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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话 冻神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断章的罪歌

校对:中嶋阳子

喰神爱汉堡包爱得深沉。

‘啊啊——嗯……’

有着两块大肉排的双层汉堡包,水淋淋的鲜嫩生菜外加鲜红的番茄切片夹在中间,分量十足。

张开大嘴一口咬下,拉缇梅利娅的神色蓦然春光灿烂。

‘超好吃———!……’

古川七日隔着单面可视镜看着那张笑脸。

这里是与拉缇梅利娅所在的审问室只有一块镜子之隔的观察室。狭窄不说,还没有饭吃。把粗手臂环绕在七日肩膀上的,是一位浑身烟味的中年人。

这位鬼怒川警官每说一句话,就将体重施加在七日的肩膀上。

“真是区分不出来呀,祸津神这东西。这家伙怎么看就是一个十四、十五岁的可爱女孩儿吧。你说是吧。”

“那她就是个人类呗。”

一个耳光打了过来。

“别给我装傻!古川。你的身份我们一清二楚。带着祸津神的异端者,我姑且夸一夸你那敢从正门堂堂正正地闯进警察局里的胆量。快说,混蛋,你使唤祸津神是打算做什么好事儿?”

“……不,也没打算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反面的脸也被打了。一张开嘴,巴掌就会呼过来。七日心里不爽地噤声不语。

七日的两只手腕间被手铐栓起来。本打算见一个人而来到警察局,却不由分说,就被拘禁了。虽然还没有被告知罪行,但自己心里可以猜想到大半。

眼下正被盘问的,是关于自己身边带着人类的天敌——祸津神一事。在单面可视镜的对面,祸津神的其中一种,喰神正对着汉堡包狼吞虎咽。

这时审问室的门打开,一位年轻的女性刑警走了进来。看到她手臂中怀抱的甜甜圈的盒子,拉缇梅利娅表情绽放出万丈光芒。

“那是啥呀?我可以吃么!?”

开朗兴奋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到观察室。

鬼怒川从胸口的口袋中掏出皱皱巴巴的香烟。擦燃火柴为香烟点上火,马上,一位身在房间角落做着笔录的年轻刑警发话了,“这里,可是禁烟的。”

“烦死人了,有意见的话就给我滚出去。”

“……”

年轻刑警扶了扶眼镜,默认了鬼怒川傲慢跋扈的行为。

七日用眼角瞥了一眼他心有不满的举动。原来如此,看来这间观察室是属在鬼怒川的支配之下。鬼怒川旁若无人,悠哉悠哉地吞云吐雾。

“……一旦发现祸津神就要马上通报。这是这个国家所有国民都必须执行的义务。马上祈祷士协会的那群家伙就要来了,到时候可别怨我。”

紧接着,审问室的门被粗暴地打开。然后出现的,是三个高个儿的男子。他们都穿着一样的制服,腰间备有军刀。他们就是退治祸津神的专家集团,祈祷士。

‘别放松警惕!’

‘给我盯紧了!’

脸颊依旧是被汉堡包塞得圆鼓鼓的,一脸呆然的拉缇梅利娅被包围住了。

然后,‘拔刀!’——祈祷士们一齐将军刀拔出。

‘哦、哦噢?’

拉缇梅利娅困惑的声音转进观察室中。

“……刑警先生,再这么下去实在是太可悲了。请让我来说一句话。”

“哈、你是想让他们住手吗?没用的。站在祸津神面前的祈祷士,谁也阻止不了他们。”

“我想也是呢。”

七日用现在依旧被手铐拴住的手,按下桌子上麦克风的通话按钮。

“能听到我说的吗?拉缇梅利娅。”

在单面可视镜的对面,拉缇梅利娅猛然抬起头。

‘噢,阿七?在哪儿?’

“你那边的人,似乎都想要斩杀了你。”

‘哦……?’

拉缇梅利娅诧异地皱起眉毛,环视将自己包围的祈祷士们。

祈祷士们在她的目光下,纷纷后退。

“你可别吃掉?”

‘……才不,我就吃。’

“我说你啊,可别忘了你的弱点还在我手里呢。你想让我把那个碾碎吗?”

‘你在哪里看着呢?快滚出来,卑鄙小人!’

拉缇梅利娅把头转来转去环视着整个房间,但还是没察觉到是在镜子的背面偷看着她。

“我再给你说一遍,别吃。”

‘……啧’

拉缇梅利娅咋舌。然后把剩下了的汉堡包吃光,舔掉粘在手指上的番茄酱。

‘……别命令我。’

察觉到拉缇梅利娅释放的杀气,祈祷士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行刑——!’

在他们做出动作的同时,拉缇梅利娅保持坐着的姿势,把桌子朝上踢飞。桌子在祈祷士们的头上飞舞。

给我盯紧了——就是刚才说出这句话的当事人自己目光追逐着桌子,抬起来下巴。拉缇梅利娅在这时露出了笑容。不就简直是自己把脖子伸出来任我宰割不是吗?

“还真是为难我了——”拉缇梅利娅一边向前跑一边呢喃着。

缩减距离,向满是破绽的颈部挥去手臂。紧接着——

‘咕唔……’

大量的血沫从脖子中飙出。

然而拉缇梅利娅没有允许失去力量的他屈膝倒下。掐住飙血的脖子提起他的身体。

“就算让我不要吃人——不要杀人,可人类这东西,实在是——”

朝着被强制向上抬起的脸上,桌子直直落下来。

——咚呲,脸被碾扁的低沉声音响彻了审问室。

“——太脆弱了。”

溅在脸上的血,拉缇梅利娅用唇尖舔舐,定睛看着剩下来的两个人。

“什……!”

透过单面可视镜看到的场面,令鬼怒川发出惊愕的叫声。

和人类区分不出来。他发觉到刚才所做的那些发言错的是多么彻底。看似可爱的那位少女,现在显露出本性,把玩着那些男子们。

不会有错,那少女就是祸津神。

无比的,残酷。

拉缇梅利娅抓住了落在地上的桌子的一只桌脚。嘴里“嚯呀”的喊出一声,挥出的桌子朝向了第二个祈祷士。他匆忙想用剑来挡住,但是细刀身的军刀没办法抵挡住,连同军刀一起被重重殴打,撞向了单面可视镜。

没有一丝的停息,继续向他挥动着桌子。咚、咚,每当受到冲击,镜面就跟着震动,鬼怒川向后倒退。

发出削破皮肉的声音,血淋淋的男子从单面可视镜上滑落。透过他的背后,就可以看到拉缇梅利娅的表情。就跟吃汉堡包时的表情一样,是心花怒放的笑靥。

“古川七日……!快让她住手!”

鬼怒川用他那粗嗓门喊道。

“这可是他们剑刃相向在先。这应该是正当防卫吧。”

“是防卫过当,不用杀了他们!”

“喂喂,祈祷士们可是打算要杀了她不是?一旦居于劣势就求情,这做法也太便宜自己了吧。我说刑警先生呀,你难不成觉得世界是绕着你转的?你当自己地轴啊?”

“你这家伙……!”

情绪激动的鬼怒川,伸出手臂想揪起七日胸口。

七日后仰身体躲过,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鬼怒川的拳头挥空,只抓到了空气。七日用手铐的锁链套住那粗手臂。

只把腕力当蛮力使用的男人,动作单纯容易预测。七日对此很清楚。像这样的男人,只要挑衅他,首先就会想着要抓对方的胸口,然后要是手臂被缠住的话,就会光用蛮力来挣脱开。

配合鬼怒川手臂用力向外拔的时机,七日起跳。

鬼怒川自己的拉力完全变成了膝撞的力量,重重打在鬼怒川的下巴上。

“啊呜……!”发出奇怪的声音,鬼怒川一个屁股墩儿,瘫软在地。

这时,“不许动”,从背后传来声音。

回过头,就看到那位年轻的刑警站在房间的角落里。是那个做笔录的眼镜男。他将枪口指向七日。

“不许动,如果你再动一下——”

“‘我就开枪了’,吗?”

喀嗒喀嗒,枪口在颤抖着。

“……啊啊,我想起来了。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在呢,我都给忘了咧!”

七日懒懒散散的站起身来,枪口也紧跟着他。

“是我过失了。我没有把你考虑进去。真对不住你。对我开枪吧。”

虽然七日是这么说的,但年轻的刑警反而开始一点点向后退。

“喂喂,你是想去哪儿啊。我何止是手无寸铁,甚至还被手铐拴着呢。”

“别过来,我可是认真的。”

“要说的话我也一样是认真的。快开枪吧。难道说你还没对人开过枪吗?你可是警察呀!”

刑警将自己逼到了墙根,“噫”,口中漏出一声悲鸣。顺着墙壁,自己逃向了角落。

七日一点点、一点点的缩小距离。

刑警膝盖弯曲,最终瘫坐在了地上,而七日就像是覆盖在他身上一样紧紧盯着男人的脸。

真是张惨不忍睹的脸,沾满汗水,呼吸紊乱,眼镜上起了一层雾。

“……身在战场呐,男人只有在射杀了敌人之后,才会第一次作为男人受到认同。这就是所谓真正的战场。”

紧紧贴在肚子上的枪口。即使是这样的零距离,依旧扣不下扳机。

七日双手盖在枪身上面,为他拉起击锤。卡锵,响起一声冰冷的声音。

“呼……哈……”

“听我说,这里就是你的战场不是吗?来吧,就是现在,快杀吧。这就是成为真男人的机会——”

话音未落,粗野的嗓音震响了房间,打断两人间的对话。

“快离开他!鰯水!”

鬼怒川已经站起身了。

“光凭你是不行的,赶紧跑!鰯水!”

“呼、哈……!”

七日叹出一口气,慨叹道:

“……别把名字说出来呀,蠢啊你。”

现在知道这个刑警的名字了。就更能够侵入他的内心里。

七日无视了站起身的鬼怒川,在鰯水的耳边小声呢喃:

“我说啊,鰯水……你现在不动手的话,我可就逃走了。这样真的好吗?你会在未来一直后悔下去,如果我当时阻止他了……。为什么我没能阻止他……。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当上警察的。——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不就是为了击败罪恶不是吗?”

“哈啊……哈啊……”

鰯水吞咽下唾沫。感受到他不成熟而产生的紧张感,七日轻轻笑了。

“去享受吧。第一次开枪杀人了。这可是一生中不知道能不能体验到一次的宝贵经验!”

鰯水咬紧了牙关。

“……就是现在,开枪吧!鰯水!”

被七日的声音所煽惑,鰯水扣下了扳机。

磅——。随着一声震颤五脏六腑的枪响,硝烟味散布房间。

扳机被扣下的前一瞬间,七日将身体蜷曲。在同时紧握住鰯水的手腕,控制子弹的轨迹。于枪口前方的鬼怒川,在七日的身后瘫倒。

“噫……!”

“祝贺你鰯水,现在的你就已经是堂堂的男人了。”

七日夺过手枪,用枪柄砸晕了鰯水。

“……那些话都是唬你的就是了。”

然后他走到鬼怒川的身边。

仰面倒地的鬼怒川用充血的眼睛仰视七日。

“……混蛋,你可别以为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你……”

“我是无所谓。再说你有穿着防弹衣不是吗?”

枪弹被挡在了鬼怒川的肩口前。这个男人的装备在刚才的格斗中就已经确认过了。从敞开的衬衫中,可以看见里面的防弹背心。

“只不过,就算是你这个肌肉白痴,要是被子弹打到了,至少还是会脱臼呢。”

七日蹲下了,夺取挂在鬼怒川腰间的钥匙。还从胸口的口袋里顺手牵羊了香烟。就在这时,手腕突然被抓住。

即使受到尖锐的疼痛而紧皱着脸,鬼怒川依旧两眼放着锐利的目光瞪着七日。

“……古川,你可把我的名字给记好了。我绝对会让你……”

“不不,再说了,我都不知道你的全名。”

用枪柄殴打,也把他摆平了。因为看他身体挺结实的,所以就给他在同一个地方又来上了一记。

手铐的锁解开,把竖直挂在桌子边的自己的军刀回收了。

用枪把单面可视镜击碎。

“啊嘞!阿七,你之前是在镜子的里面吗?”

