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温湿的夏夜之风吹响风铃。驱蚊线香的烟摇曳着。
这里是距离市中心有着相当距离的农村。在其边缘,七日和拉缇梅利娅所住的日式住宅建在那里。在战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中一直是没人住的破房子,是七日买下了它,建在不算太高的山丘上的这座住宅从房屋群中孤立了出来。
不过七日却看好这一点。如果不爬上漫长的碎石坡道就到不了的这座住宅,其周围不存在恼人的喧嚣和麻烦的人际交往。
虫鸣以夜的静谧为背景奏响。被树林包裹的这个住宅,悄然声息。
七日穿着浴衣就在套廊附近的私人房间里,背靠着柱子小寝着。
灯开着不关。文库本从垂在一边的手上落下来。
拉缇梅利娅则在他的正上方——天花板的背面。
——嘻嘻嘻……。就算是你,在自己房间里还是会露出一身破绽呀,阿七。
从天花板上钻开的小洞里俯视着阿七的身姿,拉缇梅利娅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容。至今,已经好几次趁着他睡着偷袭过,但每次不是打开扇门的声音,就是地板的吱嘎声,只要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七日都会有所察觉,醒过来。
而每当这时,拉缇梅利娅就会被军刀斩伤。
虽然现在军刀依旧在七日的身边,但是对于突然从天而降的刺客,又怎么可能有反抗的机会!下落的速度,远远凌驾于拔刀的快速。
所做的准备是万无一失的。而且今天的“武器”,也是花心思挑选的。
普通的刀刃没有赢过。关于武器方面的使用,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大多数的情况都是被七日夺走,最后被反过来用在自己的身上。所以这次的武器是难以夺取的东西。
就是开水壶。在里面还灌满了滚烫的开水,所以除了把手之外,没有能下手的地方。一开始靠奇袭让他吃上一击。然后乘隙把军刀扔远。对付手无寸铁的七日的话,就有十足的胜机。
屏住气息移开天花板的一块板,拉缇梅利娅贼溜溜地探出头来。
摆好开水壶,向着七日的头上飞身跳下。
“给我被水烫死吧……!”
然而七日一瞬间就睁开了眼。
“哈……!?”
迎面挥来的开水壶被七日躲开,砸在柱子上,开水四溅。
“……好烫!”
“烫死啦……!”
飞洒的水沫溅起,两人都皱起脸。
七日向躺在身边的军刀伸长手臂。但是出其不意的拉缇梅利娅振作得更快。
“休想得逞!看我哒!”
用脚踩住军刀,然后将其踢飞滑向七日手够不到的地方。
“啧……”
对着想要站起身的七日的脑门,开水壶再一次挥下来。
七日抓住拉缇梅利娅的手腕,防止了开水的强袭。
“没搞错吧,为啥是开水壶!?”
“才不是普通的开水壶。因为里面可灌满了开水……”
拉缇梅利娅扭动手腕,倒水口一点点倾斜。
“这已经是单纯的找茬了吧……!”
扭转身躯躲开洒下的开水,七日站起来,放出扫荡腿。
拉缇梅利娅跳起来躲开身后袭来的踢击,在着地的同时将开水壶投掷出去。
“吃我一记!这可是抓哪里都烫手的开水壶!不可能接得住——”
七日走上前,将手指插入,勾起开水壶的把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接住了。
“什——!?”
接着向着拉缇梅利娅踢出一脚。
“咕呼”腹部受到冲击的拉缇梅利娅被踢飞出套廊,在地面上翻滚。
走下套廊的七日将把手作为轴心,“咕隆咕隆”地旋转,以此消去原来的惯性。
“你做得到吗?”
说着七日扔出了开水壶。
“你小瞧我?你做得到,那我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拉缇梅利娅凝神注视着开水壶的把手,打量着出手接住的时机。猛地——砰,回转中的开水壶上,插着被投掷出来的小刀。
“欸……?”
从被插出的洞口漏出开水,从拉缇梅利娅的头上浇下去。
“呀啊啊啊啊!好热,好烫啊啊啊啊!”
“给我被水烫死,蠢货。”
“你卑鄙!你一直都是这样,真卑鄙!”
“这是趁人睡着来偷袭的家伙说的台词吗……。你,今天早饭就饿着吧。”
七日把话撂给在月下哀嚎打滚的拉缇梅利娅之后,旋踵而去,回到房间里,发出用力关门的巨响。
× ×
每次拉缇梅利娅实行暗杀,七日就不给她做饭。
这也是和遭到反杀配成套餐的风险,无法避免。
迎来没有早餐的早晨,拉缇梅利娅将脸整个摁在厨房的桌子上。
头顶杂乱的头发,下身就只有小裤裤一条。大尺寸的T恤代替裙子穿着,这是睡觉时的打扮。上面镶着小猫插画的T恤是她中意的宝物,但这不代表穿着它,就能满足拉缇梅利娅的空腹。
“哈啊……。喰神竟然不吃早餐,‘那你说我算是什么神呀?’的感觉有没有。你说对吧,黑尾鸥。”
忍耐着空腹,将勺子插入小碗里,缓慢的将里面的东西搅拌着。但可惜这不是给自己吃的东西。是给在桌子上蜷缩成一团的黑尾鸥吃的。
“咕喵……”被绷带包裹的黑尾鸥无力地回答。这是拉缇梅利娅为了食用而抓来的,叫声像猫一样的鸟类。
之前被以为死翘翘的黑尾鸥。实际上,是受到“换装升格”之后的拉缇梅利娅所放出的冷气影响而进入冰冻假死状态,在七日正打算起刀放血,而将其摆在案板上的瞬间,恢复了呼吸。
——既然复活了那它就还是新鲜的!拉缇梅利娅这么兴高采烈说着,“那就快宰了它!”这么催促七日烧饭。但,她在菜刀高高举起的时候,又“再等一下!?”这么喊道。
“……仔细想想,这家伙直到刚才一直都是死的对吧?那么它真的新鲜吗?”
“既然是死了,那就是‘死得正新鲜’,吧……?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既然好不容易复活了,我想在它最好的状态下吃了它。拉缇梅利娅犹豫了老半天,最后决定在它成为最最新鲜的状态为止,就这么看护它。
黑尾鸥现在还飞不了。翅膀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就连站都站不稳。脑袋被手织的围巾固定住,模样惨淡。
拉缇梅利娅满心献身精神,将勺子送向黑尾鸥的嘴边。在脑海中想象的不是它恢复健康、展翅翱翔的未来,而是它在盘子上被整只烧烤,油香四溢的身姿。
“你可要变得肥嘟嘟、香喷喷的才行哟?黑尾鸥。”
用指尖轻轻地戳着黑尾鸥小小的额头。
“叫你‘黑尾鸥’总觉得不太可爱呢……。是不是应该给你起个名字呀?”
然而拉缇梅利娅从来没有给谁起过名字。到底该怎么起名字才好呢?她一边盯着默默活动的鸟喙暗自思考着。
咕呜——,肚子叫了。
“……有那么好吃吗?这个”
拉缇梅利娅俯视这个由七日准备的小碗。粟米和麦子在里面碾碎,怎么看都是十分难吃的饲料,但黑尾鸥却吃得津津有味。
拉缇梅利娅不做声地将勺子送向自己嘴里。却又马上(≧ε≦ )地吐出来。
“啥呀这是,超难吃!这可不行,黑尾鸥!你必须得吃好吃的东西才行。有朝一日,你可是要变成我的盘中餐的!”
拉缇梅利娅蹴席而立,打开冰箱门。
和之前看过的一样,里面只有蔬菜,没有鱼也没有肉。
“黑尾鸥,卷心菜吃不吃……?”
拉缇梅利娅不怎么爱吃蔬菜。但是鸟类说不定会喜欢。与其喂它吃那么难吃的饲料,感觉喂它吃卷心菜说不定能让它变得更美味。
拉缇梅利娅拿出对半切开的卷心菜,紧接着发出“哇塞!”的尖叫。她在冰箱的深处发现了布丁。
是一只手掌心大小的小布丁。她将布丁端至目光水平,从各种角度仔细端详。
在盖子上,映着“浓醇焦糖(caramel)布丁”。透着奶黄色泽的丝滑胴体收纳于玻璃容器中,在其顶端覆盖着焦糖酱绽放出迷人光泽,看到其色彩就能想象她会有多么甜美。
“……那家伙,是打算背着我偷吃哈!”
看着看着双颊自然地缓和。咋看之下是一个很高雅的布丁。一定是高价的好货不会错。然而只要她被喰神发现了,那就逃不了被吃的命运。
用手指夹起盖子一端的瞬间,骤然,脑海中闪过军刀明晃晃的白刃。
要是擅自偷吃的事情暴露了,会有怎样的下场在等着她呢……。
“……呜呜。难道喰神还得忍着不吃吗?那岂不是自我否定吗……?这可是哲学的问题。”
搓揉着咕咕叫的肚皮,拉缇梅利娅这样小声说着。干脆做好遭遇悲惨下场的觉悟,心一横把她吃下去。这个布丁,到底有没有不惜付出如此代价也要吃的价值呢?要是不怎么好吃的话,岂不就亏惨了。
“好甜好好次!”
在烦恼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动了。
“哈!”拉缇梅利娅缓过神来。何等恐怖的布丁啊!布丁在舌尖融化,绽放而出的甜味是那么的雅致,斯文,但在与微苦的焦糖酱融合之后,容貌焕然一新,吐露华美而浓郁的甘甜。
“哈哇啊~。老甜了啦~”
拉缇梅利娅用手托住快要融化耷拉下来的双颊。之后继续摆动勺子。在最后留下了稍微大一点的一块,她决心要将其和在容器底部残留的焦糖酱一起享用。把杯子举起,在正要张大嘴巴的时候,“——咯啦”厨房的门被打开了。
“来工作了,拉缇梅利娅”
“啊”
嘶溜溜,布丁滑进了拉缇梅利娅的嘴里。拉缇梅利娅就这么看着七日的脸,将浓厚的甜味品味到最后一刻,把变成空壳的容器扔掉。
“……呼。来吧,我没问题了。”
“来吧,来削我啊!”就像这么说一样,拉缇梅利娅将双臂敞开。
“无论是揉捏我的依代,还是用剑尖刺我,你尽管做就是。反正今天,我随便你怎么整我都行。”
“……”
七日默不作声,将手架在军刀的刀柄上。拉缇梅利娅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落在桌子上。落在于桌子上窝成一团的,黑尾鸥上。
在刀被拔出来的瞬间,拉缇梅利娅跳了起来。
“呀啊!等一下为啥是黑尾鸥!?”
在黑尾鸥接触到白刃的间不容发之际,拉缇梅利娅把它高高抱起,抗议道:
“你想吃了黑尾鸥吗?只有这个不行,你太没人道啦!”
“你闭嘴。你吃了我宝贵的东西。那我也要吃你宝贵的东西。”
七日掏出金黄色荷包,狠狠握紧。
“咿嘎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苦闷地挣扎,双膝跪地。
她将呆然若失的黑尾鸥滑出走廊,拼命地让它逃走。
然后抓住追赶黑尾鸥而走出走廊的七日的脚腕。
“对不起,我反省了。我绝对不会吃布丁了!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嗯!”
