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美寻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我的心脏一直敲打出不安的节奏。
小爱他们不断重复广播,通知女子部的学生不要接近校舍、直接到礼堂集合。结果原本已经骤减的煤体,今天又大批涌向校园。
不论是众多老师去世时、告别式时,或是昨天的开学典礼,媒体人数之多和他们紧咬不放的态度都让我好惊讶,因为学校过去很平静……呃,虽然有很多吵闹的学生,不过还算祥和,现在只是出现媒体而已,校内的气氛就突然陷入骚动中,让我怎么也无法适应。
开学典礼已经结束了,我原本还以为今后总算可以恢复过去的气氛。
由于小爱她必须不停重复广播女生要到礼堂集合的消息,所以没有在我的身边,我没办法,只好一个人站在礼堂的角落。
「小·寻~~!」
小梨一边呼唤着我,一边朝我走近,这是发生在所有女学生几乎都到礼堂集合,而且上课预备钟响超前十分钟的事。
「早安,小梨。」
「早安!对了,小寻,妳很早到校对不对?可以告诉我妳的心情吗?」
小梨好胜的目光炯炯有神,并且从腰包中取出爱用的记事本。
「就算妳问我,我也……」
「早上吃饭时,电视正好播出学校女子大楼玻璃碎裂的消息不是吗?虽然我急忙赶了过来,可是外面有大批专业媒体蠢蠢欲动,而且校舍也有老师们镇守,所以无法靠近。」
「嗯……」
「加上在学生之中,广播社是最早到校的。」
因此,小梨微微看着斜上方,做出洗耳恭听的动作。受到她的感染,我的耳朵也同样倾听着小爱一反往常、严肃又死板的声音。
『女学生请勿接近校舍,立刻到礼堂集合,男同学请尽快回到自己的教室。再重复一遍,到校的女同学——』
「……如妳所听到的,她似乎很忙。」
小梨说完后耸耸肩,接着又重新正视我,并且淘气地笑着继续说:
「除了广播社以外,如果要问谁最早到校的话,就只有和爱智琉一起上学的小寻了。」
「嗯,原来如此……」
的确,广播社必须做紧急广播,就在我感觉待在社办只会妨碍大家后,便识相地来到礼堂,却还没看到半个人影。过去照理说会有运动社团的学生在做晨间练习才对,不过现在新的顾问老师也还没决定,所以社团在那之前似乎都无法运作。
「小寻,只要说出妳知道的范围就可以了,好不好?」
小梨手拿记事本,两手在脸的前方合十并继续央求。她是新闻社的王牌,不只是这样,而且还具有强烈的好奇心,我虽然了解她渴望得知各种情报的心情,但是……
「可是,我知道的不多喔,小梨。」
「没关系没关系!至少肯定比现在的我知道得多!」
是这样吗?
因为小梨好奇心旺盛,所以就算比较晚到校,好像也会比我早一步获得情报。
尽管如此,我还是思考了一下,试图寻找可以说的事,小梨则笑嘻嘻地等着我开口。
「呃……」
我边出声边想到的,是校长呆望着玻璃破裂的旧校舍的身影。
「当我们正在爬校门前的陡坡时,媒体的车子以飞快的速度呼啸而过,所以我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发现玻璃破裂的。」
「小寻,你们家离学校有多远?是走路上学的吧?」
「我的脚程大概要走二十分钟左右,可是……」
其它人应该会更早到达才对。经常和我在一起的小爱虽然什么也没说,不过我始终觉得自己的动作比其它人慢多了,因为有时候真的慢到连自己都很气。
「嗯嗯,小寻的脚程二十分,我好像可以猜出时间。然后呢?」
小梨在某方面的理解度相当强,光是这样,她似乎就已经明白事件的时间,小梨这种本领经常让我啧啧称奇。
「然后,小爱和七尾同学在爬斜坡的途中发现不对……于是大家便往校门跑去。」
当时小爱也拉着我的手一起跑,只不过她的运动神经超群,如果一个人跑的话,应该会非常神速。
还有,虽然动作敏捷的月子同学跑得快是预料中的事,但是经常懒洋洋的七尾同学居然跑得最快,真是吓了我一大跳。男孩子果然就是不一样呢……不过我没有说出这个想法,因为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
「到达时媒体已经在转播了……校长就站在校门口。」
「嗯~~校长在做什么?」
「他不发一语地瞪视着女子大楼……」
「喔喔。」
「有点……」
总觉得有点恐怖,想到这里,我悄悄低下头去。
我们所使用的是被称为女子大楼的旧校舍,那是一栋瓦造的老旧建筑物,两层楼高的校舍虽然称不上大,但是主要特征在于其设有许多西式格子窗,并以楼梯为中心到处装饰着彩绘玻璃,当中也包含了那些威尼斯风的彩绘玻璃,据说历史价值非常高。
然而,现在一楼的格子玻璃窗全毁、惨不忍睹,二楼教室的窗户也几乎全被打破……值得庆幸的是,只有具有历史价值的彩绘玻璃幸免于难。
即使如此,在目睹玻璃碎裂的惨状时,我们还是震惊得无法动弹,只有媒体卖力的报导声在校门前回响。
——其中,直直瞪着旧校舍的校长,背后似乎带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扑通,我的心脏又忐忑不安地跳了一下。
「小寻?」
「啊……」
小梨纳闷的声音让我慌慌张张地回过神看她,她一面微微侧着脸晃动美丽的长发,一面盯着我的脸瞧。
「妳怎么啦?」
「呃……对不起,没什么。」
「是吗?」
我若无其事地朝有点纳闷的小梨露出微笑,小梨见状后也跟着笑了。
「唔,总之……刚才就是那种感觉,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嗯嗯,非常清楚!谢谢妳,小寻。」
我明明只说得出这么多,可是小梨的语气却很开心……观察入微的她,或许已经从我的言词中领悟到什么也说不定。
同一时间——
预备钟声响起后,小爱和月子同学也进入礼堂。
「小寻,对不起。小梨,早安。」
小爱一看见我们,立刻以小跑步跑来我们身旁说:
「爱智琉,早呀,难得听到妳那么死板的广播。」
小梨笑了一下后如此说道,小爱则朝她微微鼓起腮帮子。
「因为事态紧急,所以是当然的嘛,而且还是校长直接拜托我这样播出的。」
「哦——校长亲自下令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梨恋,注意妳的口气,这样听起来好像在幸灾乐祸。」
比小爱稍微落后、并以自己的步调跑过来的月子同学立刻纠正,小梨因此露出小孩恶作剧被发现的表情耸了耸肩。
接着,她又以孩子般的口吻继续说:
「人家才没有幸灾乐祸呢~~」
她说完后嘟起嘴的模样很像小朋友,看起来很可爱。
「我知道。因为知道,所以才提醒妳的,相信妳也不想被误认为是轻浮的家伙。」
月子同学回答时也少见地露出有点伤脑筋的苦笑。月子同学和故意哼了一声的小梨宛如一对感情很好的姊妹,令人会心一笑。
我茫然地思考着这件事。
「爱智琉,月子。」
