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他的人是你,天城,向大家展示你的胜利。」
1
夜晚的新市区展现跟平常截然不同的面貌。
沙尘遮住了半月,朦胧的月光直接照射到废墟的街道。
只有今夜,完全看不到总是厚厚一层悠然地流窜在废屋间的「瘴气」。
我在南风市场跟要返回卡格斯拉的拉蔻儿一行人道别,独自前往新市区的西侧,这是早在答应同行时就讲好的行动。
而且同卡格斯拉的路程不会有危险,就算有个什么万一,有夏坎在就不用担心,至于全身颤抖,让人看了就觉得可怜的士兵们大概只有稻草人的功用。不过那样也无所谓就是了。
反正有没有护卫都一样,护卫只是充场面的装饰品罢了。
卡格斯拉的女主人是一位强悍又伟大的女神,这种话我听过好几次了。
只是没想过是规模如此之大的力量。
看过她的「黄昏之翼」,就无法想像有谁能够伤害变成那样的她。万一——假设真的有那号人物,别说我了,就算夏坎也帮不上忙吧。这不是预测,是确信。
『你其实不需要我。』
『没那回事,我不能依赖你吗?』
道别时不经意的问答。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无法用平常略带开玩笑的戏谵口吻回嘴。
虽然我稍微学会了在这里生存的智慧,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
但是我只想回自己的故乡,我只是一介高中生啊,我们生存的世界不同。
就算让你依赖,我也不可能帮得了你,不是吗?
我沉吟着如此不果断的辩解,默默地走在黑暗的废墟中。
不愧是自信满满,拉蔻儿真的将新市区里的「瘴气」一扫而空。原本打算最糟糕的情况是必须等到天亮才能跟大家会合,现在这种情况,只要小心戒备就能赶紧前去跟大家会合了。目前路上虽然弥漫着黑色薄雾,有一种像是被刷子轻轻刷的感觉,不过对人体并不会造成影响。
我举着火把,砖瓦房的街景在火光下显得朦胧,看起来跟卡格斯拉的夜晚没有两样。
当然那只是夜色与火焰营造出来的错觉,只要停下脚步观察,就能发现崩塌的房子、满是沙尘的街道等,十年都没人居住的古代都市的风化与荒废很显著。
不过只要见识过充满「瘴气」,不知道危险会从哪里袭来的巴比伦夜晚原有的风貌,就能理解难怪我会抱有那么和平的印象了。
更别说今晚的新市区连行人都看得到。
当我快步走在比较安全的「大路」往西行时,好几次跟这回一起举起火把,在夜晚的废墟行动的集团擦身而过,那是参与新市区扫荡的评议会的佣兵与遗迹拾荒者的队伍。
甚至有燃烧着几个明亮的篝火,光从窗户透出来的房屋,入口还站着几名持矛的士兵。
那应该是评议会在每个区域准备的避难所吧。
「是谁在那里走动!」
士兵发现我的火把,开口询问身分。
「我不是可疑人物,我是村上头目队的队员,我叫天城飒也。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靠近吗?」
好像是岗哨的负责人,一名半老的强壮战士走向前,眯着仿佛能看穿黑暗的眼睛。
他一身红铜色皮肤,穿着青铜小札覆盖的半身盔甲,虽然蓄满整个下颚的长胡须与头发已经斑白,不过看起来应该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现役强者。
「我是巴尔纳姆梅铁纳将军家的人,我来自西姆比尔,名叫哈史鲁克。」
对了,互报名字是驱魔的习惯。
在巴比伦徘徊的恶灵当中,有一种恶灵会披上被害者的外皮,盗取对方的模样与声音,但是这种被称为剥皮鱼的来路不明的妖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报出名字,因此为了确认,在巴比伦遇到不熟悉的人会习惯先互相询问名字,只要能讲出名字的人就至少是人类。
「呵呵,小子,你一个人?看你一脸稚气,没想到你这么有胆量,敢一个人走在晚上的巴比伦,不过你是不是太不知死活了?」
「我只走『大路』。」
所谓大路,并非主要道路的意思。
崩毁时的地震与建筑物的倒塌至今仍持续着,因为这种奇怪的现象,新市区以前原有的几条真正的大马路都已经柔肠寸断了。
所以我们现在所说的「大路」是遗迹拾荒者间众所皆知,走旧大道但避开难行的路段,减少浪费时间的路径。
走在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的巴比伦,无论在安全面或速度上,有没有按照这条路线走会出现很大的差异,像这种岗哨基本上应该也是沿着这条「大路」设置的。
「我听说现在没有妖怪之类的东西出没,而且这一带已经在白天全部扫荡完毕了。还是现在仍旧很危险?」
「自从因为女神的保佑,『瘴气』全部散去后,一切都很平静。对了,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你急着去哪里?」
「我要去跟同伴会合。我打算先去野狐街的岗哨,你知道现在的情况吗?」
当初规划好我只要到了那里,就能拿到甚大叔的留言。其实就算我不坚持要去,他们应该也没问题。虽然这么想,可是今晚的情况跟平常不同,对象如果是大批食尸鬼,那么当然人手愈多愈好,再者这也是最近少有的赚钱机会,我也打了如意算盘,希望能捡一点好处。
而且……虽然艾布兰琪那么说,但是找到「星门」的可能性也不是全然没有,野狐街再进去的地方是新市区里没那么容易能踏入的地区。
「哦,你看起来像个小鬼,不过却是为了赏金而来的遗迹拾荒者吗?你手上的盾也很特别,看来你也会用一些术。」
「……嗯,差不多是那样。」
老战士顺着胡须,爽快地笑了。看来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人。
「可是野狐街还是很不安全喔,听说地下布满了食尸鬼挖的地道,整个区域就像一座立体迷宫,因此在扫荡上很伤脑筋。」
「我听说食尸鬼建造了根据地……」
「是啊,那是最麻烦的巢穴,而且似乎就在那一带。今天人手好像不足,傍晚又增派了大批援助,听说光是白天就有十个人遇害。」
「十个人?」今天出动的可不是门外汉耶。
「去野狐街的岗哨是有赚钱的机会,但是我不赞成你个人去,就算你是某位妖术师的徒弟也一样。也许你稍微会用一点『理』,不过你不会想遇到食尸王吧?」
「食尸王在野狐街?」
「好像是。岗哨整个被毁,他轻而易举地残杀了原本派驻在那里的十名乌尔延基的佣兵,然后嚣张地返回他的巢穴。听说每一具尸体的心脏都被挖走,肯定是格拉干的好事。」
「挖心脏……」
「没听说过吗?可能是他爱吃吧,据说尸体带不走时他也会把心脏挖走。」
听到他这么说,一个影像从记忆深处浮现。
一名瘦得只剩皮包骨,就像骸骨一样的男人甩着一头油腻腻的乱发,拿起小刀插进温热的尸体里。
肉被撕裂的湿润声音,暗红色的心脏被挖出来,还在跳动,冒着热气。男人握着那个,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我感到恐惧。眼睁睁看着熟人发狂会留下心理创伤。但是尼尔特尔奈尔德克已经死了,这点我很确定。
心脏这个器官对吃人的怪物而言,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总之,易如反掌就结束十个人的性命这件事若是属实,那么他就该划分为那个蝎人等级的怪物。难怪评议会肯发出高额赏金。
「我不会害你的,你至少在这里休息,等到有人跟你结伴同行再走,要不然等到天亮也行,明天我们会跟大人会合,一起去讨伐食尸王。在这件事解决之前,你还是小心为上。」
格拉还没抓到,表示我们队上的人还在找他或者已经回到岗哨休息,只有这两种可能性。甚大叔跟格温师父应该不会锻羽而归,不过对手是可以一次对付十人的怪物,还是让我有些担心。
而且明早巴尔纳姆梅铁纳的部队就要行动的话,我的时间有限。
「谢谢你,哈史鲁克队长,但是我有要事必须要告诉我的队友,所以我得要先走了。」
我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对亲切的老战士表示感谢之意后便再度踏上夜路。这时,背后似乎有士兵将我的来历告诉哈史鲁克。
「呵呵!原来是获得女神青睐的那个小子啊,这太令我吃惊了!」
毫无顾虑的大声嚷嚷后,接着是呵呵大笑从我背后传来,我逃也似地加快脚步。
可恶~~!都是拉蔻儿那丫头!
你笑嘻嘻地架在我身上的十字架太沉重了啦!
