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Ⅲ 月子

Ⅲ月子

『……各位罹难者家属以及关系人,告别式将在此卡莲坂高中礼堂举行,本人谨此代表学生,致上最真诚之告别词。』

像这样透过麦克风听美星空学姊的声音恐怕是空前绝后吧,然而学姊的声音却压过相机快门吵杂的声响,寂静地回荡于礼堂内。

校方不等新学期到来,便赶在巴士坠崖事故发生后的一个多星期举行追悼仪式。

设置于旧礼堂的祭坛被白百合淹没,上面摆放着一张张老师们的遗照,学姊面向列席者站在祭坛的右侧,离学姊稍远的折迭椅上则坐着长期旅居国外的理事长。接着,以剧院形式整齐排列的椅子上依序坐着全校学生、罹难者家属及关系人;风琴奏着庄严肃穆的哀曲。

然后……包围四周的,除了相机还是相机。状似毛虫的麦克风和电视摄影机、报导实况的广播人员、频频做笔记的记者,和用小型录音机录音的人们……这些即使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的人数让我相当厌烦。

那天——那一夜的倾盆大雨始终未有停止的迹象,救难活动的进行困难至极,结果一直到隔天中午才得以确认所有人的生死,而过去曾经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们已九成罹难,剩下一成也因为重伤,至今仍然陷入昏迷中。

这个一夜之间让全体师长死伤惨重的重大事故透过媒体撼动了社会,我们这所宁静的学校瞬间成为最引人注目的私立高中。

『……我们学生会谨记师长生前的谆谆教诲和思想,并且将其传承给学弟妹们,同时也深相着唯有不断努力上进、自立自强,才能继承师长的遗志。』

全世界、全日本的各个角落每天都有人死亡,然而,像这样身边的人一起罹难的情况却不多见,面对这个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事实,我们学生明明只想独自感伤,可是相机的白色闪光灯却四处闪烁,这究竟是怎么了。

「……月子同学,媒体果然惊人……」

或许是亦有同感,班上的新闻社同学安永梨恋从后方探出身子,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

梨恋继续对面向前方默默点头的我小声地说:

「拍那么多照片要做什么……而且连媒体摄影机都来了。」

「既然这件事震惊社会,那他们就非进来采访不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月子同学,妳还是这么稳重。我虽然明白这点,但总觉得不太好……」

「志在成为未来媒体人的新闻社也这么认为吗?」

「广播社也有同感吧。」

……的确。

梨恋轻轻点头后,随即郁闷地叹口气离去。

传达消息是媒体人的工作,这个道理连身为一介广播社社员的我也懂,媒体不能光以在社会上制造话题为由,他们还身负「为了避免、以及不让同样的事故再度发生」这个冠冕堂皇的重责大任。

尽管如此,这种大军压境的做法还是令人不悦,虽然还没到让人大骂「开什么玩笑」的地步,但是心里多少会认为他们太不谨慎了。

『……以上。感谢师长们生前的教诲,在此由衷地祈祷您们能安稳长眠。我是卡莲坂高中学生代表,三年D班南美星空。』

学姊致完词后沉稳地深深一鞠躬,镁光灯的声音也随之增大。学姊那毫不畏惧眼前情景、从容不迫返回座位的态度令我敬佩不已。

相较之下……尽管不是刻意想比较,但我还是不禁将视线投向台上的美星空学姊。

另外,为什么会有人如此不适合坐再普通不过的折迭椅呢?

她纤细的身材配上黑色的套装、喇叭裙高雅地隐藏身体的曲线、覆盖眼睛的黑色帽子及其下方的黑色蕾丝面纱甚至遮住了整张脸和表情,这位从外表完全看不出年龄的女性——正是这所学校的理事长。

学生只知道她平常都旅居国外,是学校创始人的直系血亲,像这样亲眼见到本人还是第一次。

一般而言,这种场合应当由理事长本人亲自致词才是,然而校方却委由美星空学姊代劳,本人毫无动作。

「喂,那个理事长……」

又是梨恋,我依旧面向前方点头回应后方的碎碎念。

「听说那位理事长在仪式结束后马上又要赶回去,不知道她要去哪个国家。」

「……马上?」

「嗯,马上。」

新老师不是一个都还没有着落吗?我抱持着这个想法回头瞄了梨恋一眼,她察觉到我的视线后,晃动她那头格外直顺的长发会意地耸耸肩。

我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

「新学期该怎么办?不过还有两个多星期,校方想必会设法解决吧。」

「大概吧。」

「梨恋,妳该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嗯?」

我可以感觉到梨恋似乎在视野的一角咧嘴一笑。

中分的长发、炯炯有神的强势双眼、直挺的鼻梁、丰富的表情,这位人称走在时代尖端的美少女如果不说话铁定非常可爱,她自称是校内首屈一指的情报网,而且她的自称并非吹嘘,因为她的手上势必握有一两个令人不禁想追问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情报。

只是……那些情报对她所属的新闻社有没有帮助,则是最大的谜团。

「也说不上知道啦。」

梨恋说完又炫耀似地浮出笑意,我判断她肯定又从哪里获得了普通学生无法得知的情报后,重新面向前方静候下文。

「理事长之所以必须马上出国,听说是因为国外的家人病危。」

「哦……」

那么私人的事情,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得手的?

