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终于,你进化成能用快进看动画片了……”
忧姬像是被吓呆了一样,看着眼睛充血、握着遥控器的我。
“今个月的消化速度赶不上了。因此只看喜欢的声优配音的角色说话的场景,其余全部快进了——”
检查了下次预告,将动画结束时的CG图也截好屏之后,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自己也知道这样子已经是末期症状了。
然而,不这样子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的话,就会坐立不安。
忧姬确认我工作完成之后,向我搭话了。
“和小夜美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我现在最不想听到的话题。
我把电视关掉,遥控器也扔开了。
“呐忧姬……你觉得,忘记和朋友一起玩耍的回忆,这种事,有可能吗?”
“呃……什么——?”
我看到忧姬的头顶,浮现出了好几个问号。
“和朋友玩是在近来?”
“不,很久以前了。如果是久远得已经想不起何时发生的、过去的记忆的话——”
“和小夜美一起玩的事对吧?”
这家伙一针见血地猜中了——
真是的,这样一来我变着花样的掩饰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欸嘿嘿,猜中了。毕竟我和小夜美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要是问我的话也基本上能够想起来哦。”
忧姬将手上拿着的马克杯放在桌子上了。
啪的一声响起,杯中满满的可可也跳了起来。
“怀念呢。我的身子很弱,所以没能和小夜美还有哥哥一起。我总是透过窗户看着你们俩玩耍的样子呢。不过啊,一点也不寂寞哦……只要你们能够快乐,我也会很高兴的。”
轻轻地,我将手放在了忧姬的头上。
想象了一下幼小的她的心情,于是安慰般地抚摸起她的头。
“不,没关系的。因为我想让哥哥和小夜美在一起。”
忧姬慢慢地,将我放在她头上的手拿了下来。
就像在从自身之中,将我排挤出去一般。
“于是,你是有哪件事情想不起来了呢?”
“忧姬有去过小夜美的家吗?”
忧姬摇了摇头。
“不,没有哦。我小学生的时候,不太能走动。至于在那之前的话,因为没有记忆了,我也不清楚呢”
忧姬在小学生的时候遇到了事故,引起了重度的贫血。
而且恐怕是在那场惨烈事故的影响之下,事故之前的一切记忆已全部化为乌有。
那也难怪,那是连心脏都受到伤害的重伤。
现在还能像这样自己打点自己的生活,已经称得上奇迹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要再问她小夜美的父母是不是人偶的话,就觉得有点不好了。
“哥哥……想说的话都暴露了啊、从你脸上。”
对这样的我感到有点哑口无言,忧姬大大地叹了口气。
想在这家伙面前隐瞒事情是没用的——我都忘记这件事了。
“好厉害啊你,忧姬。千夜……不,简直就像一夜学姐一样。”
“大体上都能揣测得到呢,是关于小夜美双亲的事吧?既然问我是否去过她家,那你会烦恼的事情也就只有那个了。”
确实、正如她所说。
对于连那么简单的逻辑关系也没能注意到的自己,我表示了些许的反省。
“饭桌旁摆着两具人偶——这句话,我以前就听哥哥说过了哦。”
“我有说过?”
正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守口如瓶的人,所以被这么一说才会觉得不知所措。
我竟然会忘记那么重要的事情吗?
“也对呢,既然和小夜美在交往的话,确实会想要搞清楚那件事呢。”
忧姬在这里顿了顿,眼睛向上看着我。
“可是啊哥哥,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隐藏起来的秘密哦。这一点在面对珍重的人的时候更是如此。如果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那时小夜美自己会直接告诉哥哥的。待到那时,哥哥需要做的仅仅是去接受小夜美的一切就行了。”
忧姬的话就像钉子一样。
没错,就如同忧姬所说。
现在不应对此事做多余的探讨……可是。
“小夜美和我的记忆上有点不一致。”
是的、小夜美的秘密和这件事毫无关系。
(译者:……)
我只是无论如何也想知道,谁的记忆才是正确的。
这只是想把覆盖在心上的雾霭全部清掉而已。
“哥哥到底想说什么,我是不理解了……但是,我认为所谓的记忆,是有自己的意识的。曾经的开心与喜悦会很快忘却。但心酸和悲伤,却越是想要忘记,就越是铭刻脑内挥之不去。即便你认为是自己在支配着自己……不,自身的意识,我有时甚至会认为啊,它们就是为了被当做承受厌恶的事的对象才诞生出来的。”
房间之中,夜晚的寒气悄悄地潜了进来。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忧姬的话。听着她对记忆……这暧昧的东西进行解说。
“既然人脑会同时对厌恶的事和喜悦的事进行记忆,那么最后只剩下令人不快的回忆这一点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一定是,将快乐的回忆集中起来抱成一团的——窃笑着的自己,隐居在了大脑的某个角落上吧。正因为环抱着的全是快乐的事,所以对充满辛酸与苦涩的现实世界,那家伙才会毫无兴趣。哥哥回想不起来的记忆,肯定是被那家伙抓走了哦。那应该是……充满欢乐的回忆吧?”
忧姬的话语,我试图将之用于蒙骗内心。
我僵硬地,张开了嘴唇。
“欢乐的回忆……吗?”
小夜美和我之间存在的,人偶的记忆。
如果能越过那道墙壁的话,不幸的回忆也会变成欢乐的回忆也说不定。
最后,我必须要问一问——只有忧姬才能回想起来的一件事
“呐忧姬。我……有到过小夜美的家吗?”