徒步到野狐街的岗哨还需要一小时。
我希望能尽快抵达,可是才走了十分钟又耽搁了。
因为我在「大路」旁的小巷里发现了一群武装团体众集在那里,由于气氛太森严,我无法漠视,于是探头看了一下。
结果对方也看到我,拿着大鎚子逼近。
「等等!人类!我是人类!我是村上头目家的天城!」
「啊?原来是一个小鬼?你这个时候到处乱跑会被误认为食尸鬼给打死。你去旁边给我乖乖待着!」
穿着皮外套,人品很差的头目自称艾吉尔。卡格斯拉也有许多这种看起来像山贼的遗迹拾荒者。
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正要把逃回巢穴的食尸鬼熏出来。
头目背后是一间废屋的大门,可以看见里面有一名咒术师盘腿坐在屋内的泥土地上,前面还开了一个黑色的洞,洞的大小大概足够一个人钻进去,似乎能通往地底下。
「至高之神恩利尔,大地之主啊,请您从遥远的天上送来古风,成为我们的战友……」
光头咒术师轻声呢喃,向很久以前就离开「国土」的古老之神祈祷,编织着「理」。
他眼前那个大洞的边缘焚烧着绿草,发出啪啪的声音,窜起的浓浓白烟散发着结合了香甜与辛辣的独特强烈气味。
魔女艾布兰琪也用过,那是送葬及慰灵仪式时使用的香草。我还记得。
也许是「理」发挥作用了吧,屋内卷起气流,把衣服吹得啪啦啪啦响。这股魔法风让白烟不会被吹散,如白蛇一样蜿蜒地持续被送进漆黑的洞里。
「食尸鬼很怕这种草的烟,因为他们是拒绝去『冥府』,附身在人体上的死灵。我们盘算好了,只要清净之烟继续灌满他们的巢穴,他们一定会受不了,从某个出口冲出来。」
听起来像狩猎用的手段。原来如此,好点子。
巢穴内是食尸鬼的地盘,一踏进就必须在动弹不得的狭窄空间里对抗他们的爪子跟牙齿,他们虽然长得苍白瘦弱,但是饥饿的食尸鬼可是会用两倍、三倍的怪力袭击入侵者。
如果有办法让他们到外面的战场来,那当然是引他们出来最好。
「这一带的出口都派人守住了,只是如果地道通到远方就麻烦了……」
「出来了——!」
话讲到一半,五十公尺远的巷子里突然传来大叫。急迫的呼喊声、打斗的嘈杂声,再加上悲鸣,响彻夜晚的街道。
头目拿着鎚子冲出去。我不应该探头的,后悔闪过脑海,这下不加入肯定不行,我只好从肩上抽出山刀,随后跟上。
然而事情并不如我所担心的,等到我赶到时,简短的打斗已经结束。
狭窄的巷尾开了一个洞,洞里冒出淡淡的白烟。
四周被拿着短矛与斧头的战士团团围住,他们的脚边躺着两具看似人类却苍白得很病态的尸体。
——是食尸鬼。
「只有这样?有没有人受伤?」
「葛拉夫的手指好像被咬断了,哭得跟个女人一样。」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低头看着模样凄惨,已经僵直的尸首。
毛发掉落的惨白皮肤与末端部腐烂脱落的恶心容貌。骨头的形状变得异常,从肉里刺出来,肉体则是瘦到慢慢变成异形。
无论看多少次,看到这样只剩骨头跟皮的干扁肉体动作敏捷地跳来跳去,依然会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简直就是僵尸电影的世界。虽然不会因为伤口感染,导致抓食尸鬼的人反而变成食尸鬼,可是不洁的爪跟牙会带来危险的杂菌,让人染上疾病而丢了性命。
据说巴比伦的食尸鬼原本是崩毁时来不及逃走的居民。
无路可逃,苦于饥饿,吸入太多「瘴气」而变得疯狂,最后他们不得已只能吃死者的肉。渐渐地,禁忌消失,他们开始袭击旁人来填饱肚子。
他们完全偏离常轨,后来当阻碍他们逃离的「瘴气」云散去,他们还是留在巴比伦。
当然,接二连三饿死。
然而受到诅咒的尸人们就算心脏停止了也得不到解脱,「瘴气」的力量让魂困在尸体里,受到跟生前一样的饥饿感驱使。
连死都不能,食尸鬼只能徘徊在已经变成废墟的巴比伦,成为卡格斯拉的遗迹拾荒者最熟悉的威胁。
虽然有个别差异,不过大部分的食尸鬼都还保留着不少生前的知识,因此他们会动歪脑筋,成群结党一起行动。新市区过去的桥头堡「那基亚堡垒」,就是在「瘴气」浓到会让人呛噎的夜里,被大批出来寻找人肉的食尸鬼军团给蹂躏了。
评议会会将驱逐「食尸王」订为最优先目标,也是因为若不将食尸鬼这样的组织驱离新市区,总有一天他们的势力会卷土重来的危险性很大。
我也不是没想过我们并不需要因为如此就出动抓老大。
只是甚大叔真的很爱出锋头,这是不是就叫倾奇者?我被迫当他的搭档,每次都多吃了许多无谓的苦头。
真是的,哎呀呀,拉蔻儿、甚大叔、斯延,怎么我身边都是一些无法低调好好过日子的人呢?
2
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透过暗夜断断续续传来不寒而栗的声音,我不意被吓了一大跳。这时我正在想路程应该已经过一半了。
我反射性躲到废屋的暗处,抽出山刀戒备。
惨了,被发现了吗?
如果来一整群,我也只能拼命逃了。
不过我马上就察觉我误会了,声音一直没有靠近的迹象。
让我毛骨悚然的阴森哭泣声隐隐约约从南边方向传过来。
我犹豫了。
我应该当作没听到,赶紧前往岗哨,因为我一个人也孤掌难鸣,而且也有可能是某种妖怪的诡计。冒险背负多余的风险太笨,好奇害死猫。
可是如果那是某人的求救声呢?今晚有许多遗迹拾荒者来巴比伦,是熟人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森林猎人』。」
结果我妥协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出手,我只是去确认情况,只要我活着把情况告诉岗哨的人,或许就有办法解决。
我知道我在做蠢事,然而此时的我就算违反自己的信念也要去查看,或许是……对拉蔻儿产生类似谴责的情绪反动吧。
我将火把按进沙里熄灭,循着声音来源潜入南边废墟。
视力没问题,「森林猎人」让夜里的目光也变得锐利。月光更亮,附近就像日正当中。
听力也同样变得敏锐,找跟着听得一清二楚的哭声,静悄悄地走在布满沙尘的幽静街道上,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忍者。
「森林猎人」是我最熟悉,也认为是跟我个性最合的「相」,也因此格温师父的指责让我大受打击。
不过跟其他强壮的遗迹拾荒者相比,我根本就像个孩子,就算我试着让「巨兽」多少提升我的臂力,让「王贝」加强我的防护,跟基本上实力就天差地远的巴比伦怪物相比,等于是以卵击石。
如果要说有什么比较实用的武器,也只有速度跟动作了,因此我希望能尽可能熟练「森林猎人」。
哭声带领我来到中央有一个水井的小广场。
哭声的主人似乎不是只有一个人。我屈身躲在远方的暗处,凝视黑暗。
「唔!」
看到在月光下蠕动的惨白块状物,我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什么细长条状的虫之类的东西,约两公尺长,飘浮在空中,在暗夜中蜿蜒蠕动的大型白色毛毛虫。
然而不是。
那条虫有脖子跟头,有眼睛,有嘴巴,是人,人类的头。
「……不会吧。」
看起来像毛毛虫的是双手双脚被砍断,身体被锐利的木桩穿刺过去的人类。
有四个人被弄成了可怕的样子,晒在摇摇欲坠的水井周围。
弄清在暗夜里发出呜呜、啊啊这种怨恨声的出处,一股战栗的恐惧袭击我的心脏。
不——不是,冷静,那不是人类,那是食尸鬼。
活生生的人类不会有那种病态的惨白肌肤,也不可能那么干扁,再说在那种状态下根本不可能存活。
只是这光景也太像恶梦了,实在恶心。
不知道是谁干的,不过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人会做的事。
是不是该回头了?
当我犹豫不决地起身时,因为紧张而变得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到一股冰冷的感觉。
……有人在看我?是谁?
一股让我觉得不舒服的风不自然地吹乱了脚底的沙,气压的急速变化,耳朵响起叽地一声,听力变得蒙胧。
有问题!还来不及细思,身体已经直接朝着砖瓦墙一蹬,人就往后跳了。
轰!千钧一发之差,强烈的龙卷风在我刚才站的那一点卷起旋涡,被卷起的沙尘形成了一个像大蛇的大气之柱,好像有一只透明的手,将飞舞在空中的木板及破布捏成碎片。如果我没有唤起「森林猎人」,我肯定也被卷在其中。
「什么啊!」
突然出现的龙卷风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随即散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梅斯·伊姆曼,你自豪的『理』不过尔尔吗?」
语带嘲讽的沉声从斜上方飘下来,不是「国土」的语言,可也不是日语或英语。
我维持着警戒抬头查看,发现前方几栋房子的屋顶,有携带大弓的异样人影。是大男人,身上有着让人联想到猛牛的结实肌肉,穿着跟破布差不多的黑色长袍,再以用来代替盔甲的皮革、布条以及锁链固定。
完全看不到他的长相,因为他戴着用粗糙的布袋剪洞做成的面具,不过从窥视孔可以看到他睁着充血的眼睛瞪着我。
「闭嘴,柯思杰伊。我以为是猎物,没想到却是一只小老鼠,所以临时手下留情罢了。」
有另外两道人影从穿刺广场反方向的某栋废屋缓缓现身。居然有三个人!没想到我竟然如此大意。
以彬彬有礼的用字遗词回击屋顶怪人的是一位五官端正,冷酷美貌的男子。
他穿着一件染成鲜艳的蓝色,外围有金色彩穗点缀的高雅长衣,搭配另一件美丽的披肩,从左肩绕过右腹吊挂着。右手拿着前端有金碧辉煌的鸟饰物的拐杖,左手则握着差不多棒球大小的黄金多面体球。仿佛来错场合,很正式的穿着。
他可能是神官或魔法师,刚才的暴风之「理」应该就是这个人唤起的吧。
「……你们突然这样对我,到底要做什么!」
不能卸下戒心,在那边设下陷阱的犯人应该就是他们,刚才还无预警地对我使出有杀伤力的魔法。
「实在抱歉,那是抓食尸鬼的陷阱,因为有人影在黑暗中窥探,我才出手的。」
明显只是口头上的谢罪。他脸上带着一派轻松的微笑,一点也看不出有任何愧疚。
「我是魔法师梅斯·伊姆曼,屋顶的『外来者』是『不死的』柯思杰伊,另外这位黑皮肤的叫基卜布。」
黑暗中,白皙的牙齿沉默地露出微笑。
身高应该有两百公分的高瘦黑人。他只在腰部围了一块布,皮肤像烤焦一样墨黑,又短又卷的头发则是白发,形成对比。
基卜布一看就是一个身体不协调的人,只有右手布满刚毛,而且特别粗又长,感觉拳头可以直接摸到地,看起来就像右肩膀上原有的手臂被切断,接上了巨猿的手臂。
飘着血腥味,奇怪的三人组。
「……我是大概跟你们同行的天城。你们在想什么,怎么做出那种——恶心的事。」
我差一点就脱口说出「狠毒」这两个字。
歼灭食尸鬼是必要的,他们是吃人的怪物,必须不择手段。如果他们这么说,我也无法反驳,虽然我压抑不了自己的厌恶感,不过或许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没说过吗?那些愚蠢的兽类似乎还有微弱的同胞意识,只要设下那种陷阱,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自己靠过来,你看,就像那样。」
魔法师以拐杖指着广场一角说。那里有一座白球堆积成的小山。
该死!不对,那根本不是什么球,那是头颅,食尸鬼的头颅塚。
三十?不,四十?他们三个人杀了那些数量吗?