七日手上用刀柄一下又一下地殴打拉缇梅利娅,把这句话撂给她:
“午饭你也饿着吧。”
再这么下去就要饿死了。感受到生命危机的拉缇梅利娅使出了最终手段。她偷偷地将七日房间的隔扇拉开了。
拉缇梅利娅她知道,那个喜好甜食的男人,抽屉里藏有装点心的盒子。在深底的桐木盒子里,有巧克力,糖果等不同种类的点心。
“哇塞塞!”
但是有被发现的风险,所以偷出来的,只有四根相比较而言不容易掌握数目的棒棒糖。她马上将其中一根含进嘴里,鼓胀着脸颊,深深叹口气。
“哈啊……”
身为堂堂喰神的自己,竟然避开他人的目光偷食儿吃。
只是舔舔棒棒糖是不能充饥的。——在这次的工作里吃祸津神算了。拉缇梅利娅如此暗忖着,咬碎嘴里的棒棒糖。
× ×
——要吃这家伙,现在不正是好机会吗?
拉缇梅利娅横躺在车的后排座上,瞪着驾驶席上的七日。只要从后面把那喉咙撕开就行了。但是,现在没有吃早饭和午饭的状态,真的还有胜算吗?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是失败了,就连晚饭也得饿着。
——应该在让他给我烧了晚饭之后再杀他吗……。呜呼……好想吃汉堡包啊……。
瘫软无力地翻过身,仰视车窗外面。电线杆一根一根飞速地流转逝去。
一离开市街,天空就变得浑浊。“那都是不停被排放出来的废气的错”,在过去七日有这么说过。他还说在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天空比现在更高,更辽阔。
厌倦了满是工厂的风景,拉缇梅利娅将脸深深埋进风帽中。
“呐,阿七。让我来找你商量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哟。”
“哼嗯。原来找别人商量的人,架子还可以摆这么大呀。”
七日头依旧向前,如此回答道。
“黑尾鸥的名字,你觉得起什么比较好?”
“名字?你不是要吃它的吗?”
“当然要吃啦。”
“既然要吃还需要什么名字。”
“明明就需要。不然我不知道啊,在吃它之前该怎么称呼它。”
最近,拉缇梅利娅总是在考虑黑尾鸥的事情。就连在赶去工作的现在,还在意着正在看家的黑尾鸥。
“嗯——。考虑名字这事真难有没有。我又没有给别人起过名字。”
双腿交迭,脚丫子晃荡来晃荡去,拉缇梅利娅嘴里咕哝着。
虽然从一早就开始考虑了,但是没有想出一个最合适的。
“现在最有力的候补就是‘小小鸟’。但是这和叫它‘黑尾鸥’又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随便起一个就行了。不管是怎样的名字,叫久了也就习惯了,就是这样的东西。”
“真哒?‘该死臭七日’这名字也可以?”
“怎么可能习惯得了。我绝对要把叫这名字的鸟轰走,。”
“诶诶……?那我就想不出来了。”
“你的字典里装的就只有脏字儿吗?要说喜欢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不是吗。食物或者料理之类的。”
“食物就可以了?嗯——”
如果真这样的话,这次是有太多反而迷茫了。想到的名字用双手也数不完。
“那么……就决定是‘小咲咲’吧。”
“那怎么是食物了。既然要吃还是取食物的名字比较好哟。不然会培养出感情的。”
“姓氏是‘手羽’。(译注:“手羽先(tebasaki)”与“手羽(teba) 咲(saki)”同音,是鸡翅的意思。)”
“哦噢。你吃它的兴致真是高昂呀……”
“小咲咲。我说,这么叫奇怪吗?你怎么看?”
拉缇梅利娅坐起身,随之为透过前车窗所看见的风景感到惊讶。
车子直到刚才应该都还在工厂地带跑着才是,不知不觉间见所未见的街景于眼前展开。
拔尖的屋顶沿着笔直的街道两边排列着。用砖砌成的高大住宅,其墙壁上嵌有玻璃窗。无论是哪一栋房子,都是拉缇梅利娅在自己所住的村庄里没有见过的外形。
行道树下,日光穿越树叶之间点点洒落在街道上。时间悠哉地流动着,孕妇和推着婴儿车的妇女谈笑风生。对拉缇梅利娅来说,这是比街景更加不可思议的光景。因为她们的皮肤是白的,被点点日光所照射的头发反射出金色光芒。
百思不得其解,拉缇梅利娅将脸贴在后座席的车窗上问道:
“阿七!这里是哪里?外国!?”
“车子怎么可能跨海啊。这里是有许多外国人所居住的高档住宅区。”
七日做出说明。以欧洲为范本打造的这座雅致的街道,是大多数外资企业的员工,大使馆工作的外交官等等的人所居住的地方。往车窗外看去,可以看到在日本人中,三三两两的混着异国人的身姿。
“阿七,那里有一个奇怪的鸡!”
在尖顶房子的房顶,有着鸡的形状的装饰物随风摇摆。
“那是信风鸡。是为了读风向才有的东西。那还有着祓除恶魔的意义。”
“祓除恶魔……?那东西对祸津神也有效果?”
“你看见那个有什么感觉。觉得难受吗?”
“完全没有。不如说我还有点想要一个。”
“那就是没有效果吧。”
拉缇梅利娅一边目光追着逐渐远去的鸡,一边询问道:
“今天的工作是在这里干?”
“是在这个街道某处的房子。有人说可能有祸津神栖息在那里。”
“只是可能,吗?”
“就是‘可能’。好像是听到了歌声。在那里变成空房子之后,从没人的房子里传出来的。”
拉缇梅利娅歪了歪她的小脑袋。
“歌?那不是幽灵吗?”
“可能吧,那好像是在附近一带有名的幽灵宅邸。传言说听到那歌声就会死来着。”
“诶诶……。如果是幽灵,那不就吃不了了嘛。”
将后背靠在椅背上,拉缇梅利娅皱起眉头。如果吃不了,也就填不了肚子。
“实际上,这条街上有许多自杀者。也有传言说这都肇因于从宅邸里传出来的歌声。好像是说被歌声夺走生气,为歌声中巨大的悲伤之情所影响,将自己的脖子吊上了麻绳。”
反向车道,开来一辆灵柩车与他们擦身驶去。
拉缇梅利娅视线追逐着灵柩车上庄严的饰品,问道:
“……什么怪歌呀。听了都想让人去死的音痴唱的?”
“是不是音痴还不知道,但是我不认为那是幽灵。那是祸津神干的好事。”
“你凭什么知道啊。既然是自杀,那就是说没有被吃掉不是吗?”
“给人类添这么多麻烦。一定是祸津神吧。”
“好过分,你太专断了吧!”
前方渐渐可以看到有问题的那栋宅邸了。在这里排列的每一家都是大号的房子,但那里的两栋并在一起的尖顶宅邸依旧要比他们大上一圈。翘棱的屋顶涂成夜空一般的颜色。常青藤爬满了其中的一面墙,没有收到护理的庭院,咋看之下确实有幽灵宅邸的味道。在漂亮的街道中,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真是一栋光看着就扫人兴致的房子……”
在门的前方有个献花台,灌装果汁、零食,还有花束等等在那里摆了一堆。
“阿七,那是什么?”
“是供给过去住在这里的家族的供品吧。”
“死了吗?一家人都。”
“啊啊。夫妻和女儿,还有家政保姆。听说是被人杀死的。”
“……诶……”
被常青藤紧密遮蔽的窗户,其缝隙间,感觉到有黑影摇动。拉缇梅利娅抬头望去。
从应该没有人居住的宅邸的窗边,一位少女俯瞰着这里。
× ×
“那一定是幽灵了。这次我来也没有意义。因为又吃不了。所以我就在车子里等好了~。”
“害怕了吗,你。”
“蛤!何来害怕一说?你把我当作什么了?我可是喰神呐?喰神可是不管什么都能吃掉的,你知道吗?”
“幽灵除外,是吧。”
“你知道还把我带过来干嘛!”
“因为我不觉得那是幽灵。拉缇梅利娅,所谓的人类呐,实际上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既不会因为听到歌声心里就产生动摇,更别说会因为歌的缘故就去自杀了。这样不可能的事情要是真发生了,那就是祸津神造成的怪异现象。嘛啊,如果真是幽灵我也落得轻松。因为只要祓除一下就没了。”
七日走向停在宅邸旁的漆黑的车。这次的委托人正坐在那辆车里等着,那辆车正是他们的碰头地点。拉缇梅利娅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来。
车门打开,一个矮胖、圆墩墩的中年男性走下来。刚下车就将扇子打开,表情就像是吃到了酸东西一样紧皱着。
“唉哟,外面呐,可真热哩。”
身披绿色的花衬衫在太阳下暴晒的那副身姿,像极了在水边栖息的龙虱。如果这么比喻的话,那么紧接着登场的这位西装男就是水黾了。身形瘦高,四肢也长。
龙虱把扇子啪啦啪啦的扇着,靠近七日。
“那么这位前•祈祷士的师傅。赶紧地把东西驱除吧。像这样美国风的街道,俺怎么也看不惯。”
七日轻轻颔首回答道:
“要说的话,这里是欧洲风就是了。”
“是什么都无所谓啦!重要的是,这块土地是可以挣钱的!像这样的破房子赶紧推掉,俺要建造能挣更多钱的设施!”
“那么,祈祷士先生。就拜托您了。”
水黾做出空虚的笑脸,将钥匙交给七日。
“只是就如我们事先说的,这座宅邸还不是我们的所有物……”
“这是私闯民宅对吧。我明白。”
这两个人原本打算买下这栋宅邸的。但是不知为何,为了庇护这宅邸的幽灵,某一个团体挺身提出反抗。两派人围绕这栋宅邸互相对峙着。所以这位龙虱为了消去那个团体保护宅邸的理由,而提出了退治幽灵的委托。秘密地雇用不属于任何组织的祈祷士。
龙虱将收起来的扇子粗鲁地指着七日。
“你们可要确实地退治它唷,前•祈祷士的师傅。这叫祸津神的东西呐!真的是跟害虫一样嘛。不不,好像还会吃人来着,比害虫还坏哩!”
拉缇梅利娅嘟起嘴,迈步向前。而七日像是劝诫她一样横出手拦住她。
就在此时,从宅邸中传来歌声,龙虱倒吸了一口气。
韵律悠长的清唱声悄然响起。那是年轻女性的歌声。歌声令人感伤、惊悚,宛如在向人传达着别进宅邸的意志。拉缇梅利娅看向窗户。虽然不见之前的那个少女,但歌声确实是从那间房间传来。
七日简短的阐述对歌的感想:
“听得还挺清楚的呢。”
“……不得了,完蛋了完蛋了,会死呀!”
