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个世界——我应该做点什么呢?」「跟我相爱……如何?」
1
拿非利人。
拥有实体存在于这个人世间,不过是超越人等级的活生生的神们。
他们有能力可以不出力,光靠言语与意志就能操控现实。
一种叫做「理」的能力。
可以直接操控世界上的各种基本力量与法则的技术,或者可以说是手段,简单来说就是类似魔法。
火焰与暴风、天空与大地、太阳与月亮等自然现象及样貌。爱情与喜悦、愤怒与憎恨等心情变化。疾病与战争、繁荣与破灭等事实及现象。冶炼与书记术、演奏与数学等技艺及学问。
「国土」的所有事物都由拿非利人订定法则。那就是「理」。
他们支配、操弄,偶尔订定新法则,跳过过程得到想要的结果,实在太犯规了。
追随知名魔法师与众神的神官可以学习或获得部分的「理」,听说也有神官盗取过,此外,书记、乐师、冶炼师等专门的技术人员也懂一部分的「理」。
然而人类使用的「理」终究也只是模仿众神。
艾布兰琪将众神比喻为太阳,人类比喻为星星。
天空中有无数颗星星,可是东升的太阳只有一颗,在那压倒性的「光辉」之下,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抹得一干二净,仿佛不曾存在。
遍存于世界,被视为神秘的来源「畏」的化身的拿非利人,与人类魔法师之间存在着这种无法相比的差异。
「理」的支配者众神甚至连世界的法则都改写了。
那股力量超越了人类的智慧。气象与天文的操控、新土地与新生命的创造,最后甚至干预到了环境与命运。就像只会利用程式的使用者与会修正程式的程式设计师的差异……应该可以这样比喻。
在这个「国土」上,没有众神无法影响的事情。
至少「国土」的居民深信不疑。
人们对活生生的神们的敬畏与佩服之念很深,认为自己是融入了神的血的黏土制造出来,专门负责劳役的存在,因此认定侍奉造物主是人类最重要的义务,每日不忘祭祀。
然而君临「国土」的众神本身似乎对统治与管理几乎没有热诚。
拥有不死的生命,制订「理」的众神没有人类的那种欲望。物质上的财富与权力对遵守世界法则的他们有什么意思?
老实说,无所谓。就算一时兴起命令人类争夺,那几乎也只是单纯用来打发时间或是残酷的游戏罢了。
众神接受崇拜却不统治。
只要意思能迅速得到实现即可,要不然就处罚,如此而已,众神没兴趣「照顾」等同绝对服从的奴隶、家畜、道具的人类。
像拉蔻儿这种什么都不做的神算是好神,借卡格斯拉的市民的话来说,她属于「慈悲为怀」的神(虽然我无法苟同)。我听说过可怕的坏神会每天要求活祭品,真让人毛骨悚然。
所以呢,剩下的事就随便你们。基本上就是这种超放任型的管理,俗事就放给神官跟当权者去处理。
忙碌地过了一周后,终于到了扫荡的这一天。
雨季还要很久,「国土」的天空是万里无云,一片晴朗。
按照计划,打头阵的丽薇儿,西姆堤公主跟独眼龙巴尔纳姆梅铁纳的部属总队,已经在黎明时先行出发前往大石桥附近的要塞那基亚堡垒,为的是在太阳高挂时攻下堡垒,在日落前做好整理工作。
遗迹拾荒者及剩余的士兵接下来要前往新市区,分头开始食尸鬼的扫荡行动。
攻占那基亚堡垒与扫荡食尸鬼是这次的两大目标。
只是我的工作跟这两项都无关,我被要求陪伴拉蔻儿,因为她答应想办法处理会阻碍扫荡的「瘴气」。
所以目前还没有我的事,我的工作从傍晚开始,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先去做一件事。
在那之后我没有再跟拉蔻儿单独说过话,我还没原谅她暗算我,不好好说她一顿我无法消气。
结果会如何……我不知道,敌人太强了,可是身为男子汉,该站出来时还是要站出来!
于是我在早晨凉爽舒服的空气中,出发前往「艾姆尔帕」。
街上一早就充满活力,就像即将要开战一样。
巨大原牛拉着满载资材与工匠的货车前进,拿着盾与矛的武装士兵小队从旁边跑过去。
居酒屋及餐厅挤满打算在出远门前先填饱肚子的人们。
街角处处可见正在检查装备、交换情报的遗迹拾荒者们。
中途遇到了带着随从与士兵的一行人。
由八名身强体壮的男人扛着的椅子上,一名黑发美女从容不迫地坐在上头。
是丽薇儿·西姆堤公主。
她今天的穿着跟平常不一样,不是高雅的洋装,而是以黑色为基色调的上衣搭配长袜的男性军装,胸前戴着很精致的银制胸甲,黑发则用头冠圈住,非常英勇的打扮。
看她的穿着,她打算跟手下一起前往新市区吗?
我并不在意,急着赶路,没想到却被西姆堤公主的仆人叫住了:
「天城飒也大人,主人有话想跟你说。」
要讲什么?不过毕竟对方是那个地位的人,我无法拒绝。
「太巧了,正好遇到你,与拉蔻儿女神同行的工作你能胜任吗?」
「呃,我现在正要去跟她开会,我想没问题吧……应该。」
看着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十足威严地低头望着我的西姆堤公主,我略带保留地回答她。
我可没有那个胆量说实话,告诉她:「哈!我现在正要去教训那丫头!」
「这样啊。女神似乎很期待,你务必要让她满意。我们的计划是否能顺利进行就全看你的表现了。来人。」
听到丽薇儿·西姆堤的呼唤,四名光头奴隶马上扛着一座比她坐的略为简朴的轿子来到我面前。
「上轿吧,我们可以边走边聊。」
「啊!这么华丽的轿子不是我这种身分的人可以坐的,请饶了我!我只是一名地位低下的人!」
我以全力往后冲的姿势后退。啊啊,我想变成虾子。
「我这样就可以了,我会跟在旁边走!」
不知道是笑容还是怒意,公主面露我无法分辨的冰冷表情,眼睛微眯。
果然还是惹她生气了?正当我心惊胆跳时,她指示轿夫将椅子放下,接着如丝绸般流畅地下了轿。
「那么我下来走吧。」
「好、好的……」
我无法继续推辞,只能战战兢兢地跟在公主身后,走在前往卡格斯拉市中心的白色石头大道上。
醒目,在队伍只有我一个人特别醒目,反而引人注意!我现在明白被摄影机对着的犯罪者为什么要遮住脸的心态了。
「用手遮住脸的动作是你的祖国的礼仪吗?」
「啊?呃,那个,某种层面来说可以算是……对不起。」
「为何道歉?只要还在这个卡格斯拉,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拉蔻儿女神也是如此希望吧。不过请你尽可能拿出威严来,你受到侮辱,卡格斯拉女主人的威严也会受到损伤,那是不被允许的事,你更不能允许那种事发生。」
「啊,喔……可是我也没资格摆出那种态度。」
她发出「唉唉」声。觉得我是朽木?轻视?还是同情?我还是看不清她的真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大体来说,这个女狐狸也协助了拉蔻儿公开处刑我,是我应该憎恨的共犯之一,然而她毕竟是王族,是公主,有种微妙的威严让我难以反驳她,只是也很难让我发自内心听她的话。
「那无须担心,重点是让女神开心,只要能让女神开心,你可以随心所欲对待这个城市里的人、物、财富,要是乌尔延基或巴尔纳姆梅铁纳阻拦你,我会去帮你处理,只要你提出要求。」
「不不不,我没有那种非分之想。」
走着走着,大道右手边出现了绵延不绝的白色灰泥墙,围墙内是位于市中心的拉蔻儿的神域。
「太过低调并非好事。总之你好好想一想,我不会害你的。」
抵达设置在围墙中央的门,丽薇儿·西姆堤留下这么一段话后便再度上轿,接着直接沿着白大路走向安祖城门。
被留在神门前的我不知如何是好。
困扰。我只是一个高中生,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期待.更重要的是这跟我的希望完全背道而驰,如果被卷入评议员间的权力斗争,我只有被戏弄的份,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2
新市区位于卡格斯拉东边,如同其名,是为了扩大逐渐拥挤的巴比伦又开发出来的区域。
相较于幼发拉底河对岸,必须走大石桥过去的旧城区,新市区的面积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然而这个新市区的规模也比卡格斯拉大数十倍。
巴比伦一眼望去都是黄砂覆盖的沉寂废墟,可是规模之大却丝毫不输给现代的大都市。
才刚升起的旭日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将「艾姆尔帕」及坐在上层楼梯的我与拉蔻儿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到远方民房的屋顶。
这里的风景很好,由于面向刚才谈到的新市区,因此可以远眺豆子大小的人影陆续被安祖城门吸入的模样。
那是在评议会的召集下,正要出发参与扫荡新市区的遗迹拾荒者们。
在巴比伦,有阳光守护的时间很宝贵,安祖城门从天未亮就一直是那样人潮络绎不绝。
大多数都是徒步,不过也看得到跟随着兽匠,很像大蜥蜴的地龙与载着物资的野驴。被运送过去的资材相当多。
看来评议会有规划好缜密的计划。
不过考虑到计划也有可能失算,作战时间会拖长,因此留守卡格斯拉的富商乌尔延基负责派遣大批的工匠及工人到每个地区准备避难所,让众人晚上可以躲避在里面等待「瘴气」散去,而不必返回卡格斯拉。挑选适合做为避难所的建筑物与物资的搬运应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
他们就算没有说动拉蔻儿,应该也是会找机会发动这次的行动吧。
「你诬赖我,我讨厌你这种说法方式!」
因为卡格斯拉的女主人情绪善变,不知道她何时会像现在这样闹别扭。
虽然这次的恼羞成怒是我这只不听西姆堤公主的警告,原本是为了讨女神欢心而被送来当活祭品,却不肯乖乖就范,偏偏要忤逆她的小猪所造成的。
「你还好意思说?我觉得你根本就是同伙,不,是你的主意吧!」
我回头,质问坐在几阶楼梯上方的那个丫头。没想到拉蔻儿疑犯居然蹙起柳眉,哼地别开头,一副要彻底抗战的态势。
喝!说实话!猪排盖饭吗?你要吃猪排盖饭才肯吐实吗?
