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
翻译:断章的罪歌
校对:中嶋阳子
向七日寻问有关六花的事情,可他什么也不说。
横躺在后车座上的拉缇梅利娅暴躁如雷,脚底板用力踹车门。
“让你说你就说!从六花的牙齿里诞生出来的我理应有知道的权利。”
“咚、咚”她从从内侧跺着车门,提出抗议,而古川七日依旧手握着方向盘,没好气地咋舌。
“要是车门坏了,我让你一星期都没饭吃。”
“我可是喰神,要是一星期不吃饭可不要死了!阿七是想要杀了我!”
“是耶。要是你想死就给我继续踹。”
“……哼”
后座席变安静了,七日透过后视镜看过去。
戴着风衣上的兜风帽,从短裙的下面可以窥见到大腿,拉缇梅利娅怀里抱着黑尾鸥横躺着不动,板着一张脸。
七日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你想知道的。明明过去从来没有在意过。”
“我一直都不知道嘛,六花的牙齿——作为我依代的那个犬牙,是你的姐姐的东西。……我和那个叫六花的人,长得很像?”
“是,你真的很像她。”
打开方向灯,手打方向盘,七日回答道:
“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吵得要死。贪吃,脑袋还笨。是一个笨蛋……”
话说到一半,拉缇梅利娅气得鼓起腮帮子,“咚”一声用力踹后车门。
随后七日掏出金黄色的荷包,咬下去。施加在荷包内的六花的牙上的伤害传达到拉缇梅利娅身上,悲鸣声从后车座响起。
“哇呀呀啊啊啊!”
时间正值山脊染上赤红的黄昏。
载着二人的汽车驶进了宽阔的停车场。
在汽车停下,引擎熄火的瞬间。
拉缇梅利娅从后车座跳下来,从车后面画着大弧度迂回至前车门。没有停止奔跑的脚步,就这么向着走下汽车的七日的后背施展连环踢。
“就只有咬、只有咬它我是绝不会原谅的!”
七日用军刀的剑鞘化解踢击,然后一边闪躲着随之而来的爪击,一边将车门锁起来。
“别这么生气啊。我那只是在回答你罢了。”
“我已经足~够地明白你很讨厌六花这件事了!让你讨厌到要从背后刺杀她!”
“……这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拉缇梅利娅盘起双臂,一脸得意地回答:
“哼哼。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所以我就从情报贩子那里买情报了。用的是自己的零花钱哟。我已经听说了六花的临终的情况。在五年前的战争中,六花是被你——被既是战友,也是她弟弟的你所杀的。我似乎长得和六花很像呢,这情报可不能听了就算了。不然都不知道啥时候就被你从背后捅了哩。”
“……哼”
七日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视线从拉缇梅利娅身上离开,用下巴比划汽车的另一侧。
“闹够了吧,还不快去把车门关上。小心我从背后捅你。”
“你个鬼畜!”
拉缇梅利娅老实地回到车后面,将揣着黑尾鸥的单肩包挂在肩膀上,关上车门。
手放在车门门把手上,小嘴里嘀咕着。
“……看来真的有够讨厌她的。所以才会一直追着‘六花的祸津神’不放。花了足足八小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而那甚至都不是确切的情报。”
工作来了跟我走,他这么说着就把人撵进车里,出门的时候还是上午。接着就在车子上一路颠簸着,都一觉醒来还是没有到目的地。好不容易,车子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太阳快下山的黄昏了。
“我都没有听你说过,竟然要走这么远!既然如此你就用召唤的呀。肚子都饿瘪了。”
“你不是也很讨厌吗?那个‘召唤’。”
七日对在车子另一边大喊大叫的拉缇梅利娅置之不理,迈步向前。
这一次的工作,是处理“希望从疑似‘六花的祸津神’的人物手中,保护这座城镇”的委托。但那只是“疑似”,寄过来的那封信的内容中,哪里都没有明确指出“六花的祸津神”确实存在于那里的根据。
“要是没有的话,这次就白跑了。”
“就算会白跑我也要去。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几率,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去。”
“……可怕的执念。”
拉缇梅利娅狠狠地瞪着七日的一身西装打扮。
七日的心里,怀着对“六花的祸津神”的强烈执着心。
要把将六花的身体用作依代的她们一个不落的找出来,斩杀。
这股指向她们的憎恨,有时令拉缇梅利娅也感到胆寒。
“……所以说,连我也一样讨厌是吗……”
因为拉缇梅利娅也是从六花的身体一部分中诞生出的“六花的祸津神”。
她确实有七日一死,就吃了他的血肉的打算。一有破绽,也同样会袭击并杀了他。但是要是一直没能杀死他的话,那么早晚要被斩杀的不就是自己了吗?
就如同六花那样,从背后捅下去。
“……咕喵”
黑尾鸥察觉到拉缇梅利娅屏气慑息,释放着不祥的杀气,从单肩包里昂起头。
拉缇梅利娅将食指比在嘴唇前,视线直直盯着七日的背影,压低身子。
——不吃,就会被吃……仅此而已。
“差不多是时候了,赶快杀了他”她如此下定决心。
向指尖施力,亮出爪子。
从背后一爪子捅穿心脏——不,心脏被骨头胸骨保护着,捅穿很困难。那就握住胸骨,把它扯下来。要瞄准的就是腰骨的上边——。
吸、吐,一次不作声响的深呼吸。让心平静下来。
朝着七日的后背,拉缇梅利娅飞奔而去。
伸展出的手指就要触及七日后背的,前一刹那。
七日扭转身体,双手缠抱住拉缇梅利娅的手臂。
接着将关节向反方向扭曲,将握在手里的军刀的刀柄压在她的脖子上。
身体后仰,变“く”形,拉缇梅利娅发出悲鸣。
“咕嘎!?”
七日也同样涌起战意,将军刀的剑锷用大拇指顶出。
“……喂喂、需要让我从正面把你辟两半吗?”
“唔、咕。果然初始形态还太弱了……。要是我能换装升格的话,要是我能换装升格的话!区区一个你,不一会就给你吃了!把你的皮骨啮得粉碎,把筋肉撕咬扯裂,弄成一团糊糊了再吃个精光——嘎!”
手臂被掰出“咯哩咯哩”的声响,眼眶泛着泪光的拉缇梅利娅这时突然抬起头来。
眯细眼睛,“吸吸”地抽动着鼻子。
“……哪里有,好香的味道。”
拉缇梅利娅扑腾扑腾地乱蹬乱闹,解开束缚。她在停车场的对面,发现一条笔直小路,那里提灯连作一排,她的脸上焕发狂喜的神采。
祭典的伴奏乐在山间回荡。穿着浴衣的人群熙来攘往。炒面、烤玉米之类的诱人香气,乘着晚霞的风迎面飘来。
“阿七!不得了啦!祭典耶!”
“我知道。毕竟那个疑似‘六花的祸津神’的人物就是在祭典的会场里出现的。”
“搞什么啦!这根本就不是白跑嘛!好棒耶!祭典耶!”
不祥的杀气如雾般消散,拉缇梅利娅欢呼雀跃。
“你想去是无所谓,可别走丢了”等七日刚把这话说完,她已经撒腿奔向祭典的会场了。
“有够自由的,那家伙……”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刚才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的呢。和拉缇梅利娅待在一起,连喘口气的闲暇都没有。
在又长叹了一口气之后,他为了不要看丢那活蹦乱跳的风衣,加快了脚步。
X X X
喰神爱章鱼烧爱得深沉。还有棉花糖、苹果糖、烤玉米,也一样爱得深沉。究竟为什么呢,为什么在夜祭典的露天摊里买的食物,会比往常美味那么多呢!?
拉缇梅利娅双颊挂着玉米粒儿,脸上笑开了花。
“壕好次!”
右手章鱼丸、左手烤玉米,棉花糖的袋子挂在手腕上。
长条状的云霞下,灯笼连成一线,小摊在笔直延伸的小道两旁栉比鳞次。
短裙的裙摆翩翩摇摆,拉缇梅利娅配合祭典的伴奏乐迈着步子。心情甚好。
挂在肩膀上的大号挎包里,可以窥见只把脑袋探出来的黑尾鸥。
“小咲咲,吃吗?”
“咕喵”黑尾鸥叫着,欢欣雀跃地啄食递过来的烤玉米。
“呐。很好吃吧?祭典上的烤玉米咋就这么好吃呢?”
走在前面一些的七日,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回头。
“你别玩太欢了。大老远地跑到当地的祭典上来,可不是为了玩。不要忘记这是工作。”
“阿七自己不也玩得挺欢吗?”
拉缇梅利娅蹙起眉头回望七日。
一身西装,还有系在腰上的对祸津神专用军刀。这幅装扮的确不适合享受祭典,但他的手上正握着一串色彩鲜艳的麦芽糖。
“我没你那么严重。”
“不兴奋的人,还会去买麦芽糖之类的吗?”
等拉缇梅利娅走过来,七日再次迈出步子。
“听好了,要是你走散了我可要用召唤了。我们要在太阳下山之前,去委托人所在的山顶的神社……”
但他又马上停下脚步。本应该跟在身后的拉缇梅利娅又不见了。
“刚说完就没影了。”
一个小摊上正搅拌着铁板上的炒面,在那小摊前找到了她的身影。这个贪吃的喰神,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她就会被香气勾引,丢了魂儿似的不知跑哪儿去。
“排什么队,跟我走。”
七日一把揪住拉缇梅利娅的领口,硬生生把她从队列里拽出来。
“唔咕”
“你还想吃东西吗……。给我适可而止。”
拉缇梅利娅的身体被拖行着,抬头看向正在叹气的七日。
“你看看嘛,那可是炒面哦?这不就类似‘都跑到祭典上来了竟然不吃炒面,那你跑来吃什么啊?’的感觉吗?”
“要说吃的的话,你手上多得都快扑出来了不是吗。不把那些吃完你也拿不下了吧。”
“那你拿着好了。喏。”
勉强做出妥协,拉缇梅利娅将装在托盘里的章鱼烧递出来。
“就算给你吃一个,也不是不行哟?”
“才不要哩。我讨厌章鱼。”
“诶——。有这回事儿?为什么?咬不动?”
