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日——
爱澄在回家途中去了一趟西武百货的超市商场,买了鸡胸肉沙拉跟烤牛肉沙拉。
另外还有早餐要吃的吐司跟牛奶。
左肩背着托特包,右手提着购物袋,就这样回到公寓。
用感应触碰式的钥匙打开入口大门。
确认一下信箱,才短短一天就被放入大量广告。有分租公寓的介绍、美容相关、附近的餐饮店……
她回到位在十二楼的新家。
开锁后一打开门,就会触动感应器将玄关照亮。
脱下高跟鞋后,觉得就很轻松。
换上宽松的拖鞋走在走廊上,接着打开客厅的门。
被两个顶棚灯照亮的宽广房间里,摆设了一张大型暖被桌。
房内温暖的气温让她轻吐了一口气。
暖被桌里收容了一名女性——神绘。
她甩动明亮的头发,转过头来。
「茄子小姐,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
爱澄把买回来的东西整袋摆在暖被桌上。
神绘就这样拿着笔举起双手。
「太棒啦,是晚餐耶!」
脱下大衣后,爱澄把它挂到衣架上。
「你又在暖被桌上画图了吗?直接用我的桌子也没关系喔。」
「哈哈哈……不管怎么说都习惯了嘛。还有,这张和室椅超赞的。」
「这只是普通的和室椅啊……」
「可是该说比较硬吗?这样反而好坐嘛~~有沙拉跟沙拉还有……茄子小姐,主餐呢?像是猪排饭或汉堡排之类。」
「这么晚了还吃那么高热量的东西,会让你开始害怕体重计喔。」
「恶呜——」神绘低声说着。
「不过健康也很重要呢~~茄子小姐,你要那一种?」
「请神绘小姐先选吧。」
「唔唔唔……是要猜茄子小姐喜好的游戏啊。」
「不是那个意思啦。不然我就吃鸡胸肉沙拉吧。」
「好~~」
「要热一下栗子奶油浓汤吗?」
「谢啦。」
爱澄准备好从KALDI买来的速食汤包。
这是一顿比较晚吃的晚餐。
爱澄把马克杯摆在桌上,用手按住裙子后就坐上和室椅。
「让你久等了。」
「哎呀,感谢感谢!这就是所谓的爱妻便当吗?」
「我想应该不是。」
「我要开动啦!嗯,好吃好吃!」
神绘把沙拉塞进嘴里。
这气势还真猛烈。
「……你中午吃了什么呢?」
「嚼嚼嚼……中午没吃喔。」
「为什么!」
「哎哟,就没那个时间嘛。」
「这几天你都一直这样讲耶。现在是在进行什么工作呢?」
「呃……前天开始是动画用的角色设计吧。轻小说的插图不是都只会画主要角色吗?然后动画制作小组就问我有没有路人角们的外观设定。」
爱澄眯起眼睛。
「既然没有设定的话,应该直接这么回答就好了呀……」
「就是说啊~~可是我都说要画了……嚼嚼。」
「大概有多少角色呢?嚼嚼。」
「中将或是旅馆老板娘这些已经完成,再来就是小队长的部下们吧。虽然是路人角,但大概有四十个人左右。」
「四十!」
「大家都穿着军服嘛,实在很难画出差异。」
爱澄把嘴巴里咀嚼的沙拉吞下去。
「……要说的话,这些角色有个别进行设计的必要性吗?」
「《第○七二小队前进!》的作者姑且是有写好所有人的设定啦,连身高跟出身地这些细节项目都有决定好。」
「就算这样,他们在动画里也是路人角吧?」
「大概吧~~」
神绘把吃完的容器放在桌上,并点点头。
「说声『就交给各位处理』应该就行了吧?」
「就是说啊……」
那为什么还会接下这个工作呢?