忧姬深思了一下,这样子回答了。
“我记得是只有一次。”
这下子就全部搞清楚了。
不,或许不弄清楚这件事,反而更好。
因为我……接下来,将要揭开的是那家伙最不能触及的过去。
“你是不打算听我的忠告了啊。”
忧姬有点悲伤地看着我。
不,是因为听了忧姬的话之后,我才更加不能照她所说的去做了。
“呐……小夜美是说哥哥一次都没去过她的家吗?”
“不,正好相反。她说我经常去她家玩的。”
小夜美为什么要说我经常到她家玩呢。
果然,应该当面抛出那家伙的双亲是……人偶的话题比较好吗?
“——哥哥!!”
忧姬的叫声把我的思路打断了。
“那叫做‘特里克岛悖论’哦。哥哥或是小夜美,你们其中一方的记忆存在错误。不过啊,错误什么的每个人都会有哦。既然喜欢小夜美的话,出点错误又有何妨呢。”(译注:特里克岛悖论,又称说谎者悖论,传说在希腊克里特岛上有一个先知说 “所有克里特岛的人都是骗子”。这是一句前后矛盾、没有答案的悖论;又有说法称从这个悖论中能够得知“特里克岛的人不全是骗子”的推论。)
“那么晚安了,哥哥……”这样子说着的忧姬强行地打断了话题,上楼去了。
为什么,她说到最后会这么慌张啊?
失去谈心对象的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剩下能作为谈心的人物只有……
是将手放在睡意浓浓的脑袋上,不断联想着或许能够听我咨询的人。
啊啊,已经……不是只有那个人了吗……
* * *
关键的那个人,听完我说的话之后开始勃然大怒。
“——你这家伙啊,说什么‘没搞懂妹妹所说的话’,然后就来问我,拜托你别这样行不行!!”
放学后前往旧学生会室的我,才刚向千夜学姐说明了事件经过,就突然被她训斥了。
话说回来,怎么偏偏是千夜这一边啊。
一夜学姐出来啊,一夜学姐!!
“真是不好意思啊,不是一夜。但是,你就不能稍稍开动自己的脑子想一想之后,再重新去向忧姬同学求教吗。”
被看了眼睛,思考就被读到了。
激怒的千夜学姐把桌子敲得喀喀作响,还把头扭到一边。
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啊?明明这边是很认真地在询问的。
“就是因为听她说了更搞不明白,所以才来问千夜学姐你的啊!!”
过开动脑子之后再重新去问,这个说法,倒也的确言之有理。
只不过,这些人的建议,都是超越了我的智力覆盖范围的。
“算了。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框定自己发问的对象,也算是个好的倾向呢。要是口若悬河地、见人就说这件事的话,你便会失去一切哦。”
是因为将很想说的话说出口了而感到很痛快吗,只见千夜学姐把背靠在椅子上。
椅子发出叽的响声,头发也从肩膀上滑落下来。
然后就这样摆出一幅看不起我的样子。
“就算是我,也会选择回答的人的。”
这种话题,肯定是不怎么普通,能与之咨询的人,一定不多。
就“非同寻常”这一点来看,小夜美和千夜学姐很像;而从“毫无异常”这一点上来看,忧姬又和千夜学姐很像。
到头来,这3个人都有点偏离常轨的地方。
“哼哼,时雨君。我呢,如果是和你的话,应该能相处得很愉快呢。因为你啊,也跟我很像。”
读懂了我的表情的学姐,将我视作她的伙伴了。
真是遗憾,这么就变成四人帮了。
对于是否偏离常轨,她是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特里克岛悖论’,忧姬同学还真是知道一些高难度的东西呢。她还故意以一种很艰涩的形式告诉你……对此你怎么看?”
“表情分析之后,是心理分析啊。那种事你就——”
话说了一半,被她制止住了。
“因为啊,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是那样一件事吧?想将她过去在她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回收。本着不愿被讨厌的想法而打算采用迂回战术。真是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直接向她断言‘我只去过你家一次’不就行了么。”
人偶在蠢蠢欲动。
据遥所说,正紧跟在小夜美的背后。
明明是这样,我却……纠结于去了多少次小夜美的家。
真是毫无实际意义的相谈。这样子和不正视现实没什么两样。
像是感受到我的不安了,千夜学姐轻轻地对我说。
“人偶可是小夜美同学过去的象征。打算对那个东西做点什么的话,最终……也不得不踏进和她的回忆之中。你必须要面对过去。”
面对过去……吗。
如果能做到的话,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于是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千夜学姐没有顾虑我,继续把话题推进了。
“忧姬同学给你的提示,是‘克里特岛悖论’对吧?这个悖论呢,准确地说、是叫做‘说谎者悖论’的哦。”
简单概括一下学姐的说明就会变成下面这句话。
所谓的悖论也就是反论,指的是看似矛盾实则并非矛盾,即是说“实际并不存在矛盾”——她就是这么说的。
真的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时雨君和忧姬同学都认为‘只去过她家一次’,而小夜美同学却说‘来过很多次’。也就是说,有一边在说谎。但是忧姬同学却并没有明确指出‘这是说谎’,只说这是记忆出现了错误。如果一个人对你故意采用艰深的措辞和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那便是因为存在着‘某种东西’使得他想要让你远离此事。所以才向你放出烟雾弹,不让你接近真相。”
就像对我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感到很开心似的,她用手托着腮,继续说。
“说谎者悖论呢,是始于一位克里特岛的人说‘克里特岛人都是骗子’。之所以能成为悖论,也是因为“撒谎”的定义不够清晰,但这次并非是那种情况。”
真是相当装腔作势的说法啊,我不禁这么想。
没错,千夜学姐就是这个地方和忧姬很相似。
说话绕来绕去,然后以我的茫然取乐。
“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呢。那么,时雨君认为那边的记忆才是正确的?”