「身体丢进水井里了,可是要领赏金需要耳朵。幸好基卜布最爱那种工作。」
「他最爱?」
「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活生生地扯断昆虫手脚的游戏?基卜布到现在还是喜欢玩那种游戏。」
我被骗了。他们根本没有报复或愤怒这种正常的动机,跟拉蔻儿为了我,以牙还牙的行为天差地远。
他们以半开玩笑的心态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我想就算对象是人类,他们也一样会眉头皱也不皱地就做出同样的事来。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堕落的气息就是最好的证明。
既然明白这点就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我不愿意跟脑袋有问题的家伙打交道。
「看来我们的志趣不一样。我只是经过,我要先走了。」
「不准动……」
站在屋顶的那名面具怪人柯思杰伊拉起强弓对准我。
「这小子……就这样放他离开吗?」
「怎么办好呢?他如果到处吹嘘说他破了我的术可就不好玩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或许发生一两起误杀的可怜意外也是没办法的事。」
梅斯左手玩着黄金多面体球,若无其事地装傻这么说,另外两人则是发出残忍又无情的窃笑。
不会吧!这些家伙想用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杀了我?
「……我不会跟别人说。」
我警戒着,身体慢慢往后退。气氛不像开玩笑,这群家伙来历不明,也不知道他们会使用什么手段,我能脱身吗?
「……怎、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僵持!」
此时从意料外的方向——我刚才走来的街道那头传来慌张的大叫声。
退路被堵住了吗?
我惊讶地回头看,就看到一名微胖男子穿着不合身的昂贵小札盔甲,脸色大变地喘着气跑过来。
咦……?好眼熟……?
啊啊!不就是那个阴险的卡布特·伊尔吗?莱西·伊尔头目的侄子,现任代理人。
太意外了,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在晚上来巴比伦的人。
当然,胖子的身旁有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就陪着他,看起来很迟钝的巨汉随从,还有几名遗迹拾荒者拿着火把围着他。
卡布特·伊尔介入我跟三人组中间后,瞄了我一眼就别开视线,看起来就像在掩饰不痛快的表情。
「你们几个!这里不是『边境』,你们用相同的态度做事会给我带来麻烦!我雇用你们可不是要你们来这里引起骚动的!」
然后他对着三名恶人夸张地挥动双手制止他们说:
「站在那里的『外来者』……不是,是天城飒也大人是卡格斯拉的女神的爱人,你们随便对他出手可是会惹上大麻烦。」
我想大声驳斥!我想修正!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
我内心挣扎,不过旁边的梅斯·伊姆曼倒是收起了嘴角的轻蔑,蹙起细细的眉头说:
「这个不起眼的少年?我感受不到任何的『畏』或『光辉』。」
我就是这么不起眼,真抱歉啊,我知道我配不上。
「这是整座卡格斯拉人人皆知的事实,外来的你们还不知道。我不了解你们对峙的原因,但是别做出让我的立场难堪的事情!」
魔法师一脸思索地将黄金球放在掌心玩了一阵子后,紧抿着嘴说:
「这样啊。他破坏了我们的埋伏,所以我报复性地威胁了他几句,不过其实反倒是我们被他威胁了。一个人走夜路太危险了,你路上小心。」
他保持着殷勤的态度,直接转身走回广场。或许他是领队吧,其他两人也不发一语地跟着他。
虽然是非常出乎意料的发展,不过总算是得救了。
那些人是莱西·伊尔队的佣兵吗?实在看小出来进家伙有敢川那种危险家伙的器量……
「咳、咳咳,不、不太好喔,天城大人,怎么会发生那种事呢?」
「我还想问呢,我只是经过这里就差点被杀掉。」
带着僵硬的亲切笑容,卡布特辩解说:
「他们是刚从『边境』流浪过来的家伙,技术很好,可惜就是无法改掉未开发的蛮荒之地的做法,不、不是我指使他们那样做的……卢、卢卡尔。」
「呃,不是……我并不是你说的那个……」
卡布特的内心非常抗拒却不得不打圆场,慌张到很可怜,我如坐针毡,立刻告辞。
「啊——!这、这是什么!怎么有这座头颅山!」
伴随着背后传来的悲惨尖叫声。
就这样,我走回「大路」,在经过无谓的绕路后,我再度加快脚步往野狐街走。就在时间又过了半小时时。
不对,有点奇怪,应该已经到了才对啊。
我环顾四周……咦?这里是哪里?
我愕然。
我不知道在何时迷路走进了狭窄的小巷里,这条巷子窄到我伸手就能摸到左右两侧灰泥已经斑驳的墙壁。
这是一条穿梭在密集又粗糙的废墟间的小路,虽然可以看到几道漆黑的大门,可是里面当然已经荒芜,没有任何会动的生物。
是一条死街。
我以为我一直沿着「大路」走啊!我可不认识这种小巷子,周围建筑物的排列我也完全没印象。
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如果说因为「瘴气」而迷失方向还有话说!
我并没有陷入沉思。是我边走边作梦吗?还是中了妖怪的术呢?
我觉得有人在看我,于是在黑暗中绷紧神经。可是完全感受不到异常变化,深夜里的废墟全然寂静。
错觉吗?总之要先弄清楚现在的位置才行。
决定好之后,我找了一栋看起来应该能眺望远方的独栋建筑,将钩子丢到屋顶,以攀岩技巧开始爬墙。
就在我即将顺利抓到屋顶的栅栏时,突然一阵好像被矛刺中背部的尖锐疼痛与强烈的撞击袭来。
「唔!呼!」
遭到突击。我的手抓不住绳子,直接从超过三公尺的高度落下,悲惨地撞到地面。我呼吸困难地扭动身体,将手伸到背后确认伤势,结果摸到了血与坚硬的棒状物。
箭吗?一理解到这点,我马上拼命撑起身体。千钧一发之际,刚才横躺的地面上又深深地插进新的黑羽箭。
有人要杀我!为了躲避追杀,我立刻躲进有遮蔽的废屋内。
为什么?是谁?脑海中浮现刚才的那三人组当中,有一名带着大弓的面具怪人。是他吗?
「唔——!好痛!呼呼……」
我在黑暗中将刺进左肩胛骨下方的箭拔出。幸好穿过背包与皮革罩衣才射中我,因此伤口不深也没有伤及要害。因为「七头大蛇」的关系,出血在几秒内就止住,只是痛死了。
我完全没有察觉被跟踪或被锁定,该不会我迷路走进这里也是被设计的?目的是什么?
全都是谜团,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能平安度过这次的难关。
我不知道敌人有多少,现在只能祈祷对方认为我已经失去战斗力。
也许对方用射击工具攻击我是我走运。这里是废墟,随便都能找到可以让我躲藏,等待身体复原的地方。
不过首先必须先确认对方的身分,想出能伺机逃脱的方法才行。
等待「七头大蛇」结束修复,我正打算起身时,蓦地视野摇晃了起来。
「咦?」
双脚抖个不停,眼前一片昏暗,我撑不住身体,手与膝盖跪趴在屋内的泥土地上,四肢无法出力。
怎、怎么了?这不是一般起身时会出现的那种头晕目眩。
我颤抖着手,捡起从背后拔下来的箭。仔细一看,锐利的青铜箭头附着着深咖啡色的黏着物。
我觉得好像听到自己脸色刷白的声音。
「毒箭?」
不妙。敌人知道这里有地方躲藏,所以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等我毒性发作,无法抵抗吗?
涌起强烈的呕吐感,胃里的东西全被我吐出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蔓延到全身了,这到底是什么毒?
沙。类似一度打算再度沉睡的「七头大蛇」的鳞的「相」明显浮现全身,它不顾我的意思,自行出现,这代表它判断我遇到了危及性命的危机。
「不要,现在还不行。该死!」
最糟的情况。这样下去,「七头大蛇」会为了专心解毒而让我沉睡,可是如果在我睡着时被敌人砍头,那么一切就结束了。话虽如此,也小能放着毒不管……
强烈倦怠,想睡。
我怎么能死在这里!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遇害!
我用咬掉自己脸颊肉的力道紧咬牙根,维系住逐渐朦胧的意识。
「要找个地方藏身才行……」
但是,躲哪里!
像是得到热病时会有的寒颤让全身剧烈颤抖,我用手撑着墙壁走出废屋。现在这种情况,这双脚别说跑了,连走都是很困难的事。
敌人应该还在监视着我。确认我变成这个样子也还不出手攻击,必定是异常慎重的猎人,看来我想保留剩余的力量直接摔倒,找机会跟对方同归于尽这种陈腐的手段是行不通的。
我拖着像铅一样沉重的脚步,在漆黑的视野中往前走,才走了短短十公尺,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再怎么看,四周就只是一成不变的废墟而已。
我只能抱着一丝希望在这里埋伏了。事情就发生在我就要撑不下去,选择听从恶魔的耳语,让自己可以比较轻松时。
我在某间废屋里看到「那个」。
我想到了。
不会吧?真的要这么做?那简直是疯了,跟自杀没两样。我还是待在这里埋伏,等敌人上钩比较妥当吧?