拉缇梅利娅被飞溅回来的鲜血染红,一脸不爽的凑近过来。

把上半身伸进七日所在的房间里,一脸怀疑的神情提高音量:

“……这里是啥呀?隐藏房间?你难道在偷看我?”

七日跳进审问室。

祈祷士三人背靠在墙壁上失去了意识。有人单边的耳朵没了。

“你……真的没有吃吧。”

“才没吃呢。这群家伙看着就难吃。”

拉缇梅利娅撅起嘴巴,手指指向房间一角。耳朵就落在了那里。

“血倒是舔到了一点。”

“只要没有吃就行。”

审问室的样子变得惨不忍睹。

翻倒在地上的桌子,还有破碎的单面可视镜。倒在血泊中的祈祷士一动也不动。女刑警手里依旧抱着甜甜圈的盒子瘫倒在门前。

那位刑警向七日送来非难的视线。

“你……你这都是干了什么好事儿……。这里可是警察局的正中心啊。”

“这边正赶时间呢,我们想要发生在宝藏岛的神隐事件的资料。”

这里这位噙泪的女刑警就是七日来见的人,亥鼻千岁。她确确实实是一名警察,但同时也是一名情报贩子。

“你应该感谢我的。都是因为你在约好的时间没有来,所以才跑到这里来接你了。”

“就因为这样,你就要袭击警察局?哪儿有人像你这样做的”

“我才不是来袭击这里的。……不过真没想到竟然会被逮捕。”

“求求你,有点儿自觉!可有不少人认得你。说你是使役着祸津神,堕落的暗之祈祷士……”

“……这外号有够俗……”

这时,警察局内响起尖锐的应急警铃的声音。

楼下已经满是怒吼声。嘈杂的脚步声。这些声音渐渐向这里接近。估计不一会儿就会被包围住。

“情报贩,快把情报给我。话说,你倒是站起来呀。”

“情报就在柜子里……但是,我被吓得使不上力气,站不起来。”

“真麻烦。”

七日叹了口气,把千岁拉了起来。

“我把你抓作人质,然后路经柜子,再出去。”

“什么,你认真的?”

甜甜圈的盒子从千岁手里落下来,拉缇梅利娅利索地在半空中接住。

“哦唷。这个就归我了。没问题吧?”

“呃……啊,可以可以。请你们两个人,慢慢享用。”

“哦哦!”窥探了甜甜圈盒子的内容物,拉缇梅利娅发出感叹的尖叫。

一走出审问室,三人就被数个枪口所瞄准了。

“不许动!”站在最前面的中年警官用扩音器喊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噫咿咿!”

千岁发出尖叫声,正想要奔向人墙。但她的后脖子,马上就被七日抓到了。

在将千岁当做盾牌来使用的七日身旁,拉缇梅利娅正挑选着甜甜圈。

“阿七你不吃的对吧?”

“别给我擅自决定。涂有巧克力最多的那个——你可别吃掉了。”

“啧……”

盯着指向这里的枪口,拉缇梅利娅恶狠狠咬下一口甜甜圈。

“……别、命令我。”

XXX

二〇XX年。黑尾鸥在烈日炎炎下啼叫着。

“喵嗷——喵嗷——”如同小猫娇嗔般的叫声,响彻海岸边的垃圾弃置场。在天上,石堆上,码头上,成群的黑尾鸥(译注:黑尾鸥的叫声很像猫叫,在日语中叫“海猫”,当然在中文里就变成不同动物了。)铺成一片,它们都面向着同一个方向。

它们视线的前方,将捡来的雨伞当做阳伞来使用的拉缇梅利娅站在那里。在被堆积得高高的垃圾山的顶端,她直愣愣地眺望着远方。

“你有看到什么没?”

脱去衬衫,卷起袖子的七日从山脚如此询问道。

“自行车,破衣柜,陶管还有铁管……生了锈的巴士。”

“全都是垃圾啊。”

四面八方都是垃圾。吹拂皮肤的风确实挺凉爽的,只可惜中间夹杂着臭气。就像是潮汐味和垃圾臭味被蹭在身上一样。环境十分恶劣。天上有鸟粪轰炸,地上是苍蝇乱飞。

夏日的强光毫不客气地倾注而下,所有的垃圾都被烤得热腾腾。仅仅是站着不动,汗就不停地淌下来。

就好似世界的边境的这座人工岛,有着“宝藏岛”这个极其讽刺的名字。

拉缇梅利娅慢吞吞地将兜风貌脱下。强烈的海风吹来,蓝色的头发迎风招展。

“人类呀,用不了多久就要灭绝了吧。譬如说降下什么天~大的神罚之类的。”

“才不会灭绝呢。想让其灭绝的家伙已经没有了。”

“不是还有祸津神在吗?”

拉缇梅利娅保持望着远方的姿势,小声嘟哝。

自古以来就栖息在这个国家的灾祸,祸津神。依凭于事物让其成为依代,诞生而出的诸神,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好吃食人类。

生活中近在身边的这些威胁,人们一直以来都为此惶恐不安。有勇气者为了将其铲除而举剑反抗,无力者为了至少能别触怒他们,崇敬供奉之。

但是时至文明发达的今日,人们正渐渐地克服了这一灾祸。

“所谓人类啊,可要比祸津神来得更不好惹。不然,人类哪儿会想到把你们这群灾祸用作战争上呢。”

“哼。但是没能自如使用。能够将祸津神成功驯服的祈祷士,就只有一个人不是吗,所以才会失败的,包括那场战争也是。”

正如拉缇梅利娅所说的,这国家是向全世界挑起了战争,最终输掉的战败国。但是自战争结束已有数十年的岁月流逝,以堪称是异常地快速成功复兴的这个国家,现在已经是工厂泛滥的发达国家了。

“库!库!库!”

拉缇梅利娅露出做作的笑脸,在屏幕有裂纹的显像管电视机前坐下。

“可不要太嚣张了,人类。可别忘了,你们人类终究只是我等祸津神的食物罢了。看我这个喰神把你们吃得一干二净。哈哈哈。在那之前,就看我把这可爱的甜甜圈给收拾掉。”

七日把手摊平遮住阳光,仰视垃圾山。

“……喂喂,没搞错吧。”

拉缇梅利娅从摆在膝盖上的盒子中取出甜甜圈。暴晒在烈日之下的垃圾堆中,竟然没有水就想要吃甜甜圈。脸上的笑靥看起来甚是幸福。

“你是笨蛋吧。要吃就在来这里之前吃呀。”

“蛤!?甜食党都听不下去了。甜甜圈这东西啊,不管是在哪里吃都是又甜又美味。”

被废气所浑浊的天空下,拉缇梅利娅透过甜甜圈中间的洞看着七日。然后,“啪刹”,在拉缇梅利娅周围盯着她看的黑尾鸥们倏地一齐振翅而飞。

“欸?想干什么,这帮家伙……?”

拉缇梅利娅抵抗着扑袭而来的黑尾鸥群。一只又一只地打落或者是撕咬,但是黑尾鸥的数量异常的多。

不断增加的巨大族群,将拉缇梅利娅整个吞没了。

“快住手!那可是,我的甜甜圈……呀啊啊啊啊啊!”

喵嗷——喵嗷——,喵嗷——喵嗷——。只有向着半空中伸展的一支手臂突破出来,但是马上,那只手臂也连指尖都被吞没了。

等到七日慢慢的走到垃圾山山顶的时候,拉缇梅利娅已经倒在显像管电视机的旁边,一副让人不忍直视的悲惨样子。衣服被啄得破破烂烂,大腿还有肚脐等地方都裸露在外。

皱皱巴巴的甜甜圈盒子里空空如也。连点屑都没留。

“不管啥时候看你,你都玩得挺开心啊。”

“……烦死了。我虽然失去了甜甜圈,但是入手了新的美味。”

坐起身的拉缇梅利娅怀里抱着的,是一只黑尾鸥。虽然它还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紧紧地抱住。

“……你打算吃吗?那个。”

“吃啊。虽然只抓到了一只实属遗憾,这娃儿就要作为一族的代表被我吃掉。阿七,今晚就吃烤全黑尾鸥啦。给我狠狠地宰了烧。”

“黑尾鸥可以吃吗……”

眼眸湿润的黑尾鸥,像是在否定七日的话一样“咕喵”的微微地叫了一声。

污秽的天空中轰鸣回响,两人的头顶被黑影遮盖。向上看去,巨大的飞船横切天空而去。

在垃圾山的顶端不仅仅可以看到垃圾,还能看到海岸彼方的陆地。飞船所飞去的方向是高档住宅街,房顶相比较低的楼房栉比鳞次。纯白的电波塔如同繁荣的象征,没有侵染到天空的污浊,孤零零地矗立着。

而飞船飞去方向的反面的天空则非常污浊、沉闷。那里是工厂地带,成排的烟囱不断吐出雾蒙蒙的滚滚废气。一个个工厂相连,让人联想到某个巨大的基地。

夹在两者间的海湾上,浮着的这个宝藏岛,两方的成堆的垃圾都会向这里聚集。生活垃圾、工商业废物被不断丢弃于此的这个小岛屿,谁都不会想留意。

一手接收了所有沉淀的这个地方,谁都不会去看,也不会去相信。

那个地方就是被“宝藏岛”这个笑话一样名字所掩藏住的,垃圾弃置场。

XXX

刚为从鬼怒川那里抢来的香烟点上火的瞬间,一只手刀飞来,打飞了香烟的前端。

“喂,你干嘛……”

变短的香烟还叼在嘴里,七日瞪向拉缇梅利娅。

“不许吸烟。我们不是做过约定了吗!身体会被毒害的。”

“……有做过吗?你说的那约定。”

拉缇梅利娅伸出小拇指立在七日眼前。

“我说做过就做过。还是说再做一次?拉小指立誓。”

“才不要。”

七日“呸”一声吐掉香烟,迈出脚步。

而拉缇梅利娅追着他的背影而去。

“为什么人类会自愿去摄取毒物呢,真是令神费解。”

“就算是毒,也是有好吃的毒的。”

“那东西哪里好吃了。实在是无法想象这竟然是发明出汉堡包的种族所造出的东西。”

两人向着宝藏岛的深处前进着。

住在这个岛上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消失的事件,从数个月前就开始了。

在同一个地方,都已经有五、六个人相继消失了,因此警方应该更早考虑到祸津神出现的可能性,把祈祷士叫来的。

警察厅和祈祷士协会的关系很差。

这估计是因为根据事件发生的原因不同,处理的方法和管辖的范围都会跟着变化的缘故。这起事件也是同理,如果是人类的罪行那会作为连续失踪案,或是诱拐处理;但如果是有祸津神而引发的现象,那它就不再是事件,而是怪异现象。

这时管辖的范围就会由警察厅转交到祈祷士协会。所以只要不是有了十足的证据确定是祸津神的犯案,警察厅是不会想到把祈祷士叫来的。因为要是随意地把事件交给祈祷士,而犯人最后是人类的情况,他们都不知道该把脸往哪里放。

这一次,警视厅之所以向祈祷士协会请求支援,是因为消失的孩子变成尸体被找到了。看到尸体的状态,才判断这起连续失踪案是怪异现象。

孩子是在垃圾堆里被发现的。

纵然是暴晒在烈日炎炎之下,那副尸体依然被冻得死死的。

随着进入岛的更深处,周围的垃圾也堆得越来越多。被丢弃在这里的垃圾多种多样。既有像木板、瓦砾之类一眼就看出是废弃物的东西,也有台球桌、居酒屋看板这样的东西。

在到的入口人声鼎沸的媒体还有警察也没有来过这一带。估计是在等祈祷士们的到来。在祸津神出没的地方,没有祈祷士跟着就走进来就是如此的危险。

“我说那些人类的孩子啊,全部都被冻起来了吗?”

走在七日身后的拉缇梅利娅看着从情报贩子那里得到的照片问道。

“不好说。现在找到的尸体只有一个。剩下了的还在神隐状态。”

“那不就是说已经被吃了么。”

“说不定呢。”

七日转过头,从拉缇梅利娅手里拿回照片。那是昨天被发现的男孩的照片。前鬓还有睫毛之类的地方披了一层霜,双眼闭得紧紧的死去。

“只是,这个尸体没有被吃过的痕迹。为什么就只有这个孩子没有被吃掉,而是被冻了起来?”