“为什么会变成我来回答啊……我本来就是因为搞不明白这个问题才来问你的啊。”
听了我的话后,千夜学姐一幅不高兴的样子。
“首先,我想听到你的想法。在向别人咨询某件事的时候,应该先叙述自己的意见才对哦。不过呢,难不成……你是因为自己无法决断,所以才想让别人亲口告诉你——你应该怎么做吧?”
一语中的。
于是我有点能理解她为什么会生气了。
我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
我和小夜美,到底谁的记忆才是准确无误的……
但是却极端恐惧着由自己下达结论。
“我再问你一次。错了的,是哪边?”
千夜学姐的头发,沙沙地摇动着。
亮丽的黑发犹如蛇发女妖美杜沙的蛇发一般,紧紧地缠绕着我的心脏。
(译者: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千夜这么多头发的描写了,原来作者认为她是美杜沙啊…)
“我不认为我和忧姬的记忆有错。我认为,肯定是小夜美……她产生了错觉。”
从我的喉咙中,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那样一来,就成了小夜美同学在说谎了呢。时雨君的恋人可是像骗子一样哦,你准备怎么办呢?”
犹如狡猾的蛇一样,千夜学姐首先堵死了我的退路。
屈辱感让心冻结。
我再次从喉咙中,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才不是骗子。记忆出错这种事……是谁都会有的。”
“呵呵,直到最后都相信着小夜美同学呢。好吧,我就告诉你‘说谎者悖论’的真正含义吧。的意义就在于,告诫你不要照字面意思理解一句话哦。所以,小夜美同学并没有说谎。”
我已经听不懂了。
什么?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可是看过小夜美同学的眼睛呢。但是不是看得非常好。然而,还是能看到几个场景。”
她通透的声音,冷冷地传到我的耳朵了。
“小夜美同学的家里啊,发生过不把你多次来家中玩耍作为既定事实,就非常麻烦的事件。”
——喀铛。
千夜学姐占了起来,向我逼近。
“忧姬同学想要告诉你的话,其实是……应该不是要你相信小夜美同学。”
心脏好像被冰冷的手握着,身体也冻结了。
如果我没有经常去玩的事实、她就会很困扰? 怎么一回事啊、那是?
小夜美家发生的事件——
我的脑海里,再生出……小夜美被鲜血沾满的身姿。
那是绝对不能触摸的,上了锁的记忆。
“不过呢实际上——儿时的记忆完全不可靠啊。有可能只是单纯地忘记了、也说不定呢。”
拼命地动着失去焦点的双眼,我看向她。
千夜学姐打的圆场,完全无法称其为圆场。
“把人弄得疑神疑鬼之后你就给我来句这个!?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谁会认为那是‘单纯地忘记了’啊—!!”
我对她生起气来。
“呵呵,对不起。我不是有恶意的。只是惊慌失措的时雨君是那么可爱,于是就情不自禁的——呢。”
这人我该怎么评价才好啊,是个恶魔吧?
“啊啦,不好了。我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
似乎是故意而为地,学姐回忆起的方式有点奇怪。
那样子简直就像是打从一开始便想说出那句话一般。
“据说在克里特岛上,有一座‘住有死者的迷宫’呢。你要小心,别一失足成为迷宫中的居民了哦,时·雨·君♪”
“你又搬出那种不吉利的说法戏弄我。我要真变成迷宫居民了的话,就在你面前显灵哦。”
“呵呵,好啊。我数着指头等着你。”
哧哧地,千夜学姐发出了高雅的笑声。
笑声是很高雅,但是那端庄的笑容就像冰一样。
“那家伙的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侵入小夜美家的强盗、被杀了……但是没有找到尸体的她的双亲、红色的人偶、埋尽起居室的冥界绘图、冥婚仪式、徘徊火焰中的人影。
我感觉有一根看不到的线把这些全部都连在一起了。
为了死者而存在的国度……那令人发寒的、鲜血淋漓的世界,小夜美恐怕已经深陷其中。
小夜美不得不说谎的理由,应该就存在在那里。
“你之前,说过小夜美双亲消失是因为神隐没错吧?那是怎样的传言?”
千夜学姐坏心眼地微笑了。
“我忘记了。”
……这家伙……虽然嘴上没说,但是一直一副“你就给我下地狱去吧”的表情鄙视着我。
“小夜美同学可是全部都知道哦。那可是常人无法容许,被诅咒的过去。如果你要打听出来的话,就做好准备把一切都接受下来。”
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千夜学姐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你对自己的记忆上了锁。是以忘记了、全部都没发生的方式来上锁的。是为了延续和小夜美作为青梅竹马的关系而做的呢……这给小夜美同学带来了非常沉重的负担了呢。是你将一切的重担都扔给小夜美一个人来承受了。”
千夜学姐一步步地向我逼近过来。
我承受不了那种威压,低下了头。
“我想知道人影是什么东西。那……是小夜美的双亲,或者类似的东西吗?”