「我听说你也答应了啊!他们说村上头目已经确认过了。」
那个死老头!我应该给他盖一次布袋……
「你也用点脑子想一想吧,我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情?」
「我想过了。是你说要回报我的,我还很感动你会这样做,稍微对你改观了呢。啊啊,真是的,该失望的人是我呢。我不是故意要造成你的困恼,这点你很清楚吧?」
「不是才怪,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反省自己日常的言行举止吧。」
我们互相睨视,几乎要冒出火花来了。
看来是丽薇儿,西姆堤告诉她事情已经谈妥了。可恶,明明是始作俑者,刚才还一副事不关己,果然是一只女狐狸!
好吧,这件事本身她没有说谎,可是按照她的个性,她必然隐约察觉我不会乖乖答应,却依然进行这件事,换言之她绝对脱不了关系!我没有证据,然而一定是这样!
「可恶,至少事前找我商量一下啊。你知道我有多丢脸吗?」
「我真的没想到你完全不知情,可是你也有责任啊,你一直把我当作不能公开的女人,这是天谴。」
「拜托你别再用这种会招人误解的讲法了……话说回来,丽薇儿·西姆堤没问题吗?」
「什么问题?」
拉蔻儿杏眸圆瞠,愣愣地问。
「那位评议员是不是只是在利用你?」
我说出一直有悬念的内心话。这次我也吃了无法挽救的大闷亏,应该有权利说这种话,绝非背地中伤。
然而拉蔻儿否决了我的疑虑,她笑着说:
「西姆堤跟某人不一样,她不会让我伤脑筋的,我们以前还一起生活过呢。」
「哦?那么叫你来卡格斯拉的人是那位公主,这件事是真的?」
「嗯,她拜托我只要在『艾姆尔帕』落脚就好。她很亲切地叫我『姐姐,姐姐』,小时候的西姆堤很可爱呢。」
「骗人!无法想像……」
跟散发出冷酷威严的模样反差太大。
「她似乎在我沉睡期间远离故乡,吃了很多苦。她必须变强,就跟你一样。」
听到她感慨的喃喃声,我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我会为了在「国土」活下去而变得像西姆堤公主那样吗?教室里那个天真的我已经不见了吗?
「不过西姆堤是我的盟友,而你应该没有想太多吧?不,或许是因为某人太忽视我了,所以西姆堤生气了。」
我从低着头像是在说「哼哼」的浅青绿色眼眸里窥视到了嗜虐性的情感。想用话回敬我吗?内心渐渐平复的怒气又再度扬起头来了。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会错意了,也应该觉得抱歉吧?
「算了,不说这件事了。什么时候轮到你上场?我要配合你做准备。」
可是拉蔻儿闹脾气地又哼了一声,再度别开头。
「怎么办好呢?我觉得受伤了——」她口气不满地放话,「你居然怀疑我,真的太伤我的心了,我不想带着这样的心情去。」
我好想全都放下,什么都不管了。这种气愤的冲动涌上心头,责备的话脱口而出:
「大家全把希望放在你身上耶,你也有身为守护神的责任吧?事到如今由得你任性吗?」
「责任?你希望我保护这个城市吗?」
好像牛头不对马嘴。
我从以前就知道卡格斯拉的「守护神」拉蔻儿其实完全不关心居民与他们的命运。
我也没立场责备她,因为我虽然住在卡格斯拉,却认为迟早会离开这里,于是极力与周遭发生的事划清界线。
这点我有自觉。
应该。
会有对拉蔻儿的任性感到非常反感的瞬间,是因为好像在被控诉自己的方便主义,让我觉得无地自容。
我知道,可是此时此刻的我只能带着烦燥的心情质问她说:
「跟我没关系吧?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有真正想要回去的地方,但是你不一样,卡格斯拉是你的城市,不是吗?」
「不是。」
就像要眺望远方似地,拉蔻儿眯着眼环顾卡格斯拉,脸上带着看破一切的嘲讽笑容。
「其实没有一个地方是我可以停留的家。」
一阵强风戏弄着她的头发,语意不明的喃喃声也随即消失在风中。看着她倦怠的表情,我也说不出重话来了。
只要她希望,大部分的事情都能愿望成真。那么自己找个家不就好了?
「顺利进行」这种事对她而言根本小事一桩。
然而从她的态度,我知道问题不在那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长一段时间沉默着。
「可是承诺还是要做到吧?」
「是啊,不守承诺是不对的事。」
拉蔻儿呵呵地收起严肃的大人口吻,可爱地伸了个懒腰接着说:
「『瘴气』会在天刚黑时冒出来,我们就在傍晚出发吧。」
「好。应该会待整晚,我准备好后先回去睡一觉。」
我起身,正打算走下楼梯时,背后传来已经恢复正常口气的声音说:
「为什么?在我家休息就好了,我们一起睡午觉。」
「笨蛋,还要让人误解更深吗?」
「我完全不在乎让误解不再是误解喔。」
听到正后方传来的声音,一回头,少女的脸庞就在我眼前。她利用楼梯的高度轻轻地抱住我,我急忙稳住身体,没想到她就这样直接将唇印上来。
「唔……」
一股类似瑞香的香气勾起我的乡愁,甜美双唇的触感迷惑了我的心。娇媚的气息,如丝绸般柔细的女子肌肤的触感让我心痒难耐。
我害怕失去平衡,又无法推开纤细的身躯。
双颊啪地发热,心脏不争气地狂跳,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呆立在原地。
幸好她比我预测的还要轻易就放过我的唇。
「你这个胆小鬼。今天就这样放过你了。」
拉蔻儿双手环抱着我的脖子,凝视着我的眼眸里充满了慈爱与温柔的情感。
被女孩那双只会投注在恋人身上的深情目光凝视,只要是男人绝对会动情。我承受不住那股羞意,眼神游离地说:
「……你、你、你做什么啦,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才警告你不准偷袭我不是吗……」
想掩饰赤红的脸庞,于是佯装生气,毫无气势地开口骂人。到底是很高兴她退开了还是希望她能继续下去,内心摇摆不定。
「那么傍晚见罗。」
拉蔻儿从我的怀里退出,轻轻地跳到上面的楼梯。
……像这样飘在空中是她的强项,那么掉下去会痛的人应该是我?