“生理上接受不了章鱼。”
“哼嗯。明明很好吃的说。出生在有章鱼的时代却吃不了章鱼,那你还为啥要生下来?”
“活着又不是为了吃章鱼咧……”
从人群中钻出来,两人走上漫漫石级。
穿过鸟居,眼前的院落十分宽阔,笔直的小道的终点是神社的前殿。社务所和神乐殿之类的建筑像是包围石灯笼和手水舍(译注:一般于日本神社院落的中央设置,用于洗手和漱口,意在清晰尘世污浊。)一般建在四周。
一群人聚集在神乐殿前。好像正在表演节目。
“阿七。我想看那个。那是在做什么呢?”
“是神乐吧。你去看吧。反正和委托人碰头的地方就是这里。”
“欧耶!”
拉缇梅利娅兴高采烈地奔过去,但是在人堆的最外缘,能看到的只有人群的后背,看不到舞台。虽然试着踮脚蹦了蹦,也只能勉强瞥到一眼演员的身影。
“每、每次只能看到一下下……”
听到“哇啊”的喝彩声,也不知道那“哇啊”是在喝彩什么,心急如焚。
站在一旁的七日舔着色彩鲜艳的麦芽糖,悠哉悠哉地眺望着舞台。看来要是有他的身高,人群就成不了障碍了。
“小不点就是辛苦呢。出生在有神乐的时代却看不到神乐,那你还为啥要生下来?”
“活着又不是为了看神乐咧!阿七……!我赏你来给我骑高高的机会也不是不——”
“才不干哩。你是小毛头啊。”
“……啐。算了,我自己来。”
拉缇梅利娅紧紧抓住七日的后背,蛮横地爬上那颀长的身体。
“唔……给我下来,你个混蛋。”
“不嘛不嘛,我要看嘛。”
拉缇梅利娅的手臂缠住七日的脖子,腿也卷住他的身体,然后望向舞台。
“哇啊,好厉害……”
聚光灯打亮的舞台上,那里仿佛是另一空间。
舞台的两端,立着两棵罗汉松,高得必须抬头才能望尽。
缠在两棵树的树干上的草绳垂下无数折成菱形的纸缀。那就好似是在设下隔开两界的结界。那个空间,给人以不可侵犯之圣域的感觉。
在舞台的中央,身披白色羽织的巫女肃穆起舞。
笛声和太鼓声相应和,折扇赫然撑开。从那庄严的举止,可看出饱受淬练的秀美。
“……好漂亮。”
“那是《祸津六花》”
七日舔着麦芽糖,小声说道。因为有人攀在背上,他的头只好歪着。
“诶?六花?”
“就是近代神乐。以战争时期的六花为主题创作出的舞蹈。”
相传在战争时期,役使祸津神,拯救许多战士之少女的逸事想必在民众间备受欢迎吧。六花作为在战火中顽抗敌人的国民,被视为英雄,时至今日,那舞蹈在偏远的地区也在开始发扬。
“这样啊。”
“在正当中的巫女扮演六花。你看,她被包围了。那些人饰演敌人。”
戴着面具,穿着黑袴的男子们登场,像是要包围六花的扮演者般奔走于舞台上。踩着变得更激荡的太鼓的节奏,男子们跳跃着、喧嚣着。
然而六花的扮演者毫不狼狈。不疾不徐地举起扇子,翩翩起舞。接着从舞台深处又有新人物登场了,她们是身穿白色正装的六位少女。
每个人手里都握有一根棒,棒的一端垂下一串菱形的和纸。
“那就是‘六花的祸津神’。”
“哦噢……出场了呢。”
少女们如守护六花一般站在她身前,挥舞着棒,跳着舞。
晚霞的风习习吹来,罗汉松的叶子和垂下的和纸一齐摇曳。
噔哩咯噔、噔哩咯噔……。配合着伴奏的太鼓声,男子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舞台的帘幕后。在击败最后一个人后,少女们聚集在六花身边,紧接着观众们爆发出和庄严的舞台不相符合的喝彩声。
“好厉害。帅爆了!”
“别闹腾,碍事。”
拉缇梅利娅受到周围气氛的影响,双掌在七日的脸跟前不停拍合。
“六花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啊!”
被六位少女围绕着,六花的扮演者娴静端庄地起舞。她将合起的折扇缓缓地横向平扫,但在将其指向观众席时,动作戛然而止。
巫女那宛如雪一般洁白的脸颊,渐渐染上朱色。
扇子直指的地方,六花扮演者视线的前端,七日的身影就在那里。
“那家伙,回到平时的状态了。”
七日小声嘀咕道。
因为舞台正中间的六花扮演者静止不动了,周围的少女也开始感到困惑。她们继续着舞蹈,而脸上不安的表情纷纷指向六花扮演者。乐器的演奏者也抬起头,为了一探究竟,将视线移向舞台。察觉到惴惴然的气氛,观众们开始喧嚷。
然后从六花扮演者的鼻子里,“嘶嘶”一串鼻血耷拉下来。
巫女猛地回过神来,用袖口遮出鼻子。
“呜哇、呀……”
她眼珠子转啊转,惊慌失措的模样,结果还引来了观众席里“雪生小妹妹,加油哟——”等声援。在六花扮演者踩到衣裙下摆,摔了个狗啃泥的瞬间,全场爆发出哄笑。
这出人意料的展开,就好比是,那连接近都令人忌惮的秀丽圣女,突然堕落俗世一般。让拉缇梅利娅呆呆地张着嘴巴。
即使变得手忙脚乱,依旧跳完了所有的舞蹈动作,巫女兴冲冲地从舞台帘幕后离开。在笑声的同时,也爆发出了盛大的拍手声。
拉缇梅利娅目送她的背影,赠与其干巴巴的拍手声。
“阿七的姐姐……流鼻血了呢。”
“不,先说清楚。那人可不是我姐。”
X X X
“古川君……!没想到你真的过来了!”
所有的节目都结束了,等观众们都零零星星地散去时,刚才的巫女从舞台的后台现身了。,还是穿着原来的衣服,只是脱去了羽织,她就这么向七日跑过来。
但是她马上被周围的观众们所发现,被团团包围住。
说着“跳得很棒”“又变漂亮了呢”之类的话,甚至还有人送了她花束。
“非、非常感谢。不好意思、请让我过一下……。那个……”
巫女堆出一脸笑容的同时,也做出深受困扰的表情,消失在群众的另一边。
拉缇梅利娅一边撕下棉花糖往嘴里送,一边看向站在身边的七日。
“她叫你‘古川君’来着。你们认识?”
“嗯。那是这次工作的委托人。”
过了一会儿,巫女拨开人群,直直地跑过来。
“对、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啊!”
但是她在来到七日这里之前,被石板绊到,一个狗啃泥,怀中的花束在空中飞舞。咚、巫女的颜面重重地撞在石板上。
“真是一点没变,净是在流鼻血呢,大坂。”
察觉到鼻血从撞扁的鼻子里流淌出来的巫女,“哇呀呀”地用袖口遮起鼻子。俏脸生晕、眼珠打转的那副模样,简直和舞台上的意外事故时如出一辙。
“呀……又是这样。难得一次感动的再会的说。”
“我看了唷,祸津六花。演得是不错……”
说着,七日将花束还给巫女。
“啊……谢谢……”
巫女一手用袖子遮住鼻子,另一只手接住花束。
“要是没有在最后关头流鼻血就更好了。”
“那都是因为发现了古川君,被吓来一跳所以才……”
七日站起身,巫女也挺起身来。
“真的把我吓到了……。因为抱着古川君的是……”
巫女吞吞吐吐,视线偷偷瞥向七日身旁的拉缇梅利娅。
“嗯?”拉缇梅利娅歪了歪小脑袋。
“这孩子就是……?”
“对。喰神。”
“会说话吗……?”
七日俯视捏着棉花糖的拉缇梅利娅。
“她正问你呢。会说话吗?”
“这还用问!当然会!”
巫女重新面向拉缇梅利娅。
“那个……幸会。我叫大坂雪生。是这个甲良神社的巫女。”
“诶、哦。那啥……”
听到意想不到的礼貌问候,拉缇梅利娅慌慌张张地重整姿态。
“我是……拉缇梅利娅。呃……这孩子是小咲咲。”
拉缇梅利娅把包包拎起来,把正“咕喵”地叫着的黑尾鸥拿给她看。
“哇。好可爱呢。”
雪生用食指轻轻摩挲它的额头,黑尾鸥一副很舒适的样子闭上眼睛。
“它现在翅膀上有伤,所以飞不了。”
“这样啊……。那么你是在照顾它对吧。”
“嗯,是我的储备粮!”
“啊、原来是这样啊。是储备粮啊……”
雪生怯生生地将手缩回来,拉缇梅利娅向她问道:
“你是阿七的熟人对吧?是朋友?”
“该说是朋友呢……还是……”
雪生的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为如何回答感到为难。七日代替她答道:
“在战争时期,我们我们都归属在同一个部队里。那是由祈祷士所组成的队伍。”
“噢。祈祷士……?”
“啊啊。大坂是祈祷士。”
“欸!”
拉缇梅利娅拉开距离,对她咬牙切齿。靠退治祸津神来吃饭的祈祷士,祸津神对他们自然不会有好的印象。喰神拉缇梅利娅也一样,她正是祸津神。
雪生慌忙向着显露出敌意的拉缇梅利娅摆手。
“我、我现在已经不归属于任何一方了。只有在神社有求于我的时候,我才会去退治坏祸津神而已……”
乍看之下,雪生身上确实没有带着可以说是祈祷士特征的军刀。
拉缇梅利娅再一次盯着雪生的全身看一遍。年龄看起来要比七日年轻,而身高只比拉缇梅利娅高一点。栗色的长发在身后绑成一束,还算大的胸部藏在巫女装束之下,站立的姿态让肩膀勾勒出平缓的坡度,散发着清秀之美。她的肌肤也“名”副其实,正是如雪一般白皙。
这位酝酿出沉稳而温婉的气场的巫女,她挥舞军刀驰骋于战场的身姿实在令人无法想象。
相形之下,让她在院落里拿着竹扫帚扫枯叶才更像回事儿。
“……你真的上过战场?”
