可以说说……最坏的情况吗?依据情况的不同,直到我引退为止,你都有可能无法辞职。」
「怎么这样啊!当不上神巫的我,唯一赢得过你的地方,就只有能在适婚年龄快点结婚这件事了,现在竟然连这件事都办不到了吗!」
「如果你抱著被上头的大人物白眼的觉悟,趁现在先提出调职申请,请他们找人接任,我想也不是不可行……但是照现在的情势,应该很少会有人明明知道这个工作十分危险,还想要担任吧。」
「咦?危险?」
「……对不起,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吗?」
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不惜只身闯进布拉达嫚特宫,也想取夏琦菈的性命。既然无法否定奥尔薇特再次袭击神巫的可能性,身为神巫的卡琳自然不用说,不得不待在她身旁的佩托菈当然也有生命危险。
「那……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对不起,大概无可奈何了吧。在这个麻烦的问题解决之前,陛下都不可能准许你随便辞职吧。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结婚的话,只好拋弃国家逃亡——」
「那样还有什么意义啊!根本不是担心结不结婚的问题了嘛!」
「……你就那么想结婚吗?」
「当然想啊!抓住年轻有为的好男人,是女人根本的愿望吧!像你这种怪人可能不明白这种心理,但对平凡的我来说,结婚就是我人生最大的目标,从我当不成神巫的那一刻起!」
「我想你就算真的当上了神巫,最后还是会说出同样的话吧。」
「…………」
佩托菈在眼镜底下狠狠瞪了一眼卡琳后,一语不发地将手伸向卡琳的大腿。若不是卡琳在千钧一发之际拍了佩托菈的手背一下击退她,卡琳露出的大腿肯定就被她用力拧了一把。
载著两人的马车穿过壮丽的大门,进入宅邸的土地范围后,在通道上静静地停下。
那里与其说是宅邸,倒像是座小型的宫殿。一旦成为一国王妹的住处,这样的规模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过,对平常生活于鲁奥玛的卡琳来说,她早已看腻了大房子。卡琳无所畏惧地带领著佩托菈踏进可儿丽娜的宅邸。
「哎呀哎呀……欢迎光临寒舍,鲁德贝克猊下。」
在大厅迎接卡琳两人的,是在这间宅邸生长的双胞胎姊姊,萝玛丽娜•格隆多纳。她的用字遣词和礼仪方面虽然没有什么大缺失,但声音却明显透露出轻蔑无礼的傲慢态度。
「谢谢你们特地邀请,是我们的荣幸。」
卡琳也以无可挑剔的冷淡口吻回应,快速移动视线,开始观察现场的人们。
若是在他国处于这种场合的话,年轻男子们会蠢蠢欲动,找寻向卡琳攀谈的机会。不过,从这里的男人们身上却感受不太到那类欲望的气息。想必是因为大多数的年轻男人不是双胞胎神巫的信奉者,就是可儿丽娜一派的贵族吧。
先开口说话的萝玛丽娜的背后,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安东丽娜和一名看起来自尊心非常高的中年美女正在窃窃私语。这位中年女性大概就是可儿丽娜殿下了。既然与杰弗伦十一世同一个年代,年纪大约顶多只有三十岁后半到四十岁前半吧,但她看起来却十分年轻。不过,因为卡琳认识阿慕德娜这位外表看起来年轻得不可思议的女性,所以她不怎么感到惊讶,在内心与阿慕德娜比较过后,反而还莫名地认同我国国主的判断真是正确无误。
「萝玛丽娜啊,也把鲁德贝克猊下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
彷佛像是在等待卡琳她们默默瞪视完毕似地,可儿丽娜对自己的女儿如此说道。
「好的。猊下,这位是家母。」
「我是可儿丽娜•格隆多纳,可爱的猊下。」
「您太客气了,可儿丽娜殿下。在下很久以前就听过您的传闻——」
「哎呀?传闻?」