人影……听到这个词语的瞬间,她向我逼近的威压感,一下子消失了。
稍稍向上看了一样,只见千夜学姐的眉头因为惊讶而挺了起来。
“居然好意思给我说人影?那是因为有胡乱破坏掉监牢的、不知道礼节的人存在呢。幸亏引爆了未爆弹,所以就把你们破坏监牢的事混淆过去了……人影有好几个逃跑了,捕捉要费好大的功夫。”
她大大地叹了口气。
“捕捉?”
我想后处理是不是一堆麻烦的仪式。
“有一大半,是野放不管就完蛋了的、没完没了的东西。当然,小夜美同学的人偶也能。”
“给我等下。既然能捉住的话,就做点什么啊。”
处于要被人形附身的阴影之下,小夜美也变得奇怪了。
做点什么把它捉住,能再次封印在牢中的话……问题就能解决掉一半。虽然只是一半。
千夜学姐就像说着“不要推给我那么麻烦的事啊”地耸了耸肩。
“……我会考虑下。但是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人偶不是小夜美变得奇怪的契机。不正视过去的话,就不会有未来的。”
“我知道。但是我有点不相信——‘冥婚仪式,真的是无害’、‘这个仪式,是必要的’。”
还说了小夜美双亲被杀的契机就是因为阻碍了冥婚仪式。
重蹈覆辙一般,我们也……阻碍了仪式。
但是那真是,要以命相抵的过错吗?
那么广阔的森林还有神社都被烧掉了,也没有人来责骂我们。虽说这可能是一夜学姐以未爆弹爆炸来蒙混过去也说不定,然而我不觉得仅仅如此……我能感受到类似大人的恶意一般的东西。
“假设啊……出现了阻碍冥婚仪式的人也好,仪式也进行不下去了也好,以此作为基础考虑。是不是只要最终诅咒不是对着那些伟大的人就好了呢?于是我想今年的生祭会不会就是我们。”
千夜学姐露出一副“我好佩服你”的表情看着我。
看来是猜对了。
“所谓的生祭,就是那样的东西。为了大家的幸福、为了守护家族或者朋友……等等之类的让某个人不得不接受的东西。只要谁去牺牲一下就好了。”
真是令人心寒。
千夜学姐毫不掩饰残忍的感情,继续说着。
“今年被选上的,不是我而是小夜美。那孩子可是身怀代代相传、被诅咒的血脉。与之相关,就会有不幸袭来。时雨君,你……即使那样也要与她扯上关系吗?”
“我才不会逃—”
一瞬间向着要包庇小夜美的我露出了冷淡的微笑,千夜学姐把眼睛眯了起来。
“呵呵,时雨君那纯情的地方,我可不反感哦。如果没有小夜美同学的话,说不定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呢。”
这家伙又一脸正经地开这种恶趣味的玩笑了。
“打住吧,千夜学姐。我可是认认真真地来找你咨询的,结果你还给我开什么玩笑。”
听到我的话语,她瞬间表示出迷惑。
“玩笑?时雨君真是擅长放跑大鱼啊。”
浮现出一副坏心眼的神情,千夜学姐的食指戳上了我的嘴唇。
这个人,真是……
“冥婚的事,以及被放跑的人影的事,我都会去调查的。在下次和我见面之前,你就一个人好好地努力努力吧。”
“虽说,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了”——她这样对我开了个不吉利的玩笑之后,千夜学姐和我分开了。
这玩笑还真是让人笑不出,沉重得让我只能缩紧身子。
* * *
踩在冰冷的亚麻油毡上,我走在走廊上。
克里特岛上有座死者居住的迷宫。
到底、忧姬和千夜学姐是想告诉我什么啊?
如果一个人对你故意采用艰深的措辞和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那便是因为存在着“某种东西”使得他想要让你远离此事。
千夜学姐的这句话,重重地萦绕在我的心间,变得难以开解了。
傍晚的霞光,透过走廊上的窗户洒了进来。
我全速转动着空空如也的脑袋,回溯着和千夜学姐她们的对话。
说起来……
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千夜学姐她们只是在和我讨论是否去过小夜美家的问题,就没怎么提到这最重要的事。
即是说,有关于小夜美父母的事。
去过小夜美家几次这种问题,想来并不重要。
小夜美的双亲到底是不是人偶,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吧。
然而,这本来是千夜学姐最应该优先探究的,却以这只是记忆的问题为结论,并没有深入下去了。
那简直就像是,在犹豫着是否要触及这个问题一样……。
小夜美的双亲为什么会被强盗杀掉了呢?
不……不对……
心脏鼓动起来。
是被谁——所杀的——?