尸体完整的被冷冻。没有破损,连衣服都是失踪当天的原样。

“这还用问。先从好吃的孩子开始动口,这家伙是被轮在后面的。”

拉缇梅利娅挺起胸口。在风帽的上面,脖子被丝线系住的黑尾鸥坐在那里。

“祸津神也是会挑食的。即使是贪吃如我也一样。”

“你有不爱吃的东西来着?”

“纳豆!”

“你不爱吃纳豆,那是因为那东西是腐败的对吧?尸体是被冰冻的,所以不会腐烂。……啊啊,原来是这样。”

“没错。也就是说那是冷冻保存。它是先冻起来,在肚子饿了的时候吃。”

“如果是有冰冻技能的祸津神,即使有将食物储藏的习性也不奇怪。……在这个岛上的某个地方,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孩子被保存着。”

“真好呀,冰冻技能。感觉一定很凉快。”

“那家伙好像还会‘吖咪、吖咪’的叫呢。”

情报贩子整理的报告中,有这样的记载。

“有这样的报告。从岛的深处,传来‘吖咪、吖咪’这样诡异的叫声。”

有不少的证言。在孩子消失的时候,在一起玩的朋友们说出了一样的证言。说从哪个地方听到低吼一样“吖咪、吖咪”的叫声。

“吖咪、吖咪?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英文的话就是yummy吧。就像是‘好吃’的幼儿用语。”

“幼儿用的好吃?那就是‘好次’的意思?”

拉缇梅利娅倾斜着小脑袋,七日把自己过去所见到的外国孩子们的举止教给她。

“把两只手的手指按在脸颊两边,然后说‘吖咪、吖咪’。我是不觉得祸津神会用到英语就是了。”

“那果然是正在吃着呢。嘴里不都在说好吃、好吃不是吗。”

拉缇梅利娅将停在脑袋顶上的黑尾鸥抓住,“你也很吖咪对吧?”说着,把脸拿上去蹭。“咕喵”、细小的鸣叫声颤抖着。

看来是打算把它活生生的带回去。要做成晚饭的话就把它快点杀了呀,七日这么说完之后,拉缇梅利娅回答说肉要新鲜的才好吃。

× ×

——YUuu、Mmmyyy。

太阳稍稍向西方倾斜,最热的时间段刚结束的时候。两人听到了仿佛使腹腔共振的低沉嘶吼声。七日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搜索声音的出处。

“方向,你知道了吗?”

“……估计是那边。”

拉缇梅利娅消除自己的气息向手指的方向前进。

两人已经进到小岛相当深的地方了。现在周围的垃圾比起塑料袋包裹的生活垃圾,铁架、木材一类的大型工业废弃物渐渐多了起来。由这些杂乱堆积而成的山上废弃物一根根刺出来,感觉马上就会崩溃塌下,看着都觉得危险。

两人在山脚看到了一个步调缓慢的人影在徘徊着。

“YUuum、Mmmyy……”

身高将近三米的庞大身体,一大坨赘肉从腹部中被挤出来。光看背影就知道身材是多么肥胖。身体看起来明明那么重,而他的两条腿相比之下却很细,显得极不平衡。这到底是怎么支撑着那副身体的?

七日凝神细看。在他的臀部,长出一个类似兔子一样,圆滚滚的一坨尾巴。

宽厚的肩膀被黑尾鸥的粪便涂成白色。那样子给人保护神殿或是遗迹的石像,获得生命而在动的印象。

浑圆的眼睛中央长鼻子无力的耷拉下来,把他厚实的嘴唇都遮住了。

“那就是会冰冻技能的?”

在身旁的拉缇梅利娅向七日确认道。

“你看他的脚下。”

每当那祸津神的细腿迈出一步,地面就跟着被冻住。上面被盖上一层霜,但因为酷暑而又马上溶化。在祸津神走过的轨迹上,点点排列着湿润的足迹。

拉缇梅利娅向前走去。

“来吧,赶紧把他杀了就回家。今晚可是有好吃的在等着呢。”

然后就这样大步大步向前走。但是马上,七日就阻止了她,“不能去”。

“在找到那家伙的老巢前不许出手。”

“哈啊?目标可就近在眼前的说?”

“确实这次的委托只是退治那只祸津神,但如果有其他孩子被冷冻保存着的话,我想顺便也把他们找到。”

“肯定都已经被吃干净了!赶紧杀了回家嘛。我肚子饿啦。”

“你可真吵。别大声说话。你别啰嗦快点过来。”

“……什么快点过来。我又不是狗。”

“我知道,你是祸津神对吧。”

“……你想咋样?命令我?”

拉缇梅利娅瞪着七日,一脸不爽。

“这可已经有二次了。今天,你两次对我下了‘不许吃’的命令了。还想命令我?来第三次?我记得这也是有做好约定的吧。你不会对我下命令。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啊,很讨厌被人命令。那可比纳豆还要讨厌……!”

“不许吃人这也是做过约定的不是?今天早上的那个是在‘做确认’。”

拉缇梅利娅用手指指向走在远处的祸津神。

“那东西不是人类了吧。那我就去吃了他,现在马上。”

“我说了,不能去”

“所以说,别命令……”

“这也不是命令,这是‘祈愿’。”

“……。你向我这个喰神说‘祈求您,不要吃’?你这是把我看扁了吗?”

拉缇梅利娅无视七日的话,向祸津神的方向逼近。

但是马上又压住胸口倒地。

“嘎啊……!”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七日掏出了一个黄金色的荷包,将里面装的东西用指尖狠狠摁住。

“喂喂,你胆儿真大呀,竟然违抗抓着你弱点的人,你是想被我碾死吗?”

“开什么玩笑……”

山脚的祸津神回头看过来了。虽然没有被发现在垃圾山阴影里的两人的身姿,但还是慢慢地向这边接近过来。

“那家伙来这里了。给我快躲起来。”

“……给我去死。”

拉缇梅利娅呸一声吐出舌头做鬼脸,而七日则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把握在手里的荷包往嘴里送,一口咬上去,发出咯哩一声。

“库唔唔……”

施加在荷包上的攻击,就这样传到了拉缇梅利娅的身上。疼得满地打滚。七日冷眼看着那为剧痛而扭动的身姿,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给我快躲起来。……不再用心地‘祈愿’一遍你是不是就听不懂呢。”

“……你可给我记好了……”

拉缇梅利娅摇摇晃晃地起身,窝身藏进垃圾山的背面。

将她的举动看完,七日也再次藏身。

愚钝的祸津神在两人所在的地方徘徊,向周围环视。

“Yuuu、Mmyy?”

不久又踩着迟缓的脚步离去,七日和拉缇梅利娅也跟踪着其背影。

祸津神的走路速度缓慢。就算有障碍物在前也不提前躲开,慢悠悠地前行。用手来摸索着,确认是否会被绊倒,小心翼翼地绕过去。

在前方发现了一只消瘦的野猫,就从口中喷吐出吐息让其冰冻。

这就是可以让周围的东西冰冻的祸津神——冻神。

冻神将不再活动的猫揪起,但没有打算立刻就吃了它。他就像是在欣赏收藏品一样,出神地盯着被冰冻的猫。

“Yummy,Yummy。”

像是很珍爱它一般将其握在手心,继续迟缓的步伐。

七日皱起眉头。这是打算先冷冻保存,再拿回老巢吗?这果然和拉缇梅利娅说的一致,说不定老巢里真的藏有大量的死尸。

“……阿七”

之前一直沉默的拉缇梅利娅在七日的身边发出声音。

“那里有人类。”

七日朝拉缇梅利娅视线所指的地方看去。

于两人所潜伏的地方,相隔着冻神的斜对面,有着一位少女。蜷曲着身体,就和七日和拉缇梅利娅一样,从阴影处窥视着冻神。

戴着和夏天的暑气不相符的飞行帽盖住耳朵。在少女的手腕上提着藤编的提篮。

“……那是在干什么呢?”

少女藏在被舍弃的佛龛后面,将手摆在胸口做着深呼吸。

在整顿好呼吸之后,她跳出来,来到冻神的背后叫道:

“等一下,塌鼻子先生!”

七日和拉缇梅利娅依旧隐藏着身影,他们搞不懂那无谋的行为其中的意图。

“那孩子一定会被吃掉喔。但是你是不会去救她的对吧?毕竟这么做我们的跟踪就暴露了嘛。”

拉缇梅利娅笑嘻嘻地抬头看着七日。

“‘想要被吃随便你。’,本来是这么想的,但……”

但是那个颤颤巍巍地把提篮递出去的少女实在看不出是那样的自杀志愿者。

“那个……奶酪,带过来了唷。”

用圆圆的眼睛注视着少女的冻神,突然爆发出一声呐喊。

“YYiiEEAAA——”

就像是用大手抄起手抓饭一样,少女被冻神抓住了。落下的提篮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对于祸津神来说,吃的东西就是指人类。

——嘶嘶嘶嘶嘶嘶

大冻神大地将空气吸入。其双颊凹下去,胸部膨胀起来。那是“急冻吐息”他想要将少女冰冻保存。

主动上前有被抓的少女大惊失色,回望着冻神。就好像在表达自己没有预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般,两眼惊愕地大张着。

“……算了,看样子她是有隐情的。就试着和她谈谈好了。”

“诶?”

七日将手放在挂皮带上的小刀上,抽出来的同时投掷出去。与此同时脚步也向前迈进。

小刀的刀刃刺进了冻神的眼球。

“OOOhhaaaaa”

“……受不了,真够烦的。”

与悲鸣一起吐出的吐息,将四周毫不区分地冻了起来。

七日躲开吐息,藏到冻神视野的死角。

然后顺势接住了从冻神臂腕中落下的少女。

四周就像是被冰冻住一般冷冽。这是放在自然界里所无法想象的急剧气温下降。

七日藏身在被舍弃的神龛后面,放下少女。

“……是、是谁?”

“现在给我把嘴闭上。”

从困惑的少女身后伸出手臂,将其嘴塞住。七日从神龛后面将头露出去,窥探情况。

冻神正为了搜索少女而环顾着四周。那举止像极了笨手笨脚的巨怪(译注:北欧神话中的一种怪物,也是众多RPG游戏中的经典小怪)。那把脑袋转来转去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可爱。但他确实在向这边靠近着。

在通道的对面,依然能看到拉缇梅利娅的身影。

七日举起小刀,向插在拉缇梅利娅背后的废弃标示牌投去。

磅——。小刀击中目标,上面标示着“禁止喧哗”的标示牌震动着。

冻神做出反应,回头转向发声源。

发现了正举头看着高速振动的标示牌的拉缇梅利娅,释放出怒吼。

“emmmGAAAAAAA!”

气温变得更低,七日背后的神龛发出金属遇冷收缩的摩擦声。呼出的气变白渗入空气中,手腕中的少女牙齿打颤。

“……这可比预想中的还厉害呀。”

冻神将拳头垂向地面,朝着拉缇梅利娅的方向弯曲躯体,摆出身体前倾的姿势。那是短跑冲刺的起步姿势。

在其正面的拉缇梅利娅挺起胸脯,放出洪亮的笑声。

“如果你有本事让我尽兴的话你就来吧,看我不吃了你!”

看样子她斗志高昂。

七日从口袋里拿出荷包。他还没有放弃寻找老巢。把荷包放手里来回晃荡晃荡,向拉缇梅利娅发出“不许吃”的威胁。

看到这动作的拉缇梅利娅尖叫出来:

“哈啊?那你这是让我如何是好啊!”

“去、去”七日做出像是赶走野狗一样的手势给她看。这是在表达“给我把那家伙带上,爱去哪儿去哪儿”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

向着大声呐喊的拉缇梅利娅,冻神蹬开地面奔驰过去。

“蛤……!好快!”

仿佛至今为止的迟钝就像是骗人一般,冻神切开冰结的风,以迅猛的速度奔驰。脚边的瓦砾高高弹起,留下就像喷气机起飞一般的痕迹。

拉缇梅利娅就这么继续拽着黑尾鸥,一溜烟地逃跑了。

“你给我记住,阿七七七七七!”