卡琳面不改色地向她行了一礼,可儿丽娜挑出她的语病,装腔作势地展开扇子,遮住嘴巴询问道: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亚默德流传著关于我的传闻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传闻?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吗?」
「说过去的殿下是位热情如火的多情种,而现在则是位贞淑的……帝玛所有女性奉为揩模的贞淑贵妇人,殿下。」
或许你以前仗著年轻对杰弗伦十一世穷追不舍,但现在年纪大了,考虑到外界对你的观感,还是别再想些无聊的事情,乖乖刺绣去吧——卡琳是隐含著这样的意思向可儿丽娜说明子虚乌有的传闻,但不知可儿丽娜是否察觉到那是在揶揄自己,只见她抽动了一下剃得细细的眉毛,停止摇动扇子的手。
「那可真是——」
从字面上看来,卡琳并没有说出什么失礼的话。不过,如果察觉到隐藏其中的辛辣讽刺,也难怪她会一时无言以对。
「……来,先喝酒吧。」
或许是顾虑到想发脾气却无从发起的母亲的心情吧,萝玛丽娜——安东丽娜恐怕没发现卡琳刚才的讽刺——微微清了清喉咙,强行推动冻结住的时间。
可儿丽娜啜飮葡萄酒来歇口气后,调整声调再次询问卡琳:
「我最近完全不谙世事,贵国的以萨克殿下应该已经满二十了……差不多该选妃了吧?」
「不清楚呢……」
卡琳歪了歪头含糊地回答,似乎想表达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市井的男子跟有适产年龄的女人不同,等到有能力养家活口后再结婚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二十岁还单身并不怎么稀奇。在像鲁奥玛那种经常需要劳动力的大都市,有非常多男性三十岁还未婚。
不过,对于结婚本身有重大意义的王公贵族来说,别说二十岁没结婚了,甚至还没订婚,都已经算太慢了。何况对方还是被视为大亚默德下任国王的皇太子,就算在十来岁就订婚,也不足为奇。
可儿丽娜之所以会提出这种话题,或许是因为怀著将来想将自己的其中一个女儿嫁给以萨克为妻的野心。不只是为了加强帝玛对亚默德的发言力,可能也包含了报复二十年前被阿慕德娜抢走杰弗伦十一世一事,而间接夺取她的儿子杰弗伦十二世。
事实上,阿慕德娜并没有从可儿丽娜身边抢走杰弗伦十一世,甚至不可能介入他们两人之间,但这位傲慢的王妹因为这点小事而反过来恨怨阿慕德娜也不足为奇。
「我是有听说一个传闻——」
卡琳说了这句开场白后,单手拿起玻璃酒杯开口继续说道:
「前阵子以萨克殿下拜访了一位家世与王家有关的千金小姐家……整个鲁奥玛都在谈论说殿下是不是也终于快要发表订婚的消息了。」
「家世与王家有关——?究……究竟是哪里的小姐?」
「是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小姐。」
「柯斯塔库塔——」
双胞胎瞪大了双眼互相看著对方。看来就连头脑有些愚钝的妹妹,也听过履建功绩的瓦蕾莉雅的名号。
「那该不会是亚默德的神巫——」
「是的。就是我的同窗,柯斯塔库塔猊下。」
「你是说那位『无瑕之宝石』和以萨克殿下订婚了吗?我们完全没听说——」
「所以说,那只是单纯的传闻罢了。」
卡琳望著慌乱不已的母女三人,发出轻笑。佩托菈则是早已离开卡琳的身边,拚命地与年轻贵族们交谈。要是她们把话题丢给佩托菈回答,她可能会不小心说溜嘴,所以卡琳此时其实非常感谢佩托菈的见色忘友。
「实际上,殿下好像有其他喜欢的人……」
「咦?」
「其实,以前内务大臣邀请了许多好人家的千金小姐,举办过几次茶会。然后请殿下一同参与,私下选出中意的小姐……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就是了。」
「那么,殿下是偷偷爱慕著其中一位小姐喽——」
「该说这非常符合殿下的性格吧,他到现在还没有说出是喜欢哪户人家的小姐。」
