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有见过人偶吗?』
放学后,遥就传了这么一行信息过来。
刚才提问的意思是这个啊……我想叫住小夜美一起去捉住遥,但是她以“部活马上就要开始了”的理由,逃跑一样地离开了教室。
自从遥提问我之后,小夜美的样子变得非常奇怪。
嘛,不过,女篮球部有练习的话,遥也会在体育馆吗。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把书包放在肩上。走到了教室门前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个小小的身影。
“哟。”
正是遥。
“你这家伙,不是和小夜美一样是女篮球部的吗?那家伙已经去体育馆了啊。”
“你听了不要惊讶,我可是篮球部部长大人。”
“那么更加要去参加部活吧。”
“哈哈哈。怎么样愚民,不知道吧?”
“之前有听小夜美说过。”
“是吗,是这样啊。是想和你说话才过来的。”
就像被淋了水一样,遥的语调变得低沉。
“是关于那一行信息的事吗。人偶……你也有见过吗?”
遥的眉毛猛地动了一下。
然后数次张开口,却像是说不出话一样。一副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比较好的样子。
“你也……看到啊……?”
她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却只有那一点点。
“偶尔的话。”
“是吗……”
遥眼睛向下,嘴唇微微地颤动着。
“不是有冈目八目这一成语吗?是因为处在有点距离的地方观察了吗,所以看到更清楚了。因此连不想看到的地方也看到了。”(译注:冈目八目,原意是观看围棋比赛的旁观者比下棋的人更冷静客观,能发现多赢八目的方法,也就是旁观者清。)
我就是有能看到那种东西的血统,遥这样说了。冥婚仪式那时,也是遥比谁都要早发现人影的。
“我也只能把那个解释成人偶了啊。”
人偶……这两个字,似乎开启了我遥远过去的大门,响起了一阵沉闷而痛苦的开门声。我总觉得现在即将接触的事物没,是不可触碰的禁忌之物。
“人偶,一直都在看……看着小夜美……不仅仅是在看,而且一直都紧跟在身后。总觉得,自己脑子要变得不正常了……”
遥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面孔平板无表情的,红色的人体模型。这样的东西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精神变得不正常也不是不可思议的。
“有跟小夜美说过吗?”
“ 怎么可能告诉她。‘来历不明的,人偶正盯着你看呢——’这种话。换作时雨君的话,你也说不出口的吧。”
就像是思考过度一般,她垂下了头。脸上也失去了血色。让我觉得她也是一具发青的人偶。
“而且,还一点点地靠近了。第一次见的时候,还以为是看错了。但是,我错了。人偶一天一天地、一点点地,越来越近了。”
人偶,每天都在盯着小夜美。一步又一步地,一点一点地缩小着与小夜美之间的距离。
“哎呀呀,和死人结婚之后是人偶啊。真是的,我又没有欠缺‘非常日事件’这种养分。”
遥对我这种冷静的态度皱眉了。
“时雨君,我看你的反应,简直就是好像你知道这日子总有一天会来的,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一样。”
我静静地点了点头。
“从很久以前,小夜美身边就有人偶了。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察觉到了。但是,这么明显地现出身姿是在——”
“——阻止冥婚之后开始的?”
“啊啊,真是伟大高尚的恶作剧啊。”
大大地叹了口气,我顺手把附近的椅子拉过来,坐了上去。放学后教室里,就只有我和遥留了下来。
“如果真要做点什么的话,可能只能到寺庙或者神社去找专业的了。”
“除灵啊。要好多钱的吧?我可是身无分文的。”
我想起和人形双亲一起生活的小夜美。看着她的人偶,不是除灵这种表面工夫就能搞掂的吧?我对这问题的根深蒂固感到头痛。
如果可以的话……真是不想让外人来干涉。因为那样子的话,小夜美被掩盖的过去……有可能会暴露。
“想更快地解决的话,将氢气和氧气混合,然后点火——这办法怎么样?”
遥单纯认为这都是人偶的问题,然后提出毁灭的提案,也是让我感到头痛的理由之一。而且还“混合比是二比一哦”地仔细地告诉我了。
“给我打住!!你是想把教室整个炸飞吗!!”
回过头来说,这根本就不是除灵了。
“幽灵被除去的话,不是会有水洼留下的吗?”
“你这家伙,实际上也不是笨啊。”
“嗯哼,终于意识到我是天才了啊。”
遥得意地挺起了胸膛。应该胀起来的东西完全让人观测不到,如果指出来的话恐怕会从二楼窗口被扔出去,因此我保持沉默了。
如果将氢气和氧气混合的话,就能做出名为爆鸣气的最强爆炸物。
从知道这一知识来说,遥的确不是笨蛋。因此不巧妙地隐瞒的话,恐怕连小夜美抱着的秘密都会泄露出去。
“能够一口气净化掉哦,一口气。说不定除魔师的工作还挺适合我的呢。”
“连小夜美都让升天的话,净化的意义就没有了啊。话说回来,那可是一脸清爽若无其事地在那种火灾中走着的人偶哦?就那爆炸程度,能灭掉?”
物理攻击对人偶无效,真是太作弊了。啊啊真是的,为什么名为人生的游戏就是那样毫无平衡的粪作呢。
“那么,和学生会长大人商量就好了。我觉得最有可能做点什么的话,就只有那个人了。”
“啊啊,说起来……她老家是神社。”
老家是神社,还没得到她本人的确认。但是,好象以前有听她说过。
她在冥婚的仪式上唱着祝词的身影,总让我觉得……有什么神圣的东西在内。
“嘛,想见的话去见就是了。”
遥发出“嘿依咻”后把书包背好站了起来。看了看挂在教室的时钟确认了时间,然后匆匆地向门口走去了。
“等下,你呢?”
“我?我接下来要去部活了啊。”
“看了还不明白吗?”她就像要这样说地轱辘一下转过身子,将背上的女篮球部的运动服向我展示了一遍。
“喂,部长。你不认为小夜美也是可爱的部员吗?”