此时,耳边突然传来沉静且动听的声音。月子同学倏地转身回顾,小爱则是眼睛顿时发亮,两人回头一看,身材窈窕的南学姊正绽放着美丽的笑容。
「美星空学姊~~!」
小爱呼唤南学姊时,总是会变成在语尾加上爱心般的语调,尽管因此经常被月子同学抱怨「干嘛叫得口齿不清」,然而小爱还是完全没有矫正过来,这对小爱来说,想必是无意识的举动吧。
崇拜的学姊就在面前,小爱难免大意了,这么做虽然惹来月子同学抱怨,不过我倒是觉得她这样可爱极了。
「一大早的辛苦大家了……其实三年级原本也想来帮忙,不过你们看起来似乎可以独当一面,所以我决定交给你们处理。」
南学姊顿了一下后,看似愉悦地轻笑几声并看着月子同学。
「月子,妳还是一样能干,三年级正在烦恼该不该来支持,结果还没商量,妳就请人传话来告知我们不必担心。」
「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
听到月子同学的回答后,南学姊加深了笑意摇摇头,她的长发也微微摆动。
「哪里……大家都说『真不愧是月子』呢。我们都了解妳的可靠,也觉得很欣慰,居然先一步行动、没有让我们担心或白跑一趟,只要有妳在,广播社一定没问题。」
南学姊说完后,温柔地注视着一旁的小爱。
「爱智琉。」
然后,同样温柔地呼唤她。
「是!」
小爱似乎有点紧张地挺直背脊站好。
「妳也辛苦了,一直重复播报同样的内容想必很累吧?妳的广播让大家镇定、安心下来,妳的技巧也进步了喔。」
「真、真的吗?」
「是呀,当然是真的,妳的反应真有趣。」
见学姊呵呵笑了,小爱也高兴得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上课钟声响起。
「那么我该走了。彻和愁也都在广播室这里吧,也替我跟他们说声辛苦了。」
南学姊留下这一句话,最后也对我和小梨浅浅一笑,然后转身踩着优雅的步伐,朝开始排队的三年级方向走去。
「哇……。学姊还是那么美……」
小梨低声赞叹。
「啊啊,我被美星空学姊夸奖了……」
小爱则是一脸陶醉。
「好了,我们也走吧。」
月子同学催促地说道。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每一个学年的所有班级都已经开始排队,还在角落围成小圈圈的团体越来越少,快只剩下我们了。
与不同班的月子同学和小梨道别后,小爱和我前往自己班级的队伍。这时,校长正好开始踏上通往礼堂讲台的阶梯。
扑通……我的心脏又在我即将遗忘时敲出响声。
「……今天早上,校长一直瞪着女子大楼看。」
「啊,嗯~~有那种感觉。」
小爱对一边排队、一边耳语的我点了点头并露出微笑。
「那么做虽然冒失,不过还满帅的。妳不觉得校长看起很戏剧性吗?」
小爱以这种奇怪的表达方式继续说,我不禁学七尾同学把头偏向一方。
「……戏剧性?」
「嗯,妳不觉得他好像每一个小动作,都像经过精心设计过的吗?好酷喔~~」
「是、是啊……」
我倒是有点害怕,可是一看到小爱说得那么开心,我便决定先将这个想法埋藏在心底。
新任校长确实如小爱和榊木同学所说满帅气的,实际上其它学生也有同戚,而且他在校外也非常有人气,不过,我从小就有点怕那种充满压迫感的人。
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觉得有点怕怕的,光是想到那阴森的背影,心脏便忐忑不安地快速跳动。
「小寻,妳还是不太感兴趣吗?」
小爱从后方注视我的脸。
既然提到「还是」,小爱势必看透了我下意识对他的恐惧。
「不是不感兴趣……只是有一点怕。」
「嗯嗯,我就知道。」
「……有这么明显吗?」
「与其说是明显……倒不如说,我只是认为小寻会怕那种人而已。因为是小寻,所以我才看得出来喔,知道吗?」
小爱露出腼腆的笑容,所以我同样回以笑脸。因为是我的事,所以才能了解啊……我真的好喜欢这样的小爱喔。
就在我们相视而笑时,突然传来麦克风启动时特有的声音。照理说男子部的学生应该全待在男子大楼的校舍,这个时候大概只有七尾同学和榊木同学会静候在礼堂专用的小广播室内;广播社和其它社团不同,活动内容有时会类似班代会议。
校长手持他们准备的麦克风站在讲台的正中央,眼神慢慢地环视我们一大圈后,再缓缓把麦克风拿近嘴边。
『各位同学早。』
他低沉而富有深度的嗓音洋溢着一股气势,但是语气却极尽柔和,让人感觉到他是一个可靠的成熟男性。他之所以那么受欢迎,想必也是因为这股魅力吧,而且那笔挺的西装也和他端正的相貌十分地相配。
『首先……新学期之始就发生了重大事件。大家上课的深具历史价值的旧校舍玻璃遭有心人士毁损,这件事我想同学们都已经知道了。』
校长先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环视我们一圈,接着,他沉痛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得不说非常遗憾,所幸彩绘玻璃逃过一劫,不过大家的学舍遭到破坏是不争的事实,而熟悉的校舍遭人恶意毁损,想必有些人会大受打击。可是大家听好了,警方目前正全力追查犯人,校方今明两天也会请业者仔细修整窗户、安装新的玻璃,虽然明天一整天可能会有些不方便,不过大家可以尽管放心。』
一听到明后天女子大楼将恢复原貌,我才松了一口气。除了听说还无法正常上课外,人在学校却不能回到熟悉的教室,心情也实在静不太下来。
『本人在此……!』
这时,校长突然声调一转,我吓了一跳并抬起头,在察觉到强烈的眼神宛如针刺般注视着我们时……我的心又揪了一下。
『本人在此保证……!一定会把这所学校、把大家导向正轨,让同学们在不久的将来能够过着和以前一样……不,比从前更安定丰富的校园生活!』
现场瞬间寂静无声,紧接着,校长又恢复到原先温和的语调,并且浮出灿烂的笑容。
如果说南学姊的声音和气质宛如年轻的女王,同样地,这位校长的笑容也就如同电影中的英雄,他的笑脸充满了那种自信。
『……那么,各位同学,在明天之前请先使用新校舍的空教室,每班的教室配置现在就由教务主任公布,麻烦大家遵守规定。』
最后校长再次微笑,下台后直接离开礼堂,取而代之上台的教务主任是一位身材娇小、感觉很可爱的中年女性,她以沉静温柔的声音开始公布临时教室的位置。
小爱从后方看着我感慨地悄声说:
「大概是校长太抢眼了吧……总觉得教务主任不起眼到令人同情……」
「……是啊。」
我这么回答,可是心里却觉得,比起那位令我害怕且充满压迫感的校长,这位看起来非常亲切的教务主任和蔼多了……
我绝对不是不信任男性或讨厌男性,然而,我就是无法把垂下的脸抬起来。
虽然说是新生训练,但其实只能算是稍微冗长的班会,结束后就放学了。小爱以商量每年秋天必办的秋季校庆为由,和月子同学一同造访自广播社引退的学长姊们,我嘴里虽然说「那我在广播社等妳」并目送她们离去,可是……
「……优月同学,妳的脸色好白,不要紧吧?」