卡琳不著痕迹地确认周围的情况后,发现可儿丽娜的后方站著几名年长的男人,正皱著眉头。看起来也不像是年轻双胞胎的崇拜者。大概是可儿丽娜政治方面的支持者吧。
看见可儿丽娜对以萨克结婚对象的话题紧咬著不放,他们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卡琳从他们的表情察觉到,那些支持者与可儿丽娜之间存在著些许的嫌隙。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恐怕可儿丽娜正企图让帝玛的王家与以萨克联姻。可是,她的支持者并不一定希望她这么做。所以,可儿丽娜对以萨克娶妻的事情感兴趣,这状况可就不是他们乐见的了——卡琳观察出的结果是这样。
总而言之,可儿丽娜是他们反亚默德派的中心人物之一,虽然是一名有力的支援者,但依情况,也可能转为亲亚默德,因此同时也是需要特别注意的人物吧。照这个样子看来,至少不会对亚默德造成太大的威胁。
卡琳在心中暗笑道,这点程度的消息,应该也足以当成礼物带回亚默德了吧。她察觉到萝玛丽娜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猊下,你身体不舒服吗?」
「啊,不,并没有。」
虽然萝玛丽娜立刻展开扇子遮住嘴巴,但明显可以窥探出她隐藏不住的惊慌,像是在说自己被难缠的对手看见不该看的表情似的。
「姊姊她呀~~最近一下子就喊累了,老是说些像老年人的话。」
「安东丽娜!」
萝玛丽娜斥责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妹妹后,立刻调整姿势对卡琳说道:
「……说来丢脸,我才刚就任,还不习惯当神巫的生活——」
在帝玛,是由神巫担任魔法院的院长。由于设置了几名代替神巫执行实际业务的副院长,因此实际上,神巫并不需要深入经营魔法院。就好比是个有名无实的兼任院长。
所以,萝玛丽娜说她因业务繁忙而感到疲累,倒是有些奇怪。若是像亚默德一样,将神巫当作军事上的战力或奸细来尽情使唤也就罢了,但帝玛的神巫只要在文件上盖盖印章、在民众面前挥挥手,在卡琳的眼里看来,等于是个玩乐的职务。
当然,卡琳也没有鲁莽到指出这件事,引起对方重新燃起对自己的敌意。
「我懂。尤其在贵国,神巫的职责还包括管理国内所有的魔法士。」
萝玛丽娜感觉被人看见丢脸的地方,卡琳圆滑地说出这句话,给她个台阶下。但此时她眼尖地瞧见面向中庭的玻璃窗外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因此皱起眉头。
「佩托菈——!」
那恐怕是萝玛丽娜或安东丽娜绝对无法培养出来,只有经过残酷的战场洗礼过的人,才锻练得出来的一种感觉。卡琳嗅觉敏感地察觉到死亡接近的气息,剎那间,她发出高亢的声音。
「————」
质地坚硬的玻璃应声粉碎,无数的火之箭矢水平射了进来。
「噫!」
事发突然,可儿丽娜与她的女儿们抱著头当场趴下。她们的胆怯,结果却拯救了自己的性命。光是最初的齐射,就有好几名盛装打扮的贵族们被射中倒地。
「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佩托菈尽管缩起脖子大声吶喊,还是踢起礼服的裙襬踹倒桌子,躲在桌子后头才平安无事。这时候所发挥出的临场反应,不愧是经历过真实战争的人。
卡琳将魔力注入双臂,举起手,瞥了一眼帝玛的两位神巫。
「…………」
她们因玻璃的碎裂声和众人的尖叫声而摀住双耳、缩起身体的模样,宛如害怕被猎人发现而颤抖不已的小动物。她们或许有某种程度的魔法才能,但这下子完全派不上用场。
「——喝!」
卡琳踹了一下铺著豪华地毯的地板,一跃而起。
确认打破几乎早已只剩窗框的玻璃窗闯进来,穿著黑色斗篷的集团的位置后,将充满魔力的手臂一闪,朝贼人们释放冰之箭矢。
「!难不成……是女人?」
中了冰箭的贼人发出微弱的声音倒地。无论是临终前的声音,还是娇小的身躯,这些贼人大部分——或是全员——是女人的样子。