我真不该、找她们咨询的。
因为啊,千夜学姐和忧姬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那件事”。
我实在是一个笨蛋。
在那个家里,应该发生了一场事件,让她不得不“把人偶当做双亲”,踽踽度日。
小夜美的双亲,到底是谁把他们消去了呢。
这个问题,千夜学姐也好,忧姬也好,都没有触及。
强盗到现在还没有被捉到。
小夜美双亲的遗体,也没有被发现。
『为什么……』
脑海里浮现出充满杂讯的她的身姿。
『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下去吧——』
浑身鲜血的、小时候的小夜美。
缓缓接近的,一双腿。
我的记忆,就像盖子被强行打开了一样,在脑海里再生了。
啊啊,我早就知道答案了啊。
而将那个答案熏起在我的心中的、名为怀疑的小小火焰——我希望有人能够把它扑灭。
所以才会如此地、故意向许多人询问、这早已心知肚明的事情。
我已经知晓了,那种事、从一开始就知晓了。
让她的父母消失的,既不是强盗,也不是神隐。
看着窗外淡淡的落日,我不由得身体僵直了。
* * *
犹如被血染红的晚霞在天空上扩张着。
眩目的夕阳光让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然后发现前方有个长长延伸的影子。
“时雨……”
背靠着校门的小夜美正在等我一起回家。
小夜美有点忐忑不安地看着我。
“呐,我是不是看错了?最近你经常去见学生会长大人啊,时雨。”
看来是我和她在说话的样子,被小夜美看见了。
“是不能跟我说的话吗?好吧,就算不说也没关系。”
哼地把头转过了一边,小夜美快步向车站走去。
我慌忙追了上去。
樱花树的影子落在了地面上,每当踏进这些影子里,小夜美的脸就被阴影所覆盖。总觉得气氛有点难堪。
“今天啊,来我家吃饭吧。忧姬酱说了今天会迟点回来,又只有我们两个人。”
小夜美的提议好唐突。
我稍稍踌躇了一下,点了点头。
“时雨……好像也对我家十分在意的样子,所以——”
小夜美低着头这样说。
一阵时光倒流的感觉向我袭来。
闭上眼睛,遥远的昔日,镌刻在我脑中的记忆再生了。
手牵着手在夕阳下一起回家,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我被小夜美牵着手,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过去的时候了……
张开眼就会成为大人的恐怖错觉,让我感到十分胆怯。
* * *
她的家,仿佛时间依旧静止在当初。
仍然和我记忆中的印象毫无二致。就像作为时间胶囊被掩埋起来了一般,维持着当年的风貌。
小夜美到底在这个家,是怀着怎样的想法生活到现在的啊?
和被无微不至地收拾得很干净的我家不同,小夜美的家却又旧又脏,简直让人无法想象是同一个人打扫的。
已经荒废到可能会有幽灵跑出来的地步了,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开了一条小缝的鞋箱,会让人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正用渴求猎物的眼神注视着这边的错觉。
玄关里的尘埃已经积成小山,只有小夜美走过的地方残留着木板地的光泽。
她好像只打扫了自己会使用的、最小部分的空间。
周围过于寂静,使得耳朵有疼痛的感觉。
“对不起啊—。我的家啊,基本没什么人会来,所以就没怎么打扫了。爸爸和妈妈,对这些也不怎么关心。”
不经意间小夜美说出的话语,让我顿时有了反应。
“你的双亲,现在……在家?”
我拼命地隐藏着胆怯,装成非常平静的样子。
“爸爸和妈妈,今天不在家啊。不然的话,是不会叫时雨来我家的。——啊,时雨现在在想奇怪的事对吧—!?”
犹如要把沉重的气氛吹飞一样,小夜美绽开了笑颜。
“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还是说——”
“不要捉弄我,笨蛋!!”
轻轻地对小夜美的额头来了一手刀,突然觉得肩膀上绷紧的力道,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真是无聊。
小夜美要是想杀我的话,至今为止不知道有多少机会。
比如在每天的饭菜里面加入异常高浓度的盐,或是每天一点一点地在食物中混进毒药,绝对能在避人耳目之下让我“病死”于无形。
但是,小夜美不是那样的人。
就和平常一样,她向我展现了笑容。
“呐,时雨。……进来吧。”
啊啊,我点着头,脱了鞋子。
脚离开了土间的瞬间,一阵我和小夜美回到了5年前的错觉向我袭来。(译注:土间,房屋内的地面为泥地或三合土的地方称为土间,这里是指的泥地的换鞋处)
那个时候,还是小夜美比较高——
“打搅……了。”
“时雨,总感觉你好夸张。”
我感觉我能听到那个夏天的蝉叫声了——
站在面前的她,紧紧地捉我的胸口,低下了头。
难过地扭动着身子,她从胸口挤出了声音。
“为什么,人的年龄会增长啊……”
小夜美也跟我一样有时光倒流的感受了吧。
“为什么,随着时间,我们的关系也跟着变化了呢……一直一直保持在小时候的话,我们肯定……能够永远相亲相爱。”
我摇了摇头,把手放在小夜美的肩上。
“我只是想,陪在小夜美身旁而已。所以,关系也相应地向前进步。”
“在我面前的是时雨,真是太好了。所以啊,我才会这么想。这样随着我们的年龄增长,变成了大人……或许会别离……说不定,或许我们之中的某一方还会先行死去,等等这些不得不去面对的时刻会到来。”
我手中的小夜美正在小小地颤抖着。
“我啊,对这些时雨将会消失不见的事实,真的觉得好怕。迟早会和时雨分别的结局,让我的内心,不安得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我为了让小夜美安心下来,小声地说。
“我没有消失不见的道理吧?就算会死去,那也是好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到那个时候,我会厌烦这个世界,会想去天堂或是地狱、总之就是想去欣赏其他世界的风景呢。”
她摇了摇头。
“就算是几十年后,不要就是不要。我想说的是——”
我拿起了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抚摸着她的脸。
与我的动作相应,小夜美茶色的头发也在沙沙地摇动着。
“你不说我也明白。‘要是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你想说的是这一类的话吧?”