然而恶魔是狡猾的,他递出两种选择让你挑选,是要绝对一定会到访的安乐死?还是要连百分之一都不知道有没有的生还可能性?因为他很清楚人类喜欢垂死挣扎,总是喜欢品尝漫长的苦痛,从悲惨的斜坡滚下去。
我的脚开始痉挛,无法站立。我只能趴下去,边吐边爬进废屋。
可恶,那个面具混蛋。要是——要是我能活着回去,一定让你好看!
然后我豁出去了。
我爬进废屋里,屋内的泥土地上开了一个黑漆漆的洞,我爬进了食尸鬼的巢穴。
在我往下滑,就要失去意识的瞬间。
黑暗中浮现忧伤地眺望着远方的拉蔻儿的侧脸。
『我认为你应该对我好一点才可以。』
如果终将死住过里,我应该要照她的话做的。
这是我最后的念头。
3
「尼尔特尔奈尔德克……你、你在做什么……!」
蹲在地上,瘦得跟木乃伊一样的男子缓缓回头,他的脸上有刺青,图案就像绳纹陶表面的那种民族风格的图案。
他的脚下有鱼叉还插在身上的凶猛汉子的尸体,手上抓着才刚挖出来,似乎还在跳动的新鲜心脏。
「……好冷。」
尼尔特尔奈尔德克将生肉块直接送进嘴里。
咕噜。咕噜。
咀嚼。咽下。
「不这么做,心脏会结冻。」
「天气这么热!而、而且,那、那不是人类吗!」
「他叫我这么做的啊。还是天城,你要给我吗?」
因纽特的巫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在正常与疯癫间摇摆的瞳孔。
当我哑口无言时,尼尔特尔奈尔德克转头面对尸体,再度挥动小刀。
「他叫你这么做……他是谁?」
「温迪戈。」
附身在这位巫师身上的恶灵之名。
住在美洲大陆的北边与极地的人们都恐惧他的存在,他可以把人类变成吃人的怪物。
「这块土地听不到精灵的声音,因为当遇到邪魔时,只有魂会被带到死城。任何人都无法逃脱。他是对的,所以这也是对的。」
「别、别这样。谢谢你救了我,可是你好像……你怎么了?」
尼尔特尔奈尔德克跪着挥出左手。啪,沾满鲜血的五指抓住我的脸,然后以毫不留情的粗暴力道将我拉到他的面前。
眼前出现如死人般凹陷的眼眶与染红的嘴角。
「你想知道吗?你也想听他的声音吗?你想获得救赎吗?」
「啊!」
我以为会被杀。然而巫师凝视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最后只是露出诡异的笑容说:
「他说没必要,因为你已经有自己的恶灵了。」
那是他还没真的脱离常轨的某个夜里发生的事。
4
那已经是接近自暴自弃的心境了。
如果附近的巢穴已经在白天被发现了,如果食尸鬼早已经被赶走了,如果追兵不想冒险踏进地底下的巢穴,如果对方不知道我有不死的特异体质……
如果,如果,如果……
这是很可怕的天大赌注。
「尼尔特尔奈尔德克……什么意思……」
我一挣扎,身体咻地滑落,这样的触感让我开始苏醒。
「……啊、唔唔……」
我在漆黑中呻吟着移动身子。
突然从卡格斯拉的小巷里被丢到别的地方的意识让我困惑。
咦?这里是哪里?
……啊。
意识里弥漫的浓雾忽然散去。
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撑起身体。我现在是头朝下的怪异姿势,似乎是倒在有斜度的隧道中间。
尼尔特尔奈尔德克……是梦吗?
四周一片漆黑,寂静无声,除了我自己,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我还活着……?」
有手有脚,虽然全身是汗,衣服都湿了,不过身体四肢都平安无事。
放眼望去的黑暗深不见底,有一点点凉。几乎无法掌握情况。
我不想因为打火的声音或亮光引起无谓的注意。
稍加思忖后,我从胸口拉出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
绳子前端打了一个结,挂着一个雕刻着楔形文字的陶片工艺品。这是之前斯延送给我的护身符,据说是他们族人的自制品,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发出淡淡的磷光。现在也是,只是放在手掌上就有乳白色的光亮。
「『森林猎人』。」
虽然是对裸眼完全没帮助的亮度,但对这个「相」已经足够。
随着不安的情绪在我的体内扩散,四周的景象也逐渐浮现。
这里果然是食尸鬼为了往来地面所挖的地道中间,黏土壁面上有明显的爪痕。
我口渴难耐,于是抓起系在腰际的皮革水壶咕噜咕噜地灌着温热的水。
得救了。我喝光水壶里的水,安心地用力呼了口气。想起自己做的危险决定,身体不自觉颤抖了两三下。幸好在「七头大蛇」解毒期间没有出事,不过我究竟昏倒多久呢?
先回地面吧。我晃了晃还有些麻痹的四肢,开始攀爬斜坡地道。
可是……
「啊!不会吧……!」
应该是通往废屋的洞已经完全被上方倒进来的大量砖块与土石塞住了,可以想见整栋废屋应该都被打掉了。
打算湮灭证据吗?还真是小心翼翼。
搬开砖块能出得去吗?
不……看来不行,我很有可能被崩塌的砖块压扁,一个不小心,甚至连地道本身都会崩垮,我可不想被活埋。
「唉呀呀,看来只能找别的出口了。」
食尸鬼宛如土拨鼠,会挖好几个通往地面的出入口,运气好的话,马上就能找到,反正我也不能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然而当我小心翼翼地从狭窄的联络通道滑到地底下时,立刻感到困惑:
「好大……」
因为地道通到令我惊讶的宽敞地下道。宽度可容汽车通行……高度约有三公尺吧。
「这些全都是食尸鬼们用爪子挖的吗?」
陶片的磷光太微弱,就算是「森林猎人」的好眼力也看不到远方。感觉上似乎中途有转弯,因此也无法推测有多长。
我想起岗哨的队长说过,食尸鬼把地底下弄得跟迷宫一样。那么,这样的地下道是纵横分布在野狐街的地底下吗?
只是也太不可思议了,为什么需要这样的宽度呢?就我所知,食尸鬼的巢穴应该是狭窄、行动不便的啊。
「…………」
那是什么?刚才我听到了声音。
「…………」
嗯。又来了。我没有听错。在这样的地底下有人在说话。
我仔细聆听。然而可能因为回音的关系,无法确认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没办法我只好抽出青铜山刀,做好决定从右手边走。虽然声音的主人应该不是对我友善的对象,可是如果这附近有食尸鬼出没,我也不能在这里磨蹭。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我得尽快找到别的出口,回到地面上才行。
但是今晚的我可能霉运当头,注定彻底被卷进麻烦事里。
我悄声走在平缓弯曲的地下道里。
这时前方出现亮光。在黑暗的地道里,光点一颗灯泡就会很亮。类似那样的感觉,只有那一带在漆黑中特别显眼。
那是……摇曳的火焰。异常微弱,看来还有别的照明。声音似乎也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食尸鬼的巢穴里出现烛光与谈话声。太怪异的组合了。是不是这一带早就扫荡结束,有人下来调查呢?
过去?还是回头?
踌躇后,我戒慎恐惧地往前走。
是不是整晚发生太多无法想像的事,神经已经麻痹了呢?
还是已经被逼急了,想要快点松懈呢?
抑或是好奇心十足的「森林猎人」又捉弄我了呢?
我想大概这些都有点关系吧。
我屏息潜到有亮光的地方。
结果那一带的地下道左边没有墙壁,看来是间地下室。微弱的光线从那个空间照射出来。
我悄悄地从角落窥看里面的情况……然后我吓得全身僵硬。
「……!」
我死命压抑声音。
眼前是让我绝望的光景。
那里是一个宽敞的地下大厅,墙壁上每隔几公尺就挂着一把火把,将墙壁染成深红火焰的颜色。天花板也相当高。
然后中央站着肤色惨白的食尸鬼巨人,可怕的巨大身躯,身高可能远远超过四公尺。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一定就是「食尸王」格拉。
怎么会这样,我居然单枪匹马迷途闯进了城堡中心。
岗哨队长并没有夸大其词,果然是超级高大的家伙,就算来个十人、二十人,他也能一脚踢开吧。
但是,眼前还有让我更匪夷所思的事实。
格拉叩拜在地。
他亲吻地面,绝对服从的姿势。
对着跟他相比绝对微不足道的眼前的人类。
天啊,搞错了吧,那怎么有可能是人类。
我吓得牙齿打颤。不是因为格拉,而是从看到「那家伙」的瞬间起变成这样。
吹过来的冰冻灵气让我全身麻痹,纵使我躲在暗处也没有差别。
仿佛无形的雪珠打在身上,「痛」得我无法抬头。
也像直视采照灯的感觉,「刺眼」到难以忍受。
几乎是伴随着物理性压迫的「畏」让我无法不畏惧。我知道这种感觉,我曾经感受过。
好相似……跟展现「光辉」的拉蔻儿的存在感好相似。
来路不明的人影的脚下冒着螺旋状的「瘴气」,正在接受怪物的朝拜。
他身穿古风且过长的黑色长衣从头盖到脚,因此完全看不到他的容貌。
不过肩膀跟胸前是异样的厚重吊钟形状,再加上长衣处处可见尖锐突出的模样,可以想像底下应该穿着类似盔甲的东西。
他站在格拉面前才会感觉不显眼,其实他的身高也超过两百公分,通常可以称为壮硕,会让人有压迫感的体型。
「……你困苦的处境与忠诚余明白了。」
男性庄严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无须借由空气,直接就在脑海中响起的感觉。
「欢喜吧,余接受你献纳的牺牲,允诺你的请求。」
白色巨人与黑色人影旁放着一个网状的大袋子,里面塞满了人类的尸体,男女老幼应该有二十名。
那是「牺牲」吗?那根本是人体供品!