龙虱塞住耳朵,躲进车子里避难。
水黾也是青着一张脸,语速变快:
“那么下面就有劳您了。我们就在附近待机。”
“明白明白。”
水黾急匆匆窜进车里。漆黑的高档车卷起尾气,像是逃命一样离开。
“……一群看着就知道难吃的人。”
“那是恶德不动产商的大人物。有的是钱。只要付了钱怎样都行。”
七日撂下这句话,走向奏响着歌声的宅邸。
两人顺着大门前的阶梯走上楼。
不停徘徊的歌声正适合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洋房。
包围围墙的树木遮蔽日光,地面上的草木肆意地繁茂生长。放置在中庭里的马赛克格纹圆桌,和房子的墙壁一样,被常青藤所缠绕。
嘎——。乌鸦群盘踞在挂着秋千的枝头上,一齐发出鸣叫。
七日打开玄关的锁,进到宅邸内。接触到闷在宅邸内的热气和陈旧气味,拉缇梅利娅皱起了脸。歌声的音量比起室外大了许多。
穿过玄关,看到的是洋房都拥有的宽敞地板。往上看是一盏枝形吊灯。地板一隅,有沙发并排放置,在墙壁上,砖砌的暖炉嵌在里面。
在暖炉边上,有鹿的剥制标本装饰着。
“阿七。那只鹿只有头部贯穿了墙壁耶。屁股的部分在隔壁的房间里?那头在那么高的地方,这姿势一定了不得耶……”
“哪儿来的屁股。是光把头砍下来作装饰。就因为它有那漂亮的角。”
“咦,它只有脑袋吗?诶——”
鹿头摆出一副有些无精打采的表情,拉缇梅利娅背挺直伸手摩挲它的下巴。
“只把漂亮的脑袋砍下来做成装饰,不就跟花一样嘛。明明它是鹿的说。”
“对有钱人来说有什么区别。”
沿着鹿的视线转身看去,是一面大得可以映照出全身的穿衣镜。在镜中,拉缇梅利娅的头上也照进了鹿的头。
“它都只剩个头了,竟然还让它一直看着这样的自己?人类真是残酷。”
“如果是弱者,不管怎么看世界,它都是残酷的。假如鹿是强者的话,被砍下脑袋挂着作装饰的就是人类这边了。世界就是这样。”
“才不要拿它作装饰呢。人类的脑袋又不漂亮!”
“……说的也是。”
七日搜索歌声的源头,走上楼梯。拉缇梅利娅也跟了上去。站在靠墙攀升的楼梯上,可以俯瞰整个地板。
由绒毛毯所覆盖的地板,无论把脚踏在哪里都没有声响。过于宽敞的这个空间将声音吞噬殆尽,最终都会归于谧静。
这个房子中的所有东西,都好像是在侧耳倾听着这令人感伤的歌声。
“我说啊,阿七。这首歌是英文的?唱的是什么意思?”
“这大概是法语吧,就我所听出来的,是:‘要是星期天快来该多好’……这样的慨叹。”
“星期天?为什么?”
七日配合着传来的歌声,一句一句地翻译给她听:
“‘要是星期日快来该多好啊’,‘这样他就会和我一起玩’,‘一起玩鬼抓人。一起摘花,肩膀相倚着把歌唱’。”
‘每当午睡睁开眼,向太阳公公这样问。今天是星期天了吗?’
‘每当午睡睁开眼,都会感到很失落。星期日还离得远。’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星期天。歌者和他,快快乐乐一起玩’
‘但是一天结束了,再次潸潸把歌唱,星期天还不来吗?’
“‘要是星期天快来该多好,在他忘记我之前。’”
像这样的乐句来回不断重复几次后,歌词营造的气氛改变了。
“‘星期天它不见了。从那天突然消失。直到永远’”
“为什么?”
“谁知道呢。理由不知道。就现在所听到的内容来说。”
‘请把我给找出来,请把我的名儿叫’。宅邸中流动的歌声逐渐变大。正在逐渐接近歌声的主人。
歌声是那么的凄凉,拉缇梅利娅她甚至暗忖,她一定一生都不会被人找到吧。听着歌声就犹如置身于深深海底,孤零零独自一人。
走到楼梯的最顶层,歌声就从上面的走廊传来。拉缇梅利娅把脸皱起来。
“……她至少应该唱轻快一些的歌才对。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人说是幽灵的!”
“那你自己向她提意见去。”
七日停在其中一扇门之前,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要是她是法国出生的该怎么办啊。……我又不会说法语。”
“所谓歌乃心声。你也唱歌如何?”
“你给我~,唱歌~唱得~轻快一点~之类的?你怎么个意思?是在耍我玩吗?”
在门被打开的瞬间,歌声也正好停下了。
拉缇梅利娅环视房间。
“这不是没人吗……。果然,是幽灵……?”
“不会啦、不会啦”
七日已经把手放在军刀的刀柄上。在回归寂静的房间中探索气息。
一直灰色的猫睡在窗台上。美丽的毛色映射着太阳的光辉,肚皮配合呼吸起起伏伏。
这只俊美的猫在窗台上晒太阳的优雅光景,就像一幅画。与其相比房间显得十分杂乱,太过有生活感。
床上的洋娃娃多得满溢出来,地上到处是女孩子的衣服。在房间一角的书桌上,缝纫套装和小人偶胡乱摆放着。
拉缇梅利娅再一次环视房间。正如七日所言,仔细寻觅确实可以感觉到某人的气息。要说这个房间哪里可以藏下一个人的地方,要么就是那巨大的橱柜里面,要么就是铺着床单的床的床底。
掀起拖到地上的床单。从床底的一片漆黑中,翡翠色虹膜的瞳眸,静静地注视向这里。
“呜咿呀呀啊!?”
“……咿……!?”
在拉缇梅利娅尖叫的同时,从床底也听到了悲鸣声。
“阿七,有东西!真有东西在里面!”
拉缇梅利娅手指指着床底。
从那里爬出来的,是一位娇小的少女。斯文地轻轻提起裙摆,交相瞪着两个人看
“……,有何贵干……?”
用铜铃般的嗓音,少女如此问道。
这位少女身着犹如中世纪欧洲贵族千金一样的装扮。鼓得膨膨的长裙让其下摆向四周延展。
透过盖在头顶的头纱,可以看见色泽与猫的毛色一样,鲜艳的灰色秀发。
她就像是装饰在欧式宅邸中的人偶。
“……但是,说的是日语呢……”
拉缇梅利娅放松肩膀的力量,在安心的情感中,渗杂着几分失落。
少女嗫嗫嚅嚅,惴惴不安地问道:
“……请问有何贵干?……如果是不会成为我的麻烦的事情,我是没问题……”
“如果你是祸津神,那当然会有麻烦找你。”
七日回答道。
少女视线落在七日腰间的军刀上,脸颊微微抽搐。
“要用那把剑,杀了我?”
“啊啊,因为那就是我的工作。”
“……野蛮。”
少女出口怨言道。是否真的对七日抱有厌恶感,从她平淡的口气听来十分暧昧。
“阿七。……这孩子,真的是祸津神?”
“你还怀疑着吗。怎么会有看得这么清晰的幽灵啊。斩她啰。”
七日一步走上前,少女对其警惕退向窗边。
“等等……”
她慌慌张张地将灰色的猫抱在胸口。
“为什么非要杀了我不可?我明明只是一直在唱歌而已……!”
“这就造成麻烦了,‘歌神’。有人就因为你唱的歌而死了。”
“那是弱者,是他们自己有错不是?”
“是啊。就是因为弱所以会死。你也是同理。”
七日在起跑的同时拔刀。
“野蛮!……”
歌神当即用手抓住身边的椅子,扔过来。
七日将军刀拉至身后,将手臂当作盾来挡住椅子。
趁着七日视线分散的短短一瞬,歌神绕到其身后。
“哇。那孩子,好快……”
拉缇梅利娅后退一步,望着两人间的攻防。
绣着蕾丝的裙摆翻飞,在七日头顶落下阴影。歌神亮出锐利的爪子挥舞。
然而她的动作,七日已经读透了。低下头,闪过爪击后,紧接着将军刀的刀尖刺入歌神的腹部。
“……!”
战斗开始仅仅数秒就已经分出了胜负。只有歌神一人受到了伤害。
“唔,呼……!”
手腕中搂着灰猫,军刀还插在腹部里,歌神双膝跪地。
从她的嘴角,鲜血淌了下来。
“……好过分。我明明只是在唱歌而已。明明没有吃过人……!”
“……”
七日依旧面无表情,睥睨着瘫倒的少女。
歌神握住刺进腹部的刀身。摇摇晃晃地起身,大口的吸进空气,然后——
“——讨厌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宛如要刺破鼓膜的悲鸣声,令整栋房子震颤着。桌子上的人偶倒下,装梳镜颤抖,玻璃窗龟裂。拉缇梅利娅双手按住耳朵,七日也紧皱着脸。
歌神趁机从体内拔出军刀,跳上窗沿。
“刚才的,就是绝招……。我承认,是我输了。如果你要斩我也随便你……”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没力气了,明明让敌人尝到了苦头的歌神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地宣言自己的败北。
“但是在此之前。……请你接受我的请求。我希望你,告诉我这孩子的名字。”
这么说完,将灰色的猫伸向前。明明它身处在悲鸣声的正中心,却不以为意,反复着细微的呼吸,静静地任她抱着。
大概是绝叫还在脑袋里回荡着吧,七日将手搁在额头上做出回应:
“……名字?”
“这孩子一直住在这个房子里。从我诞生之前就一直……。所以说只要搜索这栋房子就一定——”
“我可不干。我的工作,是杀了你。”
“……我都说了,如果你帮我查出了它的名字,就任你杀……!你那野蛮的行为,我也接受!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身负重伤,翡翠之瞳也被泪水润湿,而歌神的话语却有着吓人的魄力。
“……快点找到。不然的话,我……就会先死掉……”
话音未落,歌神就后仰倒向窗外。
七日赶到窗边,俯视下面,歌神已经杳然无踪。
在窗沿上,还留着一滩血迹。
“被她逃了吗”七日口中呢喃着将刀收入剑鞘。
× ×
“那孩子,是不是一直都住在这房子里呀?”
“谁知道呢。有许多祸津神都不会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那家伙也是这样吧。”
两人现在走在一楼的走廊上。拉缇梅利娅踉踉跄跄地跟在七日的身后。
“从什么时候待在这里的呢?一直在?”
“既然不知道猫的名字,可想而知是在这个家的一家人被杀了之后才诞生的。”
七日一边留心注意着走廊上的摆设,随意地回应她:
“我记得那家伙有这么说过对吧,‘没吃过人’什么的。”
“嗯,是有说过”
“那她吃的是什么?”
“吃虫呗?”
祸津神就和人类一样,如果不吃东西就会消逝。但是吃的东西也不仅限于人肉。虫呀、草木呀、以这些东西作为主食的祸津神也是存在的。虽然这对拉缇梅利娅来说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虫的话,在庭院里感觉会有一堆不是?。”
“那个人形的祸津神,你觉得她像是会吃虫的吗?”
“……不觉得。那——,就是猫狗之类的。”
“猫吗……。想必是不会吃吧。”
“为什么?”
“手里不就抱着吗。”
“是有抱着呢。”
这个家过去的家猫。灰色的俊美猫咪,它确实是活着的。虽然一直睡着,但是它的确没有被吃掉。看来那只猫不是食物。
“为什么那孩子,把那只猫看得那么重呢?”