“部长不露面的话,是不行的。运动部啊,最讲究纪律了。这可是非常严厉的。”
“不是说小夜美是你的好亲友吗,真是薄情啊。”
“你看上去不是非常有空吗?所以我才跑过来拜托你啊。”
我要你管。
“那么,拜拜。”
挥着小小的手,遥从门口离开了。真是直到最后,都是mypace的女人。
去和一夜学姐商量……吗。
我将背深深地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窗外变得阴沉, 不知不觉间太阳被藏了起来。
『——爸爸和妈妈,肯定会来迎接我们的——』
小时候的小夜美的话语,再次浮上了脑海。
那个人偶,是不能存在在这个世上的禁忌之物。
冥界的住人——
人偶不久之后就会来迎接我和小夜美的了吧。
“死掉的话说不定更好……”
看着灰暗的天花板,我这样喃喃地说着。
自己死掉先不说,被那种不明正体的人偶掳走带到冥界的话,那真是受不了。
……我突然发现某个问题。
“死掉和去冥界,有不同吗?”
肯定有不同的吧。
脑海里不知为何会浮现一夜学姐坏心眼微笑的表情。那个人的话,肯定会连根据也掺杂在内地告诉我,冥界是怎么样的地方。
然后那个地方肯定是令人毛骨悚然、灰暗的、只有死人才能在那里住着的世界。
一句话概括的话,地狱。
被囚禁着,不允许生,也不允许死……这样的一个不净的场所。
我想象了一下我变成了人偶,和小夜美在那个起居室一起生活的情形。
背上仿佛被放了一块冰一样,身体颤个不停。餐厅的椅子都只剩下了两只脚。是为了我和小夜美坐上去所特意做的。
* * *
大力地打开空教室的门,马上就看见她的身影了。只见一夜学姐浅浅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
长长的黑发,端正的脸容。映在玻璃上的冷冷的、模糊的她,其深红的眼瞳与我的视线重合。她薄薄的嘴唇张开,编织着话语。
“你居然知道……我在这里。”
声音非常的冷。
与冥婚仪式那时,大发雷霆的一夜学姐一模一样。
我毫不介意,在她身旁坐下了。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里,真是迷啊。而且,抬起脚就自动跑向这个空教室了。”
“这里是——”
“——旧学生会室没错吧?入口的牌子写着学生会室。但是这里已经不再使用,只有你在出入而已。”
一夜学姐哧哧地笑开了。
“你真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孩子呢。真是让人非常感兴趣。”
“你的老家是神社。所以连祝词也可以唱出来。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长长地黑发从她肩膀上滑落下来了。安静的教室中,连这样纤细的声音都能听得非常清楚。
一双深红的眼瞳,紧紧地盯住我。
“你……貌似拥有不可思议的记忆呢。”
沙沙地,内心被翻弄的感觉向我袭了过来。她只是用眼睛看着我,就让感觉到自己内心深藏的记忆都被她察觉到了。
“你在想的,是名为‘根之国’的东西。这个地方,有着这样的传说。”
“根之国?”(译注:相当于黄泉。为了迎接生了火神而死了的伊耶那美去了的地方。)
一夜学姐唐突地说出某些话,其中包含了让我没怎么听过的词语。
我不禁反问了回去。
“传说在地底某个角落存在的世界,嘛也就是说……是死者居住的黄泉之国。是空想的地名,是不存在的。”
黄泉之国什么的当然是不存在的。科学已经发展到现在的地步,相信有黄泉这肯定就是迷信了。但是……
“呵呵,抱歉。我啊,能读到其他人的记忆。你的记忆,已经被我偷看了。你貌似度过了相当奇怪的儿童时代呢。”
我惊讶得口像金鱼一样开开合合了。
偶尔一夜学姐的言行就有点奇怪,想不到是……能读到人的记忆。
“时雨君对小夜美同学抱有的恐怖,我已经清清楚楚地了解到了。如果这种做法让你感到不高兴的话,我表示歉意。”
一夜学姐长长的手指触摸着我的脸颊,然后划向下颚。
她的温暖越过皮肤传了过来,我感到脸上的肌肉在做着复杂的动作。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向她,我已经搞不懂了。
“不……这样子,就省下我从头说明的功夫了。”
因为阻止了冥婚仪式,所以才出现的……红色人偶。
明明被强盗杀掉了的,小夜美的双亲。还有粘满了起居室墙壁的家族画……
要全部说出来的话,只是多么削减精神的行为啊。而且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样认真地说着这些话的我,更令人担心。
难道不是那样子的吗……
身为青梅竹马的小夜美是多么的活泼,居然会住在那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家里,真是想也想不到。被认为有问题的,反而会是我这一边。
“我才没有觉得你奇怪。你对小夜美同学抱有疑惑,那是理所当然的。”
一夜学姐貌似已经察觉到了。我对小夜美抱有的,另一个疑惑——
“小夜美同学,已经和死者之国联系起来了。因为幼小的时候,发生那种令人无可奈何的事件。失去了所有的小夜美同学,在画中描绘起理想的国度。”
“理想的国度……?为什么小夜美在画中画出那种东西?”
听了一夜学姐的话后,无端地使我更为担心小夜美的精神状态了。
“时雨君并非在担心小夜美的精神状态。你在害怕的,是其它的……根源更深的东西。”
看了我的眼瞳之后,一夜学姐哼地转过了脸。
“小夜美同学在画中,描绘了死后的世界……在那些画中,有非常数量的、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画贴在墙上。抱有总有一天在那里一起生活的愿望呢。真是非常破灭的愿望啊。”
“说这是迷信,不就是你吗。你这说法简直就是黄泉之国是存在的。”
我用抗议的视线看向一夜学姐,但是她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看向窗外。
跟一直以来的一夜学姐不一样。让人无法接受她们是同一个人。
“迷信啊……希望能见到,不正是那样子祈愿着吗。”
“我害怕死掉的小夜美双亲?……真是胡说八道。”
一夜学姐继续看着窗外。我和映射在窗上的她视线重合了。
嘴唇微微的翘起来,她露出了冰一样的微笑。
“不是会回来迎接吗?人偶。时雨君是在害怕这个。”
喀哒一声,一夜学姐站了起来。
只见她在我面前弯下了身子,黑发沙沙地散开了,从肩膀滑了下来。
“你已经见过了。小夜美同学家中的人偶……在蠢蠢作动……小夜美同学的家,已经和死者居住的冥界联系在一起了。所以你,是不会靠近小夜美家的。”
“你……真的能读心啊……”
一夜学姐,好可怕。
在她面前,心中封印的记忆也好,不想被察觉的思考也好,都简简单单地被她知道了。
被读心了,居然是这么不愉快的一件事。
小夜美画中描绘的,理想国度。
她的心中,有某个角落在焦急期待这个国度的完成吧?然后在那里,有被封印的影子潜伏着。
“话说回来……”
我想起了小夜美在洞穴中的喃喃自语。
“小夜美……在那个洞穴中,说来过……”
一夜学姐坏心眼地弯起了嘴唇。
“对于我来说,去过那地方的话更加好。不,应该说那孩子是与那地方最为相称的。”
一年一次,为了死者而奉上的花嫁。
被封印的人影和,小夜美的人偶双亲。莫非,这就是相连之处……
“就算你知道这是下下签,但是有时候还是不得不抽出来的。没人去抽的话,世界也许就要终结了哦——”
“下下签是指什么!?”