我们班被分配到新校舍……也就是男子大楼三楼的视听教室。班上的一位同学见我一直伫立在门边,于是担心地问道。
「嗯,谢谢妳……我不要紧。」
唉,希望我回答时声音没有抖得太厉害。我一面祈祷一面回答后,那位同学虽然有点担心,不过还是离开教室了。
没错,我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我们学校采男女分班,男女生不准踏入彼此的校舍,但是无论是学校的例行活动或是学生餐厅,以及社团活动都是不分性别的。
现代化的新校舍虽然与怀旧的旧校舍不太一样,不过在相同的校区是不变的事实,所以,我知道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事,虽然知道……
「………………」
我用双手抱着书包遮住半边脸,眼神朝上地偷偷瞄着眼前的走廊。
走廊上当然有女生,可是……压倒性引入注目的还是男学生的身影。那里有男生、这里也有男生,在男子大楼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男生、男生、男生……总觉得连空气中似乎都有男生的味道,让人无法平静。
——我对年纪大的异性可以处之泰然,然而面对同年纪的男生却感到相当棘手。
和我最常交谈的七尾同学比较偏中性,榊木同学则是阳刚味十足的男生……虽然他和小爱要好这点让我有点心烦,不过比起其它男生,我是比较习惯和他相处,可是万万没料到我居然得像这样、独自通过有一大堆不认识男生的走廊到广播室!
唉~~为什么我在这种时候,偏偏又想起孩童时代欺负我的那些小男生的脸呢?早知道这样,当初说什么也跟小爱她们一起去就好了……
正当我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时,头上传来熟悉但是在某方面让我最棘手的男声。
「——优月同学?」
我不禁飞快地向后退,尽管这么做很没礼貌……不过光是如此就让我大吃一惊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妳在这里做什么?」
另一方面,榊木同学似乎也不在意我的失态,只是笑着重新戴好他那顶介于米黄色和卡其色之间的狩猎帽,我可以隐约看到帽缘有一个小口袋。
小爱也有相当多发箍,宛如发箍收藏家;几乎天天碰面的榊木同学,他的帽子款式每天也都不一样,这个男生大概有一大堆帽子吧。
或许这种相似处正是他们感情好的理由,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便一阵郁闷,由于这股郁闷源自于小爱,因此榊木同学在某方面来说,是我最为棘手的男生。
「优月同学?」
「那、那个……没什么……」
「是吗?」
「是、是啊……」
我把抱在怀里的书包抱得更紧,头顶上可以感觉到榊木同学纳闷的气息。
然后……
陷入一如往常的沉默之中。
班上的同学似乎一面发出嘲弄及窃笑,一面通过我和榊木同学的身旁。
唉,真是坐立不安……
「呃——爱智琉呢?」
一会儿后,榊木同学按捺不住沉默似地开口问。
「小爱和……月、月子同学有事去找学姊商量,所以……」
「啊,是文化祭的事吧。」
「……大概吧……」
「这样啊。」
「……嗯。」
「嗯……」
「………………」
「………………」
不知不觉中,视听教室除了我们以外的人都走光了,不能再这样下去,而且我也很想尽快到熟悉的男女共享大楼里的广播社,不知道榊木同学到底想待到什么时候?
「………………」
「………………」
就在寂静之间,学校的钟声响起,走廊上的人也变少了,只要我尽量不东张西望、一口气跑到一楼的话,应该可以不用过度在意棘手的男生就到达广播室。
「那个……」
「唔——」
「咦!?」
「啊!?」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么不巧!不对,应该说时间实在太巧了,没想到我们居然会同时开口!
彼此冷不防地对上双眼,于是我立刻低下头去,在低头的瞬间,视野的一角瞥见榊木同学别开脸,想必我们的视线也是在同一时间移开的。
「………………」
「………………」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唔……优月同学……妳是不是有话想说?」
但是这次并没有维持太久,榊木同学以这句话打破了沉默。
「……呃……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想说『我要去广播社了』……」
「啊,原来是这样。」
我语无伦次地回答,榊木同学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满爽朗的,我悄悄抬头一看,发现他正高兴地笑着。
「我正打算问妳要不要去广播社,如果是的话,不知道妳愿意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咦?」
「啊,难道妳不愿意?」
「怎、怎么会……」
「太好了,那我们走吧。」
榊木同学又露出灿烂的笑容。他那天真无邪的笑脸,给人一种不容他人抗拒的力量,在他的催促下,我踩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迈进。
我们两人就这样朝广播社走去,总觉得气氛有一点尴尬……正当我又有失礼的想法时,看见小爱实时从走廊对侧跑了过来,就好像是刻意来帮助我的。
「小寻——!阿彻——!」
小爱边跑边朝我们不断挥手,不一会工夫就来到我身边,这次她分别用两手强行抓住我和榊木同学的手腕。
「小、小爱,怎么了?」
「喂,爱智琉……」
小爱瞄了一下我们惊讶的表情后,开始朝原路跑回去,榊木同学和我也被拉着向前跑。
「唔,小、小爱,到底怎么了?」
「先别问!」
「别问?妳在搞什么飞机!」
「等一下再说,快点快点!」
不管怎么问,小爱都只有这些答案。
结果,在一头雾水之下,三人一起跑下新校舍的楼梯、通过回廊,接着继续登上共享校舍的楼梯。
由于本校采男女分班制,所以正中央的共享校舍内,设有教职员室和学生指导室及各科的准备室等,小爱跑进去的正是从校舍二楼内部算来的第二间,也就是国文准备室的门。
「打扰了!」
小爱门也没敲、在打招呼的同时就擅自打开教室的门,榊木同学和我宛如被小爱硬推进去般,而在里面迎接我们的是——
「嗨,好久不见。」
那是戴着一大堆饰品,身穿白衣叼着烟的炳吾先生。
「爱智琉,进来时要安静一点,不然会影响到其它人。」
在那里的还有抱着胳膊、一脸讶异的月子同学。
以及不发一语、缓缓把脸斜向一边看着我们的七尾同学。
最后还有一个人。
「……你们啊……这里不是集会场所,也不是交谊厅或吸烟区喔……」