拉缇梅利娅说着,想到了黑尾鸥。歌神抱着猫的身影,和自己疼爱黑尾鸥的身影相重叠。
“……那大概,是在养肥它呢。为了把它养得更好吃。她心里一定打算好将来要吃它。如果是这样,那没有名字确实很不便呢。”
就像拉缇梅利娅为怎么称呼黑尾鸥而烦恼一样,那个歌神也说不定是在为叫不出猫的名字而烦恼着。
七日停在某个房间的门前。那扇房间的门有一半是敞开着的。
“看来这里是书房了。”
“这里有吗?猫的名字。”
“谁知道。我在找的不是猫的名字。是那家伙的依代。”
七日说着把门打开,快步走进房间。
“要是躲起来了,那把依代破坏掉就行。”
对依代的攻击会原封不动地传达到祸津神身上。所谓的依代,就是祸津神的正体,也是其弱点。而把它破坏,就意味着祸津神的死。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在帮她找名字呢。”
“凭什么我非要做那种事情不可。”
“因为被她伤感的歌声打动了,之类的?”
“怎么可能。难不成你被打动了?”
“蛤!要是你这么小看祸津神可就伤脑筋了。我对吃不了的东西才没有兴趣呢!”
挺胸做出否定之后,拉缇梅利娅又重新考虑。歌神的依代到底会是什么?
“既然她会唱歌,那果然是跟音乐有关的依代?”
“那你说会是什么?”
“嗯……。笛子?啊、刚才说的不算。是收音机?”
“收音机会有点可能,但笛子怎么也说不过去吧。如果是笛子的话,十有八九,她应该是吹笛子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刚才说的不算’!”
“唱片、麦克风、音响、录音机……。从她的装扮来看,是唱歌的玩具或是洋娃娃的可能性也很大——”
七日环视书房。这个房间并不算特别大。在墙边书架挤成一排,不如说显得更加狭窄了。从天窗洒下的光束,就如阳光从树荫间洒下。这里像极了大人的私密藏处。在头顶上方,设置着像螺旋桨一样的电风扇。
调查了放在这里的录音机和唱片等等,七日摇摇头。
“看来所有的都不是。”
“……这,是血?”
拉缇梅利娅在脚边发现了一块污渍。她退后一步,环顾整块污渍。绒毛毯上只有这一块染上了黑色的污渍。
“这里就是杀人案发现场。宅邸主人的。”
七日在书房桌子的抽屉里翻腾着,对拉缇梅利娅说道。这是从不动产商那两人那里在事前听来的,有关宅邸的情报。
“犯人估计是把那扇房间的窗户打碎,从而侵入进来的吧。”
视线所指向的窗户那里,玻璃不是在窗上,而是铺散在地面上。
“犯人好像是在阴影中潜伏,等待宅邸主人的到来的。”
作为资料交个七日的当时的报纸上,就是这么写的。
“嘿诶。”
“接着向着来到这里的宅邸主人挥来匕首。一击砍在颈动脉上。当时宅邸主人就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倒在那里,失血过多,死亡。”
七日手里翻动从抽屉里找到的记事本,坐在椅子上。
“杀了宅邸主人的犯人没有翻找值钱东西,压低声响走到走廊上。他的目的既不是盗窃,也不是抢劫。”
“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复仇。为了战败而泄愤。目的本来是杀了夫人。因为这一带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有外国人居住在这里了。据被捕的犯人所说,其实杀谁都无所谓——”
七日用手指拭去照片上的灰尘,看向拉缇梅利娅的方向。
“——只要是敌国的人,那是谁都无所谓。”
照片上,映着的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家族。带着圆眼镜的日本男主人,怀抱猫的少女。两人的中央,是坐在椅子上的母亲,她是西洋人。有着一头金发和蓝色的虹膜。
“这些人全部都死了?”
“都死了。我在进着宅邸之前不都说过了吗。”
歌声蓦然传来。那是歌神的歌声。她的腹部应该已经被军刀贯穿了才是,她却依然唱着歌。
令人感伤的歌声,令人癫狂的歌声。那是祸津神所施展的攻击。
拉缇梅利娅皱起眉头。真令人不愉快。让内心莫名地,泛起波澜。
× ×
在搜索一楼厨房的时候,找到了一扇木制的门,上面满是腐朽。
七日把门打开,眼前出现了向地下延伸的楼梯。幽暗的洞穴,看不见尽头。
拉缇梅利娅为霉味皱起脸。
七日在餐具架上找到了烛台,给蜡烛点上火。
“真的要去吗……?”
“当然了。”
“我不怎么想下去呢。”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
“……”
拉缇梅利娅开始讨厌起这栋宅邸了。这也是一直响着的歌声的错吧。听着歌声就感觉内心忐忑不定,莫名地感到不安。
拉缇梅利娅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七日走下楼梯。
“感觉凉飕飕的。”
地下室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这靠不住的蜡烛火光,没办法看清周围。朦朦胧胧看出来的范围里,钢材、瓦楞纸箱之类的堆成山。
拉缇梅利娅发现了从头上垂下来的一根绳子,试着拉一拉。那是有着伞形灯罩的电灯泡。咯嗞、咯嗞,声音徒然响着,理所当然,灯没有被点亮。
七日从瓦楞纸箱里拿出某个东西,小声说道:
“这是……投影机吗。”
放在桌子上的,是一个装设着两个圆盘的机械。
“跟缝纫机一样”拉缇梅利娅这么说道,七日对这样的她 ,“这是投影胶卷用的东西”如此解释道。
“嘿诶。……脚绢呐,原来如此。”
“所谓的胶卷,就是将映像映在上面以作保存的东西。就像电影之类的。”
“诶!?那么这东西可以播电影看咯?我要看!”
“不,这圈胶卷是这一家人拍的东西。”
七日将圆形的胶卷瞳筒里面的胶卷拉出来确认,如此说道。筒里面放了好几卷卷起来的胶卷。
“看来这还需要放在车子里的发电机啊。”
七日看向楼梯的彼端,这时拉缇梅利娅慌了。
“欸?等等。你难道打算把我丢下不管?在这种地方留下我独自一人?”
“这用不着两个人一起去吧。我们关系有那么铁吗?”
“……你少啰嗦。那么由我来去拿好了。正好我也想去呼吸外面的空气了。”
拉缇梅利娅穿过七日身边,奔跑着爬上楼梯。
× ×
夏日的太阳把阳光大把大把地倾泻下来,现在迎来了一天中最热的时间。
外面热得就像是要烧起来。柏油路面上,景色像海市蜃楼一样波动着。
为了遮蔽太阳光,拉缇梅利娅将头更深地埋进风帽中。
“热……死人啦~”
寻求阴凉处,而沿着被树枝盖住的墙根走着。树影斑驳,落在脚边。清静的住宅街被蝉鸣声所充斥。
传说蝉是为了追求雌性而鸣叫。也就是说将“知——了、知——了”的蝉语翻译过来就是“我的声音棒吧?”“我很帅吧?”这样的歌声。
歌中有着歌者的意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拉缇梅利娅如此思考着。那个歌神通过歌唱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呢?
——‘要是星期天快来该多好’
嘴里哼哼着刚记下的韵律。因为不会法语,就用鼻子哼歌词。
——‘在他忘记我的名字之前’
将车子的后备箱打开,把有着引擎一样形状的发电机拉出来。这个发电机会发出“突噜噜噜”这样令人不快的机动声。
“唔……。啥呀这是,怎么这么重。”
不满的心情因为流淌出的汗水而变得愈发膨胀。凭什么我要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帮那个七日干活。
“啊啊,受够了!谁干的下去!”
正要把发电机扔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喊她。
“从来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呀……?你在做什么呢?”
一位高大的中年妇女,弯下腰凑近过来,看着拉缇梅利娅的脸。纤瘦的身躯还有苍白的皮肤。画了很浓的妆,脸颊红得突兀。
拉缇梅利娅喘着粗气作出回答,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感。
“蛤,你有意见?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是了。”
“你是一个人?”
“没呀?还有一个人。”
拉缇梅利娅不耐烦地指着宅邸。
妇女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她的提问。
“难道是你是,祈祷士?”
“唉。没这回事。”
“啊呀,这样啊。那就好。真不好意思。总有那么些人把那个孩子说成是恶灵。”
“你指的是歌神?”
拉缇梅利娅倾斜脑袋。难道居民们不是都为从宅邸里传出的歌声而惧怕着吗?而听她的口气,就好像是在庇护歌神一样。
妇女左右摇着头小声说道:
“……那孩子才不是什么恶灵。”
过去住在哪宅邸里的那家人呀……。明明没有问她,她却迳自把话继续下去。
就好像是在缅怀往昔一般,将目光投向宅邸尖顶的方向,眺望着遥远彼方。
“是一家非常和睦的家庭。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嗯。都死了对不对?”
“是啊。然后再谁都没有的空宅邸里,一只小猫一直在叫着。喵喵的一直叫。”
那是之前一直在睡觉的那只灰猫吧。只有那只猫没有被杀,残存下来。
“一定是因为寂寞才在一直叫着的吧。听别人说,它好像从不从宅邸里出来过。那一定是在等待着吧。等着最喜欢的那一家子人……”
“明明他们都已经被杀掉了呀?”
“因为它是猫,所以它没明白过来。我们也一直担心着它,但是有一天,喵喵的叫声听不到了。而取而代之的,是歌声。就是那个站在床边的女孩子在唱的。”
那就是那个歌神。拉缇梅利娅在进宅邸之前,所看到的也是那样的姿态。
“而且那个女孩子,长得和那对夫妇的女儿一模一样。那是一个长得跟母亲像的漂亮女孩。这可是在这一带出名的话题哟?说就是因为那只猫一直寂寞地叫着,所以那个女孩就化作幽灵回来了。”
“那不是幽灵,是祸津神。”
“这两者不都一样。”
“才不一样!你这人类真是放肆,信不信吃了你!”
“不管是幽灵还是祸津神,祈祷士都会二话不说将她祓除的对吧?真令人痛心。”
“难道老婆婆你不觉得困扰吗?听了那歌就会悲从中来,心里总是平静不下来对吧?”
“嗯……。虽然确实是会感到悲伤……但是要是听不到那歌的话,我也会心里不舒服。”
妇女将手托在红扑扑的脸颊上,惆怅的眼神注视着宅邸。
“……悲伤呢,是会成瘾的唷。”
——这人在讲什么呢。拉缇梅利娅心里这么想到。难道是醉了吗?
× ×
“——发生了这样的事。果然那孩子是幽灵。”
“这怎么可能呢。你不也看过了吗。幽灵是斩不到的。”
脱了上衣,卷起袖子的七日把胶卷装在投影机上,动着手的同时回答道。
“那么有问那只猫的名字吗?”
“没有”
“啊啊,这样啊。”
拉缇梅利娅坐在放着投影机的桌子上。一前一后地晃着脚。
投影机射出光线,在墙壁上投影出四边形的光幕,拉缇梅利娅兴奋地跳下桌子。
“好棒,看电影!”