小夜美向我靠近了,将软绵绵的身子托付给我了。
为了承受这份重量,我用手环住她的背。
“我真的、是那么想的啊。我不想变成大人,也不想让时雨长大成人。自己也明白这是非常任性的愿望。但是啊,越是认识到它不可能实现,我就越是有那种想法。”
小夜美的愿望。
那个愿望并不是对“走出我和小夜美之间所谓‘青梅竹马’的那种孩童间的关系、迈进崭新的关系”抱有恐惧。
也不是因为心中怀有从孩童长大成人的踌躇。
一切都是因为她不想被人触及。
不愿被人触及那蝉声噪鸣的夏天的真实。
心中也有蝉声高鸣。
当我站入她的家中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夏日。
我闭上了眼睛。
头发在渗出的汗珠作用下、黏在了头上,几缕汗水,沿着脸颊滴流而下。
在我的眼前,是拽住我的胳膊拼命拉着我向前走,小时候的小夜美。
她比我的身高还要高,又争强好胜,在臂力上我也比不过她。我总是被她弄哭。
那天早上,小夜美一如往常地将我打醒,然后拖着我去强制参加、每早在小学操场上进行的广播体操。
夏日的晨光,毒辣辣地炙烤着地面,将好不容易存留下来的夜的凉爽,驱赶到了建筑物的荫翳之下。
炙热的柏油马路就像火上的平底锅,小夜美拽住我的手,在上面奔跑着。
妹妹忧姬,则稍慢地跟在我们后面。
那时候的忧姬,还能自由自在地奔跑。
小夜美、我、忧姬——
小学的时候,我们三人总是腻在一起。
这一关系之所以会发生少许的变化,一定是因为那蝉鸣的声音、太过聒噪了,我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的。
那些许的日常生活的变化,在静寂之中、同时也藉着某个意想不到的契机,造访而来。
那个吵得不得了的蛁蟟的鸣声,我是不会忘记的吧。(译注:蛁蟟,蝉的一种,出现在夏季最热的时候,叫声为“喁——喁——”)
回忆到那里,我张开了眼睛。
夏天的景色也好,小时候的小夜美也好,所有都消失了。
等等——?
心脏突然剧烈跳动。
进入这个家的瞬间,我有一直有一种违和感。每当回忆起以前的事,这违和感就增强一分。
这个家在这五年的岁月里头,明明是在顽固地拒绝着我的入侵。
如果没有这五年的岁月,我是不会察觉到这违和感的真面目的吧。
然而现在就像是鸣蝉在地下匍匐数载、等待成熟,直到某天演奏出恋歌一般。
这个家,也在等待着……我的成长。
“小夜美为什么不想成为大人?”
“那,那不应该是向留守儿童提出的问题好不!!时雨的良心也外出了啊。但,但是……时雨如果真是会……很珍惜……我的话……”
啪——小夜美吃了我一记弹额攻击。
“我才不是问你那种事。我还真是被看得十分轻浮啊。”
听到这句话,小夜美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用食指挑起了我的下颚,然后挑逗般地打开了胸口的纽扣。
“欸—,明明面前就摆着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时雨居然一点想法都没有!?”
小夜美一边莫名其妙地生着气,一边轻轻地给了我一脚。
为了不让她继续一副不成体统的样子,我将她胸口的纽扣扣上了。
然后我对她吐槽。
“你的双亲,不是一直都不在家吗。”
“在这一点上,时雨不也一样吗。所以我才每天都去给你做饭啊。还一点都不感谢我。”
“我家的至少盂兰盆节和新年还是会回来的。小夜美的话……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小夜美一瞬间哑口无言。
西下的夕阳光,为她的嘴唇添上了一份薄紫色。
小夜美就像没上油的机器一样,生硬地吐出了话语。
“爸爸和妈妈,到了晚上就会回来的呢……到了——晚上的话——”
一瞬间,恶寒在背上奔走。
“到了晚上就会回来。”
这句话给我的心根植了无以复加的恐惧。
不明正体、甚至根本就没有生命的……她的双亲的形象,我在脑内不停地将其描绘。
我能活着从这个家里走出去吗?
不—
我还能活着,迎接名为“明天”的日子的到来吗?
——她一定、和我住在不同的世界里——
她在内心中,隐藏着某种异常的、精神的乖僻。
那是生活在异质空间中的她,为了适应那空间中的扭曲而诞生出来的智慧吧。
所谓的“疯狂”,那是在异常的世界中度日的人们为了存活的平衡,所创造出来的一种措施。
要想在这个家中幸存下来,疯狂了是最为简单的办法。
“嘛,站在玄关说话也不像话吧♪”
忽的一下恢复了神采的小夜美牵着我的手,将我引进了屋内。
那个动作,犹如在用指尖重描着5年前的那一天的行动。
* * *
布满尘埃和蜘蛛网的起居室,为我已经风化掉的记忆重塑形状。
灰尘和霉的味道,更是激发出了我的怀念感。
我在室内东张西望着。
正如小夜美所说,她的双亲……不,人偶并不在起居室里。
这件事让我能稍稍地松一口气了。
“我去做点什么,你就坐在沙发上等着吧。”
被消失在厨房的小夜美催促着,我坐上起居室里放着的沙发。
沙发表面的皮革,看上去完全没有经过保养之类的工序,在我的体重下啪啦啪啦地裂开了。
这个家,完全没有人的温暖。
有点害怕地,看向在起居室里有着一席之地的椅子。
四张椅子只有两张是完全没有灰尘积着的。
『到了晚上就会回来的呢。』
这句话在脑海里转个不停。
向着窗外看去,山的另一侧,也只有微微的夕阳残光熏在上面了。
正在我频繁地观察室内的时候,厨房里头传来了悲鸣声。
看来是小夜美对空空如也的冰箱感到非常吃惊。
小夜美越过柜台向我吐了吐舌头,然后在厨房里慌慌张张地走动着。
“抱歉抱歉。平时一直在时雨家做饭的。忘记了这里没有材料了。煤气炉……还能打着吗?。”
嘎吱嘎吱地拧着开关,小夜美确认着煤气炉的点火情况。
在确定了煤气灶能够正常使用之后,小夜美露出了得意洋洋的微笑。
这已经和她所说的,跟双亲好好地生活在一起的话存在矛盾了,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注意到?