有一名看起来像外国人的男性不高兴地扬起单边眉毛,和炳吾先生同样叼着一根烟。
「对、对不起……」
那个人斜眼瞥了一眼不由得道歉的我。他的眼睛乍看之下是蓝灰色的,有这种眼睛颜色的人正说着一口流利的日文,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哎呀,有什么关系,不要那么死板嘛,他们不是你可爱的学生吗?」
炳吾先生打趣地笑着说。我们是学生……这里是国文准备室,那么这个男人想必就是月子同学所说的,感觉有点讨厌、看似外国人的国文老师。
我记得他的名字叫——
「鬼城老师。」
在我还没有想起来之前,月子同学先叫出了老师的名字,并且继续对又瞥了我们一眼的鬼城老师发问。
「好像开始了,可以开大声一点吗?」
「……听得到就好。」
月子同学应了一声后,走向放在准备室角落的旧电视,电视的电源一直是开着的,因为音量很小所以我才没有察觉,画面上停在某个频道。
「小爱……什么要开始了?」
我的声音听起来意外地胆小不安,小爱彷佛在为我打气似地用自己的手勾住我的手,在一旁笑着对我说:
「听说校长要在校门前召开小型记者会,大概是为了玻璃的事吧,不过我是为了文化祭的事才来这里的,结果发现炳吾先生和老师正在看电视转播。」
「所以妳本来是为了文化祭的事来的啰?」
小爱笑着回答我的追问。
「嗯,因为我们听说广播社的新顾问是鬼城老师。」
……原来如此。
然后呢?我转动眼珠示意小爱继续说下去,小爱微微点了点头。
「大家身为广播社的一员想必会在意,所以就决定拜托老师让我们一起看啰。」
不知道记者会何时开始,我有点紧张,小爱接着却嘿嘿嘿地露出腼腆的笑容。
我对她回以微笑后重新把目光移回电视,正好看到校长从校门现身的画面。
营幕的右上方用红字写着「连续事件!早晨破坏学校玻璃的犯人目的何在!?魔手袭击卡莲坂高中!!」,下方则为黑字「卡莲坂高中校长片平总一郎先生」,而画面的正中央出现了被许多麦克风团团包围的校长上半身的影像。
「这个人也真真辛苦,忙得团团转不说,还要应付一大堆媒体。」
炳吾先生以事不关己的语气嘀咕。
「我会协助他的,不过同情就免了。」
鬼城老师答道,我和小爱不禁偷偷交换眼色。
『请问您对这次的事件有何想法?』
记者会开始了,只见校长在镜头中微微皱眉说:
『我感到很遗憾。』
记者接着以政治口吻反问:
『犯人大致已经锁定了吧?』
『怎么可能!这个问题与其问我,不如问警方来得清楚。』
『不好意思,请问您对犯人的企图有没有个底?』
『……我完全想不到。』
『犯案时间是黎明至早晨间,警卫都没有发现吗?』
『警卫室在校舍的内部。警卫先生从过去一直服务至今,大概是上了年纪吧,最近比较健忘……这个以后再谈吧。』
『除了警卫以外,学校还有其它安全措施吗?』
『新校舍备有万全的安全系统,至于旧校舍就……贵重物品全摆放在新校舍。坦白说,我不得不承认旧校舍的安全系统形同虚设。』
『也就是说,任谁都有可能入侵啰?』
『没错,我认为有这个可能,毕竟这里是山区,四周又没有民宅。』
校长迅速地一一回答接二连三丢过来的质问。
「真帅……」
榊木同学喃喃低语,正当小爱在一旁大力点头的下一瞬间……
『打扰一下。』
可以看到电视画面中,校长用手制止记者们的麦克风,然后那名瘦小的中年女性教务主任不知何时来到他的旁边,一面耳语一面交给他一枚信封。
「……怎么搞的?」
也难怪炳吾先生会一脸惊讶,只见教务主任脸色苍白,似乎在焦虑什么,其它人对他说了几句话后,校长的脸随之僵硬。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媒体也感受到这股气氛,明明是记者会,画面那端却一片沉寂。
「……小爱……」
我担心得不禁握紧小爱的手,而小爱也用力回握。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我的心脏又开始敲打出不安的节奏。
校长迅速看了四周一眼并轻轻点头。
『记者会才进行到一半,但真的很抱歉,我必须先走一步。』
我认为这是单方面想结束对话的行为,校长也没多说什么理由,只说了这句话就立刻把手搭在教务主任娇小的背上,一面催促她离开,一面转身背对摄影机,随后丢下一齐争相发问的记者群消失在校内。
记者会就此结束,转播现场不断重复传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又有什么问题了吗?』等记者或评论家们任意揣测的对话。
炳吾先生和鬼城老师互相交换视线后离开了准备室,我们一会儿面面相觑,一会儿看着电视,好一段时间无法动弹。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总觉得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我开始感到不安。
由于发生了那种事,所以我不禁会联想是不是又有事件发生了?大家一定也有同感吧,于是我们四人就这样伫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女子大楼的玻璃窗被打破后,我们暂时得前往男子大楼上课,自从看到校长召开的记者会以来,也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在这一个星期的期间,女子大楼的窗户已经整修完毕,我们因而得以重回以前的教室。虽然课堂问还有排自习时间,男女也有共同课程,不过总算是恢复正常运作。
小爱他们又开始每天忙着早上、中午,以及放学后的广播节目,其它社团也各自展开活动,学校的一切似乎终于回复平静。
当中最辛苦的就属老师们,据说他们必须身兼授课、社团活动,和班导等数职。
我们的学校原本就采小班制,尽管每班的学生很少,但是班级也多,根据小梨的情报,班级可能会配合老师的数量重新编组。
「可是传言毕竟是传言……不能做为报导。」
小梨是这么说的。她还是一样厉害,擅长到处收集一般人不知道的情报。
然后有一天——
放学后,广播社的大家一如往常只播放音乐,同时随心所欲地在社办做自己的事。
月子同学读书,七尾同学发呆,榊木同学用工具把玩着好像是小收音机零件的东西,小爱则把我的头发绑得到处都是辫子,心血来潮时,偶尔也会有人闲聊几句……好像只要这么做,老师们罹难或女子校舍玻璃窗碎裂事件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是随兴的大家唯一可以悠闲且宁静度过的空间及时光,非常地舒适,甚至令人不禁想要……小睡片刻。
就在这个时候,平常除了社员和小梨之外,很少有人造访的广播室突然传来敲门声。
除了七尾同学以外的人彼此互看一眼,七尾同学看到大家的样子后也晚一步察觉。
谁都猜不到是谁敲的门,小梨总是开了门就进来,而引退的学长姊们又不会敲门。