「还有,关于我们的新老师……」

「嗯。」

「据说只决定好校长的人选,其它则委托新校长……不,应该说是全盘丢给他处理。」

「全丢给新校长?」

「没错,不论是寻找新老师、稳定学校的骚动、重新建立学校今后的新体制等等,一切都由新校长全权负责,不过这也只是听来的。」

「……这样啊。」

从梨恋的口吻来判断,也就是说,虽然她尚未得到确切的证据,但是情报来源有某种程度是可以相信的?不问情报从何而来是一种礼貌,因此我决定不再追根究柢。

「总之,我倒要看看新校长有多大的本事。」

以这句自以为是的台词做结后,身后的梨恋又离去了,等我将注意力转回祭坛时,仪式也已经接近尾声。

罹难者家属及关系人依序将手上的白百合置于祭坛的献花台,其中有数人忍不住痛哭失声,同一时间,镁光灯的闪光也一齐卡嚓作响,不过我仍是保持缄默。

这时……和扰人的快门声不同的骚动袭卷整个会场。

我不禁把手往鼻梁一带,向上推了推镜框,用眼睛搜寻带来骚动的原因。

有一个人的气息明显与其它人不同,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其修长的身材彷佛经过一番锻炼,行走的背影也威风凛凛。

「月子同学,妳看那边!」

梨恋从后方逼近,我感觉到她正用两手抓住我的椅背,并且用细小而兴奋的声音说。

「那是片平总一郎!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对,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连媒体都没有注意到耶!」

「片平?片平总一郎?是那个把偏差值低的学校变成明星学校的教务主任吗?」

「没错!」

我瞬间把视线移向对面排了好几列的男子部学生。

一说到片平总一郎,就让人联想到他的头号支持者——榊木家的彻。之前中午被阿姨叫去时,和彻一起看午问谈话性节目的记忆犹新,没想到平常总是嚷着「我最爱女人!」的男生居然迷上四十岁左右的大叔,我实在无法理解表哥彻的喜好。

这下偶像当前,他铁定高兴得飞上天了,虽然从这里无法确认,不过这些想象让我烦躁的心情稍获舒缓。

「这件事我不可能知道……没办法,毕竟是别校的老师嘛。」

梨恋心有不甘地在我的耳边继续说。

「月子同学,别校的名教务主任来参加告别式居然连媒体都没有察觉,妳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原因?为什么问我?」

「那还用说,因为在我的金头脑名单中,妳也是榜上有名。」

梨恋突然看了我一眼,然后露出浅笑。说真的,这家伙若是少说两句话,无疑是不折不拙的美少女,可是一开口说话,立刻就给人一种强势的印象。

真是的,什么金头脑名单?……虽然不知道梨恋的成绩如何,不过脑筋绝对转得很快。总之,她自己明明也做了某种程度的揣测,之所以特地询问我的看法,大概是想判断自己的预测准不准确吧。

我瞥向梨恋并朝她笑了一下,梨恋见状也会意一笑。

「我们家的彻是那位片平老师的支持者。」

「哦,真令人意外。榊木同学的情报GET~~~然后呢?」

「我们至今一起看了好几次电视,那个人的专访或特辑常出现在有线电视频道中。」

「嗯嗯。」

「然后……彻好像很崇拜他,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以对方很酷作结,所以我也无话可说。」

「因为他长得帅而成了他的支持者呀,原来如此。然后呢?」

「我不太喜欢他,他那过度自负的样子、和企图隐藏什么的狡猾态度令人不悦。」

「他没有隐藏得很好,因为被月子同学识破了嘛!」

「也不是啦。我也不知道这个人实际上如何,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唉,总觉得可以了解,虽然他看起来好像把过度自负的心态隐藏得不错,但是他搞不好打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么有自信。」

「没错没错。」

「然后呢?」

梨恋催促我继续说下去,我不知为何凝视着那个在祭坛上献花的男人,四周的相机猛按快门,主角仿佛是他一般,他就像浴沐在舞台聚光灯下的明星。

这种时候媒体的反应真的很有问题,今天的主角明明就不是他校的知名教务主任,而是我们罹难的老师们,不过算了,随他们去。

「月子同学,继续继续。」

想到这里,我突然听到梨恋不耐烦的催促声,于是急忙把视线移回她身上继续说:

「总之,如果单以我对那个叫片平的人的印象回答的话……」

「嗯嗯。」

我停顿了一下,指着正朝着被百合花淹没的遗照行最敬礼的他给梨恋看,此时镁光灯的快门声还是一样扰人。

「妳不觉得太戏剧化了吗?」

被这么一问,梨恋剎那间沉默下来。

「……原来如此。」

她点点头。

「虽然我不了解他的目的,不过的确如妳所说,看起来很做作。」

这次则换我静静点头。

——平常接受那么多采访、在电视或报章杂志上频繁露脸的人,想必不会讨厌引人注目吧……暂且先撇开他是否过于自负的问题不谈……总之,我想他应该属于不讨厌引人注目的类型。

不管怎样,他可以说是媒体的当红炸子鸡,所以造访我们学校时没有半个人察觉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毕竟现在不但礼堂挤满了媒体,就连唯一的校门也同样有众多媒体守候。