「不妙!卡琳,这是——」
「没错!」
虽然袭击的贼人全是女人这一点很奇怪,但她们接下来的行动更是诡异。因为她们满不在乎地踏过倒地的同伴,笔直地朝萝玛丽娜两人攻去。卡琳在她们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可怕的执著,那就是即使赔上所有人的性命,也绝对不能让萝玛丽娜两人活命。
当然,既然对方的攻击目标如此明确,卡琳两人该做什么事自然也就一目了然。简单来说,就是只要保护萝玛丽娜她们就好。四处逃窜的贵族们就让他们去逃。
「我倒是有点纳闷就是了~~」
佩托菈开著玩笑冲到双胞胎姊妹和她们的母亲身边,准备应付敌人的攻击。就算不用特意商量,这种情况下自然由佩托菈防守,卡琳进攻—两人之所以能不透过言语就采取这样的分工合作,全是靠在成为神巫和纹章官这样的关系以前,长久相处培养出的好默契。
「好了好了~~再退后一点喔……看我的!」
佩托菈施展「铁壁」弹回贼人释放出的「火弹」,再将铁壁变化成「击炮」,攻击贼人。一旦进入实战,搞不好佩托菈还比帝玛的双胞胎强多了呢。
「猊下!殿下!」
争先恐后逃跑的贵族们前脚刚出,一名英勇的短发男装丽人单手拿著剑,后脚就冲进了大厅。记得她是担任圣处女守护骑士团团长,叫安朵娜什么的女魔法士。
「两位猊下,没事吧!」
安朵娜毫不畏惧地走进血腥味取代了葡萄酒香的惨烈战场,用高超的剑术反过来砍倒朝她砍来的贼人,跳过双胞胎的上方,站到她们的前面。
「卫兵们马上就会赶来!请暂时忍耐一下!三位的性命,我安朵娜无论如何都会守住!」
说得倒是挺勇敢的,但气势万丈的就只有一名团长,不见关键团员们的身影。
「只有一个人的骑士团?」
「……这是逼不得已的判断。」
安朵娜斜眼回望卡琳,露出苦笑。
「圣处女守护骑士团的团员们,都是在神巫的评选过程中遭到淘汰的好人家千金。即使名目上是守护神巫的骑士,却上不了这种实际的战场。」
「那你又该怎么说?」
「我啊——不是出身于那种受一两处小伤就大惊小怪的门第。」
有些自嘲的安朵娜朝在眼角余光行动的贼人射出风之刃,一招毙命。这名年长的女骑士,实力明显高于萝玛娜丽两人。
根据卡琳在帝玛王宫听到的事情,今次新上任的神巫原本应该是安朵娜。这次已经是安朵娜第三次成为神巫候选人,最后以实力获得第一名的成绩。不过,在这个只靠国王一人的意见来决定神巫人选的帝玛,最优秀的神巫候选人并不一定能直接成为神巫。对国王来说,只要有力的贵族积极希望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神巫,那么出生身地方贫穷贵族的安朵娜必定会落选。安朵娜就因为这种蛮横无理的行为,分别在九年前与四年前错失了两次成为神巫的机会。
而第三次——迎接二十六岁的她,抱著最后一次心态挑战的这次,偏偏遇上国王的双胞胎外甥女王族,断了安朵娜的希望。之所以提拔她成为新设立的圣处女守护骑士团的团长,也是为了补偿她近十年来的损失。再三亏欠她的罗德里戈三世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便给予她首任团长的名誉,以及破格的俸禄,而安朵娜为了回报支持她到现在的乡亲们的恩情,便留在首都,接受了这个条件——卡琳是如此听说的。
总而言之,安朵娜的所有能力都在双胞胎之上,只是因为政治的理由而被夺走神巫的位置。而她却必须挺身而出保护这对双胞胎,想必她的心境一定很复杂吧。
即使如此,仍不见安朵娜的剑尖有任何的迷惘。卡琳莞尔一笑,心想这样的女性才应该成为神巫,挥舞双臂,不想被她抢尽了锋头。
就在这个时候,新一批的贼人撞破挑空的二楼回廊窗户,闯了进来。
「团长,卫兵呢?」
在短短的时间内,卡琳已经打倒了近十名的贼人,但敌人的数量却没有减少的趋势。要持续这样从不顾自身性命攻来的贼人手中保护双胞胎还是有极限。至少有卫兵赶来支援的话,就能无后顾之忧地专心在战斗上,然而却不见关键的卫兵赶来的迹象。