细小的尘埃一闪一闪反射着光芒。
七日对四边形光幕的大小和位置做出调整。
“好了,就看看吧。”
咯啦咯啦咯啦……,由光投影出来,是昔日的一家族的身姿。
“这是刚才……在照片上的女人。”
西洋人的女性用手遮住脸。这大概是在躲避着追着她跑的摄像机吧。
夫人好像是感到困扰一样,将手摊平对着镜头。但是那绝不是真心的感到厌恶。从她张开的指缝间,可以看到她的灿烂笑靥。
就好像是在嬉闹一样。虽然没有声音,却好似能听到生动的笑声。
摄影的场所就在这栋宅邸的庭院里。场景中绿意盎然。庭院里摆着遮阳伞和圆桌。高高耸立的尖顶屋顶也映入镜头。还有站在屋顶顶峰的信风鸡也一样。
宅邸的形状明明跟现在没有变化,却丝毫感受不到毛骨悚然的印象。
灰猫从圆桌上跳下来,镜头追着它那直直翘起的尾巴。
镜头追着猫在庭院里来回跑,看着让人眼晕,里面也照进了住在这里的每一个家人。
家里有身材匀称的保姆,面孔温文尔雅的男主人。
所有家人,大家都俯视着镜头,莞尔微笑着。
猫从敞开的窗户跳进房里。镜头也追着它,映照出房子的里面。
摄影者在穿衣镜的跟前停下脚步。那里是那个摆设在有暖炉和鹿头的楼层的,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头照出镜子的里面,从那里看到摄影者的真面目。
“……歌神……?”
身着绣着波形褶边的裙子的那副身姿,和歌神像极了。西洋混血而诞生的美丽容貌。手里拿着摄影机,另一只手提起裙摆,光脚踩在绒毛毯上向这里行礼。
“……这孩子,长得好像歌神。”
“说反了、是歌神长得像这孩子。”
摄影机逼向窝在沙发上理毛的灰猫。
猫悠然摆动尾巴,头转向另一边。
少女手里还拿着摄影机,就去蛮横地紧紧抱起那只猫。
噗呲一声,影像结束了。唐突的终结。拉缇梅利娅怅然若失,继续地注视着照在墙上的四边形光幕。
“……在看完电影之后,总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呢……”
“不是电影哦,这个。”
“喂,阿七。我想再看一遍。”
“就算看几遍,内容也不会变。”
“但我就是想看。再放一遍。”
就在这时,宅邸的门铃响起。
“……不动产商的?”
“啊……也可能是那个老婆婆。她有说过还会来。她说她很担心。”
“……那句话,可不是说在担心你。我们可受她警惕了呀。”
听到门铃声响了好几次,七日深深叹口气,走向地下室的楼梯。
“等一下,阿七。这该怎么看?”
七日动手操作投影机。骨碌碌碌,圆盘回转,渐渐卷回胶卷。
“回转结束了就按下这个按钮,然后就播放了。OK?”
“嗯,OK”
七日离开之后,拉缇梅利娅坐在桌子上,再从头开始看影像。
那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被播映出的一家族所有人都活动着,笑得那么有朝气,但现在都已不在人世。而那笑靥、那举止、那份对待摄影者的慈爱,这一切都只存在于这已然落幕的故事之中。
拉缇梅利娅一声不响,只是一直看着过去存在于这宅邸的光景。
不停传进耳中的门铃声和发电机的运作声,感觉刺耳恼人。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沉浸于影像中的拉缇梅利娅,为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倏地耸起肩膀。
“哦噢噢!”
转过头,歌神就站在那里。悬浮在一片幽暗中的翡翠色虹膜。抱在腕中的猫现在还在睡着。
“竟然让这个我都没察觉到气息,算你有点本事……”
藏住心中动摇,拉缇梅利娅做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歌神对其不以为意,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影像。
“这些人……。都去哪里了?”
“都死了哟。说是被杀死的,就在这个家里。”
“这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拉缇梅利娅和歌神,两人并肩一起观赏者影像。
拉缇梅利娅悄悄地,瞄了眼歌神反射着光线的脸庞。翡翠色的眼瞳中映照着过去曾住在这里的一家人的身影。
眼睛一眨不眨的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在看着这影像的呢?这无从而知。
祸津神是由依代为媒介而诞生的。常年被使用的事物、或包涵了强烈的意念的事物。传说是灵魂寄宿于其中,才诞生了祸津神。在其中也有继承了依代中的记忆的祸津神,而这歌神又是如何呢?拉缇梅利娅暗忖着,窥伺着她的侧脸。
歌神的依代是什么,现在还不知道。
影像结束,拉缇梅利娅停下让胶卷空转的转盘。
投影机投影在墙壁上的四边形光幕,朦胧地映照着地下室内。
拉缇梅利娅向她询问:
“你……还记得吗?这些人的事情。”
“……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们是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他们是我一直想要见到的人。一直、一直都想要见到的人……”
抹着眼角的歌神,她的举手投足,拉缇梅利娅在其旁边静悄悄地注视着。
歌神抬起头,将灰猫贴紧怀中。
“找到了吗?这孩子的名字……”
“啊——……,还没。”
“这样。”
歌神黯然低下头。
拉缇梅利娅坐在桌子上,偷偷看向她的腹部。周围昏暗没办法看清,不过既然都贯穿了腹部,那一定是重伤不会错。真亏她还能站得这么端正。
“……我说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猫的名字?”
歌神沉默了半晌,深深吸进一口气。
然后将之前的伤感的歌曲,短短的吟唱了一句。
——请把我给找出来,请把我的名儿叫。
“……这首歌,是这孩子教给我的。”
这么说着,紧紧的抱住灰猫。
“诶……?猫教的?”
“……嗯。它对我很重要。所以说,我想叫出着孩子的名字……”
歌神的话语,令拉缇梅利娅豁然开朗。
“你的那份心情,我也懂呐!我也一样,养着一只黑尾鸥。但是啊该怎么叫它好就是不知道有木有?反正是要叫它,那就想要用可爱点儿的名字来叫它呢。”
“hei……wei ou……?”
歌神歪着小脑袋。拉缇梅利娅一脸得意的神情教给她。
“没错,就是黑尾鸥。它还会‘喵嗷——、喵嗷——’的叫,看起来味道可好了!”
歌神抱着猫,愕然地皱起眉头。
“……要吃了它吗……?”
“当然了。你也是要吃的对吧,那只猫。”
“……才不会吃呢。”
“为什么?你和我都一样,是祸津神不是吗?”
歌神瞪圆了眼睛。
“……你,是祸津神吗?”
“蛤。明显是祸津神嘛!你还把我当成是人类了?真是失礼。”
“但是,你看……。我不明白。为什么祈祷士和祸津神待在一起?”
“阿七是前•祈祷士就是了。我才不是喜欢才跟他待在一起的。那家伙,可是我的盘中餐。我为了有朝一日吃了他才在他身边待着的。”
拉缇梅利娅瞥了进到地下的入口。七日现在还没有挥来,不过还是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那家伙从人类手里接来委托,到处跑着杀祸津神。就算是你也会斩了。为什么你不逃啊?”
“……我,哪里都不会去。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嗯嗯”
“……”
看着保持缄默的歌神,拉缇梅利娅歪着脑袋。
“……那只猫,你不会吃它对吧。那么你吃什么东西?”
“吃很多种东西……”
“嗯嗯”
一直窝在这宅邸里,到底要怎么获得食物呢?她是在忍着饥饿也说不定。
“……我是,你饿不饿?”
拉缇梅利娅决定要把从七日的点心盒里偷出来的棒棒糖分给这个可怜的祸津神。而歌神意外的,也知道这种糖果。
“因为这个经常被祭供过来……。我喜欢布丁味的。”
拉缇梅利娅从剩下来的三根中选出了布丁味的。这也是拉缇梅利娅自己最中意的口味。虽然万般不舍,但是又心想着再去偷就好,把它递出去。
两人并排坐在桌子上,舔着棒棒糖。
鼓起脸颊吃着棒棒糖的歌神忸忸怩怩地低着头。偷偷地瞥着拉缇梅利娅的脸,一旦视线相遇就马上撇开。
那举止就像是小动物一样。这个少女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激发着他人的保护欲。
“……怎么了?不好吃?”
“好吃,但是……错过了说‘谢谢’的机会。”
“真笨呐。像这种话,只要在想说的时候随时说就好了。”
“……谢、谢你……”
脸颊染上红晕,惹人怜爱地轻声呢喃。拉缇梅利娅不禁满心喜悦,为如何作答感到迷茫。压抑住迳自向上浮的嘴角,说着“你这样完全不像话!”然后捏起歌神的脸蛋。
“哇啊”
“你这样就缺少了笑脸因子!要传达感谢的心情,就必须笑得更开才行。你看着。”
说完,拉缇梅利娅做出心花怒放的笑脸。
“谢谢!”
“……”
“怎么样?有看到爱心或是星星的特效没有?”
“没见到……”
“那就是我的修行还远远不够呢。”
拉缇梅利娅用鼻子哼出歌曲。是歌神所唱的慢节奏的歌曲。唱完一段之后,对身边坐着的歌神轻声说道:
“听了你的歌,总觉得内心像被针扎一样作痛。”
“……那一定是因为我在一个人独唱。但这次不一样了。要是有两个人一起唱……歌的表情就会改变。”
“表情……?歌还有表情吗?”
“你唱唱看。”
被歌神催促着,拉缇梅利娅再一次用鼻子哼歌曲。
歌神抚摸着放在膝盖上的灰猫,悄悄地让歌声重叠。
两人一起歌唱。
——“要是星期日快来该多好啊”“在他忘记我之前”
对拉缇梅利娅来说,和别人一起唱歌,这还是第一次的体验。让七日去唱歌是不存在的,至今为止,也从没有遇到过可以一起歌唱的对象。
歌神调整音高,让歌声相应和,萌生出和声。和刚才所听的抑郁寡欢的歌是一样韵律。然而和歌神的歌相应和之后,拉缇梅利娅变得心潮澎湃。在之后,这首歌也勾勒出轻快的节奏。
歌乃是映出歌者内心的明镜。而且歌神有着可以给听歌者的内心情感带来强烈波动的能力——“心照之歌”。因此根据歌的不同,会施展出显著的效果。
听到悲伤的歌声会令人忧郁,听到欢快的歌声,情绪也会随之高昂。
“你的这个能力真厉害!没想到只是唱歌就会这么快乐。”
“……这只是我的感情,感染到了你……”
“呃——,也就是说,你在刚才也乐在其中啰?”
拉缇梅利娅贼笑着,偷窥歌神的脸。
面对那像是在戏弄她的表情,歌神闹小别扭,将视线撇开。
“……也没有。只是因为你是个大音痴,所以觉得可笑罢了。”
拉缇梅利娅再一次捏起歌神的脸蛋。
“啊唔”
“我当然比不过你了。我拉缇梅利娅可是喰神!”
被捏得眼眶噙泪的歌神,轻揉着脸颊问道:
“……‘拉缇梅利娅’是什么?”
“就是我的名字,拉缇梅利娅。”
“……你有吗?名字”
嘴里呢喃着,歌神横躺在桌子上。
“真好呐……。跟那个人一样。那个人也有名字。很漂亮的名字,是用花名取的。”
“那个人?是谁?”
“……正在周游这个国家的祸津神。在听了我的歌之后,在这个宅邸歇脚,陪我住下来……”
歌神依旧横躺着,用有些失神的眼瞳,注视着虚空。
“她教给了我许多事情……。携带着剑的人就是‘祈祷士’,这件事情也是那个人告诉我的。说他们都很危险,不能去靠近……”
歌神说,她和“那个人”曾一度一起生活过。
虽然时间很短,但确实在这个宅邸中滞留过。
“但是,那个人已经走了。所以我又……孤身一人地唱……”
“……你说她有用花名取的名字对吧?那个‘那个人’难道是女的?”
“嗯。难道你认识?”