白色的袖口因为两次的鼻血被沾污成了红色。像这样一不小心就喷出鼻血的女孩子竟然会上战场,真亏她可以活着回来。
雪生像是感到困窘一样地笑着:
“怎么说呢……。我是后方的部队啦……。所以说我使不了枪和剑之类的。”
说着她从荷包里取出数枚歌留多牌。上面画有人或是动物的画,就是寻常的歌留多牌。将它们以扇子状排列开,雪生问道:
“我来治好小咲咲的伤,可以吗?”
“欸?”
雪生用两指随手夹起一张歌留多牌。将其放在拉缇梅利娅挎包中的黑尾鸥的翅膀上。
接着歌留多牌发出微微的光芒,柔和的光将黑尾鸥的翅膀包裹。
“哦噢……”
从歌留多牌上出现汉字《治》,它在空气中飘然舞动着。
《治》一个接一个地从歌留多牌上涌现出来,大小不同的《治》被释放到半空中融化消散。治、治、治、治……。
“怎么样……?因为本来就快要愈合了,我想它应该可以飞了才是……”
雪生没自信地说着,抚摸黑尾鸥的侧腹,催促它张开双翅。
翅膀发出拍打声,黑尾鸥从挎包里飞出来。
“啊!”
拉缇梅利娅的眼睛追逐着于晚霞的天空翩翩飞舞的黑尾鸥。
绑在翅膀上的绷带脱落,落在她的头上。
“虽然我不会使枪使剑,不过在战场上也会用到祈祷术。我就是卫生兵。”
雪生为黑尾鸥能顺利飞起而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安心的笑容。
X X X
晚风吹拂,院落内的树木簌簌摇曳。七日站在石墙上,俯瞰着于晦暗黄昏中凸显而出的那一条笔直小道。
祭典的会场一直延续到石级的最下面,从会场传来的露天摊的诱人香气在四周袅袅飘荡。因为小镇里的小工厂和杂木树林数量之多,一到祭典的晚上,祭典小摊的灯光点亮,一直延伸到神社的这条笔直小道就成一片灯火辉煌,看起来一片欢腾。
从坐落于山的中腹位置的这座甲良神社看去,甲良镇的景色一目了然。
这座盛行织布业的小镇,就位于山一侧的斜坡上。也因此这里的路几乎都是坡道,家家户户在斜面上彼此紧挨,石级路像是要将它们编结在一起般延展着。
相似的小路连接起相似的小工厂,它们相互紧挨着,道路就像是迷宫一样。
涂染以像柿子的果实一般艳丽的朱红——这是这个地方特有的染色法“柿染”。因为它十分有名,这里既是工厂地带,同时也是工厂的见习者经常造访的观光小镇。
只要到一年一度的甲良祭,每年都会有许多的观光客聚集在这里。白天是纺织品的展览会、晚上则有架起神轿互相撞击的“翻神轿”竞赛等等,节目一个接一个。
为了方便俯瞰小镇风景,在石墙上设置有长板凳,七日现在就坐在那里。
“久等了,古川君。”
没多久,从七日的背后传来柔和的声音。
工作告一段落了的雪生拘谨地在七日的旁边坐下。她身上穿的依旧是巫女装。在她胸前,抱有一瓶东西。
“……那是什么?”
“诶嘿嘿。这是看了神乐的人送给我的。他说自己是我的粉丝呢。”
雪生说完,低下头,表情蒙上阴霾。
“……但是流出鼻血了。要是六花小姐看到了,‘我才没有那样呢’——一定会这样发火吧……”
“六花她曾经想要成为英雄。那家伙的活跃被谱成神乐受民众喜爱,我想光是这样她就会很高兴了吧。更何况那是由你,大坂来舞蹈呢。”
“诶嘿嘿”
雪生将瓶子拿出来,给七日看。
“我说。为了庆祝我们暌违四年的再会,喝吧?”
“酒才不喝咧。”
“酒……你喝不了?”
“到晚上会受袭击的,被那家伙。”
七日用下巴指指石墙下的空地。相比这里要低一级,有一块由赤土覆盖的广场。那里,是小镇里的孩子一起玩耍棒球等游戏的地方。
在已经变暗的广场上,拉缇梅利娅独自一人来回跑着。
在她的头顶上,伤口愈合的黑尾鸥正在来回飞着。
在空中滑翔的黑尾鸥现在正沉浸在用墨鱼须嘴对嘴喂食的游戏中。拉缇梅利娅用唇瓣夹着墨鱼须,将其向前凑。然而飞过来的黑尾鸥瞄偏了目标,喙刺在拉缇梅利娅的脸上。
“咕嘎”拉缇梅利娅闷声嚎叫,在赤土上打滚。
伤口痊愈的现在估计就要成你的忌日了吧,七日之前还这样怜悯着黑尾鸥,而拉缇梅利娅却在土地上扑腾扑腾地跺着脚,咯咯笑着。心情大好。
雪生用袖口抵在双颊上,兴致盎然地向他问道:
“夜晚的袭击……咦?夜袭?”
“是为了吃我。要是让她看见破绽,就会瞅准机会来吃我。”
“因为她是喰神?”
“因为她是‘祸津神’。”
七日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他望着下面的拉缇梅利娅。
雪生窥伺着他的侧脸。从很早以前七日就不把感情表露在脸上,想要看透他的想法一直都很难。
“这样啊。……所以才喝不了酒呢。要是醉倒了就危险了。”
“危险的是那家伙喔。要是一醉没办法手下留情,一不下心就下杀手了。”
“……啊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听他的语气,和觊觎自己生命的祸津神住下一个屋檐下,似乎也没耗费他多少精力。还是说他只是在随口说说呢?
“呐,古川君。能问你一下吗……。那孩子明明打算要吃了你……为什么还把她留在身边呢?”
“怎么可能放着她不管。那也是从六花身上诞生出的祸津神。”
“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不能放着不管——”
雪生低垂着头,压低声音:
“……斩了她,不就好了。”
“……”
因为会下杀手所以不喝酒——像这样的说法就好似是在为对方着想一样。雪生过去所认识的七日,不是会对祸津神如此手下留情的男人。
七日翘着二郎腿,依旧俯视着空地。
“就在刚才……。之所以会在舞台上流鼻血,原因不仅仅是看到了古川君。还因为看到了长得和六花小姐一样的,那个孩子。她们长得真的一模一样呢。”
“确实很难下手吧。要斩那个和六花有着同一张脸的祸津神,真的很棘手呢。”
“但是,假设那个祸津神的目的就在这一点上呢?看准古川君的弱点,模仿六花小姐的脸,来钻古川君的软肋,这不是不可能——”
“你是想说,那全是演技?”
“对方可是祸津神。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
“所以我才会监视着她。先不管这个,你把我叫过来,不会是为了说这件事的吧。”
七日硬是切换了话题:
“我是受了你的委托才跑来这里的。”
从雪生那里寄来的信上所写的工作委托,简单来说,就是甲良祭的警备。
所谓的“祭典”就是“祭祀”神以崇拜之的意思。祭典能让诸神振奋不已。
祭典的伴奏乐,其音色有时就连不速之神也能吸引过来。明明没有招呼他,祸津神会自己现身。
因此一般在这样的祭典上,都会请祈祷士协会派遣祈祷士过来。
实际上,就在七日走上参道的这段时间,已经看到几位携带着军刀的祈祷士在巡逻着。应对祸津神的警备万无一失。更何况甲良神社本身就是有专门退治祸津神的祈祷士常驻的神社,理应根本不会有轮到七日出手的情况。
而要说为什么雪生要寄信给七日——
为什么七日带着拉缇梅利娅,跋山涉水来到这边境之地——
都是因为有情报说,有人目击到疑似“六花的祸津神”的人物出现了。
“‘红发的女子’被人目击是发生在祭典的准备期间。被目击到她避开人的耳目,走进了山的另一侧。虽然没办法笃定那个人就是祸津神……”
雪生紧抱着瓶子,心有愧疚地说着:
“就算真的是祸津神,这里还有祈祷士协会的人在,而且这个镇上还有我们大坂流派的神社在,所以我想应该不会出问题,但是因为疑似‘六花的祸津神’,所以就还是想着请古川君来警备好了……”
“我没问题。红发女子,光是这样对方就有可能是栉结神。”
七日回想着“六花的祸津神”其中一人的样子,抬头望着环绕院落的森林。
“要说山的另一侧,那里不是只有森林吗?”
黄昏天空中浮现一轮皓月,还有成排矗立的杉树描出的剪影。随着夏风簌簌摇曳的树木被黑压压的影子涂没,营造出惊悚的气氛。
离开甲良镇绕到山的背面,那里是无人问津的森林地带。
在那森林中也有祸津神存在。现在正值撩拨诸神情绪的祭典时期,究竟有什么理由要特意去涉足那里。
“……我记得,在森林里祭祀着一个神轿没错吧。”
“啊。嗯嗯,我听说森林深处是有祭祀神轿的佛堂……。我自己也没见过。因为平常镇上的人几乎都没进过森林里面。山的另一侧,那里是‘山之主’的领域。”
森林里的“山之主”。那就是所谓,在镇上世世代代流传的传说。传说在距今三百多年前,就已经存在架起神轿互相撞击的“翻神轿”这一风俗。一个神轿击翻了众多敌手,一路优胜,最后诞生出了祸津神。
身材庞大,力大无比的祸津神被当时的人们崇敬,在山的另一侧建造佛堂,祭祀那个神轿。于是山的一半变为祸津神栖息的圣域,不管是进入还是砍伐都成为禁忌。
“不得接近山的另一侧。那会激怒‘山之主’——小的时候就被这样叮嘱。这就类似小镇里不成文的默契。”
只有山的其中一侧是小工厂成排的人类居住区。另一侧是被弃置的森林地带。双方互不干涉,禁止砍伐的戒律从三百年前就传续至今,时至今日也依旧被遵守着。
“古川君知道的真清楚呢。你难道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不是。在战前,古川家的老爷子把我带到这里来过。我没跟你说过吗?”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雪生的声音激动起来。
“没跟我说过!你来过吗!?这里可是我的故乡唷?你不知道吗?”