再加上这些贼人不仅不要命,还尽是些剑术魔法高强的高手。要是稍有不慎,卡琳等人很有可能落败。
「——卡琳!我们最好想办法逃脱!」
佩托菈一边击退正面和从上方攻击过来的贼人,一边吶喊。
「虽然这栋宅邸很大……但一旦贼人闯了进来,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撤退!」
「……!」
佩托菈说的话当然很有道理。但卡琳同时也对为了满足亲族的虚荣心而在重要的人事方面挟带私情的帝玛国王产生怨恨。可儿丽娜倒也就罢了,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哭著发抖的双胞胎,看了就一肚子火。
话虽如此,卡琳两人也不能拋下双胞胎自己逃跑。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让双胞胎丧命,会导致亚默德与帝玛之间的关系恶化。反过来,如果是卡琳两人守住了双胞胎的性命,自己被打败的话,两国的关系还是会很微妙吧。
就在这个时候,贼人们从怀里拿出小罐子,一个接一个地扔了过来。
「……是油!」
卡琳发现飞溅而出的液体带有些微的黏性,改变了脸色。如果对方使出的是魔法火焰,就能以同样的魔法击退,但若是泼油让这整间大厅著火,事情可就麻烦了。因为熊熊烈焰会夺走四周的氧气,产生黑烟,令卡琳她们窒息。
「!」
贼人们释放出来的火焰点燃了油,沿著地毯从四方朝卡琳等人逼近。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
卡琳张开一道冰墙,包围住己方的周围。然而,四周却射来无数的火之箭矢,企图击溃这道冰墙。正因为贼人们并不害怕自己被烧死,所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喂……这下真的不妙了啦,卡琳。」
因为油而助长火势的火焰,沿著地毯瞬间抵达了大厅的梁柱,慢慢地从柱子爬向天花板。倒落在四周的椅子和桌子,也发出水分蒸发时令人感到不快的吱嘎声,开始燃烧。
卡琳只好张开好几层冰墙阻挡火势,但那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等到火焰包围住整间大厅,卡琳等人就会被活活烧死,或是窒息而死——无论如何,都撑不了太久。
「鲁德贝克猊下!既然如此的话,就先把一切都摧毁吧。」
安朵娜将剑收进剑鞘后,卷起她低领交叉设计上衣的衣袖,对卡琳说道。
「只要使出威力强大的魔法连同火焰一起摧毁——」
「做……做得到吗,卡琳?做得到的话,现在马上就行动吧!」
「并非做不到,只是……对不起,这会是个非常危险的赌注。」
卡琳淡淡地如此回答后,佩托菈、安朵娜,以及原本大声哭喊的双胞胎和她们的母亲,都瞪大了双眼,像是不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
只要卡琳花一点时间,施展威力比平常大上几倍的「冰岚」,或许能在一瞬间消灭四周的火焰没错。但如果在封闭的空间中使用这种魔法,很有可能也会波及到己方。伴随著碎冰的暴风无处可去,可能会牵连卡琳她们自己。
「那你就调整一下威力嘛~~」
「风不够强,只会增强火势罢了。要做的话,就必须放手一搏才行……可是,结果可能会连累我们自己。最坏的情况,这间大厅还可能会坍塌。」
倘若待在这里的只有卡琳一人,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就执行了吧。只有卡琳和佩托菈或安朵娜两个人,或是三人,也还能赌一把。但现在还多了三个累赘。无法做出那么危险的赌注。
「呀!」
「!」
冰墙破了一个洞,同时灌入了炽热的蒸气,火焰形成一团火球,从洞外喷了进来。
「萝玛丽娜!」
「啊——」
可能是礼服著了火吧,少女发出哀号。
「连思考要不要赌一把的时间都没有了呢——」
卡琳脱掉夏琦菈送她的大衣后,注入魔力,让魔力流窜到肩头的魔纹,自己破坏了眼前的冰墙。