就像要将我疑惑的视线吹跑一样,小夜美啪嗒啪嗒地跑到我面前。
“我去简单买点东西,也去时雨家里借点调味料哦。20分钟左右就回来了,你先看看电视什么的等我吧。”
留下了这样的话,小夜美小跑着离开了起居室。
——家下来。
就按她所说,启动一下起居室里头的那台古老的显像管电视机吧。
噗唏沉闷的一声响后,屏幕上映出了“沙暴”。
“变成只有地上数字波,已经是哪年的事情了来着?”(译注:日本的电视数字信号改造是在2003年12月在关东圈・中京圈・近畿圈三大都市圈开始试点,于2006年推广,完成于2012年3月,同时模拟信号也停止了提供。)
看来这家里的东西,总体上都已废弃不用了。
到小夜美回来,还有20分钟。
时间虽然不多,但在心中闷得冒烟的违和感,至少也能扑灭一处吧。
我下定决心,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 * *
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之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一闪一闪的萤光灯照耀下,我走在积满尘埃的走廊上。
出了起居室,确认到左手边是浴室和厕所,而右手边是玄关。
我的目标是……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看向尘埃上小夜美的足迹。
足迹延伸到楼梯。
不能让离开家的小夜美察觉到,于是我向着漆黑的二楼,在楼梯上一步步地、慎重地登上去。
吱……吱……吱……
每上一级阶梯,就一阵紧张。
从扶手的阴影探出头去,窥视二楼的走廊。
自己的脚步声停下之后,周围就被寂静所包围,静得让耳朵疼痛。
完全没有感觉到人的气息。
看准了走廊上残留的足迹,我快步走到小夜美的房间前把门推开。
……我在欺骗小夜美。
拼命地压下了涌上心头的良心,整顿了呼吸,用眼睛凝视黑暗。
数十秒之后,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房间的轮廓也渐渐浮现出来。
她的家中虽然有如泛黄的照片一般悄然褪色,然而不同的是,唯独小夜美的房间充满了生气。
虽然数量上比起忧姬塞满布娃娃的房间要少,但零星布置的可爱的动物玩偶,还是把这间屋子装点得富有色彩。
我为了不残留任何侵入的痕迹,慎重地沿着墙壁前进。
咚……地,我碰到了墙上挂着的软木留言板。
那里塞满了我和小夜美的照片、从小到大的都有。
这正是我和小夜美的成长轨迹。
——咯噔。
心脏发出高鸣。记忆接连在脑海闪回,小夜美所描绘的死后的世界,也清晰地在眼前浮现。
不……然而,这……这里的相片有一种违和感。
我看着相片,总觉得那里有不对。
双亲的照片……一张也没有……
软木留言板上贴着的照片,除了小夜美、我和忧姬就没有了。
明明在起居室将那种绘画贴得铺天盖地,在自己房间却一张不贴?
不,应该是那时候,小夜美为什么不贴双亲的照片?
我抓了抓头,完全没办法想明白。
一张张地确认着那些照片。
照片是从左上方开始从旧到新地排列,远远地看去,这些照片贴成了一个心形。
里头还有一堆,上小学前,小夜美和忧姬亲密的合照。
而且两个人还穿着相同款式的衣服。
她们两个,以前是这么亲密的吗。
我记忆当中的她们,双方一直都是非常冷淡的。
虽说只有一段时期两人是非常亲密的,但是这个事实让我稍稍地感到了一点救赎。
进了小学后,照片中开始出现我的影子了。
在很小的时候,一般的孩子都会和同性一起玩,所以比起我这个男生,小夜美才会更加亲近忧姬的吧。
小学进入高年级之后,照片中忧姬的身影,相对于黏得紧紧的我和小夜美,开始稍稍远离了。
她所处的位置,历经初中、高中,一步一步地离我们越来越远。而且在相片中一点一点地向着边沿而去的,只有忧姬自己而已。
那或许是由于忧姬从初中开始,就变成了畏首畏尾的性格的缘故吧。
软木留言板下方,列着一排忧姬她一个人成长轨迹的照片。
小夜美有将她和我同样视为重要的青梅竹马的事情,我对此感到非常高兴。
虽说那成长记录,是没有我的份。
忧姬的独照,就像是在定点观测之下被拍出来的一般、一张张地排列。
最新的照片,是前些天,高中入学式的照片。樱花树下,忧姬稍稍绽开腼腆的笑容,摆出一个“V”的手势。
那照片下,还一行粉红色的字体“mon ange”写着。意思也好,读的方法也好,我都不知道。(译注:mon ange,法语,意为“我的天使”。常用来指代自己的挚爱之人。)
但是,我能从中感受到,这一行文字中包含的感情可是凌驾于青梅竹马之上。
“所谓照片,都是截取下来的吗……”
这自言自语,在冷冷的房间中回荡着。
照片中的人物,年龄是不会增长的。而且跟本人死活完全没有关系。单单,在快门按下的瞬间被截取出来,关在永远的监牢当中。
或许,那里……就是名为“冥界”的地方……?