一夜学姐用复杂的表情看着动摇的我。
然后,慢慢地说。
“冥婚每年都会举行,我有说过吧?”
“不会吧……”
持续了几十年的风俗,冥婚。
这长年的岁月中包含了讨厌的历史,我已经没法不这样觉得了。
“这有可能能解决掉时雨君的疑问也说不定哦。”
一夜学姐从桌子的旁边把书包拿出来,开后这样说。
她拿出来的,是几张复印纸。
第一张上,上面印了“花嫁帐簿”几个大字,写法像古书一样的飞白风格。(译注:飞白,是书法中的一种特殊笔法,笔画中间夹杂着丝丝点点的白痕,且能给人以飞动的感觉,故称其为飞白)
“能拿到手,真是费了好大的心机。”
学姐将放在桌子上的复印纸推向我。我伸出手来,突然间她的手把纸按住了。
“……只是看哦?你只是偶然看到了我不小心掉下来的花嫁帐簿而已。只是偶然……而已。然后,看完之后要马上忘掉。我在时雨君看完之后,马上就会把这纸烧掉的了。”
我点了点头,从她手上接过了纸。
一夜学姐果然,在那之后独自去调查了。
纸上一张张地记载着花嫁的出身地和名字。
『昭和二十年 天鸟椿妃』
……嗯?
昭和二十年,记得是山下坂那里被撒下炸弹那一年。
还有,椿妃这个名字。つばき……ツバキ……记得这是贴在铁栅上的护符那里写着的名字——
“后面 ,应该有更能引起你兴趣的名字。”
就像要打断我的思考一样,一夜学姐催促着我翻到下一页。
是啊,护符什么的,现在的话怎么都好。我怀着不好的预感,祈愿自己只是杞人忧天,翻到了下一页。
『平成八年 言问五月』
我母亲的名字,也记载了在上面。咚咚地,我感到热血在身体快速流动。
完全是被突然袭击了。
没想到妈妈……也参加了那个冥婚……
窗户映着自己的面孔。血气尽失,青得不得了。
看着这么动摇的我,一夜学姐哧哧地笑了。
“下一页,还有更令人高兴的东西记在上面哦。”
拨开我发抖着的手,一夜学姐拿走了一张复印纸。
『平成九年 鬼无里はるみ』
冷汗流到脖子上了。
“这不是小夜美的母亲吗……”
我完全失去了冷静。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母亲,居然会去参加冥婚……
“不仅仅是你和小夜美的母亲哦。”
她冷冷的话语回荡着。
“不仅仅……莫非……”
“平成五年是我的母亲,平成三年是遥小姐的母亲,都参加了冥婚。”
“那么我们聚集在那个地方也是……”
啪嗒地,一夜学姐将本子合上了。她有点讨厌地摇了摇头,这样说了。
“讨厌啦,这是偶然发生的而已。”
“但是,为什么是小夜美!?结婚式是和我一起举行的。监牢我也一起破坏了。明明是我才对的。然而却是……她的人偶双亲被附身了……有什么是我们和她不一样的地方——”
“不是有吗。”
一夜学姐冷冷地打断了我。
肩膀感到非常沉重。紧紧地握住的拳头上,有汗滴下来了。
“冥婚这一风俗,原本就是为了只牺牲一个人而实行的。只要按着顺序做下去的话,就没有任何危险。”
“没有遵守的话……会……?”
变调的声音,从喉咙中漏了出来。口唇干得厉害,舌头都好像要粘在上面了。
“以前貌似有一次,仪式被妨碍了。怨念对她们进行作祟,然后那诅咒在十几年后发动了。听说那两个人都神隐了。没想到那就是小夜美同学的双亲呢——”
我开始对我们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非常害怕了。
不是强盗……做的啊……?
“这是历史的重复呢。”
一夜学姐冷冷地说着。她冰一般的手腕,放在我的肩膀上了。
“没想到你居然也参加了这么危险的仪式。”
“有一半认为这是迷信。至于另外一半是之前有人告诉我只要使得仪式顺利进行,就不会有危险。”
“哈哈哈,真可惜,没有顺利进行。……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我就像力气被抽干,身子一点点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小夜美同学的双亲的灵魂,说不定在冥婚仪式的时候就被关在那个监牢里了也说不定。不,不如说是,监牢里头的怨念们,来抢回曾经的花嫁。”
“不马上给予死亡,这让人太害怕了。生下了小孩,让你到达幸福的顶点的时候才杀掉什么的……”
“诅咒就是这样的东西哦。一下子就杀掉的话,不是太无趣了吗?”
一夜学姐直直地盯住我。
那眼神,就像告诉我,那人偶的噩梦是会缠绕我一辈子的。
“对我来说,是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了。时雨君妨碍了冥婚仪式……已经被邪恶的诅咒缠上了。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才没有你这么老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小夜美也是我的青梅竹马,绝对要做点什么的。”
“呵呵,青梅竹马……啊。 ”
一夜学姐微笑了。
“正因为是青梅竹马,所以会无条件地去帮忙?”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夜迅速地背过了身子,咯噔咯噔的声音在教室回荡着。
那背影,简直就像侦探要披露自己的推理一样。
“冥婚的仪式也好,妨碍之后出现的人偶也好,明明对于你来说单单只是契机而已。所谓的人偶,其实就是小夜美同学的过去。似近实远的小夜美同学的秘密,不得不被暴露的时候……终于是要到来了。这是时雨君无意识想要避开,绝对不想接触的秘密。你为了掩盖和小夜美更深的关系,所以才故意强调你们之间是青梅竹马。你其实对接触那个秘密,害怕得不得了。我有说错吗?”