然而他却冒然现身,成为罹难者家属和关系人的最后一位献花者,也就是说,他之前一定相当低调或藏在暗处伺机而动……既然最后能像这样大摇大摆地露脸,想必不是偷偷来追悼的,而是想以最戏剧性的方式出现在众人眼前。

正如梨恋所说……他为何要来?目的现在还不清楚……不,应该说是尚未明确。

「嗯?」

「妳有没有听说卡莲坂高中的谁……例如理事长或去世的老师,和那位叫片平的人关系友好,或是关系亲密的吗?」

「没听说,而且我认为也没有那种关系,这我可以肯定!」

梨恋不知打哪儿来的自信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后骄傲地微微抬起头。

「妳的意思是……他这么演出的理由有两个啰?」

「喔~~妳也这么认为吗?」

「我目前只能想到两个要先避开媒体、最后再现身的理由。」

「说得也是……」

梨恋低声说道,接着表情一变,露出诡异的笑脸,然后将手肘撑在我的肩上托着腮帮子,凝视着正沐浴在镁光灯下成为众人焦点的男人。

于是,梨恋从一个追悼罹难老师的学生身分,一变而成新闻社王牌记者的表情。

「不知道他是刻意引人目注,企图以同样是教育家的身分来追悼罹难同伴呢,或者就是谣传的新校长人选?」

「梨恋,妳很感兴趣吧?」

「因为,月子同学……」

梨恋吸了口气后,表情已经恢复成一个哀悼罹难师长的学生,然后再擤了一下鼻子小声也说:

「我们的老师几乎都过世了,不找一些事来做,心情根本无法平复。」

「…………」

我不得不同意她的话……

从告别式到新学期开始的这段期间,彻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月子,新学期真令人期待,虽然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暑假,可是也从来没有这么期待新学期过。」

每当我们两人面对面时,他总是会对我重复说这些话……讲明白一点,他的心情实在好到失态。

事情就发生在告别式那天结束之后,理事长的代理人(奇怪的是理事长本人明明就在现场)以有重大消息要发布为由,向我们学生和媒体正式宣布由片平总一郎接任新校长。

那时,我和梨恋不禁彼此对望,不过彻的反应想必不同,他的悲伤恐怕在得知自己的偶像突然变成现实生活中的人后一扫而空。

或许彻是想藉由夸张的反应来冲淡车祸的伤痛……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他兴奋过头了,这不禁令我有些烦躁,但是身为每天都会见到面的熟识,我认为这是很自然的反应……大概吧。

——总之,新学期就这么开始了。

第一天早上,我一面嚼着吐司和简单的色拉一面开电视,再熟悉不过的校门分毫不差地跃入眼帘。

『今天,这所因为车祸而几乎失去所有教职员的卡莲坂高中,将由以教育界改革者闻名的片平总一郎先生接任新校长一职,并迎向新学期。』

记者的话一句句地窜入耳中,使我有点厌烦。

拜新校长是名人所赐,原以为我们学校会在告别式后回归平静,没想到依旧是媒体和社会注目的焦点,而彻果然对每天被煤体反复播到令人厌烦的片平校长情报百听不厌。

到最后,那几近盲目的崇拜甚至感染到爱智琉……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他们都是广播社的成员,每天玩在一起不说,志趣相投导致容易相互影响,而且激动的方式也很像。我认为崇拜偶像本身不是坏事,有时候这样反而能忘却事故带来的伤痛,可是我觉得片平校长的新闻已经多到令人忍无可忍。

而校门的影像也会在早上七点以后的新闻报导中,以现场直播的方式出现。

由于本校校地所在的整座山都是理事长的土地,因此山麓一角被辟建为校地,从公用道路往学校的途径就只有一条与学校同名的卡莲坂斜坡(注5),没有后路,亦没有后门,也就是说,爬上漫长的卡莲坂斜坡是通往校门口的唯一方法。

也因此,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都必须从大批准备现场直播的媒体面前通过。

「哇……」

光是想象就觉得不耐烦,我不悦地自言自语,然后一面叹气一面关掉电视。

因为广播社有晨间广播的关系,所以我们到校的时间比一般学生早一点,我在七点半的前一刻整理好服装仪容站在大门口。

「我走了。」

对静悄悄、只有自己一人居住的家小声地说话是我的例行公事,虽然我也觉得没有说的必要,然而这个习惯就算到了双亲去世已经过了两年以上的今天也改不掉。

但是这种寂寞感也只有一瞬间,接着愁也像是要扫除这份阴霾似地立刻现身,这也是要上学的日子里常见的景象。

「……早安,小月。」

愁也说完后,慢慢把头偏向左侧,接着又缓缓地眨了眨眼。

「……好久不见。」

※注5:卡莲坂的「坂」意同日文的斜坡。

我们暑假期间几乎天天见面,愁也却说出这种话,从他的个性来看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不过我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不是每天都见面吗?」

「……那是穿便服的小月。」

「哦?」

「……所以刚才的话,我是对穿制服的小月说的。」

「原来如此。」

我又笑了,而愁也他那爱困的清秀脸庞也跟着绽放笑颜,然后他开始慢慢向前走。

愁也的家位于离我家步行约十五分钟的地方,我家可以说是介于他家和学校之间,徒步上学明明要花三十分钟左右,但是愁也上下学却从来不使用交通工具。

他看起来似乎不会骑脚踏车,而且又批评公交车「空气太差很恶心」。总之,由于愁也会晕车,因此在进入相同的广播社后,他总是会在上学途中顺道来我家找我一起上学。

于是,我们两人并肩走在住宅区的街道上。

或许是耳朵不方便的缘故,愁也必定会站在我的左侧,走路时也是。位于左侧的愁也不经意地看着我问:

「……妳今天早上看电视了吗?」

「咦?」

「……一直在拍吗?」

「是啊……嗯,一直在拍,我想媒体大概还守在校门口吧。」

愁也先是反应淡薄地喔了一声,然后突然用侧脸瞄向我,并以一贯的懒散口吻说:

「……潮崎和榊木一直期待着新学期的来临,可是妳好像不是那么高兴……」

「是吗?」

「……讨厌媒体吗?还是新校长?」

「………………」

愁也望着不禁沉默下来的我,纳闷地频频眨眼。

「愁也。」

「……嗯?」

「还没到讨厌的程度……你看得出来?有那么明显吗?」

「……明显……这个嘛……」

愁也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再次凝视着我,当我回望时,注意到强烈射来的阳光让他纤长睫毛的阴影,落在看似想睡却又非常深邃的眼窝上。

愁也看了我一会儿后,彷佛想起什么似地缓缓把脸移回前方继续说:

「……一点也不明显。」

「真的吗?你不是在安慰我吧?」

「……是真的,不是安慰妳。」

「那就好。」」……优月同学之前说过……」

我一面静默地点了点头,一面在内心想着:总觉得愁也好像突然改变话题。他在人群中总是话不多,但是一对一时却像这样健谈,而且他不会说毫无意义的话。

例如刚才的好久不见,他也有正当的理由。

「……潮崎不是那种会留意他人的人……不过一扯到优月同学,她就会变得特别敏感。」

「是啊……嗯,或许吧。」

我在附和的同时,脑海中浮现出爱智琉和美寻的脸。

虽然包含我在内,周遭的人都说那两个人是笨蛋死党,但是能够那么喜欢对方并且感情好到形影不离确实罕见,大概就是因为她们很有默契,所以对彼此的事会特别地敏感。

「……潮崎不是说过,只要是优月同学的感受都能了解吗?」

「嗯。」

「………………」

这时,愁也不知为何突然静下来,而且不是放慢说话的步调,而是明显地闭口不谈,所以这次换我停下脚步。

「愁也?」

我们已经来到了冗长的卡莲坂斜坡途中,斜坡两侧的樟木行道树成了天然的遮阳伞,在灰色的水泥道上增添了渐层的色彩。

愁也同样沐浴在阳光和阴影之下,看似没睡饱的眼睛这会儿瞇得更加细小,接着他直视着前方喃喃低语。

「……小月,是媒体。」

我跟着他看向前方,由于斜坡的顶端就是校门,所以桦木行道树也到那里为止。一来到校门前,突然洒下强烈的日光,耀眼得使我看不清楚前方。

「看得到吗?」

「……看得到。」

我面对单纯的疑问也单纯地回答,一旁的愁也吸了一小口气。

「……想避也避不掉……走吧……」

愁也缓步前进,我也跟着向前走,校门越来越近,我们知道媒体正注意着我们。

数量是比以前少了一些,除了几台白色箱型车和三台摄影机及拿着麦克风的三名记者外,还有手持毛虫般麦克风的人们和几名看似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其它则是三三两两的杂志记者。

媒体果然就是媒体,当我们通过择木行道树抵达校门口后,带着工作人员的记者们立刻一脸感兴趣地靠了过来。

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女性露出灿烂的笑容,紧接着朝我们递出手上的麦克风。

「请问你们对迎接知名校长的新学期有何感想?」

那位记者的发音异常地正确,而且音量又大,所以愁也势必听得很清楚,即使如此,我和他还是不由得对望。

「咦?会害羞吗?之后还会剪接,所以只会播放一小段,能不能请你们多少回答一下?」

「………………」

我们再度互看一眼。

愁也虽然长得很清秀,但是基本上表情满冷漠的,即使有什么想法,从表情也看不太出来:而我则不同,我知道自己的脸色非常惨白,因为……

我们可是广播社的成员,偶尔也会在校内或校外做类似的采访,就算如此,我们也绝对不会像这样连招呼都不打就冷不防地把麦克风伸过来。身为可爱广播社的一员,必须随时保持礼仪以符合形象,这是从学长姊们传承下来的传统之一……撇开这个不谈,对方也不能因为采访对象是高中生,就失去平时应有的礼节,不是吗?

由于我打从心底对告别式时的众多镁光灯、和连日来报导过头的新校长相关新闻感到惊讶与厌烦,所以记者此时的一举一动都让我焦躁不已。

「我是说多少回答一下,别不说话嘛,什么都行,快说点什么吧。」

女记者的这一番话让我忍不住回嘴。

「妳突然把麦克风伸过来,我们当然没什么好说的。」

愁也附和我的话,默默地用手掌轻轻把麦克风的顶部推了回去。

看到手上的麦克风被推开,女记者一瞬间目瞪口呆地瞪着我们。

「搞什么呀!?」

接着她迅速拉下脸,不高兴地说: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访问小孩子难不成还要事先预约吗?不过是要你们说一句感想而已。」

若是委婉拒绝的话理应可以圆满落幕,然而我却出言挑衅,虽然这么做很幼稚,可是因此而发怒的女记者也成熟不到哪里去。此外,我原本以为自己比较稳重,没想到因为焦躁而一时失言。

「我们没有说要事先预约,不过你们也总该打声招呼吧?连最起码的一句对不起都没说的人,我们凭什么要帮忙?」

啊~~烦死人了!