在不确定战斗会持续到何时的情况下,必须巧妙地控制自己,避免半途魔力枯竭,但现在早已不是思考力量分配的时候了。卡琳将双手推向前方,展开巨大的铁壁。从大厅的一端到另一端,从地板到天花板,卡琳从来没有展开过如此巨大而且厚实的隐形障壁。
卡琳维持住铁壁的强度,在脑海里用力想像自己将透明墙壁推向前方的画面。
「……!」
卡琳用这道巨墙将倒落在地的桌椅,以及随后打算猛攻过来的贼人们慢慢地推往中庭。贼人们施展魔法,猛烈地攻击那道墙,企图攻破它,但全被卡琳的魔力给击回。
如此毫无节制地使用魔法,就算是卡琳,也可能一下子就感到疲累,气喘吁吁。因为这就像是一次产生出十道二十道坚固的铁壁,长时间维持这项魔法。
「要是对手还有一倍的人存在的话,我就无计可施了——」
卡琳说出令人忐忐不安的可能性,并且将自己建立的障壁推向前方。在旁人的眼里看来,穿著黑色斗篷的女集团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压倒在地吧。
「——呼。」
用蛮力一口气制服十多名贼人的卡琳,连喘一口气的时候都没有,又立刻摆出了应战姿态。虽然跟一开始比起来,贼人的数量减少了许多,但还是有其他人存活。
「不怕死的集团真的很难缠呢。」
就在卡琳的眉心聚起深刻的皱纹时,一群发出雄壮呼喊声,身著蓝色斗篷的集团闯了进来,与默默无语,逐渐逼近的贼人们呈现对比。
「鲁德贝克猊下!纹章官大人!你们雨位没事吧!」
察觉到那是夏沙特卿的声音的瞬间,卡琳一口气释放出剩余的魔力。既然援军已到,就没必要再保留魔力。
卡琳让蓝色光线窜过她白皙的皮肤,双手触地。
「!」
安朵娜倒抽了一口气,地毯在她的眼前瞬间结冻。冷冽无比的寒气化为暴风雪直接攻击贼人们,完全阻挡了她们如怒涛般的攻势。
「接下来请交给我们吧!」
封印骑士团一齐攻向停止动作的贼人们。论剑术和魔法,他们比贼人们技高一筹。
「——您没事吧,猊下?」
维泽尔卿和布尔迪索卿来到卡琳的身边,谨慎地环顾了一遍四周。
「幸亏你们赶来。不过,封印骑士团为什么会在这里?」
「国王陛下命令我们赶来护卫猊下。」
「护卫?发生了什么事吗?」
「……其实是,皮卡比亚的莱登那猊下被人暗杀了。」
「————」
虽然不曾谋面,但卡琳也听说过若娜丝•莱登那的传闻。听说她是个经验丰富、身经百战,与正在卡琳身后发抖的双胞胎是完全相反的神巫。听见若娜丝遭人暗杀,连卡琳也不禁感到讶异。
「所以,陛下便命令封印骑士团护卫鲁德贝克猊下您回到本国,当我们一个小时前刚到帝玛王宫的时候,听说猊下您人在这里——」
「虽然认为必须赶快赶到猊下身边,但我们万万没想到宴会的会场竟然会变成如此惨烈的战场。」
「不过,你们急忙赶来是有成效的。」
骑士团的团员们确确实实地将贼人们逼入绝境,逐一减少她们的数量。一部分的团员们施展魔法产生冰块,投入火焰中,开始灭火。
在骑士团将贼人们驱逐出大厅后,帝玛的正规兵才终于赶到,帮忙灭火。
「这该怎么感谢亚默德的各位才好……」
进入大厅的,是与封印骑士团一起从王宫赶来的士兵,原本配置在这间宅邸的大部分卫兵,似乎都受到贼人的突袭而丧命。从士兵的口中听见这件事的安朵娜,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向卡琳等人低下头。
「别客气,只要你——还有那边的猊下没受伤就好。」
说到留在大厅的女人们,的确没有任何人受到严重的伤势。礼服燃烧的双胞胎虽然受了烧伤,但是考虑到她们身为神巫却完全派不上用场,罪孽深重,只受到这点小伤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了。
「火应该马上就会扑灭了,但这里空气不好。请移驾到中庭。殿下正在等候。」
「以萨克殿下也来了吗?」
「是的。」
受到布尔迪索卿的催促,卡琳一行人从大厅移往中庭。
明明是冬天,中庭的草坪却一片绿油油,然而这怡人的景色还是被血液污染,著实枉然。遍地尽是疑似被卫兵和骑士团从远处射来的箭给射杀的贼人们的尸体,鲜血四溅。