咯噔——
高高的脚步声停住了。
被静默包围的教室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微妙地听得很清楚。呼吸无意间仓促了起来,肩膀也抖动了。
“生活费是谁出的。为什么会将人偶认作双亲。假如,真的将人偶当成双亲了,那对学校还有政府是怎么说过去的。还有……她的双亲是不是真的被强盗杀掉的……。这只是仅仅五年间里,时雨君想对那孩子问却问不出口的疑问的其中一部分哦。”
“一夜学姐……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我的心被激烈的愤怒所充斥。
以正因为是青梅竹马为借口,因此注意到多少有点奇怪的地方但是不踏进去放到一边的行为是事实。但是这样的地方,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吗。
贫困的家庭、双亲信仰奇怪的宗教、甚至被不是亲生父母教养起来的,这样的孩子遍地都是。
朋友就是朋友,青梅竹马就是青梅竹马。
一夜学姐为什么要我做出那种擅自闯进人心的事?
“嗯嗯,没错。那是欠缺考虑的质问。”
她慢慢地向我转过了身子。
一双红瞳,盯住我的眼睛。
“时雨君对小夜美,非常信赖呢。但是如果——有一点点那份信赖动摇了的时候的话,无论何时都可以找我相谈。”
——咯噔。
踏着地板,一夜学姐靠近了我。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这样说了。
“——我会等你的。”
然后她快步离去了。
我对着她的背影说。
“小夜美的眼睛……你有直接看过吗?那家伙的过去……到底……”
沙沙地,头发散开的声音响起。正是一夜学姐摇头发出的声音。
“那孩子,警戒心非常强。一眼看去非常的开朗,但是说话的时候绝对不会和人碰上视线。那是有隐藏的过去的人,所拥有的眼睛。听了这个之后,时雨还是说要帮助那个孩子?”
“……抱歉,我生下来就是个笨蛋了。”
“呼呼,你的心情,能传达到小夜美心里吗?”
话音未落,一夜学姐视线向上了。
“阿拉,那孩子正是——”
一夜学姐只有眼睛迅速地动了一下。然后……
“那么,时雨君啊,你打算怎么对待小夜美酱啊!?”
一瞬间角色就变了。
一直以来,呆萌的,温柔的一夜学姐。
“呜哇……吓了一跳。突然之间角色就变了。会吓到人的,普通来说!?”
“哧哧。呐,时雨君。要好好地将自己的感情传达给小夜美酱哦?”
性格一瞬间就变化了。这展开太过了吧,畜牲……
是切换了吗,还是披了猫皮,但是感觉都不像。
莫非……这个人,有两个人格?
“你是一夜学姐吧。”
“嗯嗯,没错。时雨君居然好好地说出我的名字了,我好高兴♪”
眼神还有说话方式不用说,连周围的灵气般的东西,全部都变了。
我从这样子的她身上,感到了不可思议的怀念感。这种感情让自己的警戒心解除了,好像自己能无条件地相信面前的这个人似的……
“……那么,另外一个你,是什么名字?”
“叫千夜。你好厉害,这个简单就看破了我的秘密。”
就像教师回答学生提出的理所当然的问题一样,她的话语没有一点的波动。
就算自己最大的秘密——二重人格被知道了,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呵呵,看来,貌似我没有被时雨君信任呢。”
“对于不同人使用不同的角色,明明说谎了却若无其事的人。我是不想将你认为是那样子的啊。”
“那么你对小夜美是怎么想的?那孩子也说谎了哦?”
微微笑着的嘴唇,吐出了要人抉择般的话语。
“我说啊,为什么会在这里提到小夜美——”
我不禁顿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可恶,怎么性格变了,质问的内容也跟着变得奇怪。
“小夜美酱为了让时雨君放在眼里,一直以来都努力地改变自己的性格。那不是一时的假装,那么肤浅的东西。那孩子自身的存在基石里头,必定有时雨君。时雨君,是你将小夜美酱的人格建筑起来的。”
一夜学姐就像要粘上来一样靠近了我。
坐在椅子上的我,脸颊已经被她流动的头发抚摸着。
“小夜美酱会轻视你的感情什么的,绝对不可能。人偶?过去的秘密?那些东西,跟现在的时雨君一点关系都没有。要不要对她奉上仅仅的一句‘喜欢’,你只是在踌躇这个。”
居然说我……喜欢……小夜美?
真是性质恶劣的玩笑。
“不要企图蒙混我哦,时雨君。小夜美酱的和服着火的时候,你都奋不顾身地去帮那孩子了。即使这样时雨君,还是对小夜美酱一点想法都没有的话,那好吧。那也只是一生——保持青梅竹马而已。”
她深红的眼睛,仿佛要射穿我的心了。
“阻止冥婚仪式,是为了谁呢?为什么你去代替死者的戏分了呢?如果仅仅是为了妨碍的话,只要将我和小夜美酱替换了,就可以了。你其实,是对把小夜美酱让给死者……其它的男人感到无法忍耐……我有说错吗?”
这个人……是魔女啊。
迷惑人心,将人自己本身也察觉不到的感情、冲动都拉到表面了。
我对……小夜美……是怎么想的呢?
为什么我无法想象小夜美嫁给其它男人的未来?
“没问题的,时雨君。肯定能和小夜美进展顺利的。作为前辈的我,为你担保。”
我面前的一夜学姐站了起来。她抱住了我,手也环到背上了。
她甜甜的香味,逗得我鼻腔发痒。
“等——一夜学姐……这!?”