“那个人,说不定是阿七正在找的祸津神。那家伙为了斩杀有着花的名字的祸津神,而到处接手委托来收集情报。她的名字叫什么?”
“……不告诉你。”
“哇,你还倔得不行。又不会少块肉,告诉我嘛。”
“不说。因为要斩杀她不是吗?你们是,敌人……”
“……这样啊。是敌人呐。”
啪嗒啪嗒。从歌神躺着的桌子边,赤红的血淌落下来。果然伤口没有被堵上。虽说祸津神都有着强力的治愈力,但祈祷士所持的军刀,是为了赋予祸津神致命伤而由特殊的素材作成的。
歌神的额头,浮现出玉石一般的汗珠。呼吸也渐渐紊乱。
拉缇梅利娅从桌子上跳下来。
“……被那把剑砍到了,真的很痛对吧。”
用手触摸歌神的腹部。
“呀,要做什么?”
伤口上还带着热度,摸上去暖暖的。这是她并非没有实体的幽灵,而是祸津神的证据。
“别碰、拜托。疼……”
“我们是,敌人,对吧。”
“……?”
既然跟随着七日。对拉缇梅利娅来说,这个孩子和她就会成为敌对关系。
“这还是第一次呐。要是那个人是幽灵该多好呢——我竟然会有像这样的想法。”
如果不是幽灵,就可以吃。拉缇梅利娅舔舐黏在指尖的血。
“抱歉了”
拉缇梅利娅大大地张开嘴巴,紧紧地凑上歌神的腹部。
× ×
拉缇梅利娅正放松背脊靠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等待着七日。
看准了七日和来访者谈话结束走回来的时机,跳到地板上。
“锵锵——,快看!这身怎么样?”
“……你把她吃了吗?”
“吃了呀。又无所谓对吧?反正那孩子是祸津神。”
拉缇梅利娅一边走向七日, 一边将“换装升格”后的衣装秀给他看。
那是一身和歌神相似,中世纪欧洲贵族风的衣装。轻飘飘的裙摆,还有裹在腰间的束腰,虽然有一些紧,但这样可以让身材看起来更加纤细,也不至于不能忍受。
拉缇梅利娅将染上灰色的长发高高撩起。
“我准你给我起名字。”
“‘乌塔梅利娅’。”(译注:“乌塔”与日文中的“歌(うた)”音近。)
七日只是瞟了她一眼就已经把名字取好了。很明显是在敷衍了事。看的时候都没有停下脚步。
“喂喂!你给我好好看看。‘换装升格’之后的这个姿态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毕竟消化完之后可就要变回去了。”
拉缇梅利娅绕到七日的面前,拉住他的袖口,强硬地把他推到沙发上。
扬起的尘埃飞舞,七日露骨地做出不耐烦的表情。
拉缇梅利娅跨座在她的身上,在其耳边呢喃:
“都说了让你好好看看。……这里可有一个不得了的发现。”
跳到沙发前的矮桌上。把它当做T台,踩着模特步,然后三百六十度回转了一圈。
“锵锵——”
拉缇梅利娅的耳朵立了起来。不是长在脑袋两边的耳朵。而是长在头顶的灰色、玲珑的兽耳。
“我知道那孩子的依代了。万万没想到、那竟然是——”
“是猫吧。那家伙抱在怀里的那只灰色的。”
七日叹了一口气,将手肘摆在沙发的扶手上。
被先说出来有些不爽,不过拉缇梅利娅还是点点头。正如七日所言。歌神的依代就是灰猫。看起来像是在睡觉的猫,其实已经死去了。
诞生出祸津神的依代,只要祸津神没有死,就不会腐败。依代如果是花或是草,就不会枯萎,如果是电视机或是冰箱这样的电器,就会一直运作下去。
灰猫的确是在歌神的怀中呼吸着。然而其灵魂已经被召至神的身边,绝对不会再睁开眼睛。
自从失去家人,灰猫就一直在这座宅邸中啼鸣着。它到底有没有认识到家人们的死,这点无从而知。也不知道它是在殷勤地等待着家人的归来,还是明白了无法再度见面的事实而继续着啼鸣。
猫最终耗尽气力,死去。
而留在宅邸中强烈的思念,寄宿于猫的尸体上,诞生出了祸津神。
然而即使变成了祸津神,它依旧继续唱着歌。将悲伤、凄切,都寄托于歌声中。
不在意这歌会被谁所听见,只是继续地歌唱。
“连尾巴都长出来了哟?喏。”
拉缇梅利娅提起裙摆,摇摆着从腰盘长出来的尾巴。
吃了歌神身体一部分的拉缇梅利娅变成了附有其特征的姿态。
祸津神的外观或是能力等,有时会继承依代的特征。所以可以通过喰神的“换装升格”来找到关于对手的依代的线索。
虽然有头纱还有裙子遮掩着,不过估计歌神也长有猫的耳朵和尾巴等东西。
“真是吃惊啊,没想到猫本身就是依代。原来还有这样的情况。”
“要说到活得异常长寿的猫,事例还是有不少的。传说还有活过十年,就会褪下尾巴。二十年,开始吃人肉。三十年,就受到祭祀的猫。像这样怪变的猫呢,就是在哪个时候死过一次,变成了祸津神。虽然那个歌神岁数还不大,但将来可会变得越来越棘手。”
“……果然,她不是幽灵呢。”
“如果只是残留的思念在彷徨的话,说不定就会是幽灵了吧。但要是作为祸津神诞生下来,就不得不斩了它。你把那个祸津神怎么了?”
问着,七日站起来。
“都说了,我吃了呀。所以说已经不在了。回去吧?”
“拉缇梅利娅”
七日注视着站在桌子上的拉缇梅利娅的脸。
“你为什么要庇护着她?是被歌所蛊惑了吗?”
“哪儿来的庇护。我真的吃了,一点不剩。吃的贼快了,一眨眼就全下肚里了。”
“那在你身后的那个是什么?”
“欸”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在楼面的入口处,歌神站在那里。
把灰猫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是心有愧疚一样,把视线移开。
“你、你呆在那里做什么……”
拉缇梅利娅的表情扭曲了。
“你干嘛跑出来!我不都让你快逃了嘛!”
“……我没有可去的地方,无论是哪里……”
歌神抬起视线。在视线的前方,有七日在。
“而且,还没有帮我找到,猫的名字……”
“我可没有说过我会找到就是了。”
七日不动声色地绕过桌子。
一瞬,周围的气氛剑拔弩张。七日的右手已经摆在的军刀的剑柄上,
“……果然”
拉缇梅利娅凝视着七日的一举手一投足。任何动作都会有征兆。为了不错过那短短的瞬间,她把脚踩在桌子边沿上,注意着七日的动作,弯起膝盖。
七日向前,踏出一步。在下一瞬间,拉缇梅利娅也蹴击桌子,向前冲刺。和七日并肩跑着。
七日很快。但是只论身体能力,人类远远不比祸津神。
在七日来到歌神前的瞬间,拉缇梅利娅跳起来,踢出右脚。
磅——
从头上落下的踢击捕捉到七日的身影。但是七日以手当作盾牌挡住。
“……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可是我的台词。”
身体一边下落,拉缇梅利娅踢出另一只脚。而七日轻易的将其躲避。
“你为什么二话不说就想斩她。明明都还没有找到名字不是吗!”
“你傻啊。我是为了斩了她而来的。才不是为了找名字。”
侧身闪过白刃,拉缇梅利娅站在歌神的身前。
“你啊,就算不逃你也至少躲一边去!我也不一定可以打赢他呢。要说为什么,我今天连一点饭都没有吃!”
“但是,还不知道名字……”
“那家伙是找不到猫的名字的!”
“怎么会……。我们的约定呢……?”
“那家伙,他才不是会遵守和祸津神之间的约定的那种……”
“所以说,我在一开始就说了吧,我不干。”
——好过分的混蛋。拉缇梅利娅视线饱含敌意瞪着七日。
七日叹了一口气。
“真麻烦……。既然你站在那里,我把你想成是我的敌人没问题吧?”
“我才不会让你斩到她。这孩子只是在唱歌而已不是吗。这有什么错了?”
“有因为那歌而想要寻死的人。”
“那你想让她怎么做才好!要是她想哭了呢?要是她感到悲伤了呢?是祸津神,难道就连歌唱都不被允许吗!?”
七日沉默半晌,作答:
“……正是。”
“别太过分啦!”
拉缇梅利娅展开她的十根指头。指尖变化成锐利的钩爪。
七日将剑刃对向这样的她。七日的架势仅仅是将军刀的刀身摆在身前而已。而也光这个动作,就消除了所有破绽。
虽然就身体能力,是祸津神更高,但是七日有着技艺。七日挥舞的军刀有多么快,拉缇梅利娅心知肚明。没有自信可以一直闪避下去。
不谨慎地近身是行不通的。然而背后有着必须要保护的歌神在,也没办法靠速度迷惑他以此使其露出破绽。
——阿勒?这就已经陷入死胡同了?
拉缇梅利娅已经开始内心焦躁。杵在原地不得动弹。
就好像稍微把视线一离开,就会被扑入近身,就连从七日身上挪开视线都做不到。
才刚开始败北的预兆就这么浓厚,拉缇梅利娅在如此逆境中想起了歌神的绝招。
脸颊松缓露出讽刺意味的微笑。
“真可笑……第一手出的就是绝招……”
是从拉缇梅利娅深深吸气的举动中就看出来端倪了吧,七日采取了行动。
然而,还是拉缇梅利娅那一方更快。
拉缇梅利娅发出尖叫。那是刺穿敌人耳膜,使其停止动作的巨大音量——“心溃之歌”。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玻璃窗震动,头顶的吊灯摇摆。
七日紧皱着脸,停住了脚步。破绽,露出来了——。
“呀哈!”
拉缇梅利娅飞奔而出。七日抽开身体,勉勉强强躲开挥舞而来的钩爪。
第二击、第三击。拉缇梅利娅的攻击没有停歇。不让七日有反击的机会。
巨大的声响不知是不是还在脑中回响,七日足下蹒跚。
拉缇梅利娅没有放过这个弱点。纠缠不休地放出扫荡腿,七日抬起膝盖来闪避。紧接着七日掌握不了平衡,在其背后,拉缇梅利娅踏实了地面。
“我……很快!”
得到了歌神所拥有的敏捷性,拉缇梅利娅的速度变得更加的快。
第七击、第八击。在放出第九击的时候,终于撕裂了七日的手臂。
“……啧!”
“是血……!”
飞溅出的七日的鲜血,其香气挑逗着拉缇梅利娅的鼻腔。
“是血。血。阿七的血……!”
拉缇梅利娅心潮澎湃,更加增加了攻击的次数。钩爪不断地挥向专注于防御的七日的身体。虽然七日一直避开着致命伤,但拉缇梅利娅的十根利爪,切实地撕裂着他的躯体。
“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
拉缇梅利娅挺身上前,在察觉到七日一瞬间释放的杀气,侧开身体。
什么东西擦过鼻尖飞去,那是小刀。
“好……惊险!”