刚才推开她根本不会怎样!
「我最喜欢你了,飒也。」
长至脚踝的外衣随风飘逸,拉蔻儿动作矫健地转身离去,纤细白皙的后颈在阳光下显得耀眼夺目。
我没有回应她,直接走下楼梯。
天城飒也无法理解卡格斯拉的女主人拉蔻儿。
并非质疑她对我的好感。
只是对我而言,她至今仍是一个谜样的存在。
她的动作如妖精般轻盈,老是以出于意表的言行举止魅惑我,以为那般天真浪漫又带着蛊惑的性格是她的本质,却也有很多不解之处。
只不过她的体内还有另一个清醒的她,连我也无法窥探她的内心。
为何拉蔻儿会以「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种飘然的态度看待每一件事呢?
为何这样的她却单单只对我执著呢?
那张脸应该知道那个让我不解的答案,却不愿告诉我。
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那丫头。
内心涌起这个念头……让我非常焦虑。
「飒也,原来你这么会吃?」
太阳往西边倾斜时分。
拉蔻儿坐在夏坎背上,在几名女官的陪同下来到安祖城门前。她一看到在门前广场等她的我,马上愣住了。
也难怪她惊讶。我从卫兵岗哨那里借来了一张圆桌,桌上放着好几个盘子以及吃剩的肉料理与咸鱼。
我吃得好撑,胃不太舒服,可是这也没办法,要是晚一点贫血了,那可就糟糕了。
「既然已经答应了,我当然也必须做到最好啊。」
「什么意思?」
「可以等我一下吗?」
我询问过她之后便闭上眼睛。这次我要唤起盘踞在相当接近腰部的「精髓」。
「『王贝』。」
「王贝」是一个会伴随着感觉被剧烈波浪摇晃的「精髓」,目前为止我只唤醒过它几次。
一股异常异质的本能慢慢地,真的很缓慢地渗透进我的意识。大部分都只会接收到瞬间的干扰,我能理解到的只有两个强烈的冲击。
极端渴望水分以及觉得自己非常无防备。
我拿起准备好的皮革水壶灌水,缓缓地将意识集中在左手臂,告知想要保护自己的欲求,给予方向性。
「就在这里吧——」
这时左手臂的全部跟右前臂部浮现乌黑的复杂「相」,该部位的肌肤出现拉扯般的疼痛,伴随着硬化,开始出现无数如磨泥器的齿状一般的突起物。突起的部分迅速变大,各自成长为泡状的鳞片。
接着经过五分钟后,硬质的鳞片在右前臂形成盔甲,而且成长为超过三倍的厚度,大致来说就像装了流线型的盔甲护腕或盾牌之类的东西。
其质感不像硬掉的肌肤或是变型的骨头,反而比较接近金属鳞,而且会随着我的意识,只要我一用力,就会紧缩成相当于铜墙铁壁的盔甲,一放松,也能变成像皮毛一样柔软。
我记得小时候在电视新闻上看过,某处海里有一种很不可思议的螺叫做披铁甲的深海螺,那种螺有金属的脚,或许「王贝」就是自那一类取来的「精髓」。
「……呼。」
一阵晕眩袭来,我好不容易稳住脚步。
体内的铁质被带走许多,超乎我的预料,果然因为不常使用,在预测上也低估了,我根本没想到左手会变大到不方便使用,而右手的硬化居然蔓延到右上臂。
不过成品在容许范围内,这个「王贝」的盔甲是铁剑也无法斩开的。今晚不容许遇到危险就逃离,因此要有应战的准备。
……不过全部结束后,我大概会因为营养失调,头晕目眩好几天吧。
「哇,变得硬梆梆……你还好吗?」
拉蔻儿颇感兴趣地看完全程,发现我身体摇晃,脸上浮现关心的表情。她从白狮子的背上跳下,如羽毛般降落在我身旁,伸手执起变型的左手。
我就已经告诫过她了,不要在人多的地方做出太过亲密的行为……
「是不是太勉强了?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接连不断地追问。
「我只是好久没有唤起『王贝』,有点忘记而已,不用担心。」
可是她还是不改严肃的担忧神情继续说:
「我觉得……你太依赖这些孩子对你的身体不好。」
「我知道。为了危急时刻,我已经试着开始慢慢熟悉它们,不过我不会乱用,也不打算勉强自己。」
「这是你说的喔。不过也不需要专程选今天练习啊……」
等等、等等,你在说什么啊?
「不是,今天就是我说的危急时刻,夜晚的巴比伦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小心为上。」
「啊……为什么?」
拉蔻儿发自内心觉得意外,脸色沉了下来。
「啥?」
「今晚有我一起,我不会让你遭遇危险的。」
她挺起胸膛,仿佛在说「放心吧」。女神大人断言,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
「我说拉蔻儿,你现在是不是毫不留情地完全否定我站在这里的意义了?」
「……啊?呃……」
「…………」
一股败兴的凉风从穷于回答,目光游移的她与哑口无书的我之间吹过。
「你……你的爱让我变得强大啊!」
你在哪里学的啊?这么丢脸,动画里才看得到的台词。
「吼。」
或许是让人无力的相声再也听不下去了吧,站在后面的夏坎缓缓地咬住拉蔻儿的衣襟,然后直接头一甩,把拉蔻儿抛向空中。
「哎呀,夏坎!」拉蔻儿灵巧地在空中翻转了一圈,带着怒气降落在大狮子的背上。
「吼。」
不理会主人的火气,夏坎低鸣了一声催促我。你还是这么理解男人的心理,冷酷的大猫。我点点头。
「谢谢。差不多可以出发了吧?」
大概是算准时间了吧,以乌尔延基为首的有力者一团走过来为我们送行。在拉蔻儿接受朝拜的期间,我背起山刀跟布袋,检查随身物品。
再过一个小时,太阳就会消失在街道对岸,占代深沉的黑幕即将低垂。
不过今晚这道大门一直到天亮都不会关上。
漫长吵杂的夜晚就要造访巴比伦了。
3
缺了将近一半的月亮高挂天空,北边的天空中隐约可以看见威严的巴别塔高耸人天。
当夕阳完全西沉,天空瞬间染成苍夜之色之时,巴比伦被黏腻的黑暗笼罩。
我们走在砖瓦建筑的废墟路上,四周有乌尔延基派来随行的二十名士兵手持火把。在暗红色火焰的照耀下,我们一行人的影子摇摇摆摆地投在砖瓦房的墙壁上,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一带已经开始有类似煤灰的「瘴气」飘散开来了,虽然目前靠着众多的灯火还是能看见手与脚底的状况,可是如果「瘴气」继续加深,大概连手脚都看不清楚了吧。
士兵们装作很平静,只是失去沉着的动作早已泄漏出他们极度的紧张。紧张并非来自正在执行守护神的护卫这个重责大任,而是夜愈深就愈是阴气森森,他们害怕巴比伦的鬼气。
白天残留在肌肤上的热气随着汗水流出,士兵们默默地向前走。
从安祖城门出发后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士兵们开始有些焦躁时,一行人才终于走出瓦砾散落的「大路」,来到这次的目的地,一个空旷的地方。
「就是这里吗?」
「嗯,我们到了,这里就是南风市场。」
我抬头仰望走在我身旁的白狮子这么回答。今天的夏坎穿着软皮革与「天之铁」组合制成的兽甲与兽鞍,以防万一必须战斗。
而侧坐在它背上的拉蔻儿从刚才就不掩饰她很无聊。
南风市场遗迹里笼罩着一股寂寞的沉默,在黄色月光的照耀下,约有两三个小学运动场大的宽敞空间里,除了浓浓的「瘴气」与摇曳的草丛之外,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实在萧条。
据说过去南风市场是新市区最热闹的广场,如今地面上到处都是腐朽的商品、陶器,以及摊贩、小屋的残骸。广场上有一大片面积长满了茂密的青草,那应该是被丢弃的谷物发芽长出来的吧。
「我们走了好久喔。你如果上来跟我同坐,让夏坎载我们来,马上就能到了。」
「早到也没有意义,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是我说的没错,可是我没想到要三个小时,屁股都坐痛了啦。」
话一说完她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朝着这边伸出双手。呿!真是的。
「你不是会飞吗?干嘛不自己跳下来?」
我压低声音抗议,不过还是双于抱住从夏坎背上滑下来的她。幸好她非常轻盈,只是这种类似西部剧英雄的动作实在让我难为情。
回到巴比伦后,士兵们一定会笑谈我献殷勤的随从模样,到时候又会流言满天飞了。
虽然说这群家伙害怕巴比伦的夜晚,努力压抑着恐惧,现在还没有余力耻笑我。
这群土兵的肩上挂着相同的黄色剑带,是富商乌尔延基养的佣兵。他们不是遗迹拾荒者,并不习惯跟巴比伦的魔物交手,更别说是夜晚的巴比伦了,他们肯定没来过。
从他们僵硬的模样看来,危机时能帮上忙的大概就只有原本是遗迹拾荒者的壮硕队长跟其余几名而已吧。
「虽然有些奇怪,不过没遇上也好。这里应该也很安全。」
我看了她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市场的北侧。
那里有一栋鹤立鸡群的五层楼高建筑,乌黑地伫立着。那是一栋天文学者用来观测星星与占星术的观星塔。
在新市区的中心附近,有高耸建筑的场所。这是拉蔻儿提出的要求。
「对了,你要怎么驱逐『瘴气』呢?」
等于是要让布满新市区的浓雾散去,我实在无法想像她要如何处理。她究竟打算使用怎样的魔法呢?