“是不知道。但是来的时候,我和六花都还小。我们去祭典上转悠过。我记得那时候还有一个假到不行的,专门展示稀奇动物的小屋来着。”
“说不定还和我有见过面呢。我呀,一直都住在这座神社里的。”
“天知道呢?就算有见过也不可能记得住吧。”
“姆……”
明明把“山之主”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的说,雪生在心里赌气着。
七日俯视着广场,思忖着红发女子的目的。
然而拉缇梅利娅东窜西窜地乱动,思考动不动就被她搅乱。现在她正把黑尾鸥压在地上,硬是想要骑在它的背上。
她手指指向夜空……说着“来,我们飞!”的傻话。
“……也太为难人家了吧。”
不经意间的细语,雪生听到后“嗯?”地看过来。
“啊啊,不,没什么。那个祭祀着神轿的佛堂,你知道具体位置吗?”
“我想去问问父亲应该能知道……现在就要去吗?晚上的森林很危险唷……”
“那就明天天一亮就去吧。那么没那个目击者在哪里——”
“阿七!”
拉缇梅利娅的叫唤声压过了七日的话。
“我决定还是要去!就算是你也阻止不了我!”
“去哪里……”
“那还用问!当然是去买炒面啰?既然来到祭典,果然还是少不了炒面。但是有一个问题呢。该怎么办?”
“啥问题……”
“我零花钱没了!”
“这是该理直气壮地说出来的话吗。”
拉缇梅利娅把有拉链的小钱包里的零钱全都倒在手心里,摊给他看。
“这点钱买不起炒面!”
“关我屁事。那你就放弃吧。你已经买了够多东西来吃了吧。”
“可是我还没有吃到炒面的说。再说了,我的钱太少了。我也不是有帮你工作吗,为什么我没有工资呢?那么限制我的零花钱,你几个意思啊?”
“我们不是约定过吗,‘有这些这些钱就够了’。我不是还做饭给你吃了么。”
“……我觉得自己被上当了。我的职场真是个不得了的黑心企业喔……”
“少给我死缠烂打,自己明明是个祸津神。”
“我抗议——!抬高员工工资——!”
坐在一边的雪生,这时候畏畏缩缩地把手微微举起。
“那、那么……由我来给吧?”
“?”
“我来给你零花钱,那个,可以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说古川君也一起去祭典嘛。而且‘翻神轿’也马上就要开始了……”
拉缇梅利娅攀上石墙,扑闪扑闪着眼睛从雪生的脚边望过来。
“‘翻神轿’,那是什么?”
“是甲良祭上首屈一指的活动。”
雪上弯下膝盖,对拉缇梅利娅投以微笑。
“将神轿和神轿相撞,来举行淘汰赛。那可是相~当有魄力的传统仪式。在赛事激烈的那一年里,甚至还会出现伤亡者呢!”
“喔噢,燃起来了。我们去吧,阿七。那可是传统仪式!”
“燃你个头,傻瓜。我们是来工作的。”
“古川君。目击者是在准备露天摊的时候目击到的。所以我想他现在也应该在参道上忙着开店呢。我们在去问话的时候,顺便去看看,好吧?”
“……行吧,如果是这样的话……”
七日即使不情愿也还是同意了,雪生抱着瓶子满心欢喜:
“那我们就赶紧——啊,但是在那之前……”
打量站起身的七日,“姆”地做出复杂的表情。
“不觉得太俗气了吗?竟然在祭典上穿西装什么的。”
X X X
拉缇梅利娅身穿的那件浴衣,其腰带在腰后像缎带一样绑出一个结。
一甩屁股,垂耷下来的腰带前端就像尾巴一样,摇摇摆摆。
拉缇梅利娅“咯啷咯啷”地踩响木屐,像是在舞蹈一般地甩着尾巴嬉戏着,不知到底是哪里有趣。那件蓝色浴衣的下摆之短,暴露出来的地方从白皙的脚丫一路延伸到大腿。
黑尾鸥从挎包里探出脑袋来。伤明明已经痊愈了,看来它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挎包窝。
“……看她玩得欢的。”
七日边叹气边说道。在他身边的雪生脸颊染上红潮。
“那个……。你看这身。怎么样呢?这件浴衣还是新做的呢。”
黑底的浴衣上描绘着椿的花纹,散发着成熟气息。头发也刻意理在脸庞一侧,使其垂至身前,雪白的后颈在黑色的布料的衬托下显得更有存在感。并拢的双手一起提着小布袋,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仰视着七日。
“这是我的压箱宝物……什么的,诶嘿嘿。”
“嗯。无与伦比。”
“无与伦比!?呀……不行了。鼻血要……”
“不愧是纺织之镇,手艺一流。别让鼻血弄脏了它。”
“你说的是浴衣?刚才那是在夸浴衣的布料?鼻血都倒流回去了……”
七日身上穿的,一样是浴衣。这是雪生的那位在甲良神社担任神官的父亲的东西,几乎是强逼着让七日把它穿上的。浴衣上点缀有菱形的花纹,穿在身上柔软贴身,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逸品。
“这件衣服很适合古川君呢。简直就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因为阿七他在家里也一直穿着浴衣嘛。”
雪生对拉缇梅利娅说的话做出过剩的反应:
“咦?真的吗?”
“但是呐,就算这样他也剑不脱手。穿着浴衣还拿着剑,很像落魄的武士吧。老气横秋武士!”
“你好吵,要我斩了你吗?”
即使换上了浴衣,七日依旧将军刀带在身上。那是因为有拉缇梅利娅在。
虽然看上去就是个在祭典上喧闹的小孩子,但拉缇梅利娅仍是祸津神。既然将这种东西带在身边,就要时刻携带着用以扼制其暴走的武器。
颀长的身形再加上携带着剑的身姿,确实有几分武士的味道。
“老气横秋武士……我觉得即使这样也挺好的唷……?。多有古风。”
“……我看起来就这么沧桑吗?”
七日脱力地回答,然后望向拉缇梅利娅的背影。
“那家伙真够活蹦乱跳的。那浴衣是不是太短了?”
“不是有演‘六花的祸津神’的女孩子了吗?拉缇梅利娅小姐的浴衣就是向她们借来的。让她来选喜欢的样式,选出了的就是那个。是不是有些太孩子气了呢……?”
“嘛啊,穿那件也正好。反正那家伙是要到处跑的。”
正如七日所说的,为浴衣感到满足的拉缇梅利娅马上就把兴趣转移向露天摊那边,喊着“快走啦”就冲进了人群中。
和沿笔直的小路向着神社走时的情况不同,这次让拉缇梅利娅感兴趣的不是卖食物的店铺,而是射击游戏的店。入手的奖品取代食物,埋没的她的双手。
拉线抽奖游戏抽中了狐狸面具,钓水球游戏钓到了一个色彩妖艳的水气球。
在玩捞金鱼的时候,捞鱼的薄和纸网不一会儿就破掉,她“呜嘎!”地嚎叫着。
“我不适合玩这个。”
“那是因为你用蛮力在玩。弱爆了。就凭你那技术,就连一只也捞不起来。”
蹲在旁边的七日从拉缇梅利娅手里夺过一只薄和纸的网,轻轻地放在水里。屏住呼吸接近金鱼,嗖地一下就捞起一只秀给她看。
“……噢。挺能干啊……”
“拉缇梅利娅小姐,也请给我一只。”
雪生在拉缇梅利娅的另一侧蹲下。拉缇梅利娅将未使用过的纸网递过来,但雪生笑吟吟地摇摇头。
“不是,给我破了的就行。”
雪生依旧带着满脸的温和笑容,接下纸网。
用破网的边框勾住金鱼,在一瞬间将它扔进碗里。
“哦噢……!?”
雪生势不可挡,一只、两只、三只,金鱼一个接一个地被捞上来。
“那只眼珠特大的能捞到吗?”
“那孩子,感觉很能扑腾呢……”
雪生将纸网勾在拉缇梅利娅所指着的那只黑色凸眼睛的金鱼。但是在被捞起的瞬间它挣扎着跳起,飞到了桶的外面。
“啊!”
拉缇梅利娅叫出声来。雪生利索地伸出纸网,用网的框子从下面怕打了凸眼金鱼两三下,把它弹起来,“噗通”一声掉进了碗里。这时周围一圈不知不觉间聚集过来的人群送来喝彩声。
“好厉害!刚才真是千钧一发!竟然把它救起来了!”
“诶嘿嘿”
和正在害羞的雪生成对比,店铺的老板以一张快哭出来的表情耷拉着眉梢。
“求求你放过我吧,雪生小妹妹……”
“对不起咯”雪生吐着小舌头,把碗里的金鱼全都倒回桶里。
“是大佬还这么谦虚!”
拉缇梅利娅向雪生投以尊敬的目光。七日告诉她:
“凡举游戏,这家伙的技艺之高简直诡异。明明平常都那么笨拙。”
“说、说我笨拙太失礼了啦……!我是在这里的神社出生的嘛。要是每年都玩的话即使不情愿也会变得擅长。但是拜此所赐,我被禁止在游戏摊贩上玩游戏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只要见雪生一来,游戏摊贩的主人大家都脸色铁青。她在“游戏”方面的能力超凡脱俗。
投圈圈游戏她也是如行云流水一般接连投中目标,就好像百发百中是天经地义一样。
用大头针抠下小麦粉糖果上的图样的游戏上,七日扣出了伞状的图案。拉缇梅利娅就连苹果形状的图案都没能扣出来,直接啃了上去(译注:可食用)。而她在他们旁边抠出了最高难度的菩萨图案。
“……为什么糖果雕刻游戏里可以诞生出这么神圣的东西……”
把菩萨提起来看的七日傻眼的说着,雪生羞赧地用双手掩住脸颊。
手被拉缇梅利娅拽着,雪生洗劫了一家又一家游戏摊贩,但是不管是哪一家店她都没有收下奖品。只是施展出自己的身手,时不时偷觑一下七日的脸。
每当雪生展露她的技巧,掌声就会涌现。因为雪生的美貌吸引人的目光,就招引客人的作用来说,可谓是不可多得的广告塔。而且,她虽然会付钱,但不会收下奖品,原本脸色铁青的店主们也心情转好,说着“把这个那去吧”,把小礼品送给她。
现在拉缇梅利娅的手腕上,就有一只由捞金鱼摊送的小金鱼在摇晃着。
“雪生小妹妹!雪生小妹妹!”