垃圾山被冻神的庞大身躯削平,钢筋和铁屑等东西,在开始泛红的天空中飞舞。

不久,惨叫声带领着冻神的咆哮声,消失在了垃圾山的彼方。

× ×

四周重返寂静之后,七日释放了少女。

让气温下降的元凶,也就是冻神离开之后,四周又取回了原先闷热。一会儿冷得让人发抖,一会儿热得像蒸笼。体感被混乱,淌下令人不适的汗水。

之前冻神所在的位置,红土被冲刺的脚步掀起了一大块。

捡起落在地上的螺丝钉,上面还留着扎手的冰冷感。

“……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听到身后的少女的抱怨声,七日站起身来。

少女射向这里的视线中饱涵了满满的敌意。然而她的脸色发青,不见血色。

她的靴子被泥巴或者是油弄脏,但就被绑走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过干净了。

“原本只是打算救你的,但现在不是了。看来你不是被冻神绑走的孩子呢。”

“有回答你的义务吗?”

“没有就是了。”

这名少女看起来应该还没有上初中。因为戴着飞行帽所以一眼看上去感觉更像少年,但是她穿着短裙。虽然有穿着打底裤遮掩住肌肤,但实在无法认为这是适合在垃圾山里瞎晃悠的装束。

“……哼”

少女从七日的身旁经过,走向落在地上的提篮。蹲下身子把散乱在地上的内容物一个个再装回提篮里。里面有苹果、火腿还有葡萄酒等等。

“你们才是,到底是来……。是来退治塌鼻子先生的吗……?”

少女又一次说出冻神的名字。

“你知道那只祸津神的事情吗?”

“嗯,是知道,那又怎么了?”

少女站起身,注视着七日佩戴在腰上的军刀。

“那把剑……。你是祈祷士对吧!那你果然是来退治那孩子的!”

“我有告诉你我的目的的义务吗?”

“……没有。”

少女眉头皱起来,散发出更强的敌意瞪向七日。

“看来你是不想让我杀了他对吧?那只祸津神。”

“……”

少女咬紧嘴唇,噤声不语。

七日叹了口气,放松精神。

“那么我们来说出彼此的条件如何。如果你把有关那祸津神的事情告诉我,我就说出我们的目的。那东西,和你是什么关系?”

少女稍稍犹豫了一段时间,把头抬起来。

“……塌鼻子先生他……是好朋友。”

好朋友。这用词还真有够可爱的。七日紧皱眉头。

少女断断续续的把话接下去。

× ×

少女说,她的名字叫英海。今年十一岁。是小学的高年级生。

她是财团的千金。从出生就有钱、有权、有着光明的未来。但是身为千金大小姐,也有千金大小姐的烦恼。

在孩子们的失踪事件开始大约一年之前,英海开始频繁地造访这个宝藏岛。翘掉从幼年时就作为义务而被强加的钢琴课,独自一人来到这里看海,这就是开始的契机。

一开始还在把那些在宝藏岛的港湾附近玩耍的孩子们,蔑视为卑贱的穷人。但是每周不断碰面,被他们认出脸来,邀请她一起玩,甚至还被他们带到了他们的秘密基地里。

“是英海!喂——,英海——!”

每当英海在堤坝上现身,孩子们就会挥着手臂靠近过来。他们比英海还稍微小几岁,是住在这一带的贫困阶层家的孩子。

每次英海一来,孩子们就吵着“今天的点心是啥?”,眼里闪闪发光。

在来宝藏岛之前,英海都会往口袋里偷偷藏一些小点心。

被有写着英文的薄膜所包裹的糖果、色彩缤纷的进口巧克力等等。孩子们每次都十分期待英海带过来的点心。

英海也主动地将点心大方的分发给他们。每当被说谢谢的时候,都会沉浸于施以恩惠的优越感中。

为了回应他们“再来点儿、再来点儿”的呼声,她每次都不自觉地做出“下次再带来更甜的点心”的约定。

“英海!今天的点心呢?”

“今天的可是不得了的稀罕货!”

那天英海一如既往,一边接受着期待的目光,将手伸进口袋里。从里面掏出来的是包装成一口大小的奶酪。

“哇啊!那啥啊?”

被塑料纸所包住的那个东西,因为看上去就像是一颗糖果,所以英海也就把它当做糖果带了过来。只要尝了一口,柔和的甜味就会让脸蛋酸软融化的高级糖果。从家里带来的这个点心,本来应该是像这样的完美的点心。

然而。

“呕恶,这东西臭了。”

不知道是谁这么说着,把奶酪吐出来。

难吃、好苦、三言两语的说着,孩子们把奶酪丢弃。

“别把腐坏的东西拿来呀”,其中一人如此责备了英海。“怎么会”英海急急忙忙地辩解道。

自己也试着咬下来一口。直到这时才察觉到这是奶酪。它并没有腐坏,不甜也是当然的,毕竟这不是糖果。

然而这里的孩子们不知道奶酪这种东西。那些以为是糖而将其放进嘴里的孩子们,大概是把它当做腐坏的食物了吧。

某个人做出“唔恶恶”的夸张反应搏得了伙伴们的欢笑。

“今天的英海不给力呀”另一个人做出这样的评价。

我犯错了。

搞砸了。

英海隐藏起自己的动摇,陪他们强颜欢笑着。

× ×

“难道不是应该发火吗?那个时候。”

七日向英海如此问道。

“英海才不会发火呢。端庄、正直、优美。既然生为历史悠久的大淀家族之淑女,就应当不辱其家名,举手投足都必须要符合大和抚子的标准。”

“谁搭理你呀。在这种垃圾堆里,还大和抚子咧。”

英海在石油锅炉的边缘,将背挺得笔直正坐着。

脱掉飞行帽的这个少女,确实一副大小姐的样子。整齐的刘海儿,还有费心打理的黑发。即使有被泥土和油渍所沾污,仍旧感受得到其散发出的高雅气质。

好一位大小姐,长大了一定是不得了的美人。

所谓的大淀家是一个精英辈出的家系。一族经营着在战后靠石油进口业领导国家复兴的大企业。

她可不是应该在这种地方,像杂草一样盛开的花朵。

“你家里的人一定在担心你呢。”

“那些大人物们,怎么会担心像英海这样的人!”

哼!英海高高挺起鼻子。这花朵生长得好不狂妄咧。

“父亲、母亲、祖父大人那些人,都讨厌英海。”

“为什么?”

“因为英海是‘大淀家的家耻’。”

使用出不像小学生的用语的词汇,英海继续吐着她的不满。

“祖父大人会担心的,就只有大淀这个姓氏。他是害怕英海给大淀的名声抹黑。你可看得出这是什么的痕迹吗?”

说着英海将双手伸出来。

在雪白的手腕上,留着像是被绑住而留下的红色印子。

“那些人,为了不让英海逃出去一直监视着我。如果不听话就会教训英海,要是成绩下降了,就让英海一整天,学习、学习!而且要是英海犯错了,就会掏出家伙来打英海。嘴里嚷嚷着‘身为大淀家的淑女’什么什么的。”

“哼嗯”

英海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下头。

“英海努力了,但总是不顺利。英海总是犯错,也总是惹祖父大人生气。祖父大人到底是想让英海怎么做呢?”

“你自己想要怎么做?”

“……不知道,不过”

英海紧紧握住摆在膝盖上的拳头。

“他一旦生气……英海就,觉得内心愧疚。”

“所以你就逃出来了吗。”

“英海肯定是不适合做大淀家的淑女。因为在这里玩的时候,就不会像那样难过。”

英海没有说在宝藏岛玩得开心,而是用“不难过”来表达。她不是为了追求娱乐而来到这里,只是作为一个逃避的场所,她选择了这里。

而和祸津神相遇,也正是她逃避到这里的某一天的事情。

× ×

“一——、二——、三——、四……”

躲猫猫开始之后,孩子们分散开来。

为了远离当鬼的孩子的声音,英海也跑了起来。

大伙儿纷纷在自己想到的地点藏身。而这垃圾弃置场正好是不管哪里都能成为好的藏身所。像是巴士的车底、看板的背面,藏在壁橱里的孩子让同伴帮忙关上了扇门。

英海寻找着谁都没发现过的新藏身所,走进瓦砾之中。

沿着地平线排成一列的电线杆,受到逆光方向照来的夕阳伫立着。附近的工厂传来撞击产生的金属音,锵——锵——,英海独自一人走着,声音盘旋在她脑袋的正上方。

英海在电线杆的底下找到了被舍弃的冰箱。

把手放在门上,费劲将其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应该可以轻易地装下英海整个人。

然而,有着令人生厌的潮湿臭气。

“藏好了吗——”听见远方传来的声音,还在犹豫的英海慌慌张张地大声回道:“还没有——”

进入冰箱的内部蜷曲膝盖,关上冰箱门之后,内部被漆黑所笼罩。

只能隐约听到远方的金属音,外面在发生什么不得而知。

“……好了哟——”

英海嘴里嘟哝着。十秒、二十秒。过了一会儿之后换更大的音量:

“好了哟——!”

黑暗中,英海一动不动地等着。

但是不管等了多久,冰箱门都没有被打开。终于内心变得不安起来,英海想着看看外面的情况,将门向外推。但是从里面推向外的这扇门十分沉重,纹丝不动。

“咦?怎么会”

不管怎么踹、怎么敲,门都不见开。

英海内心焦急,喊声也逐渐变大。来人啊,快把它打开,快找到我。

在狭小的空间里腿都伸不直。这个被黑暗笼罩的冰箱里十分闷热,汗水涔涔渗出。

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呼吸,一点一点变得困难。

“大家,都已经回去了么?来人呐!”

谁都没有找到她。说不定会这么渐渐被忘却,干渴而死。一旦这么想,心脏就像是被揪住一样痛苦。

真不应该藏在冰箱里面这种地方。

我又犯错了。不吸取教训,又一次失败了。给大淀家抹黑,祖父一定幻灭了吧。本应该是不得不做到完美的大淀家淑女,竟然会落得这样不争气的死法!

英海强忍住眼泪,用力咬住嘴唇。

就在这时。

嗡——

冰箱忽然发出马达的声音,英海环顾周围的黑暗。在后颈感受到冷风。冰箱里的温度慢慢下降,汗水也跟着消失。

突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某个气息,踏破瓦砾,向这里靠近。

是来找自己的某人吗?但转念一想,总感觉不是这样。放轻的脚步声中听出焦急,感觉就像是在警戒着周围。

如果不是那些孩子们,那又会有谁在这种垃圾弃置场里呢。虽然不知道答案,但肯定要比变成干尸死在这种地方要好得多。于是英海敲打冰箱门。

“来人呐!那边的人!可以请你开一下冰箱门吗!”

就这样门被打开了。

“……!”

英海倒吸了口气。

从门缝中窥探里面的小脸,不是属于人类的东西。

脸有着滑溜溜的圆形轮廓,上面的眼睛就像画上去的两个点。涂着粘液一样的身躯在夕阳光照下闪闪发亮,在其脸的正中央,大鼻子无力的耷拉着。

身高不高,最多也就是刚顶到英海的腰间。

嘴巴在鼻子下面,嘴角长长地上下分裂开,延伸到耳边。它的嘴唇两端慢慢向上咧开,这才察觉到这个奇妙的生物其实是在笑。

——祸津神。

英海知道这种存在。

自古就栖息于这个国家,给人招致灾祸的存在。“要是发现了祸津神,就要告诉附近的大人哟”。在学校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被叮嘱一遍,不得看它,不得碰它,因为它会吃人。

“呀!”

祸津神把鼻子凑近冰箱门的缝隙,把门打开。

英海尽力将膝盖蜷曲,将背挤进冰箱深处。但是不管再怎么蜷缩,在狭小的冰箱里是无处可逃的。

嗅嗅、嗅嗅。鼻子发出吸气声,祸津神接近过来,然后猛地跌倒,扑倒在英海的膝盖上。

“呀啊”

倒下的时候,巨大的鼻子紧紧贴在英海的肚子上,咕噜咕噜地扭着。

“这、这是干什么嘛……?”、

看着这只祸津神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幼小的孩子。

嗅嗅、祸津神鼻子发出声音,嗅着英海的体味。就像是在描字帖一样,她的颈项、她的胸膛、她的指尖,都来来回回嗅着。在最后,鼻尖停留在了她的口袋上,

“……你是想要、奶酪吗?”