所有人都一脸纳闷。
「请进。」
月子同学应门后门随即敞开,在场的人无不惊讶地瞪大眼睛。
因为,因为……
「可以打扰一下吗?」
边说边带着笑意走进来的人是校长。
小爱和榊木同学从座位上跳起来却说不出话,看起来莫名地紧张。他们并没有事先套好,可是动作却不谋而合,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
唉~~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在思考这种事,心里不禁有点烦闷。
「不好意思,地方小,请坐。」
月子同学稳重地站起身请校长就坐,她自己则隔着桌子重新坐在对侧,以眼神催促七尾同学坐在邻座。
我轻轻推了推依旧全身僵硬的小爱和榊木同学的背,将他们引导至月子同学和七尾同学的后方,接着自己试着站在身材高大的榊木同学背后,尽量不引人注目。
因为,即便我已经融入这里了,毕竟是个局外人。
「突然打扰真的非常抱歉。之前……我已经和在座的两位说过,想找机会和声名远播的可爱广播社的各位聊聊。对了,能不能麻烦大家先自我介绍?」
一听到校长的话,四人瞬间你看我、我看你,接着七尾同学缓缓将脸斜向左边。
「……我是社长七尾愁也,负责音控。她是……」
「我叫及川月子,主要从事执行、营运、事务等工作。」
月子以她一贯严谨的口气接着说。
「我、我叫潮崎爱智琉!节目主持人!」
「器材负责人,榊木彻!」
两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逗趣到让我有一股想笑的冲动,他们都是校长的支持者,所以这种反应是当然的。
那位校长边听边微笑点头,不久,视线终于怱地移向我,我的心脏也立刻老实地大大跳了一下。
「她呢?」
「啊,她叫优月美寻……不是广播社的社员。」
月子同学一面回答,一面回头看我并且露出微笑,或许是想让我安心吧。
「不是广播社的社员?」
「是的,她的确不是正式社员,不过从去年起就帮了我们不少忙,可以说是在幕后支持我们的人。」
「……也可以说是社团吉祥物。」
七尾同学继月子同学之后,以乎淡的口吻附带一提。
「我、我们不能没有她!」
接着,榊木同学以异常激动的态度发言。
「她有疗伤效果!」
最后,连小爱都说得既大声又肯定。
校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从喉咙发出轻笑。
「原来如此……我已经清楚地了解到她对你们广播社来说,是一位不可或缺的友人。」
……我好高兴喔,可是同时觉得越来越难为情,脸也好烫,为了掩饰我的害羞,我低下头进一步躲到榊木同学的身后。
「我听说你们是学校最具传统的社团……社员只有这些吗?」
「因为少数精锐制也是传统。三年级学生已经引退了,而新生原则上必须依甄选等方式来选定,所以目前只有我们四个人。」
回答问题是月子同学的工作,我从眼角瞄到校长对她一贯的直接答复满意地点头。
「这有哪些传统呢?」
「节目主持人必须是女孩子,这是绝对的。还有,必须时时遵守礼仪、严格守时。另外,每周一次的午间节目采事先录音的方式播送,以减轻主持人的负担等等。」
「嗯,最后一项很有趣。」
「听说这是之前某代主持人喉咙痛时,为了体恤她所制定的传统,毕竟现场播送必须全力以赴,只准成功不许失败,所以对喉咙的负担很大。」
「原来如此,现在也一样吗?」
「嗯,在每个星期三。本地的电台有时也会和校内同步播出节目,所以听说有很多校外人士把星期三视为可爱广播社日。」
由于不可能利用午休前往当地电台,所以通常会播放事先录制好的节目,很多人也因此提议校内和校外不如播放同样的内容,在这股要求声浪之下,每个星期三小爱他们便会播出事先预录的节目,内容五花八门,有些是剪辑事先录制的内容,有些则是校外的采访。
虽然电台并非每周都会播放,不过在习惯成自然后,星期三顺理成章地成了小爱的录音广播日。
「不……你们的风评相当好,坦白说我很惊讶你们居然这么专业,不仅设备完善,职务的分配也很明确。」
说到这里,校长环视整间广播室一圈,然后突然换上柔和的眼神重新注视我们。
「我认为……你们真的很专业,不只是设备和活动,对广播的态度也令人赞赏。尽管发生了那么重大的事故,校内又还谈不上平静,可是你们却能和从前一样积极地活动。」
听到校长的话,广播社全员皆相互对望。我趁隙偷偷观察校长——然后吃了一惊。
校长微笑地望着小爱他们,但是他的笑容似乎与以往的英雄式笑法相去甚远,看起来有一点软弱……
校长带着那张笑脸以平静的口吻说:
「没错,你们的态度令人佩服……事实上,每次听到你们用心制作的广播,我的心便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因为我们的广播……?」
月子同学有点不知所措地反问,校长一面苦笑一面对她点点头。
「你们学生的努力连专家都为之汗颜,我相信一定可以重振意志消沉的学校,不过……」
校长欲言又止地把话吞了回去,并将视线落到斜下方,看到他的脸色迅速黯淡下来,我们顿时安静下来。
「……啊,抱歉。」
不过下一秒钟,他立刻拾起脸温和地笑了笑。
「我在想事情。」
校长以一贯威严的语气说话,然后一面起身一面接下去说:
「今天时间有限,所以就先谈到这里为止,有机会我们再好好聊。希望你们今后再接再厉、继续活跃下去。」
最后,他露出标准的英雄式笑容离开广播室。
下一秒钟……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
「哇塞,超帅的!怎么会这样啊!」
小爱和榊木同学闪闪发光地大叫,那副模样让月子同学哭笑不得,七尾同学则频频眨着看似睡眠不足的双眼。
「可是总觉得……他从中途开始就没什么精神。」
月子同学望着校长消失的门深思般地呢喃着,她的话宛如暗号一般,小爱和榊木同学也轮流说道:
「总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很累……大概是太忙了吧,当校长真辛苦……」
小爱以落寞的口吻说。
「基于老师的立场,我想他不管再怎么辛苦也要往肚里吞……」
榊木同学叹气地说。
「……我一直以为他是高傲又讨人厌的老师。」
月子同学缓缓道出这句话,大家不禁闭上嘴。
连我都一直以为他是强势到令人害怕的老师。虽然每一个人都有许多面貌,然而我万万没料到他居然会有黯淡的一面。
说他这样比较像个人是有些奇怪啦,总之,校长后半段的态度改变了我们对他的印象。
全员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七尾同学突然想起什么地自言自语。
「……对了……要是有请他接受专访就好了6:」
「啊!」
「啊?」
「啊——!」
其它三位广播社的社员纷纷发出三种不同的叫声,依序是月子同学、榊木同学、小爱。