“Je suis folle de toi!!所以你就算想隐藏起来,也是没用的♪”(译注:Je suis folle de toi,法语,我为你狂,或者说我疯狂地爱上了你。一夜你又是牺牲打吗……)
一夜学姐的体温,透过相互摩擦的制服传了过来。
她在耳边细细倾诉。
“我是会根据不同状况,使出不同的脸孔的。但是,小夜美酱对你的话,一直都是同一张脸孔的。你能回应那孩子的感情吗?”
“有人偶的存在。如果更为靠近的话,就会被带到那个世界的。就算这样……也要?”
“嗯嗯,没错。那个也是小夜美酱的一部分。时雨君啊,那是你和小夜美两人之间,重要的秘密啊。秘密啊,就算不幸,就算危险,如果只是你们能共有的话,就会变成非常棒的宝物的。”
每次她说出话语,面前那细细的脖子就在振动着。
有少女靠得这么近,是第一次。没错,除了那家伙以外——
“就算因为那个,时雨君没命了也好——。能为了珍贵的东西而死,不也是值得夸耀的事情吗。没错吧,王·子·大·人——”
埋在我胸前的一夜学姐,这时候吸了一口气。
就算是这么细微的感觉,也透过因拥抱而密着的地方和制服穿过来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就是那么的近。
……但是,不同。
头发的长度也好,洗发水的味道也好,然后接触的皮肤的感触也好,全部都不对。
不是这个人——
心中,有什么弹了起来。
一直没有感觉到的欲求,一下子像水泡一样膨胀了起来。
“呵呵,差不多是时候了。”
这样说的一夜学姐,再次看了看我的背后。
“注意了?时雨君,你给我好好听清楚了。我刚刚被你甩掉了。你就是做了这种事。”
从口袋里拿出眼药水轻轻地点了点之后,一夜学姐这样子对我说。
真是搞不懂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要好好地传达自己的感情哦。Va!~♪”(译注:Va,法语,没有查到意思。Va, je ne te hais point.倒是查到这句法国文学史著名的表白台词:你走吧,我一点都不恨你。d大译成加油了。)
留下了不是很听得懂的鼓励,一夜学姐跑开了。
这简直就像是星期六晚上九点的播放的青春剧一样。说真的,这是在搞什么。
……虽然这么说,中途好像有什么不能听漏的东西。
好像是,甩掉什么的——
——喀啦!!
门突然被要拉飞一样气势打开了,在那里出现的正是呼吸荒乱的小夜美。
只见她大大地吸了口气。
“为什么要把那么完美的人,给甩掉了啊啊啊!!”
大声怒喊着这意义不明的句子。
……一夜学姐,为什么你每次每次都留下这么麻烦的局面的啊……
“等下,小夜美。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小夜美对我的话貌似感到非常愤怒,只见她太阳穴上青筋勃起。
“学生会长大人哭了啊!!为什么不回应她的感情!!”
啊啊,被我甩掉是这个意思啊。
也就是说,一夜学姐把我逼上绝路了。
如果一夜学姐被我甩掉的话,小夜美是绝对要知道理由的。她就是那样子预先计算的吧。
那个坏心眼的学生会长,把我逼到选项前了。
“我不打算和任何人交往。”
“又在无聊地钻牛角尖!!那可是学生会长大人哦!?超可爱而远近驰名的啊!?”
“才没有像你这样子做的。”小夜美气馁地说,肩膀也低下去了。
“我只是,祈愿时雨能变得幸福而已……”
就像气球漏气一样,她的气势一点点地衰弱下去了。
我把手放到小夜美的双肩上。
“我的幸福啊,小夜美。并不是指这些。所以不会和任何人交往。”
小夜美静静地摇了摇头。
她的手抬了起来,无力地敲了下我的胸膛。
“这是……为什么……啊。如果时雨能和那个人交往的话——我感觉就能将所有东西都放下了。时雨真是任性,从以前开始就。”
“我是从很久以前就这么任性的了。所以啊,如果那个人不是自己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话,是不会和她交往的。”
“学生会长都不行的话,那个人在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我紧紧地箍住了小夜美的双肩。
看着她的双眼,我张开了口。
“——是存在的。”
听到我的话语,小夜美露出了非常吃惊的表情。
她心中飘荡着的可能性,正像一根线慢慢地编织起来。刚才无力地低着头的小夜美,那一点点的期待正在心中膨胀。
“刚才……你在说什么……?”
“从以前开始,我就喜欢着一个人。”
“啊……啊—……”
小夜美转过了脸。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染得赤红的脸,被我看到吧。
因此我将话继续说了下去。
“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我啊——————————————”
话音刚落的瞬间,黑板碎成了两块。
向后倒的小夜美的后脑,将暗绿色的合成树脂弄裂了。真是和往常一样那么夸张的倒下方式呢,我不禁这么想。
* * *
夜色将周围包裹了起来。
我和小夜美两个人走在被染成橙色的天桥上。天桥下有着几条铁路延伸着,被染成橙色的线路在上面有电车在呜呜地飞驰着。
“真是好久不这样一起回家了。”
小夜美拉着我制服的下摆,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
因为刚才的事,大家都有点难为情,相互之间还无法对脸。小夜美一直都低着头。
“我是不会后悔的哦。我想着总有一天不能不告诉你的。”
“啊——嗯——是……是这样的啊……”
小夜美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但唯唯诺诺地含糊着。
“我……我啊,又粗暴头脑又不好……而且还一天到晚惹怒忧姬酱……”
“但是,最清楚我的事。”
“这才叫青梅竹马啊。时雨的事比起——任何人……都……”
呜——咕——,身后传来微微的哭泣声。
“时雨的事,我是,最……清……楚的……”
“——我只要小夜美就好。除此之外的都不是幸福。”
“笨蛋……呜咕,时雨——笨蛋——”
小夜美手上力量增强了,从制服那里传过来了。
“为什么……是——我——这种人啊——”
小夜美又靠向了我的背,为什么总是重复这样的桥段啊。
我稍稍加快了行走速度,这样子对小夜美说。
“那么,刚才所说的全部不算数。我去和一夜学姐交往好了。小夜美,这样子怎么样?”
空气微微地震动了。
“笨————蛋。时雨……欺负人——。我啊——……我——。和时雨一起就好了!!”
小夜美紧紧地抱住我的背,大声地叫着。
“永远永远,想和时雨在一起!!是一直啊,我一直都在等着!!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察觉到!?一直一直,我眼中明明就只有你一个人——!!”