「那么就开始吧。飒也,你带夏坎跟随从到那边的角落等我。」
她指着距离观星塔相当远的广场一角说。我当然摇头。我说:
「别开玩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一定要有夏坎或我陪着你才行。」
「呵呵,你担心我?」
拉蔻儿得意地暗自窃喜,对我送了个秋波戏弄我。
「别、别乱说话,要是你出事了,我的脸不就丢光了?连甚大叔也会颜面尽失。我别无选择。」
「你对我真冷淡。怎么办好呢?」
拉蔻儿满心欢欣地摆着架子,做出深思的模样。
「……还是你要做什么危险的事?」蓦地,模糊的悬念闪过。
「没有,我不会有事的,只不过你待在我身边可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这样你还要陪着我吗?」
「些许不舒服我习惯了,我陪你。」
我向队长传达拉蔻儿的指示,借来火把与提灯。
然后折返,与拉蔻儿同行前往用砖块堆建而成的庄严观星塔。这座观星塔最后被使用应该是十年前的事了,然而外观并没有明显的损伤。它使用的建材是煅烧砖,坚固度是一般民宅无法比拟的,由此可见应该是某种公共建筑。
「希望里面的楼梯也没事。」
以我的经验来理解,这类建筑会用砖块建造可以爬到塔顶的楼梯,只不过巴比伦在崩毁时曾发生大规模的地震,当时也有多座建筑遭到瓦解,因此无法保证内部构造仍保留完整。
「我先进去看看。」
不快点确认就无法开始进行,我打算从塔底部的漆黑拱门走进去查看时,怱地从背后被抱住。
「喂,现在不是闹着玩的时候,要快点去——哇!」
「这样比较快啊,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你会掉下去啦。」
脚轻飘飘地离开地面,漂浮在半空中,然后地面就愈来愈远。
「呃!哇啊啊啊,好恐怖!我不需要用飞的!快放我下去!」
拉蔻儿的双手穿过我的腋下将我抬起,朝着塔顶飞上去。
我没有心思去享受奇幻飞行的乐趣。耳边是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别说乱动了,我根本是本能地脚软。
纤细的手臂看起来像是轻而易举地将身穿皮革胸甲与武器,手持各种道具的我举起来,这让我感到不安。
不过我还来不及担心,飞行就在十秒左右结束了。踏上塔顶的硬砖块的瞬间,我终于放心了。
「好了,到了,根本用不着那么害怕啊。」
「我、我只是被你吓到了。」
「哦?不过你全身都僵硬了喔。」
「……下次要这么做之前,请至少让我有心理准备,我的心脏都快停了。」
观星塔的顶端四周有锯齿状的矮墙围绕,是一个约十平方公尺的空间,目前除了废弃期间风带来的厚厚尘土之外,就只看得到地上有通往楼下的入口的盖子,非常寂寥。
「不过你还真抱得起我。」
「我当然是用『理』把你变轻的啊,但是如果像夏坎那么庞大,要我抱着飞就有点困难了。」喔,原来如此。
拉蔻儿轻柔地坐在凸墙上方,墙壁交错成直角之处,宛若古西洋建筑的天使像。
怱地,我发现她身体周围的空气开始带着朦胧的磷光。
拉蔻儿静静地闭上眼。她周遭产生的光愈来愈明亮,特别是背后的光的范围不断扩张,往漆黑的天空延伸。
星空下,庞大的橙黄色灵气像热气一样缕缕摇曳。
无声燃烧,没有实体的火焰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巨大的翅膀。
颜色由白转橙,接着变成绋红色,就像傍晚的天空一样瞬息万变。
陆续有类似火花的光粒从翅膀散落,乘着徐徐夜风飞舞在空中,然后慢慢消失。这样的光景只有「梦幻」两个字能形容。
「那是……」
「这就是我的『黄昏之翼』,你还记得吧?」
世界上的「理」的统治者拿非利人身上巨大的「畏」,会在下意识中持续让周遭的现实产生变化。
熟知风之「理」的神周围的大气不停呼啸;遵从炎之「理」的神带着让一切烧焦的灼热;拥有丰收之「理」的神身边萌出绿意。
过于强大的畏力在人们眼中,就像环绕在众神周围闪闪发亮的灵气。
那就是「光辉」。
要说像宗教画上的光圈也很相似,也许两者是相同性质的灵气,只是规模天差地远,千倍或万倍,根本无法比较。
显现得过于宏伟的神的权能。
依各神支配的「理」与性情的不同,「光辉」显现的方式也不同,就像签名一样,不会有两个一样的东西。
「你先站远一点。」
不知道为何,拉蔻儿平常压抑着她的「光辉」,别说神秘的氛围了,连灵气的光芒也丝毫不示人。
然而今晚可不是「丝毫」的程度。
见她现在如此神圣庄严的耀眼姿态,我再也无法嘲笑「国土」的人尊崇拉蔻儿为女神了。
仰望着光与火的壮观景象,我愣了好一阵子,眼中只有她的身影。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灵气并非只是单纯燃烧,而是重复在空中描绘魔法般的复杂花纹再解开的动作。
「——好、好厉害。然后……你打算怎么做?」
「我呢,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收集四周的『畏』,然后让收集来的『畏』像这样燃烧,成为我的力量。」
「哇啊啊。」
「弥漫在巴比伦的『瘴气』也是『畏』的一种形式,只要我收集,整个晚上看不到『瘴气』应该没问题。」
「收集……」我从塔上眺望广大的废墟。「该不会是指新市区整体吧?」
「只要我想,我可以从整座巴比伦收集喔。不,还可以从更大的范围收集——因为『黄昏之翼』就是为了燃烧世界而存在。」
燃烧……世界?
就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我根本无法想像的话题时,坐在矮墙角落面对外侧的拉蔻儿缓缓张开双手,做出拥抱空气的动作。
「……那么,要开始了。」
同一瞬间,周围的大气震动,发生变质。
仿佛身处带电的云里的感觉,劈里啪啦地刺激袭击肌肤。
然后有一股巨大的什么动了。刚开始缓慢地让人没有察觉,之后逐渐增加气势。
风停了,塔的四周寂静一片,然而皮肤与第六感确实感受到有强大的力流轰隆隆地流向拉蔻儿。
不可思议的感觉。
月亮被遮住了。我无意问注意到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弥漫着浓厚的「瘴气」。
「哇啊啊啊!天啊……」
我从观星塔一角眺望外头,吓死了,一片漆黑,几乎看不到地面。
厚厚一层「瘴气」遮住了我的视野。
整个新市区里的「瘴气」被吸收过来,以塔为中心眼,形成一个庞大的黑雾漩涡。这里是暗黑银河的中心。真是壮观的景象。
从一旁看起来,朝着塔顶逆时钟被吸收上来的黑色云海应该就像一座小山丘吧。
「瘴气」从距离拉蔻儿六公尺处迅速变薄,然后消失。「黄昏之翼」吸收着大量的「畏」,光辉与范围不停扩张,仿佛在告知深不见底的储蓄力。
究竟会变多大呢?