七尾同学看了他们三人一会儿,不久将视线锁定月子同学并慢慢地侧过脸。
「……小月,妳忘了吗?」
「咦~~!?月子同学,是这样吗?」
「真的吗,月子!不像妳的作风耶。」
小爱和榊木同学在七尾同学之后依序质问,至于月子同学则迅速把微红的脸别向一旁。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忘了,谁都会有大意的时候不是吗?不过这么一来我再也不会忘了,我会好好交涉的。」
我瞄了欢天喜地的两人一眼,然后偷偷注视七尾同学,七尾同学察觉到视线后同样回望着我。当彼此四目相接时,我不禁笑了出来,因为……虽然无法从表情得知他的想法,可是七尾同学大概和我注意到同一件事。
那就是,月子同学看似冷静,但是或许校长突然造访让她紧张了一下。
我悄悄地接近七尾同学的右侧,用小到还在喧哗的三人听不到、但是可以让七尾同学听到的音量清楚地低语。
「月子同学满可爱的呢。」
「……是啊。」
他也如此低声回答。七尾同学一向平淡且面无表情,而他这个时候究竟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现在还是只属于我和七尾同学本人之间的秘密。
有些热心的地方电视台在谈话性节目或新闻中,制作了关于校长和我们学校的小特辑,并且在校长造访广播室后隔几天的周末,播放了让我们深感冲击的独家报导。
那个星期六,我正好到小爱家玩。
我们的家在同一条街上,两家距离大约是我的脚程五分钟,小爱的脚程三分钟。虽然不是绝对,不过到小爱家玩是我们从小开始度过周末的方式。
星期六晚上不小心玩太晚时,我往往会直接住下来,因为已经持续了十年以上,所以两家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如果说出我们在彼此的家中都有自己专属的碗筷和牙刷,势必会让人大吃一惊……不过,我认为这也可以显示出我们两家有多么亲密。
那一天,我一如往常地待在小爱家。
小爱家一共有四个人,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一位大她十岁的哥哥昴。昴先生是个大忙人,平常很少碰面,不过这一天听说他好不容易取得休假。
「好久没有和可爱的妹妹和朋友喝茶聊天了。」
昴先生一边笑嘻嘻地从门外把脸探进来,一边对正在小爱房间聊天的我们说。我们从门缝瞄到附近美味蛋糕店的盒子,忍不住垂涎三尺,接着我和小爱默默地互看一眼,下一秒钟便争先恐后地来到楼下的客厅。
「啊,妳们来啦。」
昴先生见到匆忙跑进客厅的我们笑着说道。
在玻璃制的桌子上,早已准备好刚泡好的红茶和小爱喜爱的法式栗子蛋糕,以及我最爱吃的巧克力蛋糕,我们高兴地再次相视而笑。
「哥,为什么突然请我们吃蛋糕?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小爱注视着昴先生那张酷似自己的脸并兴奋地问,对方果然露出和小爱相同的笑脸笑着回答了一句话。
「这是庆祝。」
他们不论是飘逸的头发或浑圆的大眼睛都非常神似,可想而知,如果小爱是男孩子的话,大概会有一张和昴先生一模一样的脸吧。
在我如此思考并且心不在焉地往前望时,眼睛冷不防和昴先生对个正着,我急忙低下头,昴先生在桌子的另一头似乎笑了一声。
「小寻,妳怎么啦?」
已经坐在沙发上的小爱纳闷地问,我摇摇头表示没事,然后弯身坐在她的旁边,坐在对面的昴先生把手肘撑在膝上托着脸颊呵呵笑。
「请问……要庆祝什么?」
「庆祝炳吾找到工作啊。」
昴先生笑容可掬地回答我的问题,小爱则微微挑起眉毛露出讶异的表情。
「哥,为什么我们庆祝炳吾先生找到工作没有找他来啊?」
「嗯?」
昴先生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转动他那对男孩子而言稍嫌大了点的眼珠说道:
「因为既然要庆祝,当然是和可爱的女孩子一起庆祝比较好玩啰。」
昴先生说得理直气壮。
「可是……可是,这是炳吾先生的庆祝会不是吗?」
「是啊。」
「不叫他本人来吗?」
「下次碰到他时再恭贺也不迟。」
「喔……」
「怎么,爱智琉,妳不想吃蛋糕吗?」
「咦,不,我要吃!」
「那不是很好吗?」
一点也不好……这句抱怨只能藏在心中。昴先生无论什么时候都笑脸迎人,说话的口气也很温和,可是他从以前开始就有一点古怪,小爱每次都像现在这样对哥哥说了一大堆话,然而昴先生却总是充耳不闻。
他老是露出预设的笑脸,最后再以「那不是很好吗」作结。像这种时候,小爱一头雾水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孩子气,让人觉得很可爱。
「小寻,妳也认为这样不错吧?来,吃蛋糕吧。」
昴先生又对我微笑,二芳的小爱无奈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望着这副从小就看惯的光景,忍不住偷偷笑了出来。
我是独生女所以不太明白这种事,不过看样子兄妹不管到了什么年纪,似乎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呢。
小爱剥下附着在蛋糕上的透明玻璃纸,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哥……」
「嗯?」
「炳吾先生叫你偶尔也回一下简讯……你要不要发个讯息恭喜他?」
「才不要呢,要是这么做的话,那家伙一定会回的。」
「回了不是很平常吗!」
「是吗?炳吾在奇怪的地方很啰嗦,向他恭喜的话,明明回个谢谢就够了,可是他却会回一大堆有的没的来,而且明明是简讯,居然长达三大行。」
「只说个恭喜、谢谢多无聊呀!何况三行也很普通啊,哥你太奇怪了!」
「不管,反正我讨厌简讯,那家伙应该也很清楚,所以才会主动发过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小寻,妳也说说他嘛!」
就算妳这么说,我也……
小爱边说边大口大口地把法式栗子蛋糕往嘴里送。我因为看傻眼而一时词穷,不知道应该对昴先生说什么。我只好无奈地瞄了他一眼……
「小寻,妳不吃吗?请吧。」
「啊,不……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昴先生又回以笑脸,我光是这么回答就已经竭尽全力。
即使是这样,眼前的蛋糕还是非常吸引人。
剥去透明的玻璃纸后,我把叉子轻轻插入咖啡色的硬质海绵蛋糕中。这个巧克力蛋糕的巧克力真的很浓郁,口感介于蛋糕和生巧克力之间,入口后立刻有一股浓浓的可可风味化开,那美味的口感让我不禁陶醉。啊……好甜,好好吃喔……我真的、真的好喜欢吃这个巧克力蛋糕!