我停住了脚步,用手紧紧地握住放在我肩上的小夜美的手腕。
(译者:我以为是拦腰抱,原来是……)
“我是多么期待今天的都来,你却一点都不知道——!!”
就像崩堤了一样,小夜美在我背上大哭起来。
感觉到停止的时间再次流动了。眼泪宛如停止的时间咕噜咕噜地快速回旋转动一样,溢出了。
小夜美把手腕从我的背上拿开,然后把手穿过我的两肋,把我抱住了。
(译者:哦,变成拦腰抱了!)
肩胛骨附近,感到有一点点湿润的体温。
“有时雨——的味道——”
“别一本正经地闻人家的味道,喂!”
“不。我只是在想‘这就是时雨啊’而已哦。”
就这样,小夜美将脸埋在我的背上了。
温暖的吐息轻轻地抚弄着我的背,我能感觉到她微微地动了嘴唇。
『——不会让给任何人的了——』
风吹拂一样,小到不认真听就听不到的声音。
『——得到 新伙伴了——』(译注:人偶说的,基本是打成片假名了,我就不打成拼音了。)
就像风从树木的空隙钻出来一样,那是从人偶的咽喉中挤出来的,非常嘶哑的声音。
“怎么了吗?”
从脖子流下了冷汗,小夜美马上就察觉到了。
声音回到平时的小夜美的了。
“……是小夜美吧?”
我拉开了她的手,与她正面相对。
“嗯,是小夜美。”
“不会,离开我的吧?”
“我会,一直在时雨的身旁。”
面前的小夜美的笑容,一瞬间花掉了。
她的脸容急速地起了皱纹,将眼睛和口都埋没了。是错觉?
小夜美的身姿,一瞬间,变成红色的人体模型了。
『——一直 会在你身旁——』
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着。就像从洞穴中传过来的一样。
『——一直 看着你——』
『——一直 会在你身旁——』
『——一直 看着你——』
『——一直 会在你身旁——』
人偶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
重奏般的声音,重重地摇动着我的脑袋。小夜美……真的,还活着吗?
“——时雨。真的……怎么了吗?”
打开沉重的眼睑,面前的人偶变回小夜美了。
不……从一开始,小夜美就是人类来的。只是因为错觉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才看成人偶的。
“不,怎么说好呢。我啊,非常的——”
“啊啊,累了啊。我也一样。不过,明明只是相互确认感情就这样子了,真是奇怪。”
人偶,是在等待我的到来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我就像蝴蝶突进蜘蛛的巢穴里头了。
但是,一夜学姐却指导我这样子做。
那家伙应该还没有笨到给我发出前进的信号、让我去打一场毫无胜算的战役。
肯定那里有,扭转绝望的方法。
除了前进就没有其他道路了。
为了将小夜美拉回现实世界……
“那个啊,我们拉小指吧。”
“拉小指?”
“没错,祈愿两人能一直一起。”
我向小夜美伸出手指,与她伸出的手指肌肤交缠了。
交缠的手指被紧紧钩住,小夜美就像很怜惜地将我的手腕拉到她自己的胸前了。
她闭上眼睛,其睫毛上有光束在一闪一闪地流动,随风摇曳的秀发泛着甘甜的香味弥漫四周。
她的眼睛慢慢张开,直直地看着我的眼。
坚定的决心——从她的神情中透了出来。
“拉钩上吊,如果骗人就要吞掉刺鲀♪拉钩完了!!”
(译者:没错,小夜美说的就是刺鲀。刺鲀,ハリセンボン,跟针千本同音不同字。)
和小夜美做了就像小学生一样的交换约定。
她露出有点复杂的笑容,看着我。
“约定好了哦?打破约定的话,就要吞掉刺鲀的哦?”
“那样子的话,不只是痛就完事的了。”
“但是,刺鲀要在哪里才能捉到啊?”
“——嗯,嗯?”
“呼?”
一瞬间觉得我们不是在说同一件事了。
“呐,小夜美。你想象的针千本,到底是怎样的东西?”
“嗯,被吓了的话就会胀起来,刺刺的那个东西。”
完全变成刺鲀鱼了。
把那个东西塞到嘴里的话,那是另一回事的难受了。
“错了吗?……莫非是……吞针一千根……”
唰地,小夜美的脸发青了。这家伙真是让人看不饱啊。
刺鲀也好,针千本也好,如果就这么吞进去的话,无论哪一边都能品尝到地狱的味道就是了。
“那首童谣的起源似乎是‘为了表示诚心而切掉小指’,所以不管怎么说还真是恐怖啊。”
——切掉小指吗——,小夜美仰望着天空,嘴里零零碎碎地反刍着这句话。
“好像变得聪明了一点。谢谢了,时雨。”
小夜美露出了灿烂的微笑。那笑脸,无忧无虑。
总是向我投来的那张笑脸、就如同盛开的向日葵一般璀璨耀眼。
现在的这个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了些许的缩短。我有那样的感觉。
“呐,时雨。我们可以直接去买晚饭所需的东西吧?”
“这时候的话,可以去车站对面的超市呢。”
“啊、你居然记得住商品的减价时间呢。真厉害啊时雨。”
和小夜美一起去买东西,真是很久没有试过了。正因为已经去过无数次了,所以才觉得好久没有有一起去过。
话说回来,在那段时间内,哪里的店什么东西便宜,也都差不多记住了。
就是这样,和小夜美一起度过的时间,是无论谁也比不上的,悠长的时光……
小夜美一下一下地拉着我的制服下摆,恳求般地说着。
“从今天开始啊,每天都一起……去买东西吧……。不止是早上上学的时候,回家的时间、买东西的时候也一起吧。部活的话——就翘掉吧。”
我用手刀打了一下小夜美的额头。
“反正到三年级之后你想参加都参加不了了,社团活动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出席吧。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是吧。”
“啊,嗯。说——得也是。”
小夜美害羞地低下了头。
就这样,我和小夜美崭新的一天过去了。我仅仅期望的,是这样的日常生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而已。
“————?”