对方想必也是这么觉得吧,正当她横眉竖眼打算反驳时,耳边传来另一个人的说话声。

「……非常抱歉,可不可以看在我的份上,宽宏大量地原谅他们?」

是浑厚的男低音。

所有人倏地回头一看,本校的新校长正从校门走过来,那副昂首阔步的模样正如彻所言,确实既帅气又具威严感。

受到主角登场的影响,原先看热闹的人群也立刻一齐转动摄影机,开始追逐他的身影。

片平校长一来到我们的身边,立刻浅浅一笑。

「本校的学生似乎做了失礼的行为,不过他们才刚失去了许多值得信赖的师长,采访当然可以,只希望各位也能体谅他们的心情。」

「是、是啊……说得也是……我居然一时忘了……真不成熟,好丢脸……」

这是怎么回事?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虽然我对脸红的女记者有这种想法,可是这次并没有说出口,因为我觉得不能再浮躁下去了,加上愁也也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试图安抚。

听到女记者的话后,片平校长加深了微笑,并且温柔地望着她的脸说:

「很高兴能得到您的体谅。那么,我们还有开学典礼要筹备,就此先走一步。两位同学,走吧。」

片平校长不容反驳地带着笑容催促我们离开。

见他已经开始朝校内走去,愁也也跟着轻轻推着我的背,我一面被推着走一面偷瞄女记者,发现她正一脸陶醉地望着校长的背影。

「……小月?」

我越想越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即刻收起这样的想法,对愁也摇摇头表示没事。

不久,我们来到了校舍的里侧,片平校长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回顾。

「好了……你们不要紧吧?我只看到一部分的过程,他们没有做什么或说什么过分的事吧?」

微笑或许就是这个人的常态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尽量回以温和的笑容。

「我们没事,谢谢校长。」

「那就好,毕竟媒体也是什么人都有……」

「我明白。很抱歉,给校长添麻烦了。」

我微微鞠躬道歉,一旁的愁也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后低下头去。

校长见状又加深了笑意——是眼神却很冷漠,这也是常态吗?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我不喜欢探究他人隐私,却有颗莫名的好奇心。

「你们看起来很中规中炬,而且现在时间还早,你们是不是学生会的干部呢?」

「我们是广播社的社员。」

愁也难得比我早一步回答。

「……因为早上有晨间广播和晨间会议,所以我们都是这个时间上学的……更何况,今天还有开学典礼……」

正当我对愁也另眼相看时,没多久他又恢复成一如往常的懒散口吻。

「啊,原来如此!你们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可爱广播社啰。事实上,我一直很想见见广播社的成员们,听说你们是一个极具传统及实力的社团……近期内我会找时间参观你们的社办,不知道方不方便?」

……这位老师似乎比外表给人的严厉印象还爽朗,而且,也没有我在电视上所看到的讨厌气息。

我侧着脸瞄了愁也一眼,愁也回看我时微微缩了缩下巴点头,接着他抬头仰视校长,缓缓侧着脸回答:

「……当然,相信其它社员们也会很高兴……」

——这么回答的愁也脑海中,势必也浮现出爱智琉和彻喜悦的表情。

「咦~~!居然发生了这种事,你们怎么不早一点说!好羡慕好羡慕喔!」

当天放学后,我们聚集在广播室里。

结果我因为忙着准备开学典礼要使用的麦克风等器材,无法告诉爱智琉他们早上发生的事,回过神来已经这么晚了。

顺便一提,刚才的台词是爱智琉在听过之后的第一句话。

——提到开学典礼,爱智琉的评语是「莫名地感动!」,美寻是「有点恐怖……」,而我则以「奇怪」二字带过。

新的教师阵容以校长为首一字排开,人数似乎被压到最低限度,而且有好几人就算用最低标准来看都没有老师的样子。

当然,穿着T恤加牛仔裤、外面披着白衣却又戴着闪亮银饰的炳吾先生也是其中一位不像老师的人,不过他真的是保健老师,不禁让人产生一种人不可貌相的趣味感。

算了,这个姑且不谈,即使那些不可思议的老师们令人吃惊,但是最令人讶异的莫过于片平校长的影响力。

首先,他光是上台时的威严感就与前任校长不同,这位新校长以几近瞪人的视线缓缓环视全场的学生,接着面带微笑,一开始便以温和的口吻说话。

「各位同学……如同你们所知,今年夏天,学校惨遭重大事故。一想到那些去世的师长以及至今仍生死未卜的老师,想必有人会感到不安、担忧,或是悲伤到不能自已,而且,说不定还会有人因此没有心情上课。」

然后,他徐徐地改变口气,声音从几近慈爱的温柔语调逐渐充满严厉。

「但是听好啰,你们是学生,读书是你们的本分!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反而更要彼此切磋琢磨、相互勉励,以便随时能够抬头挺胸地欢迎住院的老师们康复归来,同时无愧于去世的师长。希望大家不要懈怠,继续磨炼自我!」

最后,强而有力又带威严感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体育馆:学生们异常安静,与他的声音形成强烈对比,这股气氛甚至让人有种不容别开视线的感觉……

「在因缘际会之下,我受花岛理事长之邀,接下这所卡莲坂高中的新校长一职,同时也赶在新学期之前,实时迎接其它新教师到来。只不过遗憾的是教师人数不足,情况仍然与过去完全相同,能不能带领你们成长还是一大疑问。但是各位,为了迎接更美好的校园生活,我才更加坚信教师和各位同学们会同心协力、互相帮助!」

所有人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台上的片平校长,他说的话恐怕不是什么至理名言,这样的内容明明任谁都想得出来,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是基于他那独特的魅力吗?这就是所谓的领袖特质?