嗓音粗哑的中年店主挥手招呼着,一行人来到射击游戏摊的店铺前。
“今年的奖品个儿可大了。怎么样啊雪生小妹妹。来挑战试试!”
在额头上绑麻花状缠头巾的店主龇牙笑着,大板牙还缺了一块。他大敞着的手臂所指的方向上,一个翻白眼的达摩木偶(译注:其实就是长得像达摩的不倒翁,不过底座是一小块平底。)镇坐在架子最高处。
“要是你射下来了,尽管拿走。而且也不收你钱。怎么样,接受挑战不?”
这是射击游戏摊的挑战书。在周围已经有人群聚集过来,向雪生投来期待的视线。这挑战不能不接受。
拉缇梅利娅首当其冲地举起了手。
“我我!我想玩。只要射击就行了吗?”
“气势不错呢,小姑娘。但是,一人只能射三发。嘛啊,料你也做不到啦。”
从奸笑着的店长手中拿来放着木塞的小盘子,拉缇梅利娅架起气步枪。磅,射出的木塞击中了达摩木偶的鼻头。
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机关,受到冲击的不倒翁放出电子音。
‘哈啊啊——我起!’
达摩木偶稍稍向后倾斜,然而他又像是不倒翁一样,马上站直了。
“虾米……!我火啦!”
拉缇梅利娅不服气地把木塞塞进枪口,瞪着达摩木偶。然而不管怎么打,达摩木偶都喊着“哈啊啊——我起!”的吆喝声回归原样。
“这是诈骗啦……!”
在如此愤慨的拉缇梅利娅身旁,雪生把木塞塞进枪口。
“哼哼。就算是达摩木偶,应该也有不想被打中的地方才是……”
雪生架起气步枪,温婉的气氛陡然一变。如同架起猎枪的猎人时的肃杀气氛,包围了射击游戏摊。
人群、店主、拉缇梅利娅都为其生吞一口唾液之须臾,雪生开枪了。
磅!击中的地方是达摩木偶的眉梢——。
‘哈啊啊——’
达摩木偶被弹开,斜向后方,大幅度地向架子背后倾倒。
要落了,正当无论是谁都这样想到的瞬间,达摩木偶顺溜地回转半圈,再一次站直。
‘我起!’
店主举拳高呼。
“你还太嫩!雪生小妹妹!”
“才不是,我又没打算第一发就把它打下去!”
雪生已经塞好了木塞,向着达摩木偶射出第二发。
磅——。被击中下巴的达摩木偶跳起来,‘我起’的吆喝声中仿佛能听出几分焦躁。
然而达摩木偶依旧在架子的边缘死命挣扎,雪生向他射出最后的一发。木塞正中眉心,达摩木偶缓缓向后倾斜。
拉缇梅利娅身体凑向前,呐喊:
“掉下去!达摩去死!”
然而——‘哈啊啊啊哈啊!我起!’
达摩木偶还是没有倒下。向着架子后方倾斜的达摩木偶将冲击化作势能,再一次站了回来。
雪生用光了所有弹药。这次换作店主放声呐喊。
“哈·哈!看来即使是你也没办法击倒他呀!”
“怎……怎么会这样——”
雪生脸色变青,这时一张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让一边去。”
代替她上前的七日用右手架起气步枪,将其向前伸到极限。七日的手脚原本就很长。枪口和达摩木偶的距离被缩到最短,店主面如土色。
看准“咕隆咕隆”地前后摇摆着的达摩木偶向后倾斜的时机,将致命的一击赏给他的额头。
“哈啊啊啊唔——!”
以强硬的做法,让达摩木偶消失在架子的背后。
场面一度陷入寂静,欢呼声随之到来。
掌声沸腾,拉缇梅利娅双眼放光,仰视着七日: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七日!原来你比达摩木偶还强!”
“不不,你对达摩木偶的评价还真高啊。”
“谢、谢谢你……古川君。你捍卫了……我的荣耀……”
“不不,你把这看得多重要啊。这不过是射击游戏欸。”
店主抹着眼泪,从架子后面把达摩木偶抱过来。
“……该死的……。该说不愧是雪生小妹妹的相好吗。把这拿去吧,小偷!”
“咦,不、不是、相好啦,大叔”
雪生摇着手否认,七日在她边上俯视着到手的达摩木偶。他依旧翻着白眼,“我起(去)……”的叫声就好像是在做“请多指教”的问候。
“啥嘛这是,我又不需要。大坂,就由你收下吧。”
“咦!这样好吗?多不好意思啦。古川君,真的给我了?”
“诶诶——。好好啊。我也想要。”
拉缇梅利娅伸出手,雪生抢在她之前一把夺下达摩木偶抱在怀里。
“不、不行。这是给我的!”
“诶诶——那,怎么石头剪刀布?来嘛?”
“不要、不要——”
被双方拽着,达摩木偶“我起(去)!我起(去)!”的发出悲鸣。
将争抢达摩木偶的两人抛在背后,七日拨开人群离开了摊位。
踢踏着木屐,三人走在灯笼排成串的参拜之路上。
夕阳西下,目光所及是群青的天空。排列在道路两边的摊铺照明,将夏夜朦胧地淡淡地点亮。
在额头挂着狐面面具的拉缇梅利娅,啃着章鱼仙贝走在前面。顾盼着摊铺,不时掰开仙贝,给身在挎包中的黑尾鸥喂食。
七日和雪生望着她的背影,肩并肩慢慢地走着。
雪生将装着烤鸡的纸杯递给腋下夹着达摩木偶嘴里舔着麦芽糖的七日。
“烤鸡你吃吗?还是热的唷?”
“不用了。我有麦芽糖。”
“……真是的。你果然还是老样子,净吃甜食了吧。有好好吃饭吗?会搞坏身体唷……?”
“有吃着。因为那家伙要饭吃,所以我才做饭的。”
七日用下巴指指拉缇梅利娅的背影。雪生也跟着七日视线看去
“那孩子……喰神,吃的是什么?”
“和我们一样。比起生的,更喜欢吃料理过的东西。吃不了纳豆,似乎很爱吃汉堡包。”
“汉堡包……?真的很像人类呢。”
雪生身为祈祷士,至今看过、退治过许多祸津神,
然而,她从没有见过行为举止这么接近人类的祸津神。射击游戏摊铺的主人和看热闹的人群也根本不会想到她是喰神吧。
七日在一片哗然中低喃:
“祸津神不是会很大地继承依代的特征吗。说不定从六花的牙齿中诞生的那家伙,会比其他的祸津神更接近人类……更接近六花。”
“但是,她的出身明明和‘六花的祸津神’的孩子们一样……。可我感觉那个喰神比她们更加融入了人类社会。她们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雪生自答道:
“……就比如说,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战争?所以没有对于人类的厌恶感,之类的?”
七日微微浅笑:
“在战争的就是人们,结果不识战争反而更像人类,这话也真够可笑的。”
“……”
雪生踌躇着。在这样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真的好吗?
刚才喰神的话题很明显是被回避了。七日大概不想被提到这个话题。
偷偷瞟一眼七日,看到他在舔着麦芽糖。不知道时不时因为他正在吃甜食的关系,他的心情看上去很平和。不知道他有没有享受这次祭典呢。如果是的话,我邀请他过来真是太好了——她打心里这么想着。
“……那孩子,自从生下来就一直和古川君住在一起?”
“啊啊。从六花去逝的时候算起,所以已经有四年了吧。”
“……这样啊。毕竟是在战争结束后之后嘛。可是……只有四年,她长得这么大了?真的很人类一模一样呢。明明还有一些不管过多久都不会说话的祸津神……学习能力很强呢。”
“那不是学习能力。”
七日注视着拉缇梅利娅对着黑尾鸥欢笑的侧脸。
“几天前,我们遭遇到一只猫的祸津神。被留在在宅邸里的一只猫死去后,以它的尸体作依代诞生的祸津神。那家伙不记得身为自己的依代的那只猫的名字,但是和生前的那只猫一样,思念着家人而一直歌唱着——明明不认识那些家人却一直在唱。”
“看来是继承了依代的习性呢。是本能记住了歌唱。”
“啊啊。这和她也是同理。”
“那孩子也……?”
“不是在学习。那是在复习。复习六花的人生,复习她的活法。我也不能笃定就是了。那家伙还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兴趣、嗜好之类的,都是在模仿不知名的某人。也不知道六花她也受不了纳豆、最喜欢的食物是汉堡包。”
雪生也注视着拉缇梅利娅的背影。在一起逛摊铺的时间让她没太注意,但定睛一看,那张无邪的可爱笑靥,到现在还是会看成令人悚然的某种东西。
“……那孩子会模仿六花小姐的人生……渐渐变成人类吗……?”
“谁知道呢。论把人类的肉体作为依代诞生出来的家伙,我只知道‘六花的祸津神’。包括那家伙在内,这群家伙会怎么成长,我无从猜测。只不过——”
他说出了对雪生那句“不斩了她吗”的答复。
“——因为那家伙用那和六花一样的脸笑着,所以我斩不下去。”
七日的脚步倏然停滞。
走了两步、正要迈第三步的雪生回过头。
“……古川君?”
“工作之前有那么一件麻烦事要处理了。大坂,你先走。”
“嗯。”
两名携带着军刀的年轻祈祷士从笔直小路的分叉口接近过来。那大概是负责祭典的警备的祈祷士吧。不知他们是不是知晓七日和喰神拉缇梅利娅的人,过来可能会进行盘问之类的事。
“要单独和祸津神共处了,你没问题吧?”