英海用手掌捧着奶酪,祸津神深深地嗅着味道。

英海把包装打开,把奶酪递给它。祸津神把鼻子紧凑于指尖所夹住的奶酪。咔叽咔叽地用门牙咬出声音,但是却怎么也够不到奶酪。

“是鼻子太碍事了吗……?”

英海颤颤巍巍的伸出食指,用指甲拎起下垂的鼻子。嘴巴咧得那么大,而一排门牙却出奇的小。

把奶酪放进它嘴里。祸津神微微动着下巴,咀嚼着奶酪。

不久就咕咚一声咽下,抬头看着英海,嘴角咧开高高上扬,露出亲昵的笑脸。

× ×

英海和祸津神在能够看到海的岸边坐下。

那之后没多久,夕阳西下。只有不可靠的煤油灯挂在电线杆上,照亮寂寞的黑夜。

被废气污浊的天空看不见繁星。顶多就能见到一两颗微弱的光点。

这座为海浪声所包围的垃圾岛,就像是在息声潜伏着。俯视大海,黑暗无边无际地延伸。

“夜晚的大海,感觉就像冰箱的里面一样。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你可知道这叫做什么吗?这就叫做‘深渊’。”

英海轻声说着装大人气的话,在她身边的祸津神抬起脸看她。

“所谓的深渊呢,可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殆尽。无论多大声地叫喊、伸手求助,一切都会吞噬殆尽,然后就此消失。……我可害怕了。像在这样的时候,就必须要有一个人在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才行。”

祸津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英海低垂的侧脸。

“……你是要笑话我吗?那可真的很恐怖的。”

祸津神那和缓的表情,英海觉得那是在笑话着自己。

双手怀抱着弯曲的双膝,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着:

“英海再也不会进冰箱里去了。”

海峡的对岸就是工厂地带了。工厂在晚上也不见歇息,继续运转着。其上空即使到了现在也朦胧地被照亮着。缺乏光亮的这边,就像是被割舍去了一样。

一阵海风吹过,英海伸手按住头发。

“你一直都住在这种地方吗?”

就算问出口也不见回答。

虽然会对声音起反应看向英海,但这个祸津神好像不会说话。

“……你也是,独自一人吧。难道不寂寞吗?”

英海把奶酪摆在土丘上。

祸津神像是期待已久一样伸出手。

对祸津神为拆开包装纸而奋斗的身姿看不下去了,英海夹起一个奶酪、然后像是打开糖果包装纸一样,拉扯塑料纸的两端,包装纸打开了。

“像这样做。”

祸津神有样学样,把包装打开。漂亮地打开后,它开心的笑着将奶酪送进嘴里。

“我的名字是英海,你呢?”

祸津神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瞳和厚嘴唇。还有那无力下垂的鼻子。就像是在愣怔。

“……真是的,就连名字也没有。英海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可好?”

英海脑中想象着祸津神的回答,继续在独角戏。

“也是啊。看你那鼻子是那么的迷人,就叫你‘塌鼻子先生’好了。”

祸津神将手伸向了第二个奶酪。每当它一动身体,那鼻子也噗噜噗噜愉快地晃荡着。

“……没事,要说谢谢的反而是英海这边呢。因为塌鼻子先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你喜欢,奶酪爱吃多少都给你。”

英海将脸垫在怀中的膝盖上。意识朦胧地注视着塌鼻子先生摇晃的鼻子。

“塌鼻子先生真是温柔。英海的朋友们谁都不肯吃呢。”

在没有月光的夜空下,英海独自一人呢喃着。

“……英海,犯错了。”

煤油灯的灯光照着祸津神,在赤土上拖出一道阴影。

不知道它到底听没在听。呈放射状延伸的黑影伸出手索求奶酪。

“英海可什么事情都会。就连钢琴,也在关东大会上拿下了第二名。插花也会,别看英海这样,空手道可是很拿手的……但是,即使这样,也远远不够。”

既然生为大淀家之女,就远远不够。

“要说大淀家之女,就必须是完美的才行。不可以有一点疏失。其实像这样屁股直接坐在地上说话也是不允许的。你可懂了?”

猛地把食指弹出来,像是在对祸津神说教一样说道。就像每天,别人对她做的动作一样。

“……但是英海就是做不到那样。没办法回应那样的期待。所以那些朋友们中也没有人来找到我。……我是孤独一人。”

英海的声音一点点变小。

就像是在对人告白自己的秘密一样,轻声向祸津神呢喃道:

“……英海、肯定不存在才好。”

接着,它抱住膝盖的手的手背,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英海吓了一跳,把手抽开。

是不知不觉间站到身边的塌鼻子先生碰到了英海的手。

“……怎么了?吓英海一跳……”

英海感到迷惑,塌鼻子在她的身旁再一次一屁股坐下。

感觉默默咀嚼着奶酪的塌鼻子是在这样说着:

——对了,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好办法?是什么?”

——我们成为好朋友就行了。

“和你……?但是你……是祸津神不是吗。”

——这有关系吗?区区这点事。

塌鼻子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望着英海。

——要成为好朋友,是人类是祸津神,这有关系吗?

这样啊!英海醒悟了。在刚才,这个祸津神正是想要握住自己的手。它愿意留在自己身边。——我就快要这么消失不见。留在如此吐露丧气话的自己身边。

“……谢谢,塌鼻子先生。”

英海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出。这一次是由自己,触碰到了塌鼻子的冰凉的手。

“……你说的真对。我们……是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对嘛。我们都是孤独一人,一定可以成为要好的好朋友!”

——这个祸津神也一定很寂寞。英海这么想到。和被舍弃在冰箱里的自己是一样的。没有月光的夜空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在这样的夜里,倘若不是有人握住自己的手,一定会消失不见。

英海将塌鼻子的小手握在手心。

“你已经不再是孤独一人了。由英海来握住你的手。”

塌鼻子不作回答。

只是一边回望着英海,一边用抽空把奶酪放入嘴里。

“……好吃吗?”

这么一问,塌鼻子就摇晃鼻子,“吖咪”第一次发出了叫声。

在盛夏的夜晚所触摸的塌鼻子的手,冰凉的触感令人心怡。

为了给塌鼻子准备食物,英海比以前更加频繁地造访宝藏岛。

但也因为频率的增加,她的行为也被其家人所得知。

祸津神的存在虽然隐瞒过去了,但英海陷入了身受软禁的状态。

不管是用力敲打门,还是大声谢罪,严厉的祖父都没有还她自由。只要一把她放出去就会跑去垃圾场的孙女,又怎么可能会还她自由呢。

英海内心万分焦急。

再这么下去,重要的好朋友就会被饿死。无论如何都必须前往宝藏岛。然后,终于等到了一个下雨的夜晚。带着装有食物的提篮,英海从二楼的窗户逃出去了。

在下个不停的大雨中,宝藏岛显得比以往更加寂静。

英海沿着泥泞的垃圾路上小步幅跑着。溅起的淤泥粘附在靴子上。大雨淋湿短裙的裙摆。但是英海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注意这些事情了。

——必须快一点儿赶过去。这一使命感占据了她的内心。快一点过去,把饭带给它。为了告诉它,它不是孤独一人而握紧它的手,呼唤它的名字。

“啊咧……?”

放在过去英海藏身的地方的那台冰箱不见了。煤油灯悬吊在电线杆下,映照出拖行冰箱留下的痕迹。

沿着那如同车辙一样的痕迹,英海走向岛的更深处。

英海在确认脚边足迹向前走的同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疑问。那冰箱又大又重。小身板的塌鼻子要搬动应该很困难才是。那么如此大的东西,到底是谁把冰箱拖走的……?

嗷呜——、嗷呜——。听到混杂于雨声中的犬吠,英海抬起脑袋。

在被废弃的大巴里,敞开的门后的阶梯上,一直干瘦的狗坐在那里。

“哦呀,你是在这里避雨吗?”

即使是坐着也有英海胸口那么高的大型犬,它的双颊皮肉松垮下垂,肋骨的形状凸显出来。这只狗说不定已经老了,可以看出它生活的艰苦。

英海接近它,老狗对其提篮表现出兴致,鼻子一抽一抽的翕张。

“你可是肚子饿了?”

这是为了塌鼻子带来的东西,不过也不能放着这只狗不管。英海从提篮中拿出面包,掰下一块喂给狗。

“可以让英海也在这里避一会儿雨好吗?”

把伞撑开,在老狗的身旁坐下。

“可以请教你吗?请问有没有见过祸津神?是个大概这么小的孩子。”

老狗不作答。将面包咽下之后,像是要更多一样,将脸凑向英海的提篮。那抽动鼻子的动作,和索求奶酪的塌鼻子有几分相似。

“我只能再给你一个唷?因为这可是塌鼻子先生的东西。”

英海再掰下一块面包。

就在这时,鼻尖突然捕捉到一丝异样的臭味。就像是肉腐烂了的恶臭。像这样强烈的臭味,即使在这个垃圾弃置场中都没有闻到过。

这臭味是从大巴的里面飘来的。

“……这个臭味,是什么呢?你可知道?”

英海站起身来,走上阶梯,向车内窥探。

在大巴的深处,有谁正横躺着。但是周围黑暗,只能看见他的轮廓。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在吗?”

内心虽然还有踌躇,但是好奇心更胜一筹。英海战战兢兢地踏出步伐。

一片漆黑的大巴里面感觉凉飕飕的。被淋湿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沙啦沙啦,雨点打在天花板上的声音敲击耳膜。

手所摸到的座位板太过冷冽,于是她“呀”一声把手抽开。明明是在大巴里面,座椅却湿漉漉的。

英海眯细眼睛,注视着座椅深处的影子。

“是睡着了吗……。这里应该不会是您的住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

车窗外骤然一闪。雷光照亮车内。

就在那短短一瞬,英海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

“……!”

英海所努力向其搭话的对象,是躺在座椅上的狗和猫的尸体。内藏被撕咬,骨头被抽出来的残骸。其中有许多都是头骨被拧断,断成碎片,不见原形。

英海才发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多么不得了的地方。

从吊环上有肉片垂下来,在地面上满是猫的头骨滚动着。刚才触碰到座椅的手,被漆黑的血所浸湿。

这里,就宛如冰箱的里面。

隔了片刻,宛如劈开天空般的轰隆声鸣响。

英海爆发出尖叫,屁股着地地倒下。要快逃出去。快点从这里逃出去。而在这时,她才察觉到在入口的老狗在激烈地吠着。

爬上阶梯的狗从车里面向外嘶吼着。这明显是在威吓。就像在为恐惧所颤栗一样,吼叫的方式非比寻常。

英海看见体型巨大的男子走进车内。车体被压得倾向一边,晃动着。

英海就这么趴在地上,钻进座位的下面藏身。从座位的椅脚间窥视外面。

男子伸长手臂,将吼叫着的老狗抓住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

然而年幼的英海不可能拥有拯救老狗的手段。

嗷呜呜,狗的叫声从威吓变成了悲鸣。巨大的身躯握住老狗的头和尾。而后把两边一气向外扯——咯哩!

头骨断了,叫声止息。

“!……”

英海用颤栗的双手摁住嘴,拼命将要出口的悲鸣咽下去。

男子俯下身,啃咬死去的狗的腹部。

沉闷的咀嚼声在车内奏起回音。

英海的颤抖停不下来。无法抑制牙关打颤,就狠狠地揿住下巴。屏息等待着男子离开。

但是结束用餐的男子站起身,却走向了大巴的深处——走向了这里。

叽——叽——,每当男子迈出一步,大巴就发出声音上下晃动。

近在英海的眼前,男子的脚踏下来。与被扯开的老狗的眼睛对上了。舌头耷拉在嘴边,不再拥有意识的眼瞳大大地瞪出来。

双手揿在嘴上不动,英海两眼紧紧闭上,就连呼吸都停止了。

巨大的身躯没有察觉藏在座椅下面的英海,继续走向大巴深处。

一个提篮就落在后排座椅的扶手上。是英海落失的。男子把提篮捏起来,用鼻子嗅起里面的东西。

这时又一道雷光奔走。男子的身体被照亮。圆形轮廓的身影闪着浑浊凝滞的油光,在其脸上的正中间,鼻子无力的下垂。

虽然它的体型膨胀得巨大,但英海依旧看出来了,这个怪物是曾几何时那可爱的好朋友——塌鼻子先生。嗅嗅、嗅嗅,嗅着提篮的举动也还完整地保留着原先的影子。

就连杀死狗时拽脖颈的动作,也是那时英海教它打开奶酪的方法的延伸。

“YuMmy……”

塌鼻子用低沉、粗野的嗓音叫着。然后面部扭曲,浮现出笑容。

从英海所藏身的座椅下到敞开着的大巴出口是一条直线。要逃跑就只有现在。英海下定决心了。塌鼻子正沉迷于提篮的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挤尽浑身的勇气,从座椅底下爬出来。

绝不向后回头,为颤栗的膝盖注入力量,一味地直线奔驰,就像摔下去一样跑下阶梯。

“YUuuuMmyyy……?”