在飘散着淡淡「瘴气」的气氛中,五体投地的巨人发出高亢的欢呼声。那是原始的欢喜,借助巴别塔之力也无法翻译成有意义的语言。
「余之战士格拉,抬起你的头,余将赐予你余之『光辉』的碎片,『王畏』是余之代理人光荣的证明。」
黑色人影伸长手笔直戳进格拉的额头,从袖口流出如液体般的浓稠黑暗经由手臂流进格拉的脑袋里。
格拉巨汉痛苦地低吼,身体不断痉挛着。
「……这样你也成为余之眷属的一员了。余允许你使用余之暗影之『理』,你要好好运用。」
过了约一分钟,人影慢慢抽手,在格拉的额头上留下一根如黑曜石般闪亮的墨黑的角。
「好了,起身吧,『食尸王』格拉,巴比伦的新卢卡尔呀,你将是这个萨里奴回归的前兆。你就尽情使用『王畏』吧,将那些没有得到余的允许就占据余之领土者的城墙全部打垮,吃光他们吧。」
萨里奴?那不是「艾巴德尼格尔」之神的名字吗?我记得拉蔻儿曾信誓旦旦说他已经死了啊,可是,如此让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是……
「咳、咳、咳。」
格拉边咳边缓缓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驼背得很严重,手脚又异常长的关系,因此虽然只是放大版的人类,却感觉非常像怪物。
白色巨人诚惶诚恐地触摸自己的角。自称萨里奴的人影以教育小孩的口吻对他说:
「授予你的『光辉』目前还是原始的『畏』,将来它会变成怎样,全靠你的用心。只要你有素质,『黑色城堡』会顺应你的要求,让其成为永垂不朽的能力。首先你可以先随心所欲地测试一下……就拿在那边偷看的野蛮人来开刀吧。」
萨里奴的手指直指躲在土墙后的我。
我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凝结了!原来他早就发现我了!
格拉弹也似地转向这边。就像手指套上画的眼睛与大嘴巴一样的扁平奇异面相,愤怒又丑陋地扭曲着。
「余记得说过不准他人接近吧?你最好记得,你的神对不守命令之眷属是非常严格的。为了补偿,余要你拿那个人做为最初的祭品供奉至祭坛,然后刻不容缓地去收拾『黄昏之翼』的所有仆役。」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格拉张开双手仰天发出震耳欲聋的激动咆哮,地下大厅因为共鸣而不停震动。
「……期待你的表现,余的卢卡尔。」
萨里奴满意地喃喃自语,随即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开什么玩笑!谁要当你的活祭品!不妙,太不妙了!
「哇啊!」
我发出慌乱至极的声音,如狡兔般往来时的地下道逃。
顾不了面子了。听到格拉咆哮的瞬间我就领悟了。
他比那个蝎人还要凶暴强悍。
我要逃,不逃大概整颗头就要被咬掉了。
然而我马上就晓得我失败了。
黑。我明明知道。
我逃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靠着胸口的陶片散发出来的微弱光线,我连自己奔跑的脚步都看不清楚。
还跑不到十几步,我就被地面的凸起物绊倒,幸好有「森林猎人」的平衡感,我才能勉强双手双脚撑住着地。
毛骨悚然。一股死亡预感闪过脖颈。
我靠着第六感往旁边翻滚,随即黑暗中伸来一只跟轮胎一样大的手抓住了我刚才所在之处的空气。
「唔!」
「呵、呵、呵。」
居然嘲笑我。
啪,啪。随着脚步声,微弱的光圈内,趴在地上走的「食尸王」格拉出现了。
愈看愈奇怪的巨人。
不,称他为巨「人」真的正确吗?他的确能够双脚站立,但是平常是否就如同野兽一样用四肢行走呢?否则无法说明地下道的天花板高度。
格拉张开像蜘蛛般、有人的肩宽那样粗的双手双脚挡住了被赶到墙边的我,阻隔了我的逃生之路。
他的肤色如脱色般的白,质感像橡胶。
他贴着天花板,带着满脸邪恶的笑容低头望着我。那张异常庞大的脸孔上,嘴巴约占有一半大,腐烂掉落的鼻子只是两个气孔,左右眼窝离很远。或许他的容貌原本是一张像人的脸,只是已经跟其他食尸鬼一样变形了。
「怕不怕?怕不怕?怕不怕?」
似乎想要煽动我的恐惧,格拉的大嘴缓缓张开,口水啪啦啪啦滴下。他的嘴里有跟鲨鱼一模一样的锯齿一颗接一颗,还飘出厨余般的臭味——让人呕吐的吃人怪物的臭味。
我被这一夜最恐怖的恐惧笼罩,几乎呈现硬化的状态。
然而那并非因为被逼到绝路。
而是我看到了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整体膨胀了,并没有以前那么清楚,但是那个类似绳纹陶表面图案的民族风刺青我可是看到不想再看了。
「你、你是尼尔特尔奈尔德克……吗……?」
「呃?」
格拉似乎很惊讶,把头缩了回去。他歪着头,以探索记忆深处的目光观察我。最后他很困难地发出声音,叫了我的名字:
「……天、城?」
怎么会这样呢?
你为什么变成那样了呢?
「啊……没错,我记得,你是天城飒也。你……还活着啊。」
精神错乱后的尼尔特尔奈尔德克跟我们打斗,最后拖着濒死的身体消失在巴比伦的夜里。在那样的状态下还能活下来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让人无法置信了。
可是更让我惊讶的是他现在的模样。还不到一年,巫师就变成了可怕的巨人怪物。
惊人的突变。不过他的容貌除了刺青外,还是能看到些微他往日的影子。
「我死了,你们杀了我,不过我没有在那里结束。为什么不把我分尸?所以他来了,变成了我。」
「这个模样是温迪戈……吗?」
「我说过了,任何人都无法逃脱,就算死了,也无法离开这里。我们全都被诅咒了,注定迎接悲惨末路的命运。伟大的精灵也这么说过。」
尼尔特尔奈尔德克半是在对自己说……不,格拉瞠大到快要掉落的眼睛里有混浊的癫狂。
我的生命安全赌在格拉身上仅余的人的理性,那道随时会被混浊吞没,岌岌可危的微弱光芒。
想到那一瞬间,我就不自觉颤抖。我一面想着脱逃的方法,一面继续发问拖延时间:
「伟大的精灵?你是说那个发出骇人的『畏』的那个黑衣人吗?他是谁?」
「他是死城的伟大精灵。『黑色城墙』选中了我,做为传达他旨意的使者,做为『王〈卢卡尔〉』。他的力量,他的意志都已经流进我的体内,太棒了,实在是太棒的灵力了。他希望能够打破卡格斯拉的城门,击碎女神的神殿。我会遵从他,我将铲平一切。」
「『王』?那么刚才的那家伙果然是拿非利人。『艾巴德尼格尔』的祭神要挑战拉蔻儿吗?」
「呵呵,那样很好,我要铲平一切。第一个就是你,天城。对了,上次差一点就吃到你了,不知道为什么熟人吃起来总是特别好吃。」
看来格拉再也听不进我说的话了,他张开血盆大口,唾液如雨滴般落下。
「害怕吧,快哭喊吧,这样肉的味道会更好。」
不行了,已经不是讲得通的对象了,我觉悟了。
「是啊,好恐怖,我认识的尼尔特尔奈尔德克的确已经死了,至少以前的你会害怕自己的业。现在的你是温迪戈,是在北方森林徘徊,真正的吃人恶灵。」
是啊,遭到比自己强的人威胁,谁都会害怕。
但是我不会在被揍之前就败给疼痛的恐惧。
不会在被杀之前就败给死亡的恐惧。
我并不勇敢,我比别人选胆小,比别人还怕死。这就是原因。
我当然怕你,一直都怕你。
然而人不会因为害怕而死亡。杀人是一种放弃的行为。
在这个野蛮的「国土」里放弃,就等于扔掉活下去的机会。
我再也不愿意抱着膝盖被关在土牢里了。
「可是我拒绝被你吃掉,我的动作还没迟钝到让你抓到。」
我咬紧牙根,忍住颤抖,这么回嘴道。
「嗯嗯~~?」
看动作就知道,格拉跟那个蝎人不一样,他习惯狩猎人类,要是认真跟他打,大概三两下就被解决了吧。
有没有?有没有什么破绽呢?旧伤、大意、弱点之类的!
……就在此时,在绝望的焦躁中,我看到格拉的额头流出类似脓的黄色液体。
「而且你忘了吗?我之前杀过你。如果你想,这次我会确实结束你的性命!」
脓的来源是屹立在他额头上的黑角的根部。看来主人送他的器官他的身体还在适应中……
让伤口更深似乎对这个怪物多少有些作用。
「呵、呵、呵。」
听到我不知死活的大话,格拉好笑地抖动喉咙,接着决定教训我这个自大的小子,于是像蛇一样地伸长脖子过来。巨大的嘴巴张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我的头。
上当了!
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每一颗锯齿,因为有「森林猎人」。
等到他逼近我眼前,我才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躲。
啪!他的下颚在传出咬碎硬质物体的声音的同时闭上了。
盘算得有些失败,左手的「王贝」护腕像是玻璃艺术品般被咬碎了。我已经提升了我的动体视力,但还是比不上甚大叔。
然而这样的代价太便宜了,因为正中我下怀!