那是用和军刀一样的材料制成的,用来杀祸津神的小刀。
向后跳跃拉开距离。无敌的连击也暂时停了下来。但是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回报。七日的全身浴血,一副随时都好像要膝盖跪地的状态。
“咕嘿……”
脸上自然地漏出微笑。可以赢他。如果是现在的话可以杀了他。杀了他,把他吃了。
她不会将视线从七日身上离开。虽然已经确实地看到了胜机,但还不可以大意。
七日携带着拉缇梅利娅的依代。依代乃是祸津神的弱点。要是那个被攻击了,一切都完了。
拉缇梅利娅瞳孔收缩变细,盯着七日无力垂下的手臂。
虽然至今为止用过许多不同祸津神的能力袭击七日,不过每一次都会被反扑。但是这一次不同。拉缇梅利娅学到了。最必要的就是速度。在七日将手伸进口袋里之前,可以再次展开攻击的速度。
能够做到这一切的速度,现在的自己已经得到手了。
一边牵制着七日,她舔舐指尖的血迹。随之颤抖游走全身,被令人心潮澎湃的幸福感所包裹。只要舔一舔,就意识恍惚,力量从体内脱去。
这可不行,拉缇梅利娅如此告诫自己。还不可以沉浸于其中。但是怎么也没办法抑制去舔。食欲受到挑逗,想要更多、更多。
那是特别的血。别致的肉。
嘶溜,舌尖舔过嘴唇。
“啊啊……爱煞你了,我的美餐。”
“……你心情可好啊。”
七日的手向衣服内侧的口袋伸去。这和预想的一样。行动是由先兆的。只要有这一双洞察眼,有这野兽一般的爆发力,就可以在七日攻击依代之前,将他解决掉——。
拉缇梅利娅突击。将七日取出荷包的手的手背撕裂。
“你这……混蛋!”
拉缇梅利娅在空中握住荷包。
“我成功了……!”
这一瞬,拉缇梅利娅的情绪高昂到了最高潮,全身颤栗。至今为止一直被绑作人质的弱点,终于夺了回来。这正是逃出七日支配的瞬间。
军刀挥来,拉缇梅利娅扭转身躯,在空中回旋着躲开。
“太慢,太慢了……!”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在闪避了军刀的同时,用尾巴拍打七日的眼睛。
“捣瞎眼睛——接着是”
在落地的同时,从七日的脚下,垂直地将脚高高踢起。
“上段踢!——”
脚踵直击七日的下巴,七日的身躯漂浮在半空。
不留一丝喘息的机会,连击转移至空中进行。追着七日高高跳起的拉缇梅利娅欲将右手的钩爪剐削他的喉咙,手臂高举、挥下。
“去死——”
七日,在空中扭转身躯。
错失良机被躲过的拉缇梅利娅的右手上,不知何时,上面已然插着一把小刀。
“——咦?”
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弄明白这件事之前,喉头已被手指狠狠掐住。
“唔”在声音被硬生生捏毁的下一瞬间,天地反转,猛地被砸在绒毛毯上面。
“嘎啊……!?”
后背受到强烈的拍打,喘不过气来。倒地的拉缇梅利娅的胸口,很快就被七日踩在脚底。脚踵陷进肋骨之间。呼吸不了,拉缇梅利娅哮喘着。
她的表情,被不带感情的黑色眼瞳,静静地俯瞰着。
“……只是把能力吸取了,但是你,有承受着痛苦毅然歌唱的气概吗?”
拉缇梅利娅的左肩,刺入了军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尖叫着。
为她的烦人劲,七日微微地皱起脸,却没有一点想把脚从她胸口挪开的意思。
就在这时,拉缇梅利娅的衣着发光,化作光粒弹向空中,消失不见。因为只是喝了一点血所以消化得也快。比预想更早地变回了原来的衣服。
七日把军刀拔出来,将其尖端再一次捅进她的肩口。
“就算是你,这么一刀斩下去,这手臂也不会再连在你的身体上了吧。”
“……哈啊、哈啊……”
“快把依代交出了。你也不想失去手臂吧。”
“我不干。这是我的。你爱杀,下手不就好了……!”
拉缇梅利娅紧紧捏住手中的荷包。
“我不会杀你。你是必要的。别再让我重复第二遍。把依代交出来。”
“那你自己来取不就好了!利索地把这只手臂斩下来取啊!”
“不行。要你,自己,给我递过来。”
七日淡然地催促道。
“我要把你杀了……!绝对要,把你吃了……!”
拉缇梅利娅用手腕藏住眼泪,将另一只手里的荷包交出来。
“吃了你、吃了你……!绝对要吃了你……!”
“啊啊,会给你吃的。在我死了之后呐。”
七日轻描淡写地从拉缇梅利娅手中夺走荷包。
“……所以说你直到我死去为止,一直要待在我旁边。”
喘了一口气的七日将脚从拉缇梅利娅身上移开,身体转向歌神的方向。
看着两人攻防的歌神,微微地颤栗着。
畏惧于接近而来的七日,她向后退。
“……为什么……难道不是、同伴吗……?”
“你那眼睛是瞎了吗。我是人类,那家伙是祸津神。”
看着互相对峙的七日和歌神,拉缇梅利娅趴在地上。
“等一下,阿七……!”
将手伸直,但是身体里面传来疼痛,就连动也动不了。
——那么至少也得……,这么想到,大声地吼着:
“那孩子的歌,会令胸口有像被紧紧揪住一样的酸楚!在听了之后,不知怎么的内心就会变得很苦闷……!”
“我当然知道。”
“但是胸口最酸楚的,是那孩子自己!都唱出了那样寂寞的歌声,最最寂寞的人……就是那孩子她自己。最最悲伤的,就是一直歌唱着的她自己啊!”
“知道。所以我才要斩了她不是吗。斩杀了她……给她个了结不是吗。”
站在歌神的眼前,七日宣告到:
“……是‘可菈梅尔’。”
“……什么?”
“从住在外面的居民那里问来的。那只猫的名字,是可菈梅尔。”
歌神恍然大悟,视线落向抱在怀中的灰猫。然后像是在熟悉这个名字一样,在嘴里一遍一遍咕哝着。
“可菈梅尔、可菈梅尔……。真是好名字。”
“已经可以了吧。我斩下去了。”
歌神抬头望着七日。自然地,做出将脖子递出来的姿势。
“……你这个人,总是在说这句话。”
“那还真是抱歉了。这么野蛮。”
七日这么道歉。然后将刀身架上歌神纤细的颈项。
她将眼帘紧紧闭住。拉缇梅利娅不忍卒睹,将脸伏在地上。
——咣啷啷——!
窗户破碎发出的嘈杂声响于楼层中回荡。
打碎了楼层的窗户而现身的,是一大帮子人。性别、年龄、体格都各不相同的人们。他们都带着同样的头带,穿着粉色的T恤。
——“守望悲伤之会”。在T恤上,写着这样的印刷文字。
其中的会员几乎都是附近的居民们,他们都为歌神的歌声所着迷。他们就是同不动产商,围绕幽灵宅邸展开争议的团体。
“快放开那位少女!”
戴着眼镜,黑发间掺杂着着缕缕银丝的中年男性,对着正要斩杀歌神的七日嘶吼。不符合年龄的粉色T恤穿在他身上看着都辣眼睛,而他的表情却精悍勇猛。
“你之前不是说自己不是祈祷士吗。那果然是在说谎没错吧。”
“……确实不是祈祷士。是前•祈祷士。”
“你这男人真不干脆。……最最重要的是,你、现在正要斩她这一事实。斩这个宅邸的幽灵!”
那个像是头领的中年男子,飞溅着唾沫星子,粗暴地喊道。
拉缇梅利娅依旧搞不清楚状况,正困窘着,随之发现了刚才在路上过来搭话的妇人。粉色的头巾加上T恤,她也装备着“守望悲伤之会”套装。
“看呐,就是那个孩子!那孩子就是歌唱的幽灵!”
被用手指指着,集众人的视线于一身,歌神感到茫然。
向着正往后退的歌神,众人大声叫喊:
“我们会救你的!”“不用再害怕了”“快到这里来!”“快啊!”
“……怎么回事……不要。”
歌神摇着头,跳上台阶边的扶手上。
“啊啊!”一大帮子人顿时人声鼎沸,纷纷伸出手来。
“幽灵要逃走啦!”“等等!”“我们是你的好朋友啊!”
畏惧着成群的人类,歌神躲进二楼的深处。
再一次让歌声逃掉的七日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中混杂了恼火。
“……可不可以请各位不要妨碍我的工作呢?”
像是头领的那个男子额头渗出冷汗,却毅然挺出胸膛。
“你难道要说,将剑刃指着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工作吗?”
“是没错啦。”
“这是谁指派你的。还不快坦白。我们都已经大概知道能猜到了。反正在暗地里捣鬼的就是那不动产商对吧。”
“把他们抓过来了!”
被从中庭走来的众人架住两肋,龙虱和水黾两人登台亮相。
“快放开,你们脑抽了吧!俺不认识这个男人!”
龙虱把脚四处乱蹬,激烈地做出抵抗。
相比较,水黾则十分冷静。从容不迫地推了推眼睛。
“我们之间是没有关系的。你们有证据吗?证据呢?”
“对嘛!这都是那个前•祈祷士擅自干的事情。俺才没有雇用他咧!”
像是头领的男子站到被迫跪在地上的龙虱面前。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祈祷士是前•祈祷士呢?”
“啊?不。……直觉。”
“退治幽灵的幕后黑手果然就是你对吧。为了让我们失去买这栋宅邸的理由,于是提出退治幽灵的委托。因为你知道了我们是为了那个孩子才愿意掏钱。但是,不管是这栋宅邸,还是那个孩子,都不是属于任何一个人的东西。你所做的行为是非法入侵、损坏他人物品!”
“俺都说了,俺不知道!”
头领背向抓狂的龙虱,向七日提案道:
“也就是说,你只是受人之雇的前•祈祷士了。那么我们就以两倍支付这个男人所提出的报酬吧。相反的,可以请你保护她吗?保护住在这个宅邸里的,那个孩子。”
“保护……?”
七日环视这个楼层。
一身粉色的居民们,都屏声敛息观望着他的决断。
七日再一次吐出叹息,像是为了让所有在场的人听清楚,大声说道:
“所谓的土豪啊……。是不是都闲着没事儿干了。对你们来说,那个祸津神算是什么呢。大伙儿的宠物?还是会放歌的广播?你们是犯傻了吗。那可是祸津神!为人类召来祸害的灾祸!”
感受到了楼上传来的动静,拉缇梅利娅抬头向上看。
歌神在二楼的走廊里,漏出半边身躯窥探着这里。听着七日所说的话。
“你们可不要太得意了,真是成何体统。那东西可不是能让你们沉浸在怜悯中就能饲养得了的。竟然让我去保护她更是可笑至极。灾祸是养不了的!”
七日站在像是头领的男子身前,瞪着眼镜的深处。
“要是那家伙想要吃人了,首当其冲被她盯上的就是这个街上的人。既然是祸津神,想必会从肉质柔软的女人、孩子吃起吧。你真的有搞明白吗?那土毙了的T恤里,真的能装下,可以保护如此深重的悲伤所需的觉悟吗?”