以萨克站在早已开始清理的中庭里和夏沙特卿说话,看见卡琳一行人后,举起手说道:
「嗨。」
「喔,是以萨克殿下啊!」
最先冲到以萨克身边的,是刚才只会怕得发抖的王妹可儿丽娜。她紧握住以萨克的手,将脸凑近以萨克,近得都快蹭上他的脸了,然后哭著向他诉说:
「——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却这副狼狈的模样,真是抱歉。我是帝玛国王罗德里戈三世的妹妹,可儿丽娜•格隆多纳侯爵夫人。」
「在这种紧急状态下,我们就别对彼此的失礼太过在意。」
「啊啊,你的声音跟年轻时的杰弗伦陛下一模一样……」
这个女人在说些什么啊?由于过于愤怒与烦躁以至于感到傻眼的卡琳,暂时先把这位麻烦的女人交给以萨克应付,自己则是将视线移到不停嚷嚷著好痛好痛的双胞胎身上。
「母亲大人!女儿都在哭了,您这是在做什么!您要是再不收敛一点的话,我可要向父亲大人告状喔!」
「安东丽娜大人,太大声说话的话,会影响伤口的。」
「呜呜——」
受到安朵娜的规劝,安东丽娜泫然欲泣地咬著嘴唇。说是会影响伤口,但乍看之下,安东丽娜的烧伤十分轻微,想必只要用安朵娜产生出来的冰块冰敷就能完全治好,不留一点疤痕。反观萝玛丽娜,她的烧伤就有点严重了。
「唔……」
或许是觉得现在才来号啕大哭很丢脸吧,只见萝玛丽娜拚命忍耐,不发出痛苦的声音。当她的礼服燃烧时,从她的左胸到肩膀,延伸到背部,受到了大范围的烧伤,她白皙的肌肤上起了一大片水泡。
「可儿丽娜殿下,我能向您借凉亭一用,来治疗萝玛丽娜猊下吗?」
「咦?什……什么?治……治疗!啊,当然,请……请用,我马上命人去准备冰水和绷带过来!」
或许是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女儿受到重伤了吧,可儿丽娜急忙呼唤宅邸的女仆。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没有女仆能马上赶过来。
卡琳将萝玛丽娜带往凉亭,避免让男人看见,然后让她坐在长椅上,轻轻脱下她身上那件烧焦的礼服。
「嗯——」
看来就连皮肤与布摩擦的轻微刺激,都会令现在的萝玛丽娜感到痛苦。卡琳绕到她的背后,将右手轻轻放在她的背上。
「受到严重烧伤时,在治疗之前必须先冷却患部。就算表面看起来没什么事,但要是热气积在身体内部的话,有时候会从内侧加重烧伤的程度。」
「……麻烦你了。」
萝玛丽娜静静地闭上眼,挤出微弱的声音说道。
「…………」
卡琳把胸口的伤势交给佩托菈处理,自己则是再次确认萝玛丽娜背后的伤势。
可能是她一直蜷缩著身体的关系吧,背部受到烧伤的面积,远比身体的正面还要来得大。但因为处置得快,应该能完全治好。当然要完全治好,花的时间会比安东丽娜来得久,不过可说是不会留下一丝疤痕。
可能是卡琳一语不发,引起萝玛丽娜的不安吧,她微微动了动身体,询问卡琳:
「那个……烧伤的情况如何?我听说即使用魔法治疗,烧伤还是比普通的伤还难治疗——」
「如果处理得慢一点,的确会比较难治疗,但这次处理得很快,只要花时间重复用治疗魔法治疗,应该能恢复以往的美丽肌肤。」
听见这句话后,安朵娜反而比萝玛丽娜松了更大一口气。虽然心中怀抱著许多复杂的情绪,但或许对安朵娜来说,这对双胎胞就像是需要照顾的妹妹一样吧。
「——我现在先替你治疗到不会感到疼痛的程度,天亮后,再请你去找擅长治疗烧伤的魔法士来帮你看吧。接下来就听从那位魔法士的指示——喔,还有,请你等烧伤痊愈之后,再修复魔纹。」
「好的。真的非常感谢你。」
「披上吧,猊下。」
「……谢谢你,安朵娜。」
萝玛丽娜披上安朵娜准备的斗篷,叹了一口气。
「——差不多处理好了吧,亚默德的两位小姐?」
「处理好了。」
卡琳听见以萨克从远方传来的声音后,站起身来。
「——幸好赶上了。」
「殿下,谢谢您在危险时刻赶来救援。」
「别客气,我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动作那么快。」