眼前伸手可以摸得到地方有约我的手臂大小的黑角。我举起右手,毫不犹豫地挥出青铜的杀意。
锵!
果然很硬。触感像骨头或软石头。刀子虽然砍中了,不过并没有砍断它。
啧。左手被咬中,算是扯平了。
「啊啊啊————!」
只是没想到反击的效果大到让我很惊讶。格拉双手压着脸,发出痛苦的声音,使力地在地下道的地上翻滚。
我瞄了他一眼,立刻跑了起来。
往烛光的方向,往广阔的地下大厅,往格拉的宝座厅跑。
刚才的黑衣拿非利人似乎没有同来,大厅寂静无声。
我全力往前冲,用左手扯下一个挂在墙壁上的火把。
接着又仔细环顾厅内,希望能找到什么可以用来护身的东西。
昏暗的地下室以八根粗壮的泥柱支撑,有一方的墙壁前面有一座用土堆成的小山,小山顶端放着黏土做的大椅子。装饰那个「宝座」的是人类与不知名动物的白骨。土墙上除了火把之外还挂着长长的破布,就像垂帘一样。
……惨了,什么都没有。
此外只剩下装满「牺牲品」的网状袋子。真无趣的大厅。
我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该从多个通往地下道的出口胡乱猜一个先逃再说呢?
「呵、呵、呵。」
不,已经来不及了,王归来了。
格拉出现在烛光中,面露恶鬼的表情瞪着我,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刚才的理性,只剩下因为痛苦而激起的杀意。
就在这里,跟我最早盘算的一样,只能在这里开战了。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在黑暗中对我是绝对不利,我只能在这里为自己找到活路。
「身体变大,脑袋却转不动了吗?尼尔特尔奈尔德克?」
接下来该怎么办?天城飒也。
无处可逃了。出奇招已经没用,体力也从刚才起就快耗尽,今晚走到这里算是陷入穷途末路了吗?
如果打倒这八根支柱,泥天花板会塌陷吗?
我不知道,可是现在的我只想得到这个趁混乱给自己找活路的方法。
就算顺利,十之八九我也会一起被活埋,然而或许可以带着格拉同行。
拉格张开双手伸出有如剑一样的钩爪,不发一语地不断逼近,看来已气到连话都不想说了。真爽。
我不着痕迹地以支柱为盾,拿着山刀与火把戒备。或许是极度紧张的关系,我开始出现耳鸣。
嗡嗡嗡嗡————嗡!
远远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类似响亮的嚎叫的幻听。
为何畏惧?战斗吧,打倒他。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听到那个声音这么说。
「来吧,你这个动作迟缓的家伙,有本事来抓我!我会再一次让你哭到尿裤子!」
「啊啊啊——!」
格拉抛开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性,任由激怒驱使,向我冲过来。
5
那样的攻防持续了多久呢?为了活下去使出所有气力的我并不清楚。
感觉好像过了非常久的时间,可是也有可能跟过去的战斗一样,实际上只是不到几分钟的事情。
我尽可能拿柱子当盾牌,不停地躲着格拉接二连三使出的握击,要是被抓到了,一次就完蛋了,被他一捏,大概内脏就会从嘴里喷出来了吧。
我一边往后退找退路,一边把握微弱的机会砍他的粗壮指头。他的手指表皮像橡胶,因此效果很差,但我还是固执地重复相同反击,就像比耐力一样,一片片削掉薄皮。
在火把的火光摇曳的地下室里持续着攸关性命的躲猫猫。
我陷入错觉,仿佛身处恶梦当中,正与不死之身的敌人激战。
喉咙发出痛苦的喘息声。他的体力是无底洞,而我已经气喘吁吁。
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平安无事,是因为格拉并没有使出终极武器。就算他发狂到忘我,也绝对不会把头低下到我的山刀砍得到的距离,看来刚才的那一击相当见效。
不彻底的攻击让他被我牵着走,已经打垮了三根支柱。然而用这个战术真的好吗?累积的疲劳让我全身沉重,就算成功让我逃了,大概也是马上就被抓到了吧。
「啊!」
砰。我的脚撞到东西了,就在我要通过格拉装满「活祭品」的网袋旁时,勾到一只伸出网外的女性的手了。
轻轻的,但绝对是致命的一绊。
我跌坐在地上。格拉的脸上露出邪恶的欢喜。他长长的右手伸过来,看在我眼里像死亡的慢动作。我没有起身的余力。
结束了。事情就发生在我死心的那一瞬间。
逼近我眼前的格拉右手从手肘部被砍断,掉落在地上。食尸王发出尖叫声,压着喷出黑血的伤口踉呛地往后退。
怎、怎么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还发什么呆,天城!快站起来离开那里!」
正当我因为如此惊天动地的光景而瞠目结舌时,一个凛然的女性斥喝声甩了我一巴掌。
格温师父?
像一根圆木似地滚落在地上的格拉手臂旁,出现了女骑士的身影,她正动作轻盈地收回闪耀着白色光芒的大剑。女骑士身穿青铜制的小札盔甲,长长的银发隐藏在铜制头盔中。
「呼呼呼呼呼!得、得救了啊啊啊!」
仿佛能直接上天堂的安心感笼罩了我。太强了,居然能把那个格拉的手臂一刀两断,这位骑士大人果然等级不同。
后方伸来一只手穿过我的左腋,用力将我拉起。
「嗯。你看来没事。」
「斯延你也来了!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斯延跟平常一样,穿着跟我相同的皮革胸甲,右手拿着他常用的弯刀。不过他的很干净,跟我身上这件破烂如同抹布的不一样。他如同往常,面无表情地指着我胸前发出淡淡光芒的陶片。接着说:
「愚蠢。那是我的台词。你真的没救了!你就是擅自抢先单独行动才会遇到危险。真不知道你是想展现男子气概给谁看!」
「不、不是那样。」
为了我的男性尊严,我正打算辩解时,忽然回过神来。对、对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
「他是、他是尼尔特尔奈尔德克!」
「什么?你怎么了?脑袋不清楚了吗?」
「真的!尼尔特尔奈尔德克没死,他变成了『食尸王』格拉了!」
「怎么可能。」
虽然是非常简洁的说明,不过他盯着格拉的表情蹙起了眉头。
「我的手!你居然这么做!啊——!格……温德……琳——!」
格拉发出愤怒的咆哮声震动了宝座厅。失去了右手仍保持着旺盛的战意,真不愧人称「食尸王」。
然而就算面对汹涌而来的杀意,格温师父仍旧维持着具有威严的笑意说:
「原来如此,被自己的恶灵取代了吗?看得出来你已经狼吞虎咽了几十人,不,应该是几百人,变成了相当可怕的怪物。的确,你对天城而言尚还有些吃力。」
格温师父用缠绕着皮革护腕的双手将她擅长用的武器扛在肩上。
那是一把刀刃长一公尺四十公分,刀柄有三十公分的钢铁大剑,格林姆金用尽心血打造的名刀。相较于几乎要跟使用者的身高匹敌的高度,双刀的刀身很薄,只有五公分宽而已,不过即使如此,整体的重量还是不下十公斤,我拿来挥一下就会往前摔倒。
「就像你一直说的,死了也无法自由吗?真是可怜的男人。我想同类的我最适合当你的对手了。」
女骑士正面迎击逼近的格拉,在十字军战士的鼓舞声响起的同时,大剑也从正面挥下。
「上帝所愿!」
白色钢铁块发出沉重的声音,划破地下大厅的空气。
距离应该还有超过三公尺,可是食尸王却发出痛苦的哀嚎,退后了好几步。他的左前臂出现裂伤,但不是我造成的伤。
格拉退缩了。再怎么长的剑,不在剑尖可以挥到的距离也无计可施。不过格温师父的斩击厉害在刀锋。超乎一般人的剑速与快速卷起的刀风能像鞭子一样延伸,以空气之刃切开人肉。
「咳、咳。」
「怎么了?尼尔特尔奈尔德克。你不过来,那就由我过去吧。」
格温师父毫不畏惧地缩短距离,提起大剑如飞燕般挥动。
一刀,两刀,三刀。
食尸王像是触电般后退,女骑士却步步进逼。
银光乱舞。
这回一口气五连击。剑速更快了,引擎全开,格拉的身体跟双脚又多了好多伤口。
「吼喔喔——!」
或许是细细繁多的伤口让他焦躁,格拉发出更高亢的怒吼声,完全不顾形成刀刃的风,伸手要抓格温师父。
看来是完全恼羞成怒了,他明明应该知道的。
轰。
迎接巨大握击的是毫不留情的钢铁暴风。
一秒都没有停下来的斩击连「森林猎人」的动体视力都追不上。那个「剑阵」是死亡暴风,不允许半径三公尺内有生命的存在,踏入者只有被切断、被粉碎、被击溃的命运。
「啊啊啊——!」
食尸王的左手在瞬间变成超过十片的碎片,四分五裂,就像徒手伸进有锐利刀刃的电风扇里一样,当然会变成那样。
然而这样格拉还是不退。
那样的重心是……
「脚!他要攻你的脚!」
来不及了。四公尺高的巨人用尽全力使出低踢,从旁边直接攻击格温师父。传来盔甲被压碎,头盔掉落,尖锐的钩爪刮肉的不快声响。
敌人也真有两下子就是这个意思,尼尔特尔奈尔德克真不容小觑,还让对方砍肉、断骨。
不过我真的同情他。
格温师父是更高等级的怪物。
「啊……」
女骑士依然不动如山,以一只右手就挡住了他的低踢。