头领露出不快的神情,抖动喉结吞咽下口水。
“但那也是……‘想要吃人了’那时候的事情不是吗。至今为止都没有问题。”
“等被吃了就晚了。”
“只要肚子不饿,那就没问题了吧。只要我们按时提供食物的话。”
“……还真是够闲的,你们这帮子土豪。”
七日不禁失笑。接着将军刀收入剑鞘。
在重归寂静的楼层中,回荡着剑锷碰撞的金属音。
“那么要是有人被吃了就请联络我。如果是保护你们人类的工作,我就接受好了。”
这么说完,七日将名片递给头领。
看到此景的龙虱,青着一张脸大吼着:
“开什么玩笑啊,喂!前•祈祷士!和俺的契约你要怎么办!”
“……喂喂。‘俺不认识这个男人!’。”
七日俯视着龙虱,将他刚才坦白出来的话重复一遍给他听。
“违约的是你们那一方好不好。想要再续契约的话,我可要收定金咯。当然了,你还得付出这群人两倍的报酬就是了。”
“唔……你这守财奴!”
“使不得使不得,您太谦虚了。我哪比得上您啊。”
七日穿过楼层,向玄关的方向走去。一身粉色的居民们让出路来。
等七日离开,好几个居民聚集在拉缇梅利娅的周围。
“你还好吧?这不都受伤了嘛。是被那个祈祷士打伤的?”
为拉缇梅利娅的肩膀上披上毛巾的,正是那位身材细长的妇人。
“竟然这样对待女孩子……真是过分。我们去找警察吧。在那之前,还是先去医院吧。”
妇人心痛得表情扭曲。
拉缇梅利娅小声地嘟哝道:
“不用。……只要吃了饭……就能治好。”
“啊呀,你肚子饿了吗?好啊,那就来我家好了。我给你准备一堆吃的。”
“真的?汉堡包呢?”
只要吃这个就行了是吧,妇人如此笑道。
拉缇梅利娅抬起脸,眼瞳中映入七日的身影。他将双手揣进口袋了,一副慵懒的样子面向着另一面,站在通向玄关的走廊上。
“把你丢下咯,拉缇梅利娅。”
“……想丢下随你便不就好了……”
“果然还是算了吧。”拉缇梅利娅如此婉拒了妇人的邀请,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一边走向七日的身边,拉缇梅利娅在脑中回想起在战斗中所舔的血的甘甜味道。特别的血、别致的肉。而要吃到,也特别的难。
然而那味道,是远胜过汉堡包的美味。
天空被染上夕阳的色彩,日照渐渐的温和。白昼越是酷热,在傍晚吹拂的和风就越是舒怡。尖顶房子上的风信鸡,在茜色天空中奏鸣着金属音
拉缇梅利娅跟在七日的后面,走下延伸向大门的楼梯。每走下一步,左肩就跟着作痛。虽然试着将今天的最后一根棒棒糖在嘴里咬碎,但光凭艾叶口味果然不够给力。
“呜呜……。痛得连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痛了。”
“反正你只要吃了东西伤就能好。车上还有干面包呢。”
听到拉缇梅利娅的自言自语,在数阶楼梯下的七日作出应答。
“……我这边要治愈好可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哼。你能别这么随便向我答腔好吗?我还会再袭击你的。到那时就是你的死期哩。”
“是嘛。”
“我可没有放弃。绝对要吃了你。”
“你在刚才已经这么说过了。”
拉缇梅利娅依旧板着怏然的表情,停下脚步。从上面俯视七日。
“那么你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身边啊?”
“我不是说了吗。你是必要的。”
“即使我说不定还会像今天一样,跑来阻碍你?”
“如果你自己觉得没问题的话,那也可以。你想要帮助歌神。如果你是遵从那份感情来行动的,那也可以。”
“……你是在小看我吗?”
“你是威胁。可以伤到我的祸津神可没有那么多。”
“……你脑袋里在想什么,真是搞不懂。”
“又没有互相理解的必要。反正我和你是不同物种。”
七日背对着拉缇梅利娅,继续沿着楼梯而下。
即使到了现在,大门前的献花台上还摆放着一堆零食和果汁。歌神之所以会知道棒棒糖,也是因为在这里有供奉着。歌神吃了这些东西,才免于受空腹的折磨。
所以歌神她没有吃人的必要。
“……呐。这些都是那群粉色的人放在这里的对吧。”
“应该吧。”
在献花台上放的各种东西,并不是供奉给在这栋宅邸中死去的一家人的祭品,而是送给歌神的,来自粉丝的赠礼。
“也就是说,那群人是歌神的崇拜者。即使是听了会让人想寻死的歌,依然产生了狂热的粉丝。”
“……明明听了会感到悲伤的说?”
“没错,明明听了会悲伤咧。”
“……可真是了不起呢,歌这东西。”
那歌会魅惑听歌的人,将其收为歌神的伙伴。那么拉缇梅利娅也是被魅惑的人中的一个吧。有种被人操纵了的感觉,心里恼火。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如此的疑问从心中涌出,拉缇梅利娅再一次停下脚步。
“为什么就只有对你是没有效果的呢?”
“我不管是什么时候,心情可都很忧郁呢。”
七日简简单单地这么说完,继续走着。
在两人过来时所乘坐的车的车顶上,歌神坐在那里。双脚来回晃悠着。
腹部的伤应该还没有治愈,但她缺乏变化的表情上,没有表现出悲伤或是苦涩。她安静地俯视着二人,“贵安”如此打招呼。
在其双臂中抱着的灰猫,果然怎么看都仅仅是在睡觉。
“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可菈梅尔。”
拉缇梅利娅问道。听了,歌神睁圆了眼睛。
“……刚才的话,是在对我说的?不是哟。可菈梅尔是这孩子的名字……”
歌神捧起灰猫,拉缇梅利娅对她嘟起嘴巴。
“又没关系嘛。反正那只猫是你的依代不对吗?你就用它的名字不就好了?”
“呃……可以吗……?”
“可以对吧?阿七。”
拉缇梅利娅回头看向七日。
“随你便”七日如此答道,瞪向可菈梅尔。
“不想被斩就快从那里下来。”
“野蛮……!”
可菈梅尔站起来,双脚一齐蹦起,在两人背后着地。
“你别忘记我说的话。假使你吃了哪怕一个人,我就会把刚才做到一半的工作继续下去。”
“……”
可菈梅尔代替回话,轻轻地呢喃了一句:
“……‘海德兰洁尔’(译注:有“绣球花(Hydrangea)”之意)
“嗯?什么?”
拉缇梅利娅歪着脑袋,而七日好像是听清楚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我有见过她。”
可菈梅尔说的,就是过去曾在宅邸中借住过的“那个人”的名字。
“啊啊,对了,阿七、这孩子说她有见到过。见到过六花的祸津神。”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可菈梅尔将头左右摇摆。
“我不会说更多的了……”
这么说着,她紧紧抱住灰猫。
“谢谢你……帮我找到这个孩子的名字。还有、拉缇梅利娅……”
说着可菈梅尔扭扭捏捏地低下脑袋。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个……再和我一起……”
“嗯嗯,一起唱歌吧。我还会再来的,可菈梅尔。”
拉缇梅利娅笑着回答。可菈梅尔听了,也像是安心了一般,绽放出灿烂的笑靥。
她就像是曾经住在这栋宅邸里,那个像是洋娃娃一样的少女般,开怀笑着。
“嗯。谢谢……”
× ×
车在飞奔着,仰躺在车的后座上,拉缇梅利娅仰望着在夜空中流转飞逝的街灯。
嘴里嚼巴着干面包。要是吃得太急就会噎住。所以她缓慢地,细嚼慢咽着。
虽然只靠这种东西没办法恢复体力,但还是比没有的好。今天除了布丁和棒棒糖之外,什么都没有吃过。
“呐、阿七……。这干面包,不会就是晚饭吧……?”
她战战兢兢地向坐在驾驶座上的七日问道。
“不是说过饭就是你的报酬吗。都已经出来工作完了。我会做给你的。”
“太棒咯!那就做汉堡包吧?要双层的。”
虽然拉缇梅利娅协同七日一起工作,不过因为她是祸津神,因此没有拿到钱。而相对的,可以得到一顿饱餐。只要是在工作之后,点的菜更容易被同意。
“把布丁也买回家吧?那个又甜又丝滑的浓醇布丁!”
“那东西是限量的。今天已经买不到了。”
“真哒假哒——……”
早知道是这么珍贵的东西,当初就应该更加用心、细细品味的。拉缇梅利娅回忆起早上吃的,“浓醇焦糖布丁(caramel pudding)”的味道。
“……嗯?焦糖布丁(caramel pudding)……?可菈梅尔(caramel)?”
七日喜欢的点心和灰猫的名字。是同样的名称嘛。就算说这是偶然,也……?
“阿七……”
拉缇梅利娅立起身子。
“……那个名字,是你在扯谎吗?可菈梅尔……为啥布丁会和灰猫的名字一样啊?”
“肯定是偶然啰。”
七日像是事不关己一样的回答道。
拉缇梅利娅回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然后获得了一个结论。
七日可能在一开始就已经察觉出来歌神的依代。如果他真的是在寻找依代的话,就会让拉缇梅利娅先舔歌神的血,在“换装升格”之后,从而找出关于依代的某些线索才是。
然而他却是装出找依代的样子,搜索着猫的名字。他这不正是想要去遵守和歌神间的最后的愿望、约定吗。
但是他却没能找到。无论宅邸的哪里,都没有有关猫的名字的情报。所以在斩杀歌神前,将一个新的名字作为代替,给了她。
这推理有理有据。因为七日在拉缇梅利娅在为给黑尾鸥取名字而苦恼的时候,有这么说过——取喜欢的食物的名字就行。
“焦糖布丁,那不就是阿七喜欢的食物嘛!”
“我说了,那是偶然。你真烦人呐。”
七日面朝着前车窗不动,叹了口气。拉缇梅利娅窥伺着他的侧脸。
“阿七、你今天叹气的次数是不是格外多呀……?”
“说什么蠢话。我平时都一直是这种感觉。”
“难不成,是因为歌的缘故?”
“才不是。”
拉缇梅利娅的脸颊缓和了。听了那歌声而变得异常的,不仅仅是自己。就算是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可菈梅尔的歌声也确实传达给了他。
“库嘻、嘻嘻嘻。”
拉缇梅利娅在后座翻滚着,脚扑腾扑腾地踢着。
“还说着什么‘是被歌所蛊惑了吗’。你这是在说谁呐,真逗!”
“别乱踢腾,烦死人了。”
“好好。我把这个赏你。”
她在七日的肩上披上毛巾。那是从妇人那里得来的,粉色的毛巾。在毛巾上,大大地写着“守望悲伤之会”。
“你很喜欢对吧?可菈梅尔的歌。”
“我不需要。”
“哇喔”
脑门被扔回来的毛巾砸到,拉缇梅利娅倒回座椅上。
拉缇梅利娅哼唱着那忧郁的韵律。
那是歌神的歌,是那只猫的思念。
——‘要是星期日快来该多好啊’
——‘这样他就会和我一起玩’
——‘一起玩鬼抓人。一起摘花,肩膀相倚着把歌唱’
这是,孑然一身的灰猫的歌。
——‘星期天它不见了。从那天突然消失。直到永远’
会这样,是因为最最喜欢的少女逝去了。
拉缇梅利娅用毛巾替代毯子盖住自己,细声呢喃。
“阿七。悲伤呢,可是会成瘾的呢。”
“说的什么鬼话。”
七日握着方向盘面朝着前方。嘴角微微挂起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