以萨克盘起胳膊,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父王他啊,不让加利德卿率兵,非得要我出马,我便急忙赶来。不过父王考虑的也没错,若是率领正规军来,确实得在跨越国界时花费一些时间办理手续,那样恐怕就来不及救援了。真是千钧一发啊。」
「听说皮卡比亚的莱登那猊下遭人暗杀——」
「嗯。所以父王担心卡琳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糟了,命令我立刻去迎接您回国……不过,看来刚才那群贼人是冲著帝玛的双胞胎猊下而来的。」
「几乎不会有错。」
「在鲁奥玛一开始是巴贝尔猊下遭到攻击,接著是瓦蕾莉雅小姐——莱登那猊下则是遭人暗杀身亡。帝玛的双胞胎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该不会……她们背上的『契约之印』——」
「很遗憾地,因为受到了烧伤。」
卡琳轻声回应小声询问的以萨克,摇了摇头。
「贼人的目的果然是取神巫的性命,要不然就是消除她们背上的契约之印。我想对方应该会继续执行他们的行动。」
「不过,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夏沙特卿望著默默进行清理的庭院,低喃道。
「我不认为能轻易地组织起一个全是女性,同时还擅长剑术和魔法的杀手集团。关于之前袭击各国军事据点的神秘贼人集团,真正的身分也还没查清,但根据报告指出,他们也会使用魔法和剑。」
「恐怕是同一个集团吧。如果真是如此,应该是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在暗中指使的吧。」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谈话。」
正当卡琳等人交头接耳谈话时,安朵娜走了过来。
「安朵娜小姐,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在下只是想说已经不可能在这座宅邸待到天亮了,再加上考虑到警备的问题,想送我国的两位猊下和可儿丽娜殿下到王宫。」
「说的也是——那么,这里的善后事宜就交给帝玛的军队处理,我们就先告辞了。不过在回国之前,我想先向罗德里戈陛下打声招呼,方便的话,能否让我们同行?」
「在下还求之不得呢。那么,就麻烦各位一起前往王宫吧。」
安朵娜深深低下头后,却立刻露出严肃的表情说道:
「……其实,这件事还没有得到确切的证据……」
「什么?」
「刚才袭击我们的那个黑衣集团,可能是以前有人目击到的可疑集团。」
「她们以前也出现过吗?在这个国家?什么时候?」
「有四五个人宣称他们见过那种打扮的集团骑马离去,由于还没有证实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所以也还没有向贵国报告,不过——」
「难不成是——」
卡琳倒抽了一口气。安朵娜轻轻点了点头,接著说道:
「有人说曾经在但丁•瓦利恩堤逃亡的那个夜晚,看见黑斗篷集团骑马奔离通往囚禁但丁的那座宅邸的道路上。」
「————」
卡琳用手扶住额头,静静地深呼吸。
她早已得知但丁是和复数的人一同消失了踪影。不过,倘若对方是那群黑衣杀手,甚至牵扯到里希堤那赫母子的话,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总之,在下必须先护送猊下和殿下前往王宫。不知道这间宅邸的马车还能不能使用?希望它不要受到池鱼之殃就好了。」
以萨克拍了拍卡琳的肩膀,打断她的思虑。的确,现在比起思考但丁的事情,将萝玛丽娜等人平安送到王宫一事还比较重要。因为逃过骑士团追击的杀手,可能还躲在某处,企图取卡琳或萝玛丽娜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