「……小寻在吃蛋糕的时候,表情看起来真的好幸福喔。」
小爱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份吃光并探出身子注视我的脸,然后嘿嘿嘿笑着。
「小爱,要吃吗?」
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幸福实在太可惜了,于是我不等小爱回答就喂她吃了一口,小爱默默地一口吃下……然后露出了非~~常幸福的表情。
「好好吃喔~~」
「好、好吃吧?小爱,妳的表情也好幸福喔,要不要再吃一口?」
「不必了!那是妳的份,妳吃就好。」
「可是,我一个人吃很可惜。」
「给我吃才可惜呢。」
「是吗……?我觉得和小爱一起吃比较好吃。」
好吃的东西和他人分享一定会更好吃的,所以我才会这么说,可是小爱似乎又有哪根筋不对劲了。
「小、小、小寻~~!」
小爱从旁一把抱了过来,我不禁傻住。
昴先生则隔着桌子笑嘻嘻地望着我们,同时说出了不可思议的感想。
「想不到也有人用蛋糕来增进友谊啊。」
我们就这样一起吃完蛋糕,然后昴先生拿起摇控器打开电视机。
他啪啪啪地切换频道,我们也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就在切换到某个画面的瞬间,小爱突然大叫。
「哥,转回去!」
「嗯。」
昴先生虽然回答得很悠闲,但是动作却非常迅速,尽管已经跳过了三个频道,他还是立刻转回小爱说的频道。
「……小爱,这是……」
「………………」
我不禁低语,小爱不发一语地轻轻握住我的手。
——画面全黑,类似聚光灯的光线从右上方投射到正中央,映照出一张看似影印纸的纸张,而画面的左上方出现「独家!魔爪又伸向卡莲坂高中!!」等耸动的红字,画面下方则以白色的粗体字写着「本节目工作人员秘密取得的恐吓信复印件」。
啊,这个频道……是那个经常在节目申报导校长和我们学校的地方电视台。
『……取得的复印件极有可能是之前卡莲坂高中校长片平先生召开记者会时,所收到的信件复印件。』
这类节目的女主持人声音总是特别低沉耸动,小爱微微蹙起眉。
『字面是用文字处理机或计算机打的,寄件者不详,我们确信卡莲坂高中一定被恐吓了。』
……恐吓。就在我不了解对方为何会轻易说出这么恐怖的字眼时,主持人的声音已经换成男低音。
『破坏卡莲坂高中旧校舍玻璃窗的人是我。这不是恶作剧,如果不依照我的指示,下次遭殃的就是历史价值极高的彩绘玻璃,如果这样还是不听的话,我们会另有打算,日后我们也会确认校方有没有乖乖听话。再重复一次,这不是单纯的恶作剧,如果不依照我的指示,小心遭受报应。』
文章的意思令人似懂非懂,更教人一头雾水的是,「我」或「我们」是指谁?「指示」又是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如同电视台所说……有人正在恐吓我们学校。
节目的声音在此又回到了刚才的女低音。
『以上是恐吓信所有的内容。指示和报应是指什么?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要对卡莲坂高中不利?而片平校长又要如何应对?逐渐走出事故阴霾的学生们今后的安全也令人堪忧。』
黑色画面就此结束,画面瞬间切换到新闻报导的摄影棚现场,穿着西装的中年男性和年轻女性以沉痛的表情互看,彼此喃喃说了一句「太可怕了」。
「……转台吧。」
昴先生轻声说道,接着把画面转到正在播放大联盟比赛的频道。
「………………」
小爱在我旁边握着我的手、咬着下唇望着地面。不久,她深深叹了口气说:
「……难怪前几天……校长会没有精神。」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那天校长的身影。总觉得他似乎少了霸气,后半段的笑脸也有点软弱,侧脸给人感觉似乎正在忍受痛苦,接着我的脑海中又响起那一番话。
『我相信一定可以重振意志消沉的学校,不过……』
……当时,校长想说什么呢?尽管只能想象,然而恐吓信还是让我好心痛。
小爱似乎也有同感,在离开客厅返回房间后,她立刻仰躺在床上又再度叹了一口大气。
「这种事……校长想必是有苦难言……一定很痛苦……」
「……嗯。」
我们并排在桌上的手机各自闪着亮光,显示收到简讯。我拿起两支手机,把其中一支递给小爱后在一旁坐下。
「……是阿彻发的。」
小爱察看手机的屏幕后呢喃道。
「……我的是七尾同学。」
「月子同学好像也在阿彻家。呃,上面说……看到新闻了吗?真扯。月子说这就是校长情绪低落的原因。小七那边呢?」
「嗯……」
我打开折迭式手机,按下查看简讯的按钮,七尾同学传来的简讯只有三个字。
「他说……看了吗?」
「咦,只有这样?」
当场愣住的小爱不由自主地起身,我点点头,将显示简讯内容的手机递给她看。
「真的耶,不过确实像极了小七的作风。」
「嗯,很像七尾同学的作风。」
我们不禁嗤嗤地笑了,接着两人又同时沉默下来。
「………………」
「………………」
滴答、滴答、滴答,壁钟的秒针听起来格外响亮。
「…………真希望不要再发生什么事。」
小爱低语,我不发一语地用力点点头。
——自由和信赖。
总觉得固守这个传统、一向和平宁静的学校忽然变得好遥远……
过了一段时间后的某一天。
原本应该于九月底举办的文化祭,今年破例延期到十月以后。
理由有两个。一是学校还没完全恢复平静,而且准备也有其困难度;二是虽然自玻璃窗遭破坏以来没有再掀起任何风波——老师们也绝口不提恐吓信方面的事,只是电视台已经大肆报导,没有一个学生不知道,相对地,会涌人大批校外人士的文化祭太危险了。
因为理由十分正当,所以倒也没有学生反对,只是很喜欢办活动的小爱似乎有点落寞。
今天是星期三,所以中午会播放预录的节目,能够像这样一起悠闲地共进午餐我也很高兴,可是……
「唉~~文化祭要延到什么时候啊……」
小爱边吃着三明治边唉声叹气,看到她那副模样,连我也跟着无精打采。
今天难得天气好、难得来到中庭、难得和小爱两人悠闲地共进午餐,可是如果小爱没精神的话,我还是会觉得很寂寞。
「等再平静一些吧……我想校长一定会隆重举办的。对不对,小爱?」
「嗯……」
「而且,十一月不是也有全国广播大赛吗?你们也可以趁文化祭延期的这一段日子寻找接班人……」
「嗯……」
「所以,打起精神吧……精力充沛的小爱才像我的小爱嘛。」
「呜……小寻~~!」
小爱单手拿着三明治一把抱了过来。小爱有时会像这样抱住我,这样是很好啦,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她的蛋好像快从面包里掉出来了……
就在我为了是该回抱还是死守小爱手中的三明治而烦恼时,扩音器传来轻快的音乐。
接着……
『午安~~~大家开始吃午餐了吗?我是可爱广播社的潮崎爱智琉。说到午餐就联想到秋天!说到秋天就联想到旺盛的食欲!我每年都会边吃美食边烦恼是否该减肥了,不过保健室的渡边老师却说「趁现在一口气增肥吧」,听起来真是耐人寻味。想知道的少女请到保健室!那位充满男子气概(?)的保健老师想必正在等待您的光临。』
校内响起小爱那熟悉、比音乐还明亮的声音。