她露出空虚的眼神。
「……画到二十人左右时,可以用的变化就都用光了……为什么军队都是短发啊?如果可以可以画雷鬼头或庞克头的话,我应该就可以再画出二十个人。」
「那种路人角的存在感会不会太强烈啊?」
「唔咕咕。」
「现在开始交给制作小组处理的话呢?」
「嗯……」
神绘把栗子奶油浓汤喝光,然后看着摆在旁边的平板电脑。
「……我最喜欢自己创作的作品了。而这部最喜欢的作品,现在要改编成动画喔。既然如此,我就想要尽力而为。」
「……」
「动画如果能获得成功那当然是超棒的,但我也知道这没有那么简单。」
「是没错。」
「有一部漫画我从还在杂志连载时就一直很支持,虽然刚开始完全卖不好,可是在网路上成为话题后就有爆发性的成长……最后终于在去年夏天改编成动画,那让我超开心的。」
「……」
虽然离题了,爱澄还是默默听着。
「然后今年的夏COMI我就做了抱枕……虽然锦他们都反对就是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部动画完全没有引发话题,抱枕的库存还在我的房间里……」
「有这种事情啊……」
「所以说,我觉得改编成动画真的很困难。即使如此——我还是有把全部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我希望自己可以这么想。」
神绘把平板电脑拉过来。
她用笔敲一下后,从休眠模式中恢复。
哈哈哈!她笑了笑。
「简单来说!我只是为了自我满足才画的!」
爱澄放下筷子,笔直注视着神绘。
她大吃一惊。
甚至可以说是感动。
「真了不起。」
「咦?」
「如果从创作者身上把自我满足拿走,我觉得就什么也不剩了。」
「是、是吗……?稿费之类的还会留下喔……?」
「金钱又不能维持创作热情。」
「不是啦,那是因为茄子小姐的存款很多……」
爱澄猛力探出身体。
「因为喜欢那部作品,于是画图。这么一来就可以满足自己——这点我很有共鸣。」
「嘿嘿……是吗?」
「我似乎有点误会神绘小姐了。原本以为你是个更……只考虑金钱方面的人。」
「嗯嗯?茄子小姐?」
「啊,对不起……可是,总之我会为你加油打气!」
「嗯……谢谢。」
「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忙的吗?要帮你倒茶吗?」
爱澄站起来。
神绘用画笔尾端搔搔头。
「茄子小姐,你能画个陆军士兵来看看吗?」
「咦?那个……我想应该没办法拿来用喔。」
爱澄重新坐好,接过平板电脑后开始动笔。
大约十分钟后,她画好一个只有胸口以上的角色。
神绘从旁边观看,不断地点头。
「因为是茄子小姐画的军人,这真的很珍贵。不过连画风都完全不同了,这没办法拿来当成角色设计的种类变化呢。」
「我不就说过了吗?」
神绘抱头苦闷。
「呜——嘎——我想不出来啦!不行,没救啦!」
她倒在地毯上,像只狗一般沉吟。不管志向如何,看来精神上已经被逼进死路。
这时爱澄突然想到什么,于是往书架走去。
她从还没有整理完的书架中寻找,然后抽出三本书。
「这是旧陆军的照片集。虽然大多是枪跟战车,但也有几张军队的照片。」
「哇塞!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之前接下的工作是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背景的作品……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当成角色设计的参考就是。」
爱澄把书递给还躺在地上的神绘。
「哇啊——好赞喔。我也有在网路上到处找,可是都没有看到这种书。」
「这是在神保町的旧书店找到的。」
「哦~~还有卖这种书啊~~」
「呵呵……神绘小姐,要加油喔。我帮你倒茶。」
「啊,茄子小姐……」
「什么?」
「今天是穿粉红色的耶。」
「你在看哪边啊!」
爱澄慌忙压住裙子,并向后跳开。
†
一月十九日——
白砂人在涩谷车站前的天桥上。
天色已暗,围在周遭的大楼闪烁着霓虹灯饰。由于是星期五晚上,路过的人相当多,底下也有许多车子往来。
每当大型车辆通过时,天桥都会微微摇晃。
跟她面对面的,是还把手插在长大衣口袋里头的露翁诺塔。
「事到如今,我也没想到你还会主动跟我联络……白砂。」
她的呼气变得雪白,同时立刻随风消逝。
白砂的嘴角露出微笑。
「因为原稿终于弄完了嘛~~老实说……我也没有想到你会过来。」
「说得也是。既然是你先无视我们的话,那我也该无视回去就好。」
「抱歉。」
「啊?难道事到如今你才想道歉?」
「因为我觉得那么做不太好。」
「既然要道歉的话……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肯过来!」
她把手伸出口袋,往栏杆一敲。发出砰的一声。
路过的上班族们虽然瞄了一眼……但也只有如此而已。在东京如果没发生多严重的状况,路上都不会跟他人扯上关系。毕竟这城市里,人类的数量远比路边的小石头还多。
白砂低下头。
「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请你认真回答,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得工作。」
露翁变得咬牙切齿。
「……这意思是跟我们比起来,你认为工作更重要吗?」
「我会以画图为优先。毕竟已经是职业插画家了嘛。」
她的眼神笔直看着对方,同时这么说着。
露翁的肩膀开始颤抖。
「是……这样啊……」
「难道说,那个时候你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才会邀我出去?」
「不是。」