虽然泥土上留下了双脚用力,如车辙般的痕迹,从被爪子贯穿的小札盔甲上的孔还能窥探到白皙肌肤被刺穿的深红色伤痕,但是格温师父还是傲然地站立着,保持着确实的意识。
他们的体重相差远远超过十倍,人类如果受到那样狂暴的一击,应该会像足球一样撞上墙壁,内脏破裂当场死亡。
这时格拉首次面露恐惧地往后退。
「想到是为了收拾像你这种不知慈悲是何物的怪物,我这才发现我这具受到诅咒的身体原来还是有存在的意义。」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我本能地觉得寒毛直竖。
她的双眼平常是蓝色的,然而现在却绽放出刺眼的红光。
嘴角微微露出的虎牙突然看起来变大了,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吸血鬼。夜夜从棺材里苏醒,吸活人鲜血维生的死者。
使用怪力,随着雾变化,驱使狼与蝙蝠,拥有不死之身。
喜欢颓废与恶德,总是拿信神的好人开刀的恶鬼,但害怕阳光,恐惧十字架与银,只要用白木桩剌穿心脏就能消灭。
自从遇到了这个人,我了解到吸血鬼并非只存在于传说与恐怖片中。
虽然说在拿非利人、食尸鬼、幻兽、木乃伊、恶灵等作白日梦也不会出现的怪物并存的「国土」里,这已经不是什么好惊讶的事了。
背负着吸血鬼宿命的肯特的格温德琳为什么会成为十字军的一员到圣地巡礼呢?我不知道,也不想贸然去问她。这个人教导我如何活下去,她是我的恩人,拥有高洁的灵魂。我只要清楚这一点就够了。
头盔掉了,格温师父把银发辫子缠在脖子上。
「好了,斯延,你也来帮忙,取了他的性命。」
「是。」
斯延以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着「理」,手指迅速滑过弯刀。随着他的动作,弧状弯曲的刀刃扬起白色光芒。
不是本行,可是斯延也会操控几种魔法,现在这个是其中一种,赋予刀刃如剃刀般的锐利之术。跟日本刀一样锋利的斧头可是不容小觎的武器。
「不要勉强,天城你就看着吧,你那个样子只会挡路。」
先一步被制止了。不过我现在这个样子,连站都站不稳了,真的也只会帮倒忙而已,看格拉那个样子,应该也做不了什么抵抗吧。
然而此时的我完全忘了。
忘了尼尔特尔奈尔德克获得了他口中的「伟大的精灵」授予的力量。
「萨里奴、萨里奴!『黑色城墙』啊!您的『光辉』在哪里!请庇护您的卢卡尔!」
格拉异常的面相在憎恶与狂乱中扭曲,他张开已经被切断如树墩的双臂呐喊。
怱地仿佛在回应他的祈愿似地,他额头上的黑角开始融出黑色液体。
「嗯。等等。」
格温师父制止斯延略带紧张的声音。
从黑角溢出的液状「瘴气」在转瞬间移动到他惨白的全身,流进他的喉咙,特别是聚集了许多在他失去的双臂处,然后硬化。格拉的双臂比以前更加可怕,而且再生了如黑色玻璃般发亮的钩爪,像经过漂白的身体如今也有一半覆盖着黑色的膜。
跟那个蝎人用的术很雷同,那家伙也在生死关头像那样以「瘴气」护身。
「萨里奴的卢卡尔?怎么可能……」斯延半信半疑地嘀咕着。
「是真的!那个角就是那个叫萨里奴的家伙埋在格拉额头上的,我亲眼看到那个场景!」
抛开面无表情,斯延的童颜布满警戒。
「师父,尼尔特尔奈尔德克还有余力,那是强力的『理』,请小心。」
「看来是那样。」
格拉目不转睛地看着新获得的能力,令人毛骨悚然的窃笑又回到他的脸上,他很开心地动了动漆黑的钩爪,就像在确认好不好用。
「黑色城墙,『艾巴德尼格尔』之主,巴比伦的大精灵萨里奴呀,我将以血肉与复仇回应您的庇护!」
大声地以充满兽性的声音立下誓约后,格拉欣喜地挥动双手。那是巨人的长手臂都无法摸得到的距离……原本应该是。
这回他抓住了适当的时机。墨黑的手臂住空中像有弹性的橡皮筋一样伸过来。
「唔!」
「!」
格温师父跟斯延慌张地朝左右两方散开。
砰!格拉的手仿佛变成了黑曜石,重重地打在他们刚才站的地方,随即又马上收回去。
「伸缩自如吗?还真灵巧的义肢。」
格拉的新武器,巨大又丑陋的「瘴气」义肢似乎能照着他的意思随心所欲地变形,可以从软体状硬化成跟铁一样,然后又变回软体……就像液体金属般的属性。
「那个黑色的部分应该非常硬,没办法像刚才那样了。」
「知道了。」「嗯。」
两人点头,迎战格拉。
然而这次跟之前情况不同。食尸王没有重复刚才的错误,他以硬质化的手为盾,牵制格温师父。大剑与漆黑的爪子交锋之际,宝座厅便响起硬质的碰撞声。
「噗。噗。噗。」
就这样保持着距离,格拉不停从嘴里吐出浓密的「瘴气」,就像一团团黑云,实在愈来愈像怪兽。
看起来就像在一一尝试新获得的能力。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不快点收拾他,很可能即将不是他的对手。
他吐出来的「瘴气」急速扩散,逐渐充斥在昏暗的地下室里,要是让他持续这样下去,不久后室内就会充满「瘴气」。
或许有相同的担忧,扛着大剑的格温师父大胆地缩短距离。她说:
「尼尔特尔奈尔德克,你到底想怎样?我不会让你拖到援兵来的。」
「伟大精灵的灵力比你强,吸血鬼。」
可是格拉完全没有正面交锋的打算,他往上跳躲过斩击,然后就像壁虎一样附着在天花板上,只用布满憎恨的眼神威吓着格温师父。
「师父,要把他拉下来吗?」
「不用,交给我。他以为用那种程度的把戏就能全身而退吗?真令人遗憾。」
斯延靠近,我听到格温师父这样回答他。「瘴气」变浓了,他们只距离我一小段,身影却已经朦胧。
诡异。格拉一定有什么算计,才会做出那么不利的姿势……这时脑海里闪过夏坎被「瘴气」触手束缚住的情景。
我惊慌地低头看脚下,皮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泡在暗色的水洼里了。
「地上!从下面来了!」找边叫边跳起来逃开。
这次帮上忙了。格温师父狐疑地低头察看,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着斯延的皮革盔甲轻松地往后扔。
慢一拍从地面跃起的黑色黏块包围了我们所在的地方,格温师父优先帮助斯延逃开,结果自己被卷进去了。
「唔!」
黏稠状的暗黑紧紧绑住女骑士,她使出吸血鬼的超自然怪力奋力挣扎,却丝毫不见松脱。连那个夏坎都挣脱不了,光靠力气是没办法脱身的。
「我现在就去救你!」
不停喷出「瘴气」,附着在天花板上,这些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我们注意到那个暗黑的手段吗?
使出这么多诡计才抓住的强敌,食尸王不会轻易让猎物逃走。
「我抓住你了!格温德琳琳琳琳琳琳!」
砰。食尸王重重落下。施放到地上的暗黑如同有独立生命似地回到他的双手,包裹着格温师父的块状物与食尸王的右手之间连结着黑色粗绳。
「咳、咳!来吧,你这个不死的女人,就让我来摔碎你!」
「住手!尼尔特尔奈尔德克!」
我想扑上去,可是来不及。食尸王用力拉回右手,像投铁饼的选手一样转动庞大身躯。
砰!让人想捣起耳朵的巨响。在离心力的作用下,格温师父的身体以可怕的速度撞上土墙,盔甲、骨头、肉体,碎裂。
「!」
食尸王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报复的愉悦让他开心地笑了起来,三次,四次,固执地挥动手臂将格温师父丢向土墙,每次都扬起阵阵血烟。
「唔!」
看到恩人受这样的罪,我实在无法冷静,每次响起闷声,我的愤怒就难以控制地涌现,有一股想要冲出去想办法救她的冲动。
冷静,那是格温师父,不会那么简单就被打倒,贸然冲出去也只是重蹈覆辙。
「!」
「笨蛋,斯延!等等,这样不行!」
看到斯延怒气冲冲地想要冲出去,我赶紧从旁抱住他。
「师父是为了我,我要去救她,剩下的事交给你。」
什么剩下的事交给我啊!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血气方刚?我跟你同样愤怒啊。
「别乱来!你想白白送命吗?我们要找到他的弱点趁隙攻击才行……」
弱点!我被自己说的话惊醒。
「……斯延,我想到一个非常好的点子,配合我吧。」
「没问题。」
这么干脆?不愧是我的好搭档。
「你想办法吸引那家伙靠近,接下来就看我的,你别乱来!」
「嗯。我尽量。你的『好点子』总是投石问路。」
罗嗦。明明是个不多嘴的人,每次总爱多那么一句!
把牵制食尸王的工作交给斯延,我奔向还完整的支柱,借由表面的凹凸往上爬,爬到对那家伙而言是死角的后侧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再将刀刃已经残破不堪的山刀水平插进去当做立足点。
我抽起藏在背后的求生刀咬在嘴里,整个人贴在柱子上。
我准备好了,接下来就看斯延的了,只要没有被愤怒气昏头,他是可以想出让我拍案叫绝的好点子的。拜托你一定要成功。
我探出头,从柱子暗处透过朦胧的「瘴气」看出去。果然如我所料,斯延巧妙地在找食尸王的麻烦。
「你不错嘛,斯延延延延延!」
格拉挥出左手却被砍了,他连忙把手缩回去。斯延的弯刀发出魔力,切「瘴气」块像切果冻一样。太惊人了,他原来有那样的能力吗?