小爱本人嘿嘿嘿地笑完后放开我,看着手表满意地点头。
「小七今天也把时间抓得刚刚好。」
「嗯,刚刚好。」
「如果换作是阿彻就不会这么准。」
小爱调皮地笑着说道。
由于播放预录广播的目的在于让主持人的喉咙休息,因此播放的人是专门负责音控的七尾同学,如果七尾同学时间上不方便的话,偶尔也会由榊木同学代劳,但是就如同小爱所言,七尾同学的时间抓得比较准,而榊木同学也并非松懈,我认为纯粹是对播放作业不习惯或技术不纯熟而已。
小爱精力充沛的声音继续传入耳中。
『嗯~~那么,今天先在这里献上一首曲子~~失恋的曲子很多,其中也不乏轻快的失恋歌曲,像我就喜欢可以振奋人心、让人有股冲动想马上寻找下一个对象的失恋歌曲。』
没错,我原来还以为节目会这样……持续进行到最后,我是这么想的……
『最近在汽车的广告也经常可以听到这首曲子。那么,请大家好好欣赏~~~』
就在这个时候,扩音器突然发出极大的杂音。
小爱的眉头顿时皱成一团,并且偷偷瞄着扩音器。
「……怎么回事,故障了吗?」
小爱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快速地解决面包,因为万一出了紧急状况,主持人必须跳出来现场直播。尽管我不是广播社的社员,还是不禁跟着把自己的份收进纸袋中。
这时……
哔——!!阵让人耳鸣或联想到超音波的杂音响彻整座校园,而且声音没有中断,一直响个不停。
「这是什么啊!?」
小爱瞬间用双手捣住耳朵,下一秒钟像兔子般弹起,并且抓起我的手腕开始奔跑。杂音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光听就令人头昏脑胀。
突然间,声音停止了,我和小爱拼命向前跑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四下张望。
几秒钟后,扩音器又宛如战争期间的电台广播一般,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噪声,然后…………然后……
『我好恨哪……』
传来非男非女、极为低沉,又令人寒毛直竖的低吟,同时来自某间教室的尖叫声彷佛在追逐奔跑中的我和小爱。
『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哪……』
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低吟,让小爱加重了握住我手腕的力道。
『片平……』
正当低吟声呼唤出校长的名字时,我们总算抵达共同校舍,广播室就在这栋校舍一楼的内部。
『是你杀的……!片平,是你、是你、是你啊啊啊啊啊啊!!』
「现在到底是怎样啊!?」
小爱彷佛想击破那恐怖的声音一般,在走廊上一边奔跑一边怒吼。
榊木同学和月子同学已经站在广播室的前方了。
「愁也!愁也!愁也——!」
「小七!小七,你不要紧吧!?回答我,小七——!!」
月子同学和榊木同学轮流敲打广播室的门大喊。
「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一连追问的小爱奋力握紧我的手,身体不断传来颤抖,一旁的我束手无策,只能和她一起不停发抖。
我只清楚地了解到……这件事并不单纯。由于事态太过于异常,无法想象理应独自在广播室的七尾同学现在情况如何。
『你这个杀人凶手!!』
这时,恐怖的声音如此大吼,大家被那股气势压制而沉默片刻,紧接着月子同学和榊木同学加倍用力地敲门。
「小七!喂,小七!」
「愁也!!」
小爱放开我的手,急忙从制服的口袋中掏出手机,接着把它塞给我。
「小寻,不断打电话给小七!」
下完指示的同时,她自己以飞快的速度穿过走廊。
『杀人凶手居然敢以校长的身分逍遥法外!』
恐怖的声音继续放话。
我虽然忍不住发出哽咽,但还是用颤抖的手设法按钮打电话给七尾同学,可是手机却只传出电波收讯不良等既定讯息,七尾同学没有接电话的迹象。
这时——
「喂,你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播什么啊?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咦?」
在现场的是发出哽咽频频拨电话的我、拼命敲门的月子同学,以及撞门的榊木同学。
前来一采究竟的炳吾先生在看到眼前零乱的光景后,脸色唰地大变。
「你们到底怎么了?」
那强而有力的声音令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炳……吾先生……救救我们!请你救救我们!」
说完后,眼泪立刻夺眶而出,月子同学把手放在我因啜泣而抖动的肩上,用微颤的声音接下去说:
「我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愁也好像被关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钥匙呢?」
面对直率的提问,月子同学低下头去。
「大概在里面……向教职员室借的钥匙在活动中通常会挂在里面的墙壁上。」
炳吾先生啧了一声。
这时候,终于察觉到不是恶作剧的其它老师也陆续赶到广播室前,一到立刻掌握情况,于是男老师们和榊木同学开始撞门。
尽管如此,恐怖的声音还是没有间断……
『片平总一郎是杀人凶手!我要立刻把他从校长的位子拉下来,剥夺他的教师资格!!』
我边哭边怀着祈祷的心情不断打手机给七尾同学,身旁的月子同学紧咬下唇忍住眼泪,两手紧紧地抓着裙襬。
男生一次又一次地用身体撞门,然而隔音效果无懈可击的厚重门扉不可能轻易被撞开,这时……
「让开!我有钥匙!!」
手拿圆形金属制钥匙圈的小爱火速冲进老师群中。
「妳怎么有那个!?」
「是警卫先生的备份钥匙!!」
不知道这是榊木同学还是炳吾先生的声音,总之熟悉的男声和小爱回答的声音响彻走廊,此外还混杂着钥匙和钥匙碰撞的声响。
「真是的!到底是哪一把!?」
小爱焦急的怒吼声也已经呈现半哭泣状态。
光看就知道钥匙的数量非常多,想从中找出唯一一把正确的钥匙一定很困难,可是再这样耗下去的话,七尾同学说不定会有危险。
就在我只能无助地哭泣时,月子同学突然从我身旁通过,然后铁青着脸从小爱手中抢过钥匙,开始慎重却又快速地一一核对。
「喂,月子,都什么时候了,妳还那么冷静——」
「闭嘴!!」
月子同学大声喝令榊木同学安静,并且继续拼命核对钥匙。
「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无计可施,只能凭记忆找相似的钥匙了!」
月子同学的声音宛如尖叫般高亢,急迫到让大家不禁倒抽一口气。
也许过了一分钟,也许过了一个小时……总之,在令人感到极端漫长或极端短暂的沉默中,月子同学好不容易把正确的钥匙插进钥匙孔。
我瞬间握紧小爱的手,小爱也同样握住我的手。
于是,在大家猛吞口水的注视之下,沉重的门扉终于开启——
可以看到七尾同学伏卧在地上的身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