感觉从身后传来了声音。

雷声轰鸣。英海登脚踉跄,好几次差点跌倒了。而每当这时就咬紧牙关,只是向前、一味地向前跑。背向大巴,笔直地向着来时的道路。

心脏的鼓动让令胸口苦闷。

不得看它,不得碰它。被灌输的这一准则,事到如今才回忆起来。那东西散播灾祸的祸津神。那东西会吃人——。

被泞淖绊倒脚,狠狠摔了一跤。

感到恐惧回头一看,那里是垃圾山与垃圾山之间的狭窄泥路。黑暗的夜路,一盏盏煤油灯点与点间排成线。望不尽其穷尽。

黑暗,它无边无际的延展。就如没有月亮的黑夜之海。就如令人窒息的冰箱内部。从无底深渊中,传来孤独者的叫声。

——YUuuuMmyyy……

“不要……”

英海榨出身体的力量站起身。而后继续专心于逃跑。完全不能放心。无论在哪里回头都只能望见黑暗。总觉得那个祸津神,即使在现在也依旧追向自己。

总觉得那个叫声,也是在寻找着自己。

缭绕在耳边,久久不消散。

× ×

即使承受着七日的视线,英海也毫不动摇地讲话继续说下去

“就在昨天晚上,在祖父读的报纸上,得知了宝藏岛上的神隐事件。”

宝藏岛上玩耍的孩子们一个个消失的事件,就是在英海逃回去之后不久发生的。这个事件被大举报道出来的时间,也正是尸体被发现的昨天。

“我觉得是因为只靠猫和狗渐渐的没办法满足……所以塌鼻子先生才会去袭击小孩子们。毕竟它的身躯变得那么大了。”

“那你也应该明白危险性也跟着变大了吧。为什么又跑过来了?”

“必须要让它住手……英海是这么想着。”

英海支支吾吾地回答道。这说法,也像是在说“我也明白这是无谋之举”一样。自己的微弱声音是不可能传达给成长得如此之大的祸津神的。估计是回想到在刚才快被杀掉这一点了吧。

“那东西是‘冻神’。依代大概就是冰箱吧。”

“依代……?”

“就是孕育出祸津神的东西。要说的话,就像是它们的正体。”

“……那么塌鼻子先生,就是冰箱的神明咯。”

“别把那东西叫什么‘神明’。有人不是把冰箱和电视机、洗衣机放在一起,叫成‘三样神器’而崇拜它们嘛。就是因为‘神明、神明’的推崇它们,所以才真的诞生出神来了。”

见话题结束,七日站起身,根据所做的约定,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我来这里,是为了斩杀在这个岛上住着的祸津神。”

“……斩杀塌鼻子先生,对吗。”

“啊啊。因为有人委托我了。这是我接的工作。”

英海也站起来,以要一口把人吞下的气势,把身体凑上前:

“但是只要跟它说通了,一定不会再袭击孩子们了。英海认为它会理解的。因为我们是好朋友。那孩子也一直在找英海。”

“那是你自作多情。现实是,就在刚才,它袭击你了。”

“但那是,事出突然,英海觉得塌鼻子先生也是被吓了一跳,所以……”

英海说着,可是话说到最后,语调越来越弱。

“就算这样也与我无关。我只是执行‘杀了它’这个委托。而且就算我不杀了它,那家伙也注定会被歼灭。祸津神不同于人类。那是类似于引发灾害的猛兽一样的东西。竟然为一只猛兽进行裁判,定罪,那才是脑袋有问题了呢。”

不论怎么说明它没有危险性,而人类,是不可能放任猛兽在大街上阔步的。不可能共存。只能杀了它。

“英海明白了……”

英海令人意外,爽快地点下头。但又马上抬起脑袋。

“那么,英海也一起去!”

“喂喂,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你很碍事。我可不会保护你。”

“英海自己由自己保护。英海也是可以战斗的。虽然因为要练钢琴而放弃了,在小时候,还是有学过空手道的。对了,英海来摆架势,你看着。”

七日正想要转身离去,英海绕到他的正前方,“嗒啊——喵!”,嘴里这么吼着打出正拳给他看。

“……塔亚弥奥(译注:“嗒啊——喵!”的日语发音很像外国人的名字)?说的那是谁啊。总之我不同意。那才不是空手道能解决的对象。既然你一个人能跑到这里来,那你也能一个人回去吧。”

“才不回去。……小气鬼!”

“小气的是你的小命。你应该反过来对我说‘谢谢’才对吧。”

“回去”、“不干”,如此的对话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七日受不了地深深叹气。

“你个臭小鬼。真是对为你头疼的那老头子感同身受。”

“那老头子?”

就在英海歪着小脑袋瓜的时候,七日猛然望向另一个方向。一瞬间,将手拉近腰间的军刀,用大拇指顶出剑锷。

锵——。用剑刃根部的一点点刀身弹开了飞来的小刀。

那是刚才对冻神放出的,七日持有的小刀。

“这,这是怎么回事!?”

“闪一边而去。”

让英海退下,七日架起还收在剑鞘中的军刀。

紧接着,从垃圾山的山顶有一个人影冲过来。

背对着夕阳,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标识牌当成枪使着,来回挥动——此人是拉缇梅利娅。

“阿七!你竟敢……!”

从头顶挥来的标识牌,七日用军刀的剑鞘将其接住。

在三角形标识牌的牌面,就停在了七日的眼睛跟前。一个像怪物的一张脸画在黄色的底色上。这是在常有祸津神出没的地方所设置的“小心祸津神”标识牌。

“你竟敢、你竟敢……!把这个堂堂拉缇梅利娅当作诱饵来使唤!”

“看你一切平安真是太好了。我可担心你了,真的。”

“这话太有口无心无心无心无心啦!”

“不不,这‘无心’说太多遍了吧。”

拉缇梅利娅豪爽地挥舞标识牌,迫近七日。

七日将其所有的招式,都用刀鞘一个个冷静地化解。

“你先冷静一点,内裤都露出来了。”

拉缇梅利娅的露出度增加了好几成。风衣被撕碎随风招展,短裙什么的几乎跟没有穿一样。然而就只有风帽还戴在头上,正所谓藏头露尾的状态。

“我哪里有管内裤的工夫!我这边可数不清有多少次,差点脑袋就被拔下来了。那混蛋是什么鬼!?为什么光对脑袋这么执着!”

“哈哈,难道不是把那当成奶酪了吗?”

“奶酪!?莫名其妙!但我就是知道你在把我当猴耍呢!”

被扫荡腿击中,七日失去了平衡。这时,三角形的标识牌正好被当做钩子,将七日手里的军刀钩落下来。

“真的假的!天助我也!”

意外的收获令拉缇梅利娅提高声音。可以说七日的威胁有八成都是来自军刀的。

拉缇梅利娅撞倒七日,跨坐在倒地的七日身上。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握着标识牌的前端,高兴的将其对准七日的脖子。

“哼哼,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啦!这次我一定要把你吃——”

然而拉缇梅利娅的后话被打断了。七日用手把小刀扎在了她的大腿上。

“——疼呐……!”

一手揪住心生恐惧的拉缇梅利娅的胸口,七日翻身。这次变成拉缇梅利娅被压在下面,立场颠倒了。

拉缇梅利娅放开标识牌,双手捂住了脸。她已然失去了攻击的气魄。

七日站起来,回收落在地上的军刀。

保持仰天躺着的姿势不再动的拉缇梅利娅,她的身边是和她一样无力横躺着的黑尾鸥。从脖子上伸出来的细绳,依旧牢牢系在拉缇梅利娅的手腕上。

“……我说你啊,就算是衣服没了,那只黑尾鸥倒是顽固地不肯放手啊。”

“……我可受苦了。一边保护着黑尾鸥到处逃,真的可受苦了……”

拉缇梅利娅藏着脸,肩膀微微颤抖着。

“……有必要哭出来吗?”

“我才没有哭咧!”

英海一直颤颤巍巍,一脸不安地看完了两人间突如其来的攻防。

“那、那个,打架,是不好的……”

“才不是打……”

话没说完,七日警戒起四周。拉缇梅利娅也闭上嘴,站起来。

哔哩、空气被紧张的气氛所充斥。四周渐渐变得冰冷。

吐出的气息被染成白色,英海迟于两人,也察觉到了气温的骤降。

“……塌鼻子先生……?”

说话瞬间,冻神撞破英海身后的垃圾山登临现场。

瓦砾在晚霞中飞舞。铁屑、木板、成为废车的轿车纷纷飞在空中,背朝着夕阳拖出黑影的庞大身躯放出咆哮。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拉缇梅利娅跨步向后跳,七日向前迈进。

“……啊啊,神烦。”

英海眼睛瞪得圆圆的,身体僵硬不动。黑影覆盖住她上扬的脸。

七日揪住英海的领口,刚把她拉过来,轿车就摔落在英海原来站着的地方,砸响破碎声后又向后弹起。在高高弹起的车的对面,冻神将被掰下来的电线杆迎头挥过来。

“……有没有搞错”

因为重心不稳,这一击无法回避。七日把英海抱进胸口的同时,将军刀当作盾牌架在前方。反手握刀,并用左臂顶着刀身,准备承受电线杆的打击。

令人窒息的冲击,传达到左臂上。

七日就这么抱着英海被打飞了。飞越拉缇梅利娅的头顶,后背撞进垃圾山的半山腰。

“哦吼!区区冻神,还挺厉害呀!”

拉缇梅利娅拍手叫绝。

“即使只是让那家伙吃了一记,你小子也够有前途的了。我对你刮目相看。对了,和我联手如何?要是我们俩合起手来,就可以把那家伙治得——”

——服服帖帖的,话说到一半,就吃了一记平打,拉缇梅利娅也一样被打飞了。

被七日顶在左臂前的军刀刀鞘,上面出现了龟裂。受到冲击的左臂微微颤抖着。只是动动指尖,剧痛就游走在左臂上。

“啊啊,真不想干了……”

抱在怀里的英海,闭着眼睛“呜呜”地呻吟着。

尘埃散去,视野也渐渐清晰。

祸津神手臂下垂、身体前倾,那个大概就是它的战斗姿势吧。从獠牙间吐出的气息触碰到冷气染上白色,就如同蒸汽一样笔直地喷出来。

哐啷哐啷,废弃材料被挪开,拉缇梅利娅复活了。

“……我怒了。什么老巢,鬼才管它呢!”

“嘶呜呜呜呜——!”

冻神吸进空气,让胸膛膨胀。那是“急冻吐息”。

“哇啊啊,糟啦!”

怯于喷出的冰风,拉缇梅利娅赶紧奔上身旁的垃圾山。而急冻吐息也追着她跑。

冰的结晶反射着夕阳,熠熠生辉,咋看之下感觉很凉爽,但要是直接受到攻击不是区区冻伤就能完事儿。在慌忙逃窜的拉缇梅利娅背后,瓦砾一个接一个被冰冻。

被七日所伤的大腿夺去了拉缇梅利娅的机动力,没有机会攻击它。被只是四处逃窜就已经拼尽全力的拉缇梅利娅拽着脖子,黑尾鸥发出嘶鸣。

“……呃,唔唔……”

七日怀中的英海恢复了意识。立起上半身,察觉到自己受到保护的事实,脸色发青。

“喏。就是因为你不肯回家,我才受伤的。”

“对、对不起……”

英海的眼眶中盈出泪滴,但又慌忙憋住。绝不哭泣。既然生为大淀家的淑女,就不被允许落泪。所以她忍住,憋住泪水,再一次噤声不语。抿起嘴唇,眉头紧蹙,脸用力揪成一团。

到底憋个什么劲呀。七日深深叹口气。

“你现在还能够把那东西,看成是好朋友什么的吗?”