正当我在脑袋一隅思考这件事时,校长的声音突然又回到最初的柔和音调。

「……那么,新上任的致词就到此为止,想必同学们也有自己的看法。倘若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欢迎随时来校长室,我很乐意倾听大家的心声。校长室的门不是用来关的,而是用来欢迎大家的,这是我一贯的想法,所以请大家也不要忘记。」

长话短说的校长只要点到为止,便能够博得学生的喜爱。

片平校长的话虽然简短,不过却充满深度,开学典礼过后,班上的同学现在大多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我实在是一头雾水,总面言之,那位校长似乎具有万人迷般的吸引力。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赫赫有名的教师。

——这就是开学典礼的情形,所以现在爱智琉身为支持者的心情似乎比暑假时更强烈,看她一直嚷着「好羡慕、好羡慕」,惹得美寻苦笑不得。

「呜~~我要是也提早来就好了。对不对,小寻!」

「是、是呀……我要是早一点打MornigCall叫醒妳就好了……对不起,小爱……」

「不,小寻,妳不用道歉!如果妳没打来的话,我绝对起不来!」

「嗯……谢谢妳,小爱。」

「嘿嘿嘿,该道谢的是我。」

两人腼腆说笑的情景惹人会心一笑。不过笑归笑,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她们居然有打MoringCall的习惯,这对笨蛋死党感情到底好到什么程度?

就在我悠闲地胡思乱想时,彻匆忙地跑进广播室,然后看着爱智琉大声说:

「爱智琉,我的好伙伴,妳听我说啦!」

美寻吓得全身僵直,爱智琉则纹风不动。

「怎么了,兄弟?」

美寻望着爱智琉边说边快步接近彻,瞬间露出不安的表情,而这个小动作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附带一提,理应对美寻抱持好感的彻只顾着自己,而没有注意到那一瞬间的些微变化,话虽如此,我也绝不会打暗号给我那个愚蠢的表哥。

「我们班上来了一位大姊……不,是女王……来了一位女王!」

「唔?」

彻弯着腰把两手放在一脸吃惊的爱智琉肩上,表情认真地望着她的脸,而且他始终没有察觉到斜前方的美寻正低着头。

「她真的好帅气……胸部丰满、小蛮腰……穿着细跟高跟鞋加套装……长发披肩、鲜红的嘴唇,全身还香气逼人……」

「阿彻?你还在吗~~?」

「她的前世一定是女王或高级女公关……」

「前世……?」

「啊啊~~真不敢相信,那种人居然是社会科老师!应该有比套装更适合的装备才对!不,那一身裤装也难以取舍!」

「装备?是服装吧?阿彻,我觉得你最好冷静一点喔。」

「这要我怎么冷静!?」

「唉~~冷静下来吧。」

爱智琉一边避开他的吐嘈,一边笑嘻嘻地说。

教师的人数只有最低限度——也就是说一个年级有四班,而且男子部和女子部是分开的,所以实质上必须乘以两倍……但是这所全部加起来一共有二十四班的学校不可能一班分派一位级任导师,虽然每班的人数比其它学校少,也无法改变教师人数不足的事实。

开学典礼后要开的班会似乎分头依序举行,各班结束的时间不一也是没办法的事,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吧,至今还没在广播室看见到愁也的身影。

「那个老师是不是叫可爱川?我们班的反应也半斤八两~她闻起来好香喔。」

爱智琉笑着说道,稍微平静下来的彻也频频点头,虽然事不关己,但我还是认为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谈论这种话题并不恰当,彻有点粗线条,所以不会注意到这种小地方。

彻喜欢的美寻一面看着他们交谈,一面偷偷叹息,就在我觉得差不多该介入时……

「那小七,你们班的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迅速转身离开彻的爱智琉对正好进来的愁也发问,美寻立刻放心地吐了一口气。

愁也把手放在门上,目不转睛地望着爱智琉说:

「……什么?抱歉,潮崎,再说一次。」

他轻轻地倾首。

爱智琉微微一笑,再度重复说:

「不会。我是说,你们班的老师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们班和阿彻他们班的老师是一位全身香喷喷的女老师喔!」

「…………哦……」

「小七你们班呢?」

「……不知道……我想是男人,不太记得了……」

「咦,没看到脸吗?」

「……因为没兴趣……」

「………………」

爱智琉眨着眼注视愁也,愁也虽然静静地回望对方,不过或许是判断话题已经结束,于是又将脸移回原来的角度,他倏地离开门口,并在我的旁边坐下。

爱智琉也真是的,她这次直接移动视线对着我笑。

「那么,月子同学的班上呢?」

「我们班也是男老师。」

我简短回答,接着想到了那个男老师的样子后轻声笑了出来。

——他拥有与日本人相去甚远的淡咖啡色头发、与日本人相去甚远的白皙皮肤、与日本人相去甚远的蓝灰色眼睛,以及与日本人相去甚远的修长身材。正因为他是个容貌高雅的青年,所以总觉得说话的方式格外令人生气,这是我们班对那位男老师最普遍的感想。