「燃烧世界是什么意思?」
最早那句可怕的发言让我耿耿于怀。
「就是像这样可以吸收『国土』里的『畏』的意思吗?这么做会怎样呢?」
在迟疑是否要回答吗?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拉蔻儿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觉得她是不是又露出那种眺望远方的眼神呢?
「就是抹去世上所有神秘。」
「神秘?像『理』一样的魔法吗?」
「唉唷,真是的,这么严肃的话题都被你打断了,你真的一点知识都没有耶。」
拉蔻儿一副败给我的口吻,夸张地叹了口气。她回过头来,虽然嘟着嘴,不过并没有心情特别低落的模样。
只有话题被打断,不太高兴的样子。我松了口气。
「『畏』虽然是操控『理』的根源力量,可是到处都有,也附着在每个人的身上。『畏』是普遍性元素,如果少了『畏』,世界将无法维持现在的模样。」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应该是一头雾水。拉蔻儿摆出「真是输你了,大雄」的无奈表情,继续仔细说明给我听。
「举例来说,如果没有太阳,世界将陷入黑暗,如果没有月亮,潮汐将会停止,无法推测历,如果没有水,一切都会干枯,对吗?」
「啊——换言之,『畏』也跟那些一样是很重要的元素吗?」
「对,无论拿非利人、人类、兽类,都必须与体内的『畏』共存,为了生存而利用它。为了想要顺利完成事情,大家都会下意识遵守『理』。」
「喔~~」我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如果有一天『畏』不见了,你觉得会怎样?」
「应该有很多不便吧,我猜。」
她轻轻摇头,语气淡泊地说出天方夜谭一般的话:
「所有的『理』都消失,神秘不再,许多为了生存而需要『畏』者将会死亡。无论拿非利人、人类、兽类,都无法逃离这个定律,这个世界将会有决定性的改变。」
接着拉蔻儿又追加了很重要的事:
「啊,不过你不会有事,因为『外来者』好像几乎不仰赖『畏』,你看你站在『黄昏之翼』旁也完全不受影响。」
「什么东西啊!等等、等等。」
我不自觉撑着额头,试图整理她说的话。
「畏」这个东西是维持「国土」这个世界的基本元素,可是拉蔻儿的「黄昏之翼」这道光却可以将世界上的「畏」全部烧光。
也就是说——
「你该不会要说你会毁灭这个世界吧?」
「嗯……省略一些细节来说,或许就是那个意思?」
「……那个……」
「你想问什么?」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不过我还是下了决心,开口问:
「为了这个世界——我应该做点什么呢?」
「跟我相爱……如何?」
拉蔻儿用跟平常一样的戏谵口吻回答我,只是眼神万分认真。真希望她能笑着说:「我开玩笑的啦。」
「喂、喂。毁灭……你说真的吗?」
「……所以我说过,没有一个地方是我可以停留的家。」
「啊?」
那种看破一切的微笑就在眼前。
「当那一天来临,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所以我是『黄昏之翼』,当我的『光辉』覆盖大地时,一个时代,拿非利人的时代、『理』的时代、神秘的时代就会结束。」
我再次抬头仰望她背后喷着绚烂火焰的翅膀。
在我们聊天期间,「黄昏之翼」持续净化「瘴气」,现在已经成长到比我们所在的塔还要巨大,在夜空中灿烂耀眼。它已经超出我的视野,我想整座卡格斯拉,不,巴比伦的每一个角落都能远眺到它。
以现代人的常识来看,这太夸张了,只是妄想,我想要一脚踢开,然而超越我的理解能力的神秘就展现在我眼前。这两种想法在我的体内纠葛着。
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吗?
虽然被崇拜为神,可是单就一己之力就能把整个「国土」怎样吗?这实在也太荒唐无稽了吧!
然而至少拉蔻儿深信自己说的话是真实,自己拥有实现那个的能力。
我的真实好像扭曲了,我下意识握紧口袋里的手机,只是坚硬的手感现在却无法带给我任何安心感。
「你来自未来,是不是无法置信?」
我穷于回答,因为她说得一点也没错。我只能沙哑地问:
「那你呢?你能接受?」
「没办法啊,那是『命运』,我带着这个『光辉』诞生,完成这个任务是我的使命。」
「喂,开什么玩笑!什么命运啊,别说蠢话!」
无法理解。我被这股不耐烦驱使,口气不自觉激动了起来。面对我的怒气,拉蔻儿罕见地有些畏惧。我质问她:
「要是你不想做,不做不就可以了!还是你真的打算做出这种胡闹的事?」
「也、也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
「『命运』是比你想像的还要更确定的东西,虽然未来暧昧不明,但还是有雕刻在『天命的书板』上,绝对无法改变的宿命,就跟你会与我相恋是『命运』一样。」
什、什么……守则书上连那种事都规定好了吗?
「所以我一直全心全意等着你,可是你的自觉总是不够,我认为你应该对我好一点才可以。」
她撇开头,嘟着嘴,一脸不意被冤枉的委屈。
「而且,反正世界的『畏』不停递减中,有一天我们必须将这个地方清空还给你们,终究还是必须好好做一次了断才行。」
「还给我们?」
「你的故乡不是没有『理』跟『畏』吗?」
「啊,嗯,是啊。」
是那样吗……虽然讲得通却非常不真实。
「啊,也就是说并非所有生物都会灭亡的意思吗?」
「唉唷,要是全灭亡了,你们从哪里生出来啊?人类只继承拿非利人一半的血统,因此应该有办法能够顺应活下来,动物也是。不过像夏坎这种拥有强大『畏』的动物只能消失吧。」
——原来如此,我开始有点理解了。
「像拿非利人、幻兽、魔灵这类接受来自『畏』的恩惠的生物,一旦『畏』消失了就会很危险的意思吗?」
拉蔻儿点点头,闭起眼睛回忆着说:
「我刚出生时,世界比现在更充满神秘,有创造,有破坏,能制定比现在更强大许多的『理』,然而历经大灾害,世界精疲力尽,『令人畏惧的力量』也枯竭了。」
我想起国中时看过介绍恐龙的节目。
大型恐龙生存的远古白垩纪时期,当时地球的环境跟现代不同,空气中的氧气浓度高,气候温暖,因此恐龙才能拥有那么庞大的身体并且维持下去。假设如果将巨大的恐龙带到我出生的现代会如何呢?应该很难维持原貌生存下去。这是节目的结论。
我知道这个说明并非全然正确。勉强存活在「国土」的地龙怎么看都像恐龙的后代。
可是大致上应该就是那么一回事吧。氧气的浓度就算只有百分之几的变化,环境也不允许恐龙继续繁衍。纵使是人们崇拜为「神」的拿非利人,面对环境的变化也无力抵抗。
消失的众神,物种迎向黄昏。是这样吗?
「我们拿非利人并非这个世界最初的支配者,也不会是最后的统治者,只是如此。因此其他人都去新天地了,我的任务就是收拾善后。」
换言之你就跟坠落在犹加敦半岛,为地球环境带来剧烈变化,导致恐龙时代结束的陨石一样吗?