我必须依靠「森林猎人」,可是斯延不同,他的动体视力与动作敏捷是天赋的才能,如果再加上傻胆,就是一个难缠的决斗者。不断被抢先一步,愈是出手愈是惨败,就像跟以反攻为手段的拳击手打斗一样。
「你真的是萨里奴的卢卡尔吗?怎么这么不中用呢?」
「闪到一旁去,斯延延延,待会我再好好陪你玩。」
即使受到挑拨,食尸王抓着格温师父的右手还是没有松懈的样子。斯延以灵敏的动作戏弄着只用一只左手的敌人,他势均力敌地闪过带着「瘴气」而来的钩爪,冲过去划伤对方的小腿,接着又拿着弯刀深深砍了对方的手一刀。斯延的动作看起来似乎还游刃有余。
但我还是紧张到冷汗直流。
只要稍微一个不小心,斯延就没命了。虽然看起来他应付得很好,然而两者的体格相差太大,只稍一瞬间一切就会化为乌有。我只能屏息观看,内心焦急万分,抓着柱子的手也不自觉用力了起来。
当我不安的担忧时,斯延已经百般戏弄格拉,让他非常焦躁后,故意夸张地躲过钩爪,开始慢慢地往后退,朝着我躲的柱子这边。
再十步左右。
没问题的,这样的角色分配最好,因为我要做的事更危险,失败了就一定会死,没办法交给他去做。
斯延不着痕迹地对我使眼色确认。没问题,我准备好了。
还太早,再给我三步。
要是被察觉就完了,肯定被他一口生吞下去。
可恶,我还不想死。
如果可以,我也想尖叫一声马上逃走。
但是不能,我不能抛下他们,这件事我做不到。
心脏剧烈跳动,脉搏加速。我不善于等待,紧张让我开始耳鸣了。
嗡嗡嗡嗡——嗡!
不会吧,又是同样的耳鸣?这究竟是什么声音?吵死了,安静。
——再一步!
该死,快过来,拖拖拉拉让我开始胡思乱想了,都是「森林猎人」在作怪。
哎呀,明明决定好为了回家不惜任何代价,为何会在这里做这么危险的事呢?可是没办法啊,那家伙打算杀害格温师父和斯延。我太愚蠢了,这样左右为难有一天肯定会害了我自己。
来了——!
「……月亮啊,计历的神呀,请允许我触碰您的『光辉』,恳求您的许可,让时间暂停吧。」
斯延的咒语?我躲在柱子的暗处看不到,他在做什么?
——无论如何,我不能退缩!
我跳了。
「喝!」
我低吼,以脚下的山刀为起跳板,咬着可以粉碎下颚的不锈钢刀往空中跳。
我拼命伸长手。朝着食尸王的黑角。
我等他走过去之后才从后面扑上去,是因为要是被他发现的那一刹那他甩头的话,那么就会失败。不过他的视野很广,这是很大的赌注。
然而在那里等待着我的,却是不可解的状况。食尸王以慢动作在动,简直就像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在播放。我用余光瞄到了斯延正拿着弯刀刺进食尸王的左手。
他一定做了什么,不过现住没时间深究。
我死命抱住比我的手臂还粗的黑角。黑角不断冒出「瘴气」,碰到一定会冻僵。
我借着「森林猎人」的帮助,以流畅的动作将左脚踏在角上,右脚踩在格拉头上,左手抓住角支撑着,接着用右手握紧嘴里叼着的刀,使出全身力气刺下去。
「啊啊啊!」
我的目标是刚才山刀刺伤的伤痕附近。叩。传出闷声,不锈钢制的锐利刀刃深深地刺进角里。
太好了!果然没有那么硬。接下来换……
这时魔法时间结束。
「啊啊啊——天城城城!」
食尸王的动作突然恢复正常,以猛烈的速度开始暴动。突来的摇晃让我差点被甩开,连忙双手抱住黑角。
因为剧痛,尼尔特尔奈尔德克狂乱地摇着头。骑马机比他可爱多了。速度就像果汁机一样,我的身体也被晃动着,身旁还响起他胡乱咬牙发出的喀喀声。
不行,要是掉下去就没救了,我死也不放开!
突然有黑色物体缠住我全身,企图将我拉离黑角。原来是他的手!
淤泥恶臭味的「瘴气」从鼻子、嘴巴、耳朵灌进来。
不过在那之前,我挣扎的双脚找到了刺在角上的小刀。我的双脚踩上小刀当做立足点,然后使出全身力气将角拉到我面前来。
嗡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嗡!
多亏了不停在我脑袋里嗡嗡叫的耳鸣声,才稳住了我的意识。
我的脑袋里充血,嘴巴里满是铁的味道,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楚,只靠着意志力用力踩小刀,不顾想要将我拉开的黏液死命踩下去。
我没力了。就在我即将绝望之际——
哇。
身体突然被漂浮感包围。
接着全身强烈撞击。
砰。右肩、肋骨,还有许多细骨头都断了。我停止呼吸,世界整个扭曲。对生的执念勉强拉住逐渐消失的意识。
不可以!此时放松就是死!
「呜,恶恶。」
我忍住想吐的感觉,摇着头想要让意识清楚。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会滚到墙壁边?是被甩到墙壁或地上吗?可恶的尼尔特尔奈尔德克!
不对劲。为什么这么安静?我连鼓膜也受损了吗?
只剩下我激动的心跳声与喉咙发出的咻咻声变得好大声。
我试着起身时才终于发现,我的双手还紧握着泛着黑光、被我折断的角。
我诧异地往前看,就看到摇曳的「瘴气」另一头,巨人的身影呆立在那里。
同时有另外一个娇小的人影正在靠近他。
有一道闪光伴随着风沉重的呼啸声而来,切断了尼尔特尔奈尔德克的双膝,庞大身躯往前倾倒在地上。
红色眼眸闪闪发亮的娇小身影接着高高举起大剑,以优雅的动作挥下。银色光芒的线条斩断了企图起身的「食尸王」格拉的脖子。
「这下可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那是格温师父略带痛苦却口齿清楚的声音。
「嗯。头目跟凯妮姐也快到了,巴尔纳姆梅铁纳跟士兵们好像也一起来了。」
「是吗?他们好像也帮忙收拾了小喽罗。」
斯延跟格温师父站在旁边交谈,而我则瘫坐在地板上,跟面露悔恨的大脑袋大眼瞪小眼。
尼尔特尔奈尔德克这次应该是真的死了。
不过今晚还真是高潮迭起,我稍微放空一下应该是被允许的。
话说回来,真不公平,斯延那小子到最后几乎是毫发无伤,格温师父也活蹦乱跳,到现在还咬牙忍着痛的人只有我。
什么吸血鬼,真犯规,差点变肉饼也只要时间就能恢复到跟以前一模一样,我就算有「七头大蛇」帮忙也做不到那样。她的衣服、盔甲都因为流血而染成了暗红色,身体方面却只有脸色比平常更苍白而已,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我忽然想到。
「对了,斯延,你为什么知道甚大叔他们要来?」
他又再度指着我胸前淡淡发光的陶片。
「跟你送我们的护身符有关?」
「嗯。就算不在身边,我也大概知道你们的所在之处。」
啊!难怪他们两个能在我九死一生之际赶到。我就觉得这也太凑巧了。
「你的运气真好,平常在『瘴气』浓厚的巴比伦是起不了作用的。今晚很特别,是女神的庇佑。」
「怎么可能,说到底,是为了谁才搞到今天这个样子。」
「嗯。这可不一定。」
这小子面无表情地窃笑。可恶,以后你就知道。
这时格温师父从右侧将我撑起。
「好了,该起来了,其他人来了,坐在地上很难看。」
「砍下他头颅的人是你,跟我无关,饶了我吧,我累惨了……」
「别开玩笑,收拾他的人是你,天城,向大家展示你的胜利。」
我很清楚忤逆这个人只是给自己找麻烦,标准的斯巴达教师。你没有一点慈悲心吗!我强忍全身痛楚,百般不愿地起身。
结果格温师父突然揽过我跟斯延的头,一把将我们抱在胸前,顿时血与花的味道充斥整个鼻腔。
「呵呵,今晚多亏你们俩救了我,以后不能再把你们当还没长大的孩子看待了。谢谢,你们是我的骄傲。」
格温师父的身体冰冷,但我却不由得胸口发烫,脑海里浮现「幸好大家都没事」这种值得嘉许的念头。
没多久从一条通道那头传来大批武器碰撞的骚动声,我们家的老大领队,一团士兵如雪崩似地涌进宝座厅。
「呵呵,这实在太惊讶了,你们三个人自行解决格拉了吗?不是告诫过你们,在我们抵达之前不能动手吗?」
甚大叔故意喊出的大声量回荡在厅内。
「不过这可是大功劳,不愧是我队菁英,居然能够在我们大家还在迷路时就取下大将首级,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证人。哇哈哈!」
迷……迷路?
……怎么能,你怎么能……
你在我差点死掉之际,为了不让别人抢了功劳,于是演了一次粗心八兵卫吗——
你、你、你这个人——
「你……」
然而我的破口大骂并没有实现。
因为我一激动,马上就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啊,连我自己都知道我要倒下去了。
与蝎人激战,在暗夜中被毒箭射中,跟化为温迪戈的尼尔特尔奈尔德克厮杀。一个晚上要走完这些行程实在太辛苦了,早就超过我的极限。一旦放下心来,缺乏肾上腺素的身心就再也无法支持下去了。
这一晚也太惊险了……
我就像断了线的人偶坠入黑暗的同时……
嗡嗡嗡嗡——嗡。
我好像听到那个耳鸣声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