“嗯。就把拉缇梅利娅小姐交给我好了。别看我这样,姑且还算是个祈祷士啦。”
雪生把小布袋拎起来给他看。那里面有雪生施展祈祷术所用的道具。
七日背对祈祷士二人,靠感觉来洞察他们,同时把达摩木偶扔给雪生。
“离开的时候别回头。被他们发现,事情就大条了。毕竟我看你在这一带还挺有名的。”
“嗯。我在前面等你喔。”
拿好达摩木偶的雪生跑向拉缇梅利娅身边。
在途中,她没忍住,偷偷窥看了一眼后方。
这时七日正被祈祷士二人围住,还被没收了军刀。
X X X
“呐呐,你们两个超可爱了有没有?怎么样怎么样?有空吗?”
“我这不正吃着炒面呢嘛。这看起来像是有空嘛?”
拉缇梅利娅盘腿坐在石墙上,一边大啖炒面,一边没好气地回答。
来向拉缇梅利娅和雪生搭话的,是两名年轻男子。看那潇洒的打扮就知道那是从外面来的观光客。
男子们对雪生困扰的表情视若无睹,继续搭话:
“诶——,我看确实很有空嘛。咱们一起逛祭典呗?我们会请你吃东西的啦。”
“真哒!走呀走呀。”
“咦,拉缇梅利娅小姐!?你太好搞定了吧!”
正要站起身的拉缇梅利娅被雪生制止了。
看到雪生双臂里疼惜地抱着的达摩木偶,男子二人笑了。
“是说,你抱着达摩木偶干嘛?好笑死啦。”
雪生“姆”的撅起嘴唇,面向男子们。
“我们等着和人碰头呢。所以请你们走一边儿去。”
“砰”地敲了一下达摩木偶的脑袋。——‘哈啊!我起(去)!’
被雪生和达摩木偶的气势压倒,男子们离开了。
在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之后,雪生“呼”地卸下肩膀的力气。
“真是的……。好慢啊,古川君。翻神轿都要开始了啦……”
雪生用惴惴不安的神情环顾周围。这个广场已经变为会场,已经有许多的人聚集在了这里,翘首企盼着神轿的到来。
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没有七日的身影。
“不会是掐起来了吧……”
“应该没关系啦。”
不把雪生的担忧当一回事的拉缇梅利娅,继续在石墙上进食。吃的东西从炒面已经换成了巧克力香蕉。
“……你不担心七日吗?”
“被祈祷士找麻烦这都是稀疏平常的事了。”
“……拉缇梅利娅小姐,对七日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呢。”
“算是吧。毕竟是老交情了。”
拉缇梅利娅一口咬下巧克力香蕉。
黑尾鸥坐在她的膝盖上,对快要滴落下来的巧克力酱虎视眈眈,“咕喵呀”的鸣叫着。
“……古川君他,那个,恋人什么的,有没有呢……”
“恋人——!那样的一个老气横秋武士怎么可能会有恋人呐。就连朋友他都没有。”
“这样啊。说的也是呢。毕竟老气横秋嘛,嗯嗯。拉梅小姐——啊”
叫名字的时候舌头没绕过来,雪生用手遮着嘴角。
“省略掉也没关系啦。毕竟那么长嘛。”
拉缇梅利娅一边用穿香蕉的签子戳着黑尾鸥,这么说道。
“那就……拉梅……妹妹?”
“感觉不错。”
“那么也请拉梅妹妹也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名字?叫啥?”
“啊、啊咧?我做过自我介绍了吧!叫雪生。大坂雪生。”
“雪生。有点忘了啦~。噫嘻嘻。”
拉缇梅利娅龇出虎牙。这张笑靥,和往昔的六花非常相似。
“……‘拉缇梅利娅’,这名字很好听呢。是古川君起的吗?”
“嗯……。好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这么叫着了。这是腔棘鱼类的其中一种的叫法喔。”(译注:ラティメリア是腔棘鱼的一种,中文是矛尾鱼,就是那种像化石一样的鱼。)
“噢——,原来是这样啊。为什么取鱼类的名字呢?”
“不知道。应该是他的喜好?腔棘鱼。但是看起来不怎么好吃呀。”
“好吃……?要吃吗?”
“那家伙取名字就取食物的名字。可菈梅尔这类的。”
“嚯……”
雪生不说话后,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动。得问些问题才行,拉缇梅利娅是不会自己提出话题来的。她只是默不作声地啃香蕉,有时和黑尾鸥嬉戏。
“那个……拉梅妹妹你,对古川君是怎么看的——”
重要的问题说道一半,这时有人对她们“喂~~!”地搭话过来。这一次是更加花哨的三人组。——“喂,干啥子呢?我大爷我一起玩玩不?”
“不去!”
雪生以连击达摩木偶之术赶走他们。
‘我起(去)、我起(去)。哈啊啊,我起(去)!’
“唔哇,这女的咋回事儿,可怕吼!”
三人组逃之夭夭。拼命拍打达摩木偶的雪生甚至都“哈啊、哈啊”地上气不接下气。
“呐,拉梅妹妹你——”
“喂,那边两个人,方便打扰一下不?”
“真是的,怎么了嘛!?”
这次又是被男子二人组叫住了。太阳都下山了这二人组还是戴着太阳镜。显然不是什么善类。雪生牵起拉缇梅利娅的手逃跑了。
“哦噢噢,雪生,这是要去哪儿?”
黑尾鸥“啪塔啪塔”的伸展翅膀,追着拉缇梅利娅于夜空中飞舞。
“等不来的古川君就不管他了!我领你去我最中意的地方。”
跑在前面的雪生回过头,面向拉缇梅利娅,将竖起的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笑着。
从大道走入小径,雪生将拉缇梅利娅带进一条阶梯繁多的小路上。
井然的小镇工厂间的狭窄通道几度蜿蜒,一步两级的奔上了一串短小的台阶,刚以为总算走完了,稍微前进几步这次又是下坡。拉缇梅利娅陷入了仿佛置身于迷宫般的感觉中。黑尾鸥在她的头顶着落。
已经渐渐地远离大道了吧。随着街灯数量的减少,四周变得昏晦,祭典的伴奏乐也愈来愈远。
街上处处可以见到螃蟹的标签。卷帘门落下的小店的看板上也有。在街灯旁随风飘扬的旗帜上也有,虽然花纹不一样,但画的都是红色的螃蟹。
“雪生。这街上的人都很喜欢螃蟹吗?”
“有可能吧。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这样,但这个甲良镇的‘甲良’好像就是取自螃蟹的蟹壳。”(译注:日语甲良和蟹壳同音。)
“噢——。这里原来是螃蟹之镇呀。”
雪生爬着台阶,走向山的顶峰。
“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呢,山上有一座城堡。城堡的主人一族的家纹,就有着螃蟹的形状。”
走上石阶最上面的雪生一边等着拉缇梅利娅,一边继续说着:
“在战国时代。城堡的主人被某一位将军欺骗而被杀害了,这座山连同小镇一起被他剥夺。这个邪恶的将军,其名唤‘猿’。为猿军的卑鄙行为忿忿不平,城主的儿子挺身为父报仇。就在这座山上,展开了猿军和蟹军的大战。”
“嗯嗯。”
“然而猿军的规模远比蟹军庞大数倍。是在敌不过对方……。于是城主的儿子招来祈祷士们使出了最后的手段——他染指了禁忌。他有意地催生出祸津神,驱使它们袭击猿军。”
“哦噢……。就和‘六花的祸津神’一样。”
“对吧。但是这只是很久以前的童话故事喔。当时的祈祷士们想办法,让四只祸津神诞生了。石臼的祸津神、蜂巢的祸津神、栗子的祸津神。还有就是‘牛粪的祸津神’。”
“NiuFen……?”
“就是牛的粪便。”
“牛粪!?还有由牛的便便变出的祸津神!?”
“真的有喔。蟹军就这样消灭了猿军,漂亮地夺回了这座盛产柿染纺织物的小镇。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译注:该故事改编自日本寓言童话《猴子与螃蟹》(适合3岁左右儿童,正适合拉缇梅利娅)。故事有好几个版本,结合起来,石臼、蜂巢、栗子、粪、柿子都会出场。)
“我好在意牛粪会有怎样的精彩表现啊……”
“让敌人足下打滑,这类的?因为是粪便,感觉它还可以让粮食变臭。”
“Oh,牛粪……这家伙,还蛮恐怖的嘛。”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这则童话的缘故,这座小镇其实相当有包容力的呢——对祸津神的包容力。我们的神社还把那四个祸津神作为四天王来祭拜着呢。会祭祀祸津神的神社还是很稀奇的吧。在前殿还摆着一个木像呢。超~大一个。”
“噢——。明明是祈祷士,还会祭祀祸津神?”
“这里面的原因可复杂了。听说让那个四天王诞生的祈祷士,就是我们大坂家的祖先。我们的流派擅长制作道具来施展祈祷术。像是禁锢祸津神或是开展结界之类的。所以有任务而把我们叫过去的时候,也对我们抱很大的期待。但是我们大坂家里,无论是谁都没办法让祸津神服从自己……”
就算能做到禁锢它们,但是没办法让他们服从命令,将它们作为武器来使用。
“能回应帝国军的期待的,就只有六花小姐一个人。”
“哼嗯。‘六花的祸津神’里,不知道有没有牛粪呐?”
“没有啦。拉梅妹妹对它真的很中意呢。”
雪生在杂草蓊郁的石级前伫足。这里杳无人烟,一眼就能知晓这里是被弃置的神社。视线越过石级,就能看到陈旧的鸟居静谧地矗立着。
“这里,就是我秘密的场所。”
跟在雪生身后的拉缇梅利娅也爬上了石级。
由石头铺成的笔直小道穿过鸟居一直延续到院落。在路的终点有一座佛堂,于月光下,寂寥地矗立着。瓦砾剥落、柱子和扶手都已经腐朽。
为人所遗忘,被弃置的神社,让人感到一种说不上的恐怖。院落被郁郁葱葱的杂木林所包围,要不是有柔和的月光,周围一定伸手不见五指。
拉缇梅利娅为是否要迈出步伐感到踌躇。
雪生在笔直小路上静穆地走着。
“……因为今天是祭典之夜,所以我觉得它们一定会现身的。”
将达摩木偶放在投钱箱上,雪生回过头。
“怎么了?再过来一些。”
雪生向这里招手,拉缇梅利娅穿过了鸟居。在笔直小路外杂草丛生,砂砾稀稀疏疏地散落其间。
在拉缇梅利娅走到院落中央的时候,雪生将小布包洒在在她的四周。
“那是什么?”