不带一丝感情,只是一种现象,告知一个时代走进历史的存在。
「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
「这点我也不知道。」
「啊?什么啊。」
令人意外的答案,我有多认真听就有多错愕。
「你说是『命运』,我还以为有明确的预言日。」
「这倒是给我很大的自由,随便我决定。不过有指针就是了。」
这样可以吗?世界灭亡这么随兴。
「那……你觉得呢?」
「嗯,我想就暂时维持现状吧。」
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仔细想想,这是拉蔻儿跟「国土」人的问题,本来就与我无关,担心也无济于事啊。
「可以的话,要不就保留现状吧,如果『畏』会慢慢减少,何不就顺其自然呢?」
「这么一来你应该会有困扰吧?因为或许未来会改变喔。」
原来并非与我无关。天啊,也有那种可能性吗?这样我就无法随便劝她停止了。
「伤脑筋。」我仰天喃喃自语。
现在「黄昏之翼」已经成长到可以跟屹立在南边方位的黑色圣塔「艾巴德尼格尔」匹敌的彩灯了。
震撼力惊人的「光辉」散布着无数的光粒子,无声地晃动着。画面庄严,似乎连灵魂都要被它吸走了。
「明明这么美丽……」
美到甚至让我觉得无法用细腻的词汇形容,只能挤出了无新意的感想有些遗憾。
「哼,现在才讲好话太迟了,我为了你这么小心翼翼,你却质问我,好像在骂我。平常冷冰冰,就只会发这种没礼貌的牢骚,实在太任性了。」
挑战性的眼神,看来刚才的追问让她生气了。这个不服输的丫头。
「听到这么严重的事,我当然会担心啊。」
虽然好像乱了阵脚而说错话的样子。
「而且说到任性,你不也一样?你怎么能这么见外,说我对你发脾气?你就是太为所欲为,大家才会对你有顾忌,什么都不敢对你说,如果连我都无法直言不讳,还有谁能阻止你?」
没想到我的反击却出乎意料地让拉蔻儿瞠目结舌。
「啊、呃。嗯……是、是吗?如果你有这样的自觉,嗯,我可以多少听你的话。」
她双手伸到背后,有些害羞地别开目光,脸上似乎带着得意的笑容。
「……啊?」
「我们的确有特别关系,不过你不需要用那种拐弯抹角的说法啊。」
「等等,你在说什么?」
「你还是这么不诚实。支配欲?还是独占欲?」
「什么?」
就在谈话开始全速偏离轨道时,传来一个大声响吹散了滑稽的气氛,也震动了夜的寂静。
那是夏坎的狮子吼,宣告战斗开始。
4
「夏坎?」「怎么了!夏坎打起来了吗?」
好像脸颊被甩了一巴掌似地回到现实,我动作灵敏地冲到凸墙边,凝视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是没办法,从整个新市区吸来的「瘴气」太浓,根本看不到远方。
只是厚重煤灰的另一头可以听到夏坎威吓的咆哮声与士兵们的悲鸣,没错,事态严重。
「不太对劲……它相当激动。我去看看。」
拉蔻儿打算飞过去。我连忙抓住她的脚踝制止她。我说:
「等等!『瘴气』的扫除工作还没结束啊,还要多久时间?」
「已经完成大部分了,剩下不到三十分钟吧。」
「我先去看情况,如果真的危急我会大叫,到时候你再过来。」
就算我说别来,快逃,依这丫头的个性应该也不会听劝,我很不愿意让她受伤,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也无可奈何了。
我从背包里拿出听说要爬塔时准备好的青铜制钩子与绳子。做遗迹拾荒者的工作,就算不愿意也必须习惯使用这类道具。我将钩子固定在凸墙上,以最快速度往下滑,虽然手掌多少有些摩擦,但也成功着地了。
我抽出背上的青铜山刀,朝着吠声的方向,边分开高达腰际的麦穗边迅速往前跑。
虽然比不上拉蔻儿及斯延,可是此刻我也听得懂。
那个夏坎把它眼前的对手视为「敌人」,换言之是相当棘手的对象。数量众多吗?那么我更要快点赶过去。
没想到在「瘴气」弥漫的南风市场南端等待我的,却非我预料中的景象。
跟夏坎对峙的只有孤身只影。
在朦胧的月光下发出黯淡的光芒,一个熟悉的异形黑影。在看清楚的同时,我不禁发出近似呻吟的悲鸣。
「不会吧!那时的蝎人?」
我不可能忘记。
全身是蓝黑色的甲壳,尺寸在规格外的大蝎。光滑的外在骨骼具备超越金属的硬度与类似碳纤维的弹性,翘在头顶的尾巴前端有比任何注射器还要可怕的毒针,不祥地晃动着。
面对媲美装甲车的压迫感,散发诡异气味的巨大身躯,连夏坎都似乎输了气势。
不过这只巨蝎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就是从应该是脸的部分长出了疑似是「艾巴德尼格尔」神官的男子的上半身,那张脸上还带着张狂的诡笑。
他是复数生物结合的异形合成兽。
剃光头,一身刺青的蝎男正是半毁了莱西·伊尔的调查队,也把我打得半死的那个家伙。
我跟凯妮姐在神官上半身留下的伤痕还怵目惊心。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治疗的,胸口被深深挖空的致命伤已经隆起全新色泽的肌肉,不过周围的肌肤依旧是焦黑一片。被炸飞的右臂前端像义肢一样装上了金属刀刃,发出锐利的光芒。
——喂,你开什么玩笑!那把不是你从我这里带走的铁剑吗!
「吼吼吼吼吼!」
夏坎发出愤怒的声音,不停扭动身体。
情况不对。我仔细一看,它脚下盘踞着浓浓的「瘴气」,看起来就像一滩水,然后从中伸出好几根似乎由沥青做成的黑色触手缠住大狮子,控制它的行动。
它身边的地上躺着好几名动也不动的士兵。
看来这个蝎人也懂得魔法。不妙,他那是正要用毒针刺夏坎的姿势!
「喂,臭蝎子!我们又见面了!转过来!」
没时间想太多了,在思考作战计划前我已经先冲出去了。我故意大叫,先吸引他的注意再找机会攻击。
或许这样做反而是对的,面对那个一度差点杀死我的对手,我还没来得及恐惧,身体就先行动了。
没时间唤起「精髓」!没有「森林猎人」的我有能力对抗他吗?
我想起格温师父的指点。我应该可以。我必须去做!专心!
那家伙忙碌地挥动节肢转向后来的我,然后以不像庞大身躯应该有的灵敏度缩短我们的距离,大螯也同时挥打过来。
「亵渎『艾巴德尼格尔』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速度与动作足够让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在还没回神时已经没命,然而吃过一次亏的我早已预测到了。
「唔!」
跳。紧咬牙根一跃。
集中精神,计算节拍,在大蝥挥动瞬间,身体往旁边闪。
随后,发出声响的大螯打中了刚才我站的地方。
很好!只要能够解读他攻击的时机,靠我自己也能闪过!
漠视着地时的闷痛,我动作迅速地起身,一边瞪着蝎人一边往右绕。
传来咻地划破风的声音。虽然不寒而栗,幸好必杀的毒针比我的动作慢好几拍贯穿地面。
很好。那并非精密度很高的武器,只要我的脚步不停下来就不会被打中。
「看来我必须要冲过去!」
就是这里。跟上次一样,他微微后退要重整攻击姿势。
这应该是本能动作,上次被我狠咬一口却没有记取教训,没有改变习惯动作。
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全力冲刺!
我无防备地转头背向那家伙,不顾一切冲向夏坎。
距离约有……五十公尺左右吗!
「『黑色城墙』萨里奴啊,守护黄泉路的『灵铠』啊,我将以入侵圣堂『艾巴德尼格尔』的亵渎者的鲜血洗净您的祭坛,遵照您心所求……」
「可恶恶恶恶!太可怕了啦!」
慢几步追上来的毛骨悚然的咏唱与脚步声让我全身颤抖,转身背对杀气腾腾的对手实在太恐怖,我差点屁滚尿流。
但是我不能回头。
我害怕到似乎连脖子上的毛都倒竖了,还是不顾一切向前冲。
还有十公尺!
体型获胜的那家伙速度完全比我快。
节肢拍打出的节奏一步步逼近。
呼吸困难,我好想大口喘息。
只剩五公尺!