无论死活都不被允许的世界。
所谓的冥界,如果从表面对它进行描述,应该没有比“照片”更容易懂的比喻了吧。
嘀嗒嘀嗒,我听到了壁钟秒针作响的声音。
小夜美离开已经过了十分钟了。要快点找到线索了。
我的视线慢慢地在房间里扫视,非常注意地观察着。
小夜美的房间同家中的其他地方不同,打扫得非常干净。
房间的这边是时钟和照片,然后更深处是床。
另一边是衣柜和书架,然后还有一张桌子。
剩下的时间已经没多少了,但也只能对看上的目标一个个去排查了。
向着房间中心踏出一步,脚底传来了地毯柔软的触感。
只能靠月亮的光芒了。
一眼望去书架,只见上面排满了少女漫画。……看来不会在这里。
于是我走到旁边放着的,造型别致、浅褐色书桌前。
真是特殊的木材。记得是名为“白橡木”专做酒杯的高级木材。
用手指抚过桌面,啾地,有点湿润的声音响起。
这桌子,貌似有在频繁的使用。上面一点尘埃也没有。
用手把椅子拉出。
嘎嗒嘎嗒、响起沉重的一声,真皮的椅子和书桌分离开来了。
这个家里所有物品,虽说东西比较旧了,但是很高级。这不说明小夜美家以前是非常有钱的吗?
为什么现在家道沦落到,连一天的饭费都不得不节约下来呢。
连买新的裙子,都得犹豫一番。
书桌上,如同一般高中生一样摆着笔、教科书和参考书。没看到其他什么稀罕的东西了。
于是我准备把抽屉从上到下,一个个地拉出来调查。
——咯咯咯。
有点难拉的抽屉,发出重重的摩擦音,缓缓地打开了它的口子。
差不多拉出了3分之1的时候,一道微弱的光线掠过我的视野。
是一只红色的戒指。
银色的环配上红色宝石的它,被收纳在了覆着绸布的底座上。
这个戒指,记得是冥婚时出现的东西。
我把戒指摘下来,对着月光将它举到头上。
红色的宝石闪闪发亮,柔和的红光如鳞粉一样散播着。
这份光芒柔和地照在我的手指上,让青白色静脉浮现出来。
镶嵌着的宝石,是红宝石马?但是感觉这宝石的颜色要更为深一点。
“很漂亮吧,那个。”
一阵恶寒让脊背上颤抖起来。
冰冷的声音在室内回响着,我反射性地感觉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
啪嗒,干巴巴的开关声响起之后,萤光灯冷冷的光在房间里倾注下来。
不知不觉间小夜美已经站在我的背后。
比之前说好的时间,还要早足足5分钟。
“我没还给一夜学姐。而且啊,我对这戒指非常喜欢,于是撒谎说戒指在火灾中遗失了。”
声音接近了。
“下次啊,不要再擅自进入人家的房间了,会很困扰的。”
小夜美对着凝固了的我这样说。
语气非常冰冷,犹如一把刀子直直插向我的心脏。
“因为……说不定这里有让时雨看见了就非常糟糕的东西呢?”
小夜美的两只眼睛,从背后刺过来,窥视着我的内心。
一直窥视着在我心中烟熏而起的猜疑心。
“不要,再犯了哦。”
小夜美露出笑颜。
那笑容真心的,还是为了缓和场面而做出来的,我没办法分清。
然后小夜美就这样把手穿过我的肋下,将手放在书桌的被拉出的抽屉上了。
那么难拉开的抽屉,她竟然吧嗒一下就把它关上了。
“戒指给我,时雨。我来给你戴上。”
我把戒指放到她伸出的双手的手上。
就在我的右手碰触到她的手的时候,被她紧紧捉住了。
“求你了时雨,我啊……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时雨想做什么。”
小夜美的声音带着微妙的湿度、,静静地在房间内回荡着。
“时雨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让我怀疑的事,绝对不要做。约好了哦?”
我没办法立即回答。
啊啊,是啊,我就是在怀疑。
不是其他人,就是在怀疑小夜美……
然后我也很想知道。
小夜美的双亲,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这一件事。
“把左手,伸出来。”
有点害怕地,向小夜美伸出了左手。
小夜美充满怜爱地抚过我的手背后,为我带上了戒指。
戴上的正是无名指。
“这下,时雨就是……我的人了……”
然后她就这样把我的左手放到她的脸颊上,闭上了眼睛。
这举动真是让人感到可爱至极,于是我顺势把她抱住了。
“——呀!?”
一瞬间小夜美有点吃惊,但是我的体温传过去后,她慢慢地将体重托付给我了。
“好高兴啊,被时雨抱住。最喜欢你了,时雨。”
小夜美,在我的手臂上。
世界上我最喜欢她了。
所以,我才会想……
杀掉双亲的,就是你吗?小夜美……
在小夜美的恋慕渗入心间的同时,我也将那个想法又压入了心底。
我还没向她询问。她所隐藏的,5年前的真实——
房间的窗上,映出了我和小夜美相拥的身姿。
与我们的映像重叠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子在蠢蠢欲动。
“——!?”
一瞬间而已,窥视了。
红色的人偶窥视着……我和……小夜美。
『到了晚上就会回来的呢。』
这句话的意思,我早已体会够了,它所包含的预感和放弃掠过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