他一进入教室就用指尖不停地敲击讲台,然后一脸厌恶地扬起单边眉毛说:

「……妳们已经不是小学生了,难道不一一提醒就不能安静吗?」

至少这位看起来不像老师的美男子说出这句话之前,一登场便在班上掀起欢迎的热潮,可是说完这句台词后,全班立即鸦雀无声,接着他又心满意足地露出冷笑继续说:

「……很好。那么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做鬼城志纪,负责教国文。因为我等一下还要去其它班级露脸,所以只讲重点,妳们自己记下来。在新的课表出来之前我不打算上课,至少大家可以把明后天当成是新生训练。社团活动必须听从各社长的指示,我会再另行通知各社长,所以细节请去问他们。打扫的值日生不用固定,谁记得就谁做,妳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制造脏乱的道理应该懂吧?对了,还有不可以对外面的媒体乱说话,如果无论如何都想和媒体打交道的话,要小心祸从口出。好了,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明天请照常上学,我先走了。」

——光是回想就令人火大,不过这个老师满有趣的,起码看起来不是呆板无趣的人,我一面回想一面回应爱智琉。

「而且很讨人厌,虽然外表看起来有外国血统,不过教的却是国文。」

「看起来有外国血统、讨人厌的国文老师吗……」

爱智琉不可思议地重复我的话,这时门冷不防开启,广播室内突然传出熟悉的声音。

「那是鬼城老师!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推断年龄二十八岁,单身!喜欢的女性类型和我正好相反,是不啰嗦的女孩子!」

像这样突然跑进来是梨恋的坏习惯。我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对她说:

「……也就是说,这是妳问他本人得到的答案吧?梨恋。」

「因为人家很在意,想尽快得到基本数据嘛,正所谓控制情报的人等于控制全世界。」

「所以,妳才会在第一天就被取了啰嗦女的绰号?虽然对方没有说错。」

「无所谓无所谓,胜负现在才开始!」

梨恋面带笑容、轻松开朗地响应我的话,然后转了一下看似灵活好强的眼珠子。

「我还没采访到爱智琉她们班的可爱川老师,你们谁知道些什么吗?」

正当她从腰包取出爱用的记事本时……

「香喷喷喔~~~」

「香喷喷喔。」

爱智琉和彻异口同声地说。

「……什么意思?」

「真的很香,而且迫力十足。」

彻以有点难为情的表情告诉一脸茫然的梨恋,而梨恋做出思考了一下的动作,然后转而面向和爱智琉同班的美寻。

「小寻,是这样吗?」

「呃……小爱和榊木同学是这么说的……」

「这两个人不太可靠,不过算了,先写再说。」

梨恋的动作总是很快,这一刻才看她在记事本上奋笔疾书,下一刻却已经翻开另一页,同时准备开口说话。

「对了,七尾同学的班级是一个叫渡边的数学老师,虽然有点保守又不起眼,不过感觉不像是坏老师,听说他太太以前还是自己的学生呢~~啊,对了,叫渡边的老师还有另外一个,就是保健老师。爱智琉,这位渡边老师要我传话给妳,他叫妳等一下去保健室露个脸。你们认识吗?」

……我想梨恋如果不这么积极的话,想必无法以情报收集专家自居吧。

梨恋一面转动眼珠子一面问,爱智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开怀大笑。

「就职困难的炳吾先生终于拨云见日啦。」

「什么?」

这次换梨恋一脸茫然,彻和爱智琉一样笑着对她说:

「那位渡边老师是永昌寺的三男,我们原本还在怀疑是不是,没想到他真的穿著白衣现身了。」

我们知道著名情报网梨恋不知道的事,这下可有趣了。彻和爱智琉的笑脸中显然弥漫着这股气氛,不过下一刻,这样的愉悦感立刻被梨恋的话吹得烟消云散。

「哦,他也是永昌寺的人呀!所以说,这位老师是爱智琉哥哥的儿时玩伴啰!渡边老师的新情报再添一桩~~~」

「咦,小梨……妳怎么连我哥的事都知道……」

爱智琉一脸错愕地喃喃自语。

「安永同学……真的是……」

同样愕然的彻如此低吟。

「……小梨,妳什么都知道呢……」

美寻接着说出两人未完的话,只见梨恋洋洋得意地挺起胸膛。

是吗,那位炳吾先生姓渡边吗?不光是名字,居然连交友关系都知道……他们明明没见过面的,梨恋的情报有时真的令人不得不佩服。

「啊,对了对了,还有,今天我是来为共同阵线布局的。」

梨恋拍了一下手后改而面向我。

「月子同学,广播社要不要做校长专访?我会负责编写校长以外的老师的特别报导。」

「校长的?现在才写吗?那位校长不是已经接受许多专业媒体的采访了吗?」

「嗯,话是没错啦……」

改革者、贡献者、知名教务主任等等,那位叫片平的人在成为这所学校的校长之前,在媒体间就已经非常具有人气,总之他的事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难怪我会觉得现在才做太晚了。