粗大的手臂,还有甚至能冻住身体的吐息。它的身体,比起英海逃出去的那个雨夜,更是成长了不止一圈。

“呀啊啊啊!冻死啦!”

半裸的拉缇梅利娅一边躲着冰风一边大声尖叫。

冻神行动了。握在它手里的,是一辆轿车,车身已经到处七零八落。它将足足有一吨重的东西轻而易举地高高抬起,就像是打虫子一样,向着拉缇梅利娅抡去。

“咕嘎!”

让人怵目惊心的碰撞声令英海的肩膀抽搐了一下。

被击中的拉缇梅利娅被狠狠叩打在地面上,不停在泥地上翻滚着。用绳子系着的黑尾鸥也在她的身边昏倒了。

“塌鼻子先生!等等。快住手!”

拼命地放大声音,英海向曾经的友人倾诉着:

“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孤独一人了!所以住手吧,别再做这么过分的事情了——”

而就在她的眼前,冻神将轿车抡下,拍扁拉缇梅利娅。

破碎的轿车翻起的粉尘纷飞。英海的头发被风压整个卷起,又飘落下来。巨响的余音传来,悲鸣随之奏响。

“呀啊啊啊啊啊!”

在轿车被挪开之后,可以看到拉缇梅利娅嵌入赤土中的身影。卧倒在地上,一动不再动。

英海瞪向冻神。

“为什么你不听英海说的话?英海和你,难道不是好朋友吗!?”

英海的声音没有传到。冻神依旧俯视着拉缇梅利娅。再次高举轿车,想要再给她一击。

英海为了庇护拉缇梅利娅,站在她身前平举双臂。

“住手,快停下!”

冻神浑圆的眼瞳确实映出了英海的身姿。然而它的表情不见变化。

“我讨厌你!塌鼻子先生什么的,英海最讨厌啦!”

英海呐喊着,把手臂上的提篮砸向它。

提篮在冻神的肚皮上反弹,滚落地面。苹果、面包、葡萄酒等等,英海为了和好而带来的食物洒落在赤土上。

冻神看向落在脚边的提篮,用手指捏起那个和它的身体相比显得十分小,只有一口大的奶酪。

“……YUuMmy?”

嗅嗅,在嗅了奶酪的气味之后,它的眼瞳再一次看向英海。

“有破绽……!”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英海赫然回头。

拉缇梅利娅紧挨着英海,从她旁边飞身擦过,向冻神冲刺。

“……咦?”

她的身体已经遍体鳞伤了。就连风帽也快碎成片,头发也像炸开似的凌乱。皮肤裂开,身上没有一处不渗着血。即使如此,拉缇梅利娅依旧活着。

像铲球一样划过冻神的股下,绕到其背后。然后拉缇梅利娅擒抱住冻神圆圆的一团尾巴,接着,拧了下来。

“EEEhhhhAAAaaaa!”

与其说是咆哮,那更像是悲鸣。白色的吐息在晚霞中散去。

冻神胡乱挥舞轿车,为了拍死拉缇梅利娅,将其砸向地面。

拉缇梅利娅在纷飞的沙尘之中来回躲闪,停在英海的身前。

在她的身后,英海呐呐说道:

“为什么……你明明伤得那么重……”

“嗯?”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在她的脸上的,是亮出虎牙的无邪笑靥。

“区区这点伤才不会死呢。我可是喰神呐。”

“喰神……?”

被拧下的冻神的尾巴,拉缇梅利娅张大嘴巴将其高举。

“啊——,姆唔”把尾巴一口下去,整个吞进了肚,将把两只手的手指按在脸颊两边:

“哇哈~,yummy、yummy!”

“UuhhhGGAAAaaaAAaaaa!”

失去了尾巴的冻神发出咆哮。

气温降得更低,英海瑟瑟发抖。靴底接触到冷气,被冻在地面上。抬起脚,“啪哩”一声弹开冰结的碎渣。

“欸……”

周围渐渐被冰冻住。但是这现象并不是由冻神所引发的。

这个气温的骤降,是由吃掉冻神的一部分的拉缇梅利娅所做的。

不知从何处升出的雾,覆盖住拉缇梅利娅的全身,在她的手脚、胸口、腰间卷起漩涡,形成冰块。

拉缇梅利娅浑身上下披上一层冰。耀眼的光芒绽开,冰层随之碎裂迸发。冰的碎片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在其中心身姿焕然一新的拉缇梅利娅站立着。

身着裸露出香肩的晚宴礼服,头顶着一轮冰花。从裹着束腰的纤细蛮腰下延伸出沉重的裙摆拖在地上,亭亭玉立的身姿闪耀着银色的光。

在迎风招展的头发还有睫毛上降下一层冰霜。

一转先前寒酸的半裸姿态,唇瓣勾起一抹绯红。

喰神的特殊能力“换装升格”,可以将吃下肚子的对手的生态,亦或是能力据为己有。

拉缇梅利娅用泛着蓝光的眼瞳注视着冻神,向七日说话。

“阿七!我准你来给我取名字。”

七日随便取名:

“‘希雅梅利娅’。”(译注:“希雅”与日文中的“冰冻(冷や)”音近。)

“……希雅梅利娅,挺顺耳!”

嘴里重复一遍新名字,以确认其发音。吐出白色的吐息,喰神莞尔一笑。

“开始吧,反击的时间到了”

拉缇梅利娅大口吸入空气,然后一下子吐出来。

这是拉缇梅利娅所使出的“急冻吐息”。

——吱嘎吱嘎。冻神的身体被冰冻,停下了脚步。

拉缇梅利娅用左手提起长裙,右手握住钢管。那副姿态俨然是个凶暴的贵妇人。钢管挥出,深深陷进动作变得迟钝的冻神腹部。

“GGAOOOOoooo……!”

拉缇梅利娅的作风无论何时都是那么残酷。

铁管刺破冻神的肚皮,深深埋入其体内。拉缇梅利娅将嘴对着一端的管口,将吐息吹入。冷气直接地进入冻神的体内。

粗野的悲鸣声响彻晚霞的天空。

“噫嘻嘻”

笑靥浮现在拉缇梅利娅脸上,她用蛮力扯出钢管。冻神的腹部弹出来,带出鲜红色的冰之结晶洒向空中。

红色的巨大冰块挂在钢管前端,分不清到底是血还是内脏。拉缇梅利娅将其当做铁球一样挥舞,重重砸在冻神的额头。

——咣!

随着剧烈的冲击音,红色的巨块碎裂,在夕阳烧红的天空中闪烁。

“……塌、鼻子先生……”

在七日身旁的英海双膝跪地。

对于吃了冻神的一部分而得到冰属性的拉缇梅利娅,不管是低气温还是“急冻吐息”都不再有效。体内被破坏的冻神已经没有胜算。

冻神也领悟到这一点了吧。在倒下身的同时,双臂立在地上,做出短跑冲刺的姿势。在它的前方,是七日和英海并排站立的方向。

有着不符合其庞大身体的巨大爆发力,冻神起跑。

“阿七!去你那里了!”

七日向前一步,来到英海正前方,拔刀。

两者接触尽在一瞬。

——锵,在收剑入鞘的鸣响声之后,一支粗手臂从天而降,那是在身影交错的瞬间所斩下的。

没能刹住巨大的惯性,冻神撞进垃圾山中。

“YuuMmyyY……”

爬起身的冻神发出叫声。为痛苦呻吟般不断叫着。将剩下的一只手伸向茫然若失的英海。湿润的眼瞳注视着英海一人。

英海脸部扭曲,然而依旧强忍着泪水,眼睛一眨不眨回望着冻神。

“YuuMmyy、YuuMmyy……!”

“是时候结束了。”

七日再次将手放在刀柄上,而英海阻止了他。

“塌鼻子先生他,现在已经没有继续战斗的打算了……!请你放过他吧!”

“不行。那家伙是祸津神。已经杀了好几个孩子,它可是猛兽。”

“不是的!塌鼻子先生他只是在找英海。只要英海陪着他,他就不会再杀人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在叫我!……现在也还‘エイミ(译注:“エイミ(英海日语发音)”有点儿音近“yummy”)’的叫着!”

“YYYUUUuuUUuMMyyyyyy——!”

“……那是在叫你?”

七日看向失去原貌的冻神。

即使趴在地上,依旧“yummy、yummy”地吼着。

“……那是在说‘英海(エイミEimi)’?”

这个少女将“YuMmyy——”这样的叫声说成是在叫“英海(エイミEimi)”。还说冻神一直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一直在寻找着不再来这个岛的英海。

“错了”对于英海如救命稻草一般紧抱着的期望,七日断然否定。

“那是你自己自做多情。只是你自己的愿望,自己想要相信。”

“才没这回事!”

“别把祸津神想得那么天真!”

七日发出怒吼,英海被震慑,咬住嘴唇。

“……听好了。对祸津神来说,所谓的人类,就是食物。女人、孩子什么的,都只是高级的美食。你自己看看,那家伙现在就想要吃你。”

冻神正在设法起身。慢慢地将身体前倾,不吃教训想要再一次冲向这里。为了从七日手中夺走英海。

七日对其做出牵制,同时向她提问。

“即使这样,你还要把那东西称呼为自己的朋友吗?”

“塌鼻子先生他是……”

微弱的声音传来。英海毫无疑问,是这样断言的:

“……是好朋友”

“是吗”七日将手从军刀上拿开,退后一步。

逼近而来的冻神对七日看都不看,用剩下的一只手臂做出捞起的动作将英海抱起来。接着逃亡垃圾山的彼方。

“阿七!?”

拉缇梅利娅对无视冻神的七日吐出责难之声。她提起长裙向这里逼近的举止,就像不知名的贵族。

拉缇梅利娅立起食指指着他鼻子。

“为什么把它放跑啦!就差最后一下的说!”

“拉缇梅利娅,把这只手臂……”

“我可是希雅梅利娅。”

“……希雅梅利娅。用吐息冷却一下这只手臂。”

七日把肿起来的手臂伸向拉缇梅利娅。

“可别做过火,把它冻起来了。要是你一有可疑的举动,我马上拔刀杀了你。”

“哼,人家才不干呢。你那是在命令我吧?你啊,是把我当作冷却喷雾啥的……”

“不是命令。这是‘祈愿’。”

七日把荷包掏出来给她看。

“咕……给我去死!”

一旦让她看了那个,就没办法反抗了。

就算嘴里满是牢骚,拉缇梅利娅最终还是老实地把嘴唇收拢。呼~,微弱的吐息只将七日肿起来的患处冻住。

“……好了,继续跟踪吧。”

确认可以活动手臂之后,七日转向冻神逃去的方向看去。

从冻神身上落下的红色结晶,连成一条闪闪发光的线延伸向垃圾山的彼方。

× ×

那个地方,就好像是冰箱的墓地一样。

一片海风呼啸的广场上。在其中心好几个冰箱相叠加,堆成一座山。

商用银色大冰箱、单人生活用的小冰箱。颜色、形状各不相同。但是它们无论哪一个都是用旧的,表面凹凸不平。

本应该坏掉的那些冰箱,现在再一次开始运作。

——嗡嗡嗡——机械的运作声就好像心跳一样响个不停。由冰箱高高堆砌而成的巨块,就像一个巨大的生命体一样峙立着。

在夕阳下伫立的那团东西既像一个具有着威慑力的奇妙素描模型,又像是君临于垃圾山的王的王座。在这座山的顶峰,有一把西洋风的华丽椅子摆在上面。

冻神登上冰箱之山。一只眼睛被戳瞎、尾巴被拧下来、身负内伤,即使这样,留下来的独臂依旧稳稳地抱着英海。它的速度十分缓慢。一边小心脚下,一步步登向山顶的椅子。

英海老实的,将身体的自由托付于它,任其摆布。

透过被装满的商用冰箱的透明玻璃,铰链断裂的柜门的对面,英海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死尸。是遭遇神隐的孩子们,都被冷冻保存着。

穿着红衣服的娇小女孩,向英海讨要点心的男孩。无论是谁,他们的手脚都被扭曲向奇怪方向,然后就这么陷入僵直,嘴巴大大张着。从结了霜的苍白肌肤中,感受不到生命的鼓动。

走到顶峰的冻神,就像是妆点椅子一样,小心翼翼地让英海坐在上面。坐在椅子上的英海,现在可以俯视冻神。

“安心……已经没问题了哟,塌鼻子先生。”

英海注视它的脸。注视着将她从漆黑的冰箱中救出来的祸津神。

在一年前,是这个小小的神明,握住了快要消失的自己的手。就如那一天一样,英海触摸那冰冷的指尖。紧紧地握着,向它诉说自己的存在。

“英海就在这里。在塌鼻子先生的身边。所以说,已经不用去做这样过分的事情也可以了……?”