我重新握好山刀。已经来到这里了,就算他会从背后攻击我,我也只能坚持下去。
这样的决心守住了只有几步之差的领先。
「砍断它!」
我一赶到白狮子身旁的同时,双手握紧山刀砍向黑沉沉的触手。
我感觉到伸过来类似橡胶的东西一直被我切断的手感。
「这样怕了吧!夏坎,快逃!」
我一边大叫,一边为了躲避预测中的大螯的一击,身体扑向地面转了一圈。
但那是多余的担心。
刻不容缓之际.我的身旁响起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吼吼吼——!」
所有生物都会感到畏惧,百兽之王布满杀意的怒气。
没错,夏坎非常愤怒。
像小山一样的肌肉抖动,剩余的触手就无声地四散了。
愤怒的大块头带着如炮弹的气势,脚一蹬便飞跃了起来,头部朝着紧追在我后面的蝎人扑过去。
「矶、喀矶、矶啊啊啊啊!」
肉与肉、骨头与骨头的剧烈撞击声。
传来骨头折断、被咬碎的凄惨声音,以及猎物即将被活生生吞下肚的绝望悲鸣。
虽然被逼出受伤野兽的凶暴本能,夏坎还是正确地锁定了蝎人的弱点……赤裸裸的人类的部分。
它的牙齿狠狠咬住光头男的右肩,前脚抓住柔软的胸部及腹肌的肉,留下残酷的抓痕。就像热带的野生狮子扑向比自己大的猎物,企图扑倒对方的姿势。
弱小的人类上半身面对夏坎的狰狞无计可施,虽然他挥动大螯企图自救,可惜太内侧了,一直碰不到。
「天啊……」
那家伙用跟我们对战时完全没有使用过的魔法制伏了夏坎。
这代表夏坎是他不愿意正面交锋的强敌。
与其我独自一人面对处于劣势的战斗,解救夏坎放它自由才是上策。
我的预测没错。
单方面凶猛地攻击。不过就在我认为夏坎会直接制伏他,决定胜负之际,头上忽然响起锐利的呼啸声。
夏坎在瞬间转身跳开。它发出恼人的低吼声,啪地将咬下的右手臂丢在地上。
它用实在残酷的方法帮我取回铁剑。
不过那应该已经报废了吧……
「是啊,那支毒针是很大的阻碍。」
的确,如果他不停挥动那个可怕的东西,我们也无法顺利给他致命的最后一击。
上半身鲜血淋漓的魔人逃离大狮子一大段距离。一周前我还以为他是不死之身的怪物,如今第一次看到他夹着尾巴,痛苦不已!
也因此我有了不止十秒的喘息时间。
我缓缓吐气,在自己的内侧寻找。我用意识去触摸背脊下方微微感觉得到的热块状物,轻声呼唤:
「『巨兽』。」
受到刺激,沉重的「精髓」在我的体内缩成一团。
接受异物,混乱的意识让我眉头紧蹙,刺痛的搔痒感闪过肌肉,全身浮现黑色图纹,只不过很淡。
——很好,练习得有价值了,果真凡事都应该尝试。
「巨兽」是类似古代恐龙及这个时代的地龙一样的大型兽的「精髓」,它可以帮我补强我的肌肉、肌腱及骨骼,解除意识的极限,这么一来我也能成为不输给健美先生的简易超人。
不过代价很大。意识会极端迟钝,就是痛觉、触觉这种身体感觉会消失。
比喻来说就像施打麻醉一样,抓不准移动身体的力道,严重时连走路都会摇晃。如果是这种状态,有怪力也毫无意义。
但是若能熟悉这种「相」的用法,将能帮助我逃生。
只要成功让「巨兽」保持半觉醒的状态,或许丧失感觉的问题不会那么严重。我这么认为,因此为了能掌握实战程度的动作,我有慢慢在习惯它。
让人觉得佣懒的麻痹慢慢扩散到四肢,不过是在合格范围内,我成功让它控制在处于半觉醒的状态了,这样反应速度并不会迟钝。
「我好了。接下来我会想办法,在那之前你让那家伙忙一点。」
「吼……」
联手的对象是夏坎,应该有获胜的机会。
我迅速绕到蝎人的左侧,形成夹击的状态。
或许是察觉我的意图,夏坎巧妙地保持距离,一边牵制对方一边窥探扑上去的时机。
厉害。吃过闷亏的蝎人把注意力都放在它身上。
他要攻击我的时候,距离十公尺也能感受到他的杀气,就像刚才他刺我的背,我的屁眼都紧缩起来的那种感觉。
然而现在那股杀气却完全消失了,一点压力都感受不到,有点扫兴。
不对劲。就算夏坎是强敌,就算我是微不足道的对手,他是不是也太没有戒心了?
就在我思索这股怪异感来自何方时,我忽然懂了。
原来如此,那家伙经历真正厮杀的次数很少吗?
我的直觉,没有确切证据,可是我却觉得应该不会错。
媲美装甲车的甲壳、能击碎岩石的大螯,还有能秒杀巨象的毒针。
拥有这么完备的武器,应该掳获过相对数量的猎物吧。但那终究只是狩猎,不是战斗的经验。
所以一旦遇到旗鼓相当的强敌,注意力就会完全被对方抓住。这不是装腔作势,也不是陷阱,而是真的没有余力注意我。
怪异感从一开始就存在。那家伙的攻击太直接。虽然说他是疯狂的,不过也太跟着本能走了,他明明就拥有会使用「理」的智慧。
也因此他没有受伤野兽的凶暴。面对威胁生命的敌人,夏坎杀气毕露,凶猛狂野,而蝎人掩饰不住自己的胆怯,两者相较,一目了然。
这家伙很不协调,大蝎的本能与人类的智慧没有结合起来。
他若是习惯使用那具堪称杀戮机械的身体,应该早就成为更难对付的怪物了。
——什么啊,结论是他其实跟我差不多吗?
如此理解时,我发觉自己在瞬间恢复原有的冷静。
无法理解的存在变成了可以捉摸的真实敌人,恐惧一下子就减弱了。
仿佛视野忽地变广阔了。
连远处呜叫的昆虫声、夏坎的吼叫、躲在废材阴暗处发抖的士兵们的气息、风轻轻吹过绿草的摩擦声,全都听得见。
我没问题。
我已经做好大胆行动的准备。
「好吧,一二三……」
我屈身隐藏在高高的草丛间,蹑手蹑脚地一步步靠近。
我猜得没错,他完全没发觉我。
「木头人!」
我一鼓作气冲出草丛,伸出双手从毫无防备的背后抱住大蝎的尾巴。虽然似乎很危险,不过他还没灵巧到能用蝎子的毒针剌自己的尾巴,他是一个当局者迷的怪物。
当然蝎人很厌烦地摇晃下半身,企图甩开我。体型上实在差太多,我就好像坐上了游乐园里的尖叫游乐器材被翻来弄去,而且这家伙的尾巴是有足以轻而易举地将上头的大人甩出去的力量。
「哇啊啊啊!」
可是我才不会这么简单让你甩出去!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唤醒「巨兽」?我也使尽全身怪力不停暴动,想要制伏尾巴。
当然,我们的体格有可笑的差异,他要处理我其实不用费吹灰之力,现在只是因为意料外的突袭让他乱了阵脚罢了。
然而这样也无所谓。
因为我有很厉害的搭档!
凄厉的狮子吼震撼夜晚的空气,夏坎再度猛然一跃。这次蝎人要用大螯迎击,已经没有余力处理我了。
「很好,夏坎!」
我用左手抓住尾巴前端靠近毒针的部分,使出怪力强势拉下来,然后用脚将尾巴踩在地上固定好,接着双手握紧山刀朝关节砍下去!
「这是上次的回礼!」
噗!半透明的乳白色液体喷出来,大蝎的尾巴获得释放,留下三分之一与巨大毒针在我脚下。
真是惊人的锋利啊,格林姆金!虽然你真的是个大烂人,但是你的手艺也真的是太棒了!
「啊啊啊啊!」
蝎人的秃头被锐利的爪子深深撕裂,发出高亢的尖叫声。他不停挥动大螯与节肢胡乱暴动,仿佛昆虫在死前跳的临终之舞。
事到如今无须再冒险,我跟夏坎保持距离,冷静等待敌人衰竭。
看来我们帮调查队复仇了,不过回去后可能会被凯妮姐调侃就是了……这样的思绪怱地闪过脑海。
然而此刻就夸耀胜利似乎太早了。
「……城墙……您……守护,赐予我性……命。」
疲惫不堪,力气耗尽,只能不断痉挛的蝎人胡言乱语着。
不——听这奇妙的抑扬顿挫,是什么咒文吗?