天桥的终点,在铁柱和铁柱之间的地方,有全身一片淡墨色的人影。
脚边轰鸣声响起,电车通过了我们脚下。夕阳光被车体一闪一闪地反射着,将周围一带卷入光的漩涡之中。
眼睛习惯了时候,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子已经形迹不留地消失了。
不会——吧——
人偶一直都在盯着我们。那讨厌的记忆,我强行将它从脑海里赶出去了。
* * *
“我在想啊,或许我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吧。”
忧姬凝视着昏暗的窗外,轻声说道。
就像时间停住的寂静中,我坐到沙发上,看着忧姬的背。
“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就算你不说,我也明白。”
回过头来的忧姬,将视线放到了桌子上的问题集了。
“回来的时候,小夜美和哥哥之间的气氛,变成很不得了的东西呣。我稍稍有一点,不自在了。”
“是吗,那应该……怎么说好呢。抱歉了,忧姬。”
忧姬对我的话语一瞬激动了起来,双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才不是,在顾虑你们呣!!”
用严厉的视线看了我一眼之后,突然间忧姬的态度低沉下去了。
“我祈愿的,是哥哥的幸福啊。但是……哥哥你一副不是幸福的表情。小夜美也一样。为什么,你们两个就不能坦率地面对自己的感情呢?”
忧姬软瘫瘫地坐到地摊上了。
被低下的头所牵引,长长的双马尾也沙沙地零落了。
忧姬也,和一夜学姐说出同样的话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在周围的人看起来就是那么的奇妙吗?
“通常的话,肯定是察觉不到的。但是啊,我是知道的,哥哥。你们两个,都在牺牲自己。形式上的交往,根本就毫无意义。小夜美也好,哥哥也好,只是以不互相伤害的前提下流于形式而已。也该适可而止地变得坦率了吧。”
忧姬晶莹通透的双瞳,紧紧地凝视着我。
“你是,喜欢小夜美的吧……”
我静静地点了点头。
决心变钝了。自己也能察觉到,自己点头的力度是那么的软弱。
“哥哥比起自己心情,更优先和小夜美的关系。”
面对我这种优柔寡断的态度,忧姬就像放弃了一样叹了口气。
“我已经和小夜美,相互确认过感情了。‘想在一起’,我们就只是想这样而已。”
“说谎。”
忧姬摇了摇头。
“哥哥说谎了呢。哥哥真正的期望,才不是这种过家家般的东西。”
我被忧姬的语言压倒了。
妹妹向我暗示了——“你只是因为害怕而裹足不前而已”。
“不能对自己的感情说谎。不清楚对方的事就开始交往,这太奇怪了。”
忧姬紧紧捉住我的手腕,一副担心的样子抬头看着我。
不要说谎。意思就是要我将自己真正的感情传达给她。
她的罪过……我想将它揭露出来。
而被鲜血沾满的她,最后向我献上的微笑和话语。
那是——暂且容许我、再苟延残喘一阵子——
这样的意思。
* * *
为了从窗外吹进来的寒风逃跑一样,我像一样蓑衣虫用被子紧紧地包住了自己。
就算到了四月,标高线以上的这一带地域的早晚还是非常的冷。
正好,闹钟哔哔哔地响了。
这个声音就像信号一样,紧接着楼梯那里就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并渐渐靠近。这个脚步声,是小夜美的。
——啪地,门被大力的打开,走廊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房间中了。
唔唔,好冷……
“时—雨,早上了哦~!!”
与往常一样的早晨,与平时无异的日常。
小夜美一个劲地摇着我,搞得我脑袋里面就像被搅拌器搅过一般,稀里糊涂地成了一锅粥。
“喂,起床了——!!”
小夜美的手指已经陷进了我被握住的肩膀。啊啊,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就得脱臼……
“再这样下去,会很糟糕!!”这样的界线在以往的经验中已经非常明了,潜意识判断闪躲这种行为可以再等上一下。
“啊~真是的!!还是不起床——!!”
小夜美的情绪,一大早就达到顶峰了,真是有活力的家伙。
“那么的话就——”
小夜美准备将床旁边的书柜举起来的时候,我反射性地动了身体。
赶在躲开的命令信号到达大脑之前,我便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嗞啦————!!
紧接而来的一瞬间,干巴巴的连续音响彻四周。
猛地弹起来的我被这声音吓呆了,小夜美也因此后退了几步。
这是……什么声音?好像是将布之类的某种东西撕裂一般的声音。
“时时时时时雨——果果果果果——果然,你还是先别起来的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慌慌张张地、手掌摇得呼呼直响的小夜美,她的裙边被猛烈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笨蛋!!小夜美!!这种场合下按照‘差分表情’来说,应该是在生气之后变成害羞的神情才对啊!!” (译注:AVG用语,指人物轮廓及脸部没有大变化,仅靠改变部分表情来展现人物的喜怒哀乐的模式)
啊啊,这是因为我躲开的时候,裙子被床上的护栏勾到了……吗?声音好像是在之前传来的?
“别把人家和美少女游戏里的角色相提并论啊!!”
不知该往哪儿发泄的愤怒和羞涩,总之小夜美就先一股脑地宣泄在我的身上了。
她的胳膊每呼呼地抡起一次,胖次就隐隐约约地从缝隙中露出一次。
真是的,这也太小看我的欣赏水平了吧。
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又这样子做,是打算推销BD吗?这种讨好顾客、让人觉得自己是幸运色狼的行为,你以为谁都会高兴的啊。去成为每周更换的迷你色纸或者明信片吧,如果能这样子做的话,就在每周的剧场时间把你请过来。”
小夜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只见她拼命地用手按住破掉的裙子,大叫。
“那也只是因为时雨喜欢的不是露胖次而是露腋下吧!!!”
“————!?”
战栗如同一道闪电奔走在我的脑髓之中。
对腋下有兴趣……这明明是我至今为止从未向任何人讲明过的、封印在心灵深处的、禁断的秘密。
为什么这女的会知道的!?