「那时候我整个脑袋晕头转向,所以才没有察觉……但我应该有把工作排程告诉你才对吧?你也很清楚我那时候根本没办法出去玩。」
「我根本不知道……」
「如果是真的为我好,那不要把那张讲我坏话的萤幕截图送过来就好了吧?」
露翁撇开自己的视线。
「我的脑袋才没那么好。」
「少骗人了。可是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你突然开始想要妨碍我?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在为我加油打气吗?」
她陷入沉默。
然后低下头。
她的瞳孔里微微映出霓虹灯的光芒。
「……这都是白砂不好。」
「嗯?」
「连对我都没有说过的事情……为什么要对优斗那样的人说?」
是指除夕那天的事情啊。
想到自己当时那么没出息,白砂难为情地低头看向车道。
「哎哟,那个我之前不是讲过了吗……就是觉得很丢脸……」
「可是你还是对优斗说出来了吧?」
「优斗前辈是小仓老师中意的插画家,编辑要我去参考他的做法嘛。而且能从本人那边获得建议的话,不是非常确实吗?」
「……这代表我们派不上用场吗?」
白砂耸耸肩膀。
「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因为能派上用场才成为朋友的吧?」
「……果然没错,白砂接下那份委托之后就变了。你已经彻底远离我们。」
白砂回想起她那句像在开玩笑的话。
『总觉得白砂……好像去到很遥远的地方,这真让人感到寂寞。』
看来那句话意外地认真。
白砂往对方走近一步。
「我可是把露翁当最要好的朋友喔。就算现在也一样☆」
「骗人。那为什么传LINE跟打电话过去你都无视我呢?」
「因为现在的露翁会妨碍工作呀。」
「结果还是次要的嘛。」
她不满地说着。
白砂按着自己的额头。
优斗说得没错——这样子要继续当朋友,也许的确是很困难。
「……真麻烦。」
露翁背靠在栏杆上,视线看着自己指尖的指甲。好像对白砂失去了兴趣一样。
「啊——算了啦……说穿了,会想把你挽留下来,也只是觉得如果你离开的话,会让群组的水准降低而已。」
「唔?」
「隶属于程度低的群组,我会觉得很丢脸嘛。」
「你啊——」
「可是不会露面的人,会让群组的情绪低落……而且网聚时也就没什么人会来。」
「我可不是招揽客人用的熊猫……」
「这代表我们都没办法帮上对方的忙了。那还是不要继续扯上关系才好,就此说再见吧。」
说完这句话,她就沉默不语。
白砂叹口气。
「露翁……如果你要说那么不留情面的话,那又为什么?」
「嗯?」
「你为什么会哭呢?」
或许是自己也没有发现,她慌忙擦拭眼角。
眼泪已经流到脸颊上。
「这是怎样,才不是呢!」
「到底哪些才是实话,哪些又是谎话呢……」
「我才没有说谎!」
「这样啊。」
白砂叹口气。
——也是啦,活得超级单纯,又可以完全说明自己行动的人才比较稀奇。
「露翁……抱歉。」
白砂边说边走过去。
然后紧紧拥抱住哭泣的露翁。
两人都穿着厚重的大衣,所以体温没办法传过来。即使如此,还是能近距离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既纤细,又柔软。
「……呜……干嘛啦?」
虽然回以拒绝的话语,可是却没有把她的手甩开。
「不行吗?当朋友哭泣时,就是要这样啊?」
「有没有我在……你明明就无所谓…………!」
「笨蛋。」
「什么……!」
「如果真的觉得有没有露翁在都无所谓,那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我工作了啊。」
虽然有点害躁,但白砂还是把一直存在于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这一瞬间,露翁甚至忘记要呼吸。
「……呜!」
「我能有现在的成就,大概有一半是露翁的功劳喔……啊,不对。大概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左右吧?」
「那是怎么样……到底是多还是少,人家完全搞不懂……」
「这代表我很感谢你喔。」
她露出怀疑的眼神,但终于把脸朝向这边。
「…………可是,你还是觉得工作比较重要吧?」
「我也很重视露翁啊!」
「你这样讲还满差劲的耶。」
「就说了抱歉嘛。」
露翁猛力瞪过来。
白砂在内心叹息。
——讲出这么自我中心的话,当然会让人生气啦。
不肯改变自己,又想跟朋友们维持关系。她深切体会到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露翁在她怀里叹气。
「有人在看。这样子很丢脸耶……?」
「就是说啊~~」
「可以不要这样吗?要是被认识的人看到然后误会的话,我会很困扰。」
「嗯~~」
虽然嘴巴上叫人放开,但露翁反而自己拥抱过来。
她低声说:
「……白砂……你真的觉得我很重要吗?」
「嗯。」
「这样啊……那只有这次,我原谅你。」
「露翁,谢谢你。」
白砂用力抱紧她。
「这样很难过耶。」
「哈哈哈☆」
「请不要……再……不理我了喔。」
白砂稍微思索一下。
「这就要看露翁了~~」
「…………嗯。」
她微微点头。
然后低下头,让人看不见表情。
接着,露翁用好像会被街上的喧嚣盖过的声音说:
「白砂……对不起。我说了好多……过分的话……对不起。」
「嗯,彼此彼此啦。」
白砂把自己的额头抵在她又开始哭泣的头上。
这次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天桥摇晃着。
两人的呼息在霓虹灯饰的照耀下变得雪白。混在一起的气息随风飘荡,溶入街道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