忍着泪水,英海挤出笑脸。即使现在的这个祸津神比起那天变大了许多,脸也变得更加丑陋,少女依旧将它称作是好朋友,矢志不渝。

那张笑脸映在圆圆的眼瞳中,冻神叫着:

“……エイ(Ei)、ミィ(mi)”

颜面绵软无力地皱褶扭曲,吊起嘴角做出一张笑脸。

在心意相通的瞬间。两人的友谊关系,由扭曲的形态,终于修成了正果——让人可以如此联想的那个瞬间——

冻神收缩嘴唇,大口吸入空气。它的胸膛,正为了准备急冻吐息而高高膨胀。这可是费尽苦心得到的美餐呀。为了将英海就地冰镇——。

“……诶?”

英海惊恐不已,发出走音的尖叫。

吱嘎吱嘎——。空气被冻住了,急剧的气温骤降令冰箱发出金属冷缩的摩擦声。

“不……不要,塌鼻子先生,快住手……!”

就在吐息将要吹袭英海的全身时——。

“……真是有够愚蠢呢,所谓人类这东西。”

在英海所坐着的椅子背后,拉缇梅利娅以怀抱双膝的姿势藏在那里,如此呢喃。

骤然挥来的军刀,刺入冻神的脖子。

在它后背落脚的七日,军刀插在里面不动,然后将剑刃平摆,斩开脖子的一半。接着剑刃原路折返将还连着头的另半边脖子横刀斩下。

粗大的脖子完全脱离身体,飞向晚霞的天空。

从失去头的颈根中,喷溅出鲜红的血沫。

接触到冷气,冻结成赤红的结晶,随海风飞舞。

不久,失去力量的冻神的身体仰天,徐徐倒下。

七日离开它的后背,向着山顶巅峰迈出一步。

庞大的身躯倒在冰箱的山上发出巨响。地面震动,山体摇撼。

因为冻神的死,冰箱开始停止运作。一台接着一台,在尘埃散去的时候,周围已经恢复寂静。

喵嗷——喵嗷——。黑尾鸥群于晚霞的天空中翱翔,身影倒映在海面上。

从英海所坐的王座上可以环视被西沉的夕阳所点亮的水面。

在椅子背面蜷膝而坐的拉缇梅利娅突然“啊”的大喊一声,猛地站起来。

“黑尾鸥逃了!”

在过来的时候,事先拴在山麓的黑尾鸥一摇一摆地走着。那根绳子已经松开了。

“晚餐逃跑啦!”

拉缇梅利娅提起裙摆,一边散落着冰之结晶一边冲下山。

七日用视线催促英海也下山,但英海依旧惘然若失的样子坐在椅子上,没有要动的迹象。

“喏,是我说中了吧。这个世界才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美好。”

七日平静地诉说。“我都跟你讲过了吧。”

冻神并没有将英海看作是“好朋友”。说不定是把她看作一个在幼年时找到,然后被逃掉的一顿美餐。

英海茫然地注视着大海,用颤抖的喉咙发出声音:

“……刚才,你是故意放跑我们的对吧……”

“因为跟你说了你也不听,那就只能再让你被袭击一次了不是吗。”

“……真过分。”

“你难道还把我当成是好人了?”

英海低沉下头,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又、犯错了……”

将手掌压在眼眶上,拼命咬牙忍住呜咽,英海在不允许泪水落下。

“想看海什么的,要是没有这么想过就好了。要是没有躲进冰箱里就好了。要是没有许‘想要好朋友’这样的愿望就好了……!”

接着,她又独自一人,责备自己。

七日深深叹口气。待在这样一个少女的身边,真是有些伤神。

“这样又没什么不好吧。”

话语不经意间从嘴里溜出来:

“是人就都会犯错。你看看,这个国家。输了战争,狼狈不堪,在哭泣颓丧了好一阵子之后,从一无所有开始走向复兴,就这样发展成这么大个都市。”

即使现在工厂运作的声音依旧响彻云霄。就算夕阳下沉,四周被黑暗所吞噬,只有工厂的上空,光明还会继续朦朦胧胧地点亮下去。

“尽情哭出来。软弱、痛苦,这些不愿让人看到的东西,全部丢弃在这里就好。区区你的那点泪水,这里会接受下来的。这个岛可是这个国家的,大得让人傻眼的垃圾弃置场。”

英海湿润的眼眸,在夕阳的照耀下泛起涟漪。

七日将手放在她的头上。那是有被用心护理的,质感高雅的秀发。

“不管你是哭还是笑,不管你怎么做,你都是大淀英海。无二话可说,是真正的‘大淀家的淑女’。”

“……呜呜、呜……嗯”

大颗大颗的泪水成串溢出来,七日背过身去。

重归闷热天气的夏夜,海风拂过肌肤分外舒怡。

× ×

宝藏岛入口的广场被当作停车场,无数警车上,警灯旋转着。耀眼的光照,还有烦人的报警声。就像是祭典会场一样嘈杂。

七日的车是停在别处的,不过为了送英海,先回到了宝藏岛的入口处来了。拉缇梅利娅嘴里不停抱怨着累了累了,所以让她在后面待机。

走上赤土的土丘,两人俯视广场。在警察大队所在的不同地方,写有“祈祷士协会”的帐篷并排立着。

七日向站在旁边的英海确认道:

“千万别去祈祷士在的地方。被问东问西的,可是很麻烦的。就比如我的事情之类的。”

“英海知道了。”

英海坦率的回答。自从冻神死了之后,就变得非常老实。

“要去警察在的地方。把自己的名字报出来,就会把大淀先生的部下叫来的吧。他们应该就在附近。就连那老头也说不定很快就会跑过来。”

“为什么你会知道?”

“委托我退治祸津神的,就是你的爷爷。”

“诶?祖父大人他?”

“在发现你不在家之后,大淀家的老头子马上就联络我了。因为协会那边被组织化,行动也相对地迟钝。以个人行动的我更快。”

“那么,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英海的事情……”

“是啊。但是接受的委托是‘杀了祸津神’。不是把你救出来。他说肯定已经救不了你了。会自己跑去祸津神那里的孩子,一般想来都救不回来。那老头还撅着,一直不肯接受就是了。那慌张的样子可了不得。”

“那个祖父大人竟然……”

“你接下来八成要被狠狠地教训一顿吧,但是你是那老头子的心肝,这点可别忘了。”

“……是”

“见着那你爷爷记得替我问声好。以后我再去事务所报告。”

“要在这里告别了吗……?”

“因为我跟警察性格不合呢。”

七日旋踵而去,英海为了喊住他提高声音:

“那个……。在最后,英海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

“那位喰神大人,也是祸津神没错吧……?但是为什么你可以和她在一起。那个人为什么会站在人类这一边?”

“……那家伙才没有站在人类这一边。”

“我有这么听说过!本来应该吃人类的祸津神,却和它们成为了好朋友的祈祷士的传言——”

英海嘴里道出的,是在某个战场上诞生的不现实的传言。

“那个人在战场上同祸津神协力,打倒众多的敌人。虽然战争最后还是输了……但是那个人救了许多的伙伴,成为了英雄。难道说,你就是——”

“不是”

七日当即做出否定。送向七日的眼神中,包涵着“希望是这样”的期望。即使只有一缕都行——想要在最后可以看到和祸津神一起共存的希望,那一缕缕的期望。

为了打碎这样的想法,七日从口袋里掏出金黄色的荷包,在英海的面前用手指提着。

“在这里面,装着那家伙的依代。”

“喰神大人的,吗……?”

“啊啊。将这个绑作人质,才让她顺从于我的。像这样强逼着。”

“……你,果然是过分的人吗?”

“我是把你所说的那个英雄,从背后斩了的祈祷士。”

“……”

英海一时间噤口不语,稍做思考之后,抬起脸来。

“英海,决定了。英海将来,要成为祈祷士!”

“……喂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英海会变强的。下次,就不会再犯错……。为了能保护孩子们。为了打倒祸津神,努力成为祈祷士!”

“竟然舍弃千金大小姐的阳关路,去当祈祷士,那可是修罗之道啊。不是任谁都可以当的。只有适合的人才能胜任。”

“英海会努力。别看英海这样,其实是很优秀的。——嗒啊——喵!”

说着就祭出正拳。

摆着打出正拳的姿势不动,英海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继续说:

“……英海不会有问题的。因为今天英海尽情哭过了。……大概以后还是会哭。但是流下多少泪,我就会相应的变多强。尽情地哭,然后变得更强。”

她的眼睛又湿润起来。英海用力咬紧嘴唇,吸回鼻涕。

“……所以说。所以说,谢谢你。救了我,非常谢谢你。”

英海面向七日深深鞠下躬。头低下足足有两秒钟,在直起身的时候,少女依旧取回了过去侃侃而谈,亭亭玉立的大小姐之范。

“……那么,祝我们后会有期。”

英海腰板挺直如此说道,然后从土丘上奔下去。跑向警察聚集的停车场。

光看她跑步是的背影,那毫无疑问还是个孩子。不过要是看到她逞大人的举止,听到她的口气,足够看出她作为一个孩子,有着大淀之女该有的努力精神。

说不定,她真的很优秀。

七日叹了口气,目送着那娇小的背影。

× ×

目送英海之后,七日原路走回。

在煤油灯闪烁的电线杆下,拉缇梅利娅大声啼哭着。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吃下去的冻神尾巴已经被消化,现在回到了老样子,戴着风帽的衣装。

“……你哭个什么劲?”

拉缇梅利娅察觉到七日,慌慌张张用双手遮住脸憋住哭声。

“……才没哭。”

“刚才明明哭得可凶了好不好。”

在消沉失意的拉缇梅利娅的膝盖前方,闭着眼睛的黑尾鸥无力地垂着脑袋。

“呜……。黑尾鸥它,死了……”

可能是一旦放松下来就会流泪,她忍着哽咽,用细小的声音说着。

“你太操它了。不如说活到现在就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话说你哭什么。反正是要吃下肚的不是吗?那个。”

“是要吃……但我又是为了什么,那么努力的保护它?”

“……你那是在保护它呀、原来。”

两个人走向停有车子的停车场。

七日走在前面,稍微隔着一段距离,是抱着黑尾鸥的拉缇梅利娅有气无力地跟着。

七日久违地将拿在手里的香烟叼进嘴里,但正要擦火柴的时候突然把手停下。

——啊啊,这么说来,是有做过约定呢。

要是真的偷偷抽了约定好戒掉的香烟,到时候拉缇梅利娅偷瞒着七日吃人的时候,就不能责备她了。

七日深深地叹口气。

对祸津神来说,人类就是食物。

而对人类来说,祸津神是灾祸。

这是不可置否的事实。“好朋友”什么的,可爱的词汇是不可能掩盖它的。

拉缇梅利娅不允许吸烟,绝不是在为七日的健康操心。是为了终有一日要食用的七日的肉体不被毒物玷污,味道变差,才这么做的。

在身后行走的这个喰神,无时无刻不想着吃食人类。

在朦胧照耀的月光之下,七日领着喰神,走在满地瓦砾的道路上。但七日心里分不清到底是他领着她,还是她赶着他。

香烟连带着香烟盒一起揉成一团,放手扔在垃圾之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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