“被施以咒术的道具。就会歌留多牌一样。”
不久,一只小布包裂开,从中间又汉字流出来。汉字是《界》。界、界、界——。无数的《界》被温湿的夏风吹动,像烟一样漂浮不定。
“这是要做什么?”
雪生没有作答,而是将食指竖在嘴唇前。
然后,幽然地吹出口笛。音色宛如夜蝉的鸣声,就如要渗透沉寂的院落一般回响着。不知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雪生不再作声了。
“我们会使用道具。大坂家啊,是在和祸津神——‘玩’。”
说着,又从小布袋里掏出弹球。她将刚好一只手能握住的大小的弹球洒向夜空中、四散的弹球碰撞着砂砾,“啪啦啪啦”作响。
“看着喔。”
接着从砂砾和小石子之间的间隙中,“啵哇”,探出发着绿光的东西。
那个正往外爬的东西,是一个短手短脚的人形祸津神。大小只有人的手掌心大。全身呈白色,只有那张呆板的头部在发着绿光。
“哦噢……?”
“这就是祈神。”
祈神一摇一摆地走着,用双手抱住弹球。从那张平面上点两个圆点一样简易的脸上读不出情感,但看它“啾、啾”地把脸颊往弹球上蹭的样子,可见它心情大好。
“这些孩子们的依代是院落里的砂砾。虽然平时都是躲起来的,其实在神社里是有很多的,因为那里是有人现出强烈的祈祷的地方——”
在砂砾的底下和杂草的间隙中,祈神一只又一只的现身。各自索求着弹球,一摇一晃地走动。数量远远超过了十个二十个。
站在原来中央的二人,不一会儿就被包围住了。
既有指尖大的矮小体型的,也有细长的,扁胖的。虽然体型多种多样,但所有的都“啾、啾”地让头部散发着玲珑绿光。
警戒着突然出现在脚边的祈神,拉缇梅利娅一只脚向后退。
“哦、哦噢……!”
一摇一晃地蹦过来,结果不慎一脚踩到了它。绿色的光在脚底溃散。
“哇啊!不、不可以的啦,怎么能踩它呢。”
“啊……呜啊……”
拉缇梅利娅把脚让开,只见在石板上,有一只踩扁了的祈神倒在那里。微微的绿光变得孱弱,不久就熄灭了。
雪生蹲下身,俯视祈神的尸体。
“……死了。”
“对……对不起……”
拉缇梅利娅老实地道歉,蹲在雪生旁边。
“不需要害怕的。这些孩子们绝不会加害别人。它们力量十分弱小。它的能力‘神符’只是接受别人的祈愿,然后把护身符吐出来而已。”
“……护身符?”
“对。不过很少会吐出来就是了。虽然我祈愿过很多次了,但从来没有见到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有邪念呢,它们不肯听我的祈愿。”
有一只祈神抬头望向夜空。原本成一直线闭紧的嘴巴横向裂开,将在头部发光的绿色光球。“啵哇”地吐出来。
第一只吐出光球后,以此为开端,祈神们一个接一个地吐出光球。
朦胧的绿色灯火,就好似萤火虫群一般。
废弃的神社,被渲染以幻想的色彩——
“哇欧……!好漂亮……”
沐浴着绿色的光,拉缇梅利娅站起身,表情再一次焕发光彩。
“这个地方……。要对古川君保密唷。”
雪生依旧蹲着,悄悄嘟哝着。
“要是这些孩子们被发现了,一定会被他退治掉的。因为古川君讨厌祸津神……。即使是现在,也一定很讨厌。”
呐,拉梅妹妹,这么说着,雪生抬头看着拉缇梅利娅的侧脸。
“……拉梅妹妹,有吃过人类、吗?”
“欸?”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一副呆然的表情反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而雪生不禁想象了这句话言外,所隐藏的词句:
——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关系变好了的说。
她有被这样问道的感觉,急忙改变了提问的方式。
“不、不好意思。这个问题问得太坏心眼了呢。那个,这么说吧、……喜欢人类吗?”
“哼嗯——?”
拉缇梅利娅歪起小脑袋。
“‘喜欢’这个情感我不是太懂啦。不过‘讨厌’倒是很好懂就是了。”
拉缇梅利娅注视了朦胧的灯火半晌,回答道:
“要是给我食物的人,我就‘喜欢’。所以说,那个送我小鱼的大叔,我就很‘喜欢’他。”
这么说着把手腕举起,将在塑料袋里游泳的鱼秀给她看。
“拉梅妹妹……。金鱼不是用来吃的鱼……”
“欸……?不吃它吗?”
“那是用来观赏的鱼喔。原来你是打算要吃呀……”
“这东西,光看它用什么用……?”
拉缇梅利娅将金鱼仔细地来回端详。这样的举止也让雪生的表情不禁松缓下来。
拉缇梅利娅把挎包里的黑尾鸥抱起来。
“小咲咲我就很‘喜欢’。”
“咕喵”黑尾鸥发出嘶哑的叫声。
“还有就是,嗯……。我也‘喜欢’雪生!”
“咦,我?”
“嗯。你治好了小咲咲的伤嘛。还把浴衣借给我。捞金鱼玩得那么棒。在舞台上也很帅气,哆哆嗵~、哆哆哆哆嗵~的”
以无数的光球为背景,拉缇梅利娅模仿着于舞台上舞蹈的雪生。将扇子推向前的舞姿,将袖子一手拎起,回转一圈——。
“鼻血‘唰啦——’的。”
“真希望你可以把鼻血快忘掉呢……”
“还有就是,我‘讨厌’阿七!”
“……这样啊。”
“要是把他看作美餐的话,说不定算‘喜欢’啦。”
“你真的打算,要吃了古川君吗?”
“坚决吃呀。但是他还挺难搞定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军刀喔?不管是在家里,还是睡觉的时候。所以呢,估计我只能等到他死了才行。”
“……嚯。”
这个话题实在没办法称其温和,但拉缇梅利娅却能轻易地说出口。就和七日一样。他也把自己被拉缇梅利娅袭击的事,说的好像不算事儿一样。
我是被他们两人戏谑了吗?还是说所谓的“吃”对他们来说,真的就那么轻而易举?
“这太扭曲了……”
雪生悄然地细语,接着说:
“对拉梅妹妹来说,古川君就是一顿美餐没错吧?”
“没错。阿七的血呐,老甜咧。其他的人类都不能比!我有几次机会能咬到他,那肉松软又丝滑喔!那肉不管是煮还是烤都一定很好吃。吃惊了吧?”
雪生不知道该对这喜孜孜地说着话的喰神作何回应,姑且先挂上了微笑。
“因为古川君是特别的……。不,应该说是古川家是特别的才对。”
“好像六花也很美味来着。这是覗神说过的哟。不愧是姐姐对吧。”
雪生自嘲着——谁谁很好吃,说着这样话题,就好像自己也同样是祸津神一样。她眯细眼睛,否定道:
“不是的,他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
“欸?真的?”
“古川一族特有的甘甜血肉,那不是靠亲子的血缘来继承的。那种体质是基因突变。是招引祸津神的病。在过去,将这样的孩子作为祭品献上,神都会欣喜。现在时代变了,但血肉甘醇的孩子们还是会招致祸津神。这样的孩子一般都会被舍弃,不过古川流这个流派,会将他们收作养子,将他们培养成祈祷士。”
“嗬。阿七原来是个病娃子喔。”
被放在地上的黑尾鸥用鸟喙啄着祈神,欺负它们。
“不可以啄它们的,小咲咲!”
拉缇梅利娅叱责着追在祈神屁股后头的黑尾鸥。
雪生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继续刚才的话。笑容再也无法持续,终于从脸上褪去。
“……祈祷士各有各的流派。就如同大坂流的祈祷士需要用到道具一样,古川流是将自己当作诱饵来招引祸津神。但是古川君几乎没用过咒术对吧?”
“哼嗯——。‘召唤’也很厌恶。反正我也很讨厌那个,所以也没差就是了。”
“听说其中的原因,就是一旦使用了祈祷术,会让血肉也变得成熟。使用的越多,他们就越美味,然后招引祸津神。”
“欸!那我不是应该也让阿七多使用‘召唤’吗?”
“确实呢。但是从以前,古川君就没用过祈祷术。一直都是六花小姐在用。也因此,斩除接近过来的祸津神就是七日的使命。不管是在军校里,还是在战场上。他都握着军刀,板着骇人的表情。古川君无论何时都在六花小姐的身旁,保护着六花小姐一人。”
雪生垂下视线,低声呢喃:
“——呐,拉梅妹妹。”
雪生的声音回荡与寂静的院落。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雪生原先温婉的气息已经骤变。
她凛然的站姿和在舞台上饰演六花的时候很相似。
“雪生……?”
“……古川君至今都是为了六花小姐而活着的。战争结束,六花小姐也不在了,古川君也终于得以解放了。然而,你出现了。就像是,六花小姐的诅咒一样。”
雪生从小布袋里掏出一把木槌。大小和击落达摩木偶时用的木塞一样小。
“这样太卑鄙了,喰神。因为那样的体质而自幼受到袭击的古川君,他比谁都要憎恨祸津神才是。就是因为你和六花长了同一张脸,他才会踌躇不决。”
祈神被黑尾鸥追着跑在石板上。然后,它突然撞上一面看不见的墙上,像是触电一样痉挛着,跌倒。
看到这一幕,拉缇梅利娅觉察到了。抛掷在四面的小布包互相联结,撑起一张薄膜。黑尾鸥可以正常地走出去,而只有祈神们无法走出院落。
“结界……?”
“无法从这里面出去的只有祸津神。就算你忘记了我的名字,但我是祈祷士这件事你应该没忘记吧。”
雪生挥下右手。接着捏在之间的木槌眼见着越变越大,最后大得超过了雪生的身高。汉字从打击面上涌现,《打》。打、打、打——。
“你是吃不到的。我不会让你吃了古川君——。喰神拉缇梅利娅。和我一起玩玩吧?”