尽管如此……

「有什么关系,就采访吧!」

说这句话的人是爱智琉,她那经常转来转去的眼睛现在正闪闪发亮。

「这不是很有意思吗?媒体的专访是做给社会大众看的吧,做一个以我们学生为取向的专访或宣言也不错喔!」

「而且,这也是让他认识我们这个有历史传统的可爱广播社之大好机会!」

彻同意爱智琉的话,眼睛一样闪闪发光地紧接着说道。

你们只是单纯想接近校长吧……

「……对了,他说过近期内会来……不是正好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愁也突然这么低喃,广播社接下来有一段间笼罩在「你说什么,再说一次!?」的二重奏中。

隔天早上……

尽管被告知今天和新生训练没什么两样,然而上学时间还是一如往常,所以我和愁也也在平常的时间碰面后一起上学。

唯一和平常不同的是,精神特别饱满的爱智琉不知为何和美寻一起在中途与我们会合,这对身为广播社成员、上学却老是迟到的爱智琉来说相当罕见。

「……爱智琉……妳怎么了……?」

由于真的很少见,让人忍不住脱口而出,爱智琉嘿嘿嘿地对着我笑。

「因为呀,昨天校长又出现在晚间的电视节目中了,看得我忍不住想尽快专访他,所以不知不觉就早起了嘛!」

「小爱今天来接我了喔。」

连美寻都在一旁露出有点骄傲的微笑,对她来说……最喜欢的小爱难得能够早起来接自己上学,想必很快乐。

「小七,七尾社长!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要专访?是校长要到广播社来,还是我们去校长室啊?」

愁也被兴奋的爱智琉猛盯着瞧,于是缓缓倾着头。

「……不知道,不是要先和新顾问沟通吗……?」

「咦……新顾问?谁啊?哪个老师?」

「……不知道。」

见愁也回答得如此干脆,爱智琉立刻沮丧地垂下肩膀,不过下一秒钟又抬起头。

「那么那么,知道后要马上拜托喔!月子同学,好不好?」

这次,她转而凝视负责联络顾问或外部人士的我。虽然愁也是社长,不过实质上等同于没有职权,即使如此,最后下决定的人还是愁也,而推波助澜则是我的工作。

就这样,一大清早就拜托我们做事的爱智琉……其实平常给人率直又可爱的印象。话又说回来,如果可爱广播社的主持人连感染周遭的能力都没有的话就太没用了。

「……七尾同学。」

美寻刻意面向愁也以客气的口吻说话,并对默默歪着头的他露出独特的温和笑容。

「希望新的顾问老师……能够珍惜广播社的传统。」

「……是啊。」

愁也回答美寻时口气也很温柔。这两个人的感情虽然并没有特别好,不过偶尔会像这样交换彷佛心有灵犀的视线,梨恋觉得他们活像一对坐在和室外侧走道的爷爷奶奶,而我也颇有同感。

正当卡莲坂斜坡出现在正前方的时候,有一辆白色箱型车以飞快的速度从我们的身边呼啸而过。

「奇怪?媒体今天又来了,开学典礼明明已经结束,而且这一段期间又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活动。」

听到爱智琉纳闷的话后,所有人都点头同意。

这里毕竟是上学路段,实在不应该以那种速度开车,更何况除了新校长以外,教师群也已经找齐,目前只剩下逐渐回归平静一途,他们那么匆忙到底还想拍什么呀?

这时……

「啊——?」

「玻璃!」

爱智琉的惊叫声和愁也慢一秒钟的尖锐提醒,改变了早晨爽朗的空气。

我和美寻不由得停下脚步相互对望,而身旁的两人就像昨天的愁也一样,正笔直地注视着正前方。

「……怎么了?」

我努力用不受影响的冷静语调发问,爱智琉看着前方紧接着说:

「还问怎么了,女子大楼的窗户被打破了!」

「咦!?」

美寻大叫后脸色唰地转白,愁也仍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坡顶、一动也不动。

「愁也,你看得到吗?」

「……嗯,大致可以,好像已经被摄影机团团包围了。」

所以刚才的箱型车才会以夸张的速度呼啸而过吗?

话说回来,这两人的视力为什么这么好?我是戴着眼镜没错,可是镜片并没有度数……视力应该没有那么糟才对;我随即看向美寻。

「……美寻,妳看得见吗?」

「不……因为,小爱的视力好到甚至可以看见白天的星星……」

「啊,是吗……」

也太好了吧!?

我之所以会在剎那间悠哉地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一定是因为刚睡醒的脑筋还无法充分活动,所以连状况都弄不清楚。

总之……

「……走吧。」

听到愁也的这一句话后,我们纷纷跑上坡道,然后在那里看到了出乎意料的光景。

昨天的女记者正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对着摄影机说明状况。

某位媒体关系人咕哝着:「太夸张了吧……」

片平校长背对媒体、如铜像般站在校门前注视着校舍。

——出事的是女子大楼。

这栋到处都设有彩绘玻璃的瓦造旧校舍,可是一栋别具历史价值的建筑物呀。

「请看!经过一夜居然发生这种惨事!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这么做呢!?」

我们当场吓傻在原地,身后只听到女记者的声音。

那栋两层楼建筑物的所有玻璃,都碎得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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