这时仿佛呼应他的自言自语,四周漂浮的「瘴气」诡异地起伏,偏离流向塔的潮流,形成好几条黑筋圈住蝎人。
他脚下的泥土也渗出液状的「瘴气」,形成一滩黑水慢慢扩散。
「似乎有点古怪。给他最后一击!」
我以前倾姿势冲出去,五步就冲到蝎人眼前。
我右手握着山刀,从左侧反手刺上去。
我的目标是脖子,就算他想要防备,也已经没有右手可用了。「巨兽」强大的力量挥出去的斩击虽然角度不好,但也足够砍下他的脖子——理论上。
锵!最后的一击伴随着打中铁块的手感反弹回来,意料外的麻痹让我没有握住山刀。
蝎人的喉咙——不,是全身在极短的时间内覆盖了漆黑的膜,一股淤泥的恶臭袭来。虽然像油膜或布一样轻柔地波动着,不过我刚才已经亲身体验过它的硬度了。
「遵从您的心意……让众人知道……报复入侵圣域之人……」
这家伙不妙!我没有余力捡起山刀,在不祥的预感催促下,我下意识要往后退。
「什么——呃!」
然而太慢了。他的身体表面及脚下的瘴气滩突然射出锐利的黑矛,四、五支一起贯穿我的手脚。
灼热的疼痛让我发出呻吟,我凄惨地在地上滚动,拉开与他的距离。
千钧一发。如果没有「王贝」的盾保护了我的头与身体,现在的我大概被射成剑山,变成一只蟑螂了。
「吼吼吼!」
「不要!夏坎!你去咬他会被攻击!」
我忍住四肢的疼痛,勉强跳起来制止它。我这次并没有被击中要害,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两次都犯同样的错误!
可恶。不过现在该怎么办?
「萨里奴的使徒啊,你又再次伤害了飒也。」
忽然从头上传来冰冷的声音。
同一时间附近照耀着黄昏时分的深红色。
蒙胧不明的「瘴气」在瞬间蒸发,视野蓦地变得清晰。
「我是非常任性的人,现在的我有很残酷的心情。」
是拉蔻儿。她飘浮在半空中,灿烂妖艳的「黄昏之翼」静静地挥动着。
动作优雅,天女与天使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
可是她睥睨蝎人的眼神却是我从未看过的冷酷与无情。
「亵渎『艾巴德尼格尔』的『黄昏之翼』,『黑色城墙』不允许你的踰越。」
蝎人喃喃自语,带着咳咳声的含糊声响透过「瘴气」之幕传出来。
「小心,拉蔻儿!」
在我出声警告的同时,无数的黑色触手从盘踞在蝎人周围的瘴气中伸出来,朝着拉蔻儿弹过去。
然而争先恐后伸过去的瘴气前端甚至不被允许靠近庄严的卡格斯拉女主人,在距离遥远的前方就被分解为细微的光粒子,接着蒸发、消失。
拉蔻儿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伫立在原地。
「你该不会打算以那种粗糙的『理』……就想把我怎么样吧?」
她的脸上浮现丝毫不带怜悯的诡笑。
『没有拿非利人会想要挑战卡格斯拉的女主人。』
我这时终于理解魔女艾布兰琪这句话背后的涵义。
夺取「畏」的「黄昏之翼」。在她之前,所有「理」都会烟消云散。
在没有神秘的世界里,只有一人掌握着神秘。
那应该是非常绝对的「光辉」吧。
「你的『命运』已定。」
拉蔻儿举起右手食指,最终挥下。
「砸了他,『叹息的石碑』。」
蝎人的正上方,虚空中出现了巨型基石。落下的冲击让大地震动。大概重达十几吨,略带蓝色的岩块前端毫不留情地当场砸烂大蝎的身体。
「啊——!」
蝎人发出痛苦得翻滚的悲鸣,拉蔻儿却无情又固执地说:
「飒也一定比你更痛。」
接着她再度宣告惩罚:
「贯穿他,『乌图的光辉』。」
她的食指弹出闪光,像针的细微光条如莲蓬头的水一样落下,杂乱无章地贯穿蝎人。「瘴气」的盔甲一碰到光便无情地融化,完全起不了作用。他四周的地面满满都是拇指大的小洞,周遭扬起骤雨下在地面时会扬起土尘。
传来肉烧焦的臭味与更凄惨的哀号。他已经是无法抵抗的状态,只剩微弱的气息。
「飒也一定比你更痛。」
但是。听到那毫不留情,毫无慈悲的声音,一股突来的情感涌现我心中。
是害怕。
眼睁睁看着蝎人痛苦的模样,拉蔻儿那如冰一样冷淡的表情却毫无变化。她是为了我而愤怒的,我知道。
然而脑海闪过这样的念头:
当她必须终结这个世界的时候来临,她是否也会像今天这样使用全然无法抵抗的力量,公事公办,彻底执行,毫无踌躇呢?
单单只是「因为必须」这样的理由就足够了吗?
虽然这样是有点奇怪,但是纵使知道她被崇拜为女神,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我却总觉得她是一个具备一般人应该有的感情的丫头。
她不是人类,她是拿非利人?有什么不一样?她就是她啊。
——然而现在的我怀疑起自己的看法了。
因为我听到了她说的话。
就像个性冲动,大家都讨厌的损友,你相信他的本性不坏,可是却在听到他犯下伤害事件时所产生的困惑。
会有可能是我误会了吗……?
我第一次觉得站在那里的拉蔻儿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存在。
「……请您怜悯……」
耳边传来卑微的哀求。我反射性踏出脚步。
「等等,拉蔻儿,够了。」
「啊?」没想到我会出声制止,拉蔻儿发出惊讶的声音。
我带着警戒走向蝎人。
不过也只是杞人忧天。被闪光贯穿甲壳留下的无数小洞正冒着白烟,上半身被多次战斗的伤痕流出的大量鲜血染红。蝎人满身疮痍,还能有气息真是不可思议。
很难死掉的强韧有时也不是一件好事——对吧,喂。
我舍起在闪光雨中奇迹似地居然毫发无损的山刀。
「你没必要继续出手,接下来交给我。」
我抬头仰望一脸疑惑的拉蔻儿,这么说让她安心,然后朝着全身无力瘫在原地的蝎人挥动山刀。
残杀莱西·伊尔队,几度让我体会到死亡恐惧的怪物。
他是疯狂的。他到底是怎样活着,抱着怎样的信念,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我一无所知。
可是我仍然脱口而出:
「你的主人应该以你为荣吧?」
他在主人死后依然想要守护圣域「艾巴德尼格尔」,虽然不知道他明确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从他的嘴里听得出来他并非为了自己才袭击我们。
而且他孤身奋战,这点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当然,他不可能回答我。
他只是无力地晃动身体,伸出脖子方便我斩断。
我用「巨兽」的力量挥刀,确实感受到山刀砍断颈骨的手感。血花四溅。
秃头掉落在草丛间,发出微寒且沉重的声音。
没有成就感,只有手中留下了每次杀害有感情的生物时的那种不快的触感。
为了我。如果是这个理由,这种感觉就应该由我来背负。
不过因为结束生命的不快感导致全身颤抖的感觉——她会有吗?
我抬头,正好迎上拉蔻儿的目光。她背后有「黄昏之翼」,闪耀着如天女的羽衣般的光辉,看起来太过超然,也太过耀眼。
「飒也,你的伤还好吗?」
她表情有些僵硬地问。
「没事,幸好没伤到要害。你说硬梆梆,看吧,派上用场了吧?」
我努力佯装平静,举起左手的「王贝」护腕说。表面的鳞状碎了,是被「瘴气」的矛贯穿的痕迹。
「看起来好像被打得很惨,不过唤出『七头大蛇』就没事。」
现在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心里产生了距离感。
我想知道她飘然孤傲的原因,然而知道了,我反而不懂她了。
只是听到她说的那些话就突然改变态度,总觉得有种背叛的愧疚。
我需要时间整理心情。
但是我却做得很失败。
她淡绿色的眼眸里也藏着不知所措的阴影。我很清楚会有这种变化,其实是她轻而易举就看穿了我。
『你真的很不会装傻耶。』耳边响起凯妮姐说过的话。
……早知道会有今天,我是不是早该练习如何摆出扑克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