“呐,时雨。你存在手机里的那玩意儿,早就被我没收了。”
倏地一下,在小夜美伸出的两支手指之间,出现了一张微型SD卡。
那正是塞满了整整32GB,如同我灵魂一样的东西。
“这里面装的可是从声优小姐的实况录像中,只截取了露腋下的场景的,那玩儿哦……”
“这个嘛——?小夜美在说什么,我是完全听不懂啊。”
我吹着口哨,打算装蒜。
“总而言之,把微型SD卡还给我吧,小夜美君。我等何不在谈判桌上一品天下呢。”
“我倒是每次都在想啊,至少啊,你也在里面放点偶像之类的不行吗?虽说从动画美少女角色里毕业了也是一项壮举了。其他的,也放点进去啊……”
“呼……呼哈哈……。谁说了我只有一张这样的卡了?我还有3张哦,全部是从动画里头截取出来的。”
“更加没药可救了啊。总而言之——!!对腋下有兴趣什么的你好好想想办法。作为一个人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别说蠢话,胖次什么的也不过只是块破布而已!!”
“那也就是说时雨就算看到胖次也一点都不高兴吗???”
“怎么可能不高兴啊!!”
你一句我一句,我们气势汹汹地高声叫嚷着,眼看着就要扭打在一起了。
“一大早你们就为了什么鬼事在吵架啊——”
抱着头,一脸怜悯地看着这边的,正是忧姬。
被轻蔑的眼神所威压,身体颤抖了。妹妹个子虽小,但是却有这种名为气度的风格。
“忧姬酱酱酱酱酱酱酱酱。”
小夜美向忧姬飞扑过去。
没能完全缓冲掉反作用力的忧姬,向后趔趄了几步。
小夜美在忧姬面前抬不头来,也是妹妹的教养太好的缘故吧。
小夜美在忧姬的胸前哇哇地哭起来。
“呜,哇。时雨啊,是个大变态。”
“很平常啊。”
“啊啊,说得也是。”
忧姬“好啦好啦”地摸着小夜美的头。
到底那边才更年长,都已经搞不清楚了。
“给我等下,啊啊,‘说得也是’?小夜美,你一直以来是怎么看我的?”
“嗯,保守来说的话,是粪。”
保守来说,也是那样子啊。小夜美的话语对我造成了冲击。
“是啊,毕竟还做了秘藏的腋下合集。你那变态的节操至今还在正常出售啊。”
“什么……腋下合集是指?”
—旁听着的忧姬,嘴角抽搐了一下。
场面一下子就变冷了。
区区小夜美……以后有你好看的。
“小夜美,我肯定要把你喝的乌龙茶换成酱油汁的!!不是现在,是在下一年你忘记了的时候!!”(译注:めんつゆ,吃乌冬面,荞麦面,素面等时蘸的酱汁。具体做法百度一下即可,这里直译成酱油汁了。)
“是了是了”,小夜美一副把我看成笨蛋的轻蔑的表情。
“你这么喜欢腋下的话……我的,要不要赏给你看看?”
“在那之前先好好地遮住你的胖次吧。”
“————!?”
在她的脑海里,破掉的裙子似乎已经不知道被抛到哪里去了。没错,就是在“腋下”的影响下。
她的右手轻而易举地将我拎起,就那样,我被扔到了走廊上。
在与墙壁相撞的冲击之下,在我的嘴角处稍稍地淌出了一口老血。
啊啊,看这鲜艳的血色,一定是从肺部涌上来的吧——
我凝视着紧闭的房门,陷入了忧虑。
“忧姬酱!!我记得,你好像有一条备用的裙子的吧?”
隔着门板,我听到了房间内的谈话。
“对,对不起小夜美。我的刚刚拿去洗衣店了。”
“那那那那该怎么办——!?”
“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暂时先用安全别针别住你看怎么样?”
“知知知知道了。姑且——今天就这样将就一天吧。”
慌慌张张的声音响起,然后门马上就打开了。
悄悄地看了下时钟,已经是非常危险的时间了。
* * *
“哈。今天从早上就倒霉透了。”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小夜美有气无力地走在上学的路上。
跟平常一样差点迟到的上学路上,已经不见同一间高校的人在走动了。
“话说回来,裙子为什么会破掉的?”
“好像是时雨跳起来的时候,钩到了什么东西。但是,完全没有被钩到的感觉。向下一看,就发现破了。”
差不多和我跳起来的同时,就听到了布破的声音。
就像被狐狸迷惑了一样,真是有点毛骨悚然。
“嘛,如果对上小夜美的反射神经的话,我也能瞬间破坏掉裙子。”——这样子想硬是让自己接受了,将差点漏出咽喉的疑问,咽回肚子里去了。
“不好意思啊,小夜美。”
轻轻地拍了下小夜美的肩膀。
“这不是时雨的错。反正备用的裙子,在我朋友里边应该还有人带着的。”
“买条新的吧。”
对我的话语,小夜美摆摆手表示否定。
“那可不行哦,不疼惜生活费的话。毕竟时雨你们家的收支管理,全都托付给我了。”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去问。
和小夜美一起生活的漫长岁月里,我对此一直没有起过疑问。
为什么小夜美会掌握着我们的家计呢?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双亲的脸孔。
他们可是非常狡猾的人。(译注:喰えない人,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不会生活的人,另一个是非常狡猾的人。)
并不是说他们收入很少的意思,而是指人格方面的。
并没有将我和忧姬当作孩子,而是站在其他的立场上向我们隐瞒了某些东西。实际上,他们参加过冥婚仪式,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
虽说这是在这一带,是从村子开始就当成秘密的事,理所当然地相关情报不会公开。
难道,他们是采用了将生活费交给小夜美的方式,绕着弯地要求她来管理我家的生计吗?
这完全是想象得到的事情。
我的父母,确实是能做出那些勾当的人。
就像是总在玩弄着诡计、欺骗别人一般,一直隐瞒着重要的事情。(译注:某学姐……时雨你身边一堆这样的人啊。)
小夜美家的生活费,是我双亲出的吗?然后以此作为交换,要她来我家做家事。
这是大概对事情最合理的解释了。
那忧姬对这事……
我打断了思绪,摇了摇头。
——没错。聪明的妹妹的话,是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种事的。
你也是啊,忧姬。
用虚伪的心,和小夜美相处的……
然后,强烈的意识到。
最为装作没有意识到的人,就是你。
没错,就是在说你……时雨……
我对着自己的内心,如此自问自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