X X X
“哇啊,这把白雨有够破烂欸。”
这位年轻祈祷士手握七日的军刀,将其刀身从剑鞘中抽出举过头顶。
闭着一只眼从刀柄一端沿刀身瞅瞅,用刀刃反射月光看看。煞有介事地佯装一副很有眼力的样子,像鉴定师一样对七日的军刀“白雨”做着评价。
“就凭这个?真的能砍东西吗。”
为了斩杀祸津神而打造出的刀剑,其最主要的特征就是从刀背延伸而出,游走于刀腹之上的乳色斜线。这些斜线间的间隔由刀锷至刀尖渐渐变宽,就好似洒落于刀身之上的白色之雨。这军刀的白雨之名也是由此而来。
而这白雨并不是很稀罕的装备。在拦住七日的两位祈祷士的腰上,也挂着同样的军刀。
“就连剑鞘上都有龟裂了不是吗。变成这样,这就只是个单纯的玩具罢了。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将军刀收入剑鞘的祈祷士——南天苦着脸说道。一头烫卷的长发垂在脸的一侧,纤细高挑的身材和七日有些相似。
“这可不行。平民的刀剑佩戴是违法的。即便这是个破烂,规矩就是规矩。”
一头短发,紧锁眉头的祈祷士毅然地说道。看来这个名叫鹿岛的祈祷士,是个正经八百的男人。就连看向七日的视线都和他自己的眉毛一样,笔笔直的。
这两名祈祷士很年轻,看上去和七日是一个年龄,但是态度却给人旁若无人的感觉。鹿岛洪亮的声音,即使在人山人海之中也能清楚听见。
“快说。你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用来防身的吧,嗯。”蠕动着嘴唇皮,七日厌烦至极地嘀咕道。
“用来防身?嗬。难不成你还说自己的命被祸津神给盯上了吗?”
“算是啦。”
“你就别再扯谎了!”
自顾自地问话,又自顾自地大声怒喝,南天拍拍鹿岛的肩膀安抚着他。
“算了算了。我看他呀,不过是对祈祷士抱有憧憬不是?”
说着他笑眯眯地凑近了看七日一脸不悦的表情。
“既然是这样,你就应该多锻炼锻炼。太细了。你拿剑给我看看?”
南天把白雨还给七日,退几步望着他的全身,然后夸张地笑喷了。
“噗哈!你不行你不行。一点了不可靠。就像是老气横秋的武士的感觉。”
七日的视线不屑地瞥过南天。
南天再次从七日手中夺过白雨。七日低声问道:
“……最近的祈祷士啊,工作难道就是欺凌老百姓吗?”
“……啊?”
不知是不是受到揶揄而坏了她的心情,冲上前的南天被鹿岛制止,他瞪向七日。
“排除危险要素,从祸津神手中保护善良的市民。这是了不起的职务。”
“哦噢,那真是太好了。我就属于善良的市民耶。不是你应该保护的对象吗。”
“啊啊,所以希望你可以配合。为什么会有白雨,我们到了本部好好听你解释吧。”
手腕被紧紧抓住,七日叹了口气。没有闲工夫陪他们干这事儿。正想着找机会逃跑是时候,鹿岛盯着七日的脸,停止了动作。
“等一下。你,好像在哪里见过……”
鹿岛用手挡住了南天正要说出口的“怎么了?”,搜索着记忆,嘟哝着。
“我见到过……。是在通缉书上!我记得通缉书上有写。古川流的家伙……?”
“古川流?那个,役使祸津神的?”
南天抬高声音,盯着七日的脸。
——霎时。
一阵强风骤然吹过,树木喧然作响。灯笼一齐摇摆,在参拜之路上散布的纸杯和塑料袋,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由近飞远。
七日仰望夜空。朦胧的月影,被浑厚的云渐渐遮去。
杀气刺激皮肤。空气一片肃杀。
视线落到祭典的会场。
乍一看,并不见会场出现变化。咚咚的伴奏乐此起彼伏。人群熙来攘往。孩子们跑来跑去。身着浴衣的情侣并肩走着。篷子下有干杯的中年人们,奋力吹响的口哨声招呼着更多顾客的光临。
眼前是一片一成不变的夏日祭典光景。
然而,就只有七日注意到了在空气中浮动的变化。
“喂,看着这里。你怎么了。是在装傻吗?”
南天和鹿岛两人继续着对七日的诘问。
而七日对他们瞅也不瞅。警惕着笔直小路的深处,低声说道:
“……你们赶紧辞了祈祷士的工作吧。太迟钝了。”
有一阵疾风吹起,挂在店门前的长条旗,如同被撕成千段一般猛烈地翻腾着。下一瞬间,“轰”震耳欲聋的破碎声轰鸣。
“怎、怎么了!?”
鹿岛回头,看到笔直延展的笔直小路的彼端,正扬起漫天粉尘。
悲鸣声紧接着破碎声传来,人群奔跑而来。
挂在祈祷士二人腰间的无线电在同时发出电子音。
‘紧急联络、紧急联络——在F区、G区出现祸津神。重复。在F区、G区出现祸津神——’
南天用怪声惊叫道:
“祸、祸津神……!”
七日从周围的一片骚乱中,侧耳听取无线电中传出的情报。
‘已确认的祸津神有一只——身体全长六至七米以上,长有牛头。从F区向G区移动中。正在进行破坏行动。轻重伤者多人。紧急请求支援。’
“……牛头?”
七日听到有祸津神出现,首先联想的的是“红发的女子”,但现在看来,在笔直小路上肆虐的,可能另有祸津神。
会不会和,被目击走进山另一侧的森林的“红发的女子”有什么关系呢——。
思考了须臾,七日硬将南天手里的军刀抢过了,逆着人流的方向跑去。
“喂!等一下,你——”
手忙脚乱的两名祈祷士追了上来,但那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粗壮、巨大的手掌张皇逃窜的人们轻而易举地握住、握烂。
蹄铁踏扁翻倒的神轿。包覆住下半身的体毛上,细长的尾巴甩荡着。
牛的怒吼声一扫悲鸣与绝叫,在祭典会场回响。
“怨嗷嗷嗷嗷!!”
两侧露天摊铺鳞次栉比的笔直小路上,祸津神就站在那正中间。
神轿被粉碎,露天摊的篷子被掀飞,但凡见到在动的东西,格抓不论。然后一把握碎,或者是抛向夜空。
重复着破坏和杀戮戏码的祸津神之头,的确是雄牛的头。
有着蹄子、尾巴、长着体毛的下半身,红彤彤的上半身筋骨隆起,很像人类的身躯。而头部也是为焦茶色的毛所包覆的牛面。
在耳朵的上边长出两根弯曲的角,魁伟地指着云天。
“山之主大人……。请您息怒……”
吓软了腰的老婆婆,双膝跪地,双手相合祈祷着。然而一味肆虐的祸津神不可能听取什么祈祷。无情的巨蹄向老太婆的头顶落下。
山之主高声嘶吼。哪里有人、哪里有人,它就这样横行于有人在的地方。抓住抛出,握紧碾碎、践踏碾碎。没能从它庞大的身躯下逃开,身着浴衣的人们一个个地陨落生命。
——磅。干涩的枪声夹杂在雄叫声中响起。
磅、磅的枪声继续,山之主靠强韧的臂膀和胸膛弹开子弹,。
山之主寻找着开枪者,环顾四周。在露天摊帐篷中找到活动的阴影,将头顶在前面。角勾住帐篷,将其颠覆,钢管和器材落地弹起,藏在里面的祈祷士放出悲鸣。
“唔哇哇!”
用手枪开了好几枪,也不见山之主有一丝怯懦。伸出手臂,对在里面藏身的祈祷士,还有在一个帐篷里相互推挤着身躯,屏气慑息的一般市民施以蹂躏。
会场变成了阿鼻地狱的地狱图,祈祷士们接连赶到了这里。
他们同祸津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架起一直佩戴在身的手枪。
嘴尖上的胡须尖端高高翘起,体型呈倒三角的祈祷士勇猛地发出号令。让人怀疑是不是小了一号的制服紧绷绷地贴在身上,那件制服和其他人的制服颜色不同。他是这个祭典会场的警备队队长。
“瞄准!开火——!”
队长挥下指挥棒,磅磅,干涩的枪响回响着。这一攻击对庞大的祸津神没有丝毫意义,只是在让逃过来的人们受流弹所伤,他们一个个倒下——
“……他是外行吗。”
七日从石级之上环顾参拜之路,然后咋舌。
即使为祈祷士难看的战斗方式心急如焚,他依旧观察着山之主。
“以古老的神轿作依代诞生的山之主……‘轹神’啊。”
喃喃自语着,颦蹙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看不出这个祸津神的目的。
轹神虽有将人碾碎、高抛,但一个人也没有吃过。大概是没有吃人的习性吧。也正因如此,人类和祸津神才能做到共有一座山。
正是因为双方都谨守对半分山的交易,那个祸津神才没有被视作问题,长存于世三百年。
然而为什么事到如今,要侵犯山这一侧?
不过它的杀戮手法,浑然不是在戏弄人类。
那是惊涛骇浪一般汹涌的愤怒,它就像是在宣泄一般的暴动着。
“究竟是在为什么生气……?”
子弹像针扎一样的撞上去,看上去这更是增加了祸津神的焦躁。
轹神仰天长啸,挥舞它弯曲的大角。打碎石板,让石块迸散;帐篷卷上火焰,火星四射。
轹神从被掀起的帐篷中轻易地拿出一个东西,那是婴儿车。母亲嘶吼着,从帐篷里飞奔而出。
轹神将婴儿车在她的眼前,碾碎。
“不——!”
母亲发出凄厉的嘶叫声,但不幸中的大幸,在巨大的拳头上,婴儿被吊在小指上面。嚎啕哭泣的的婴儿,他的生命被薄薄的一块毛布维系着。
“来人啊,救救那个孩子……!”
母亲为了求教环顾四周,她的身躯被巨大的另一只手握住了。
“来人啊……!”
警备队队长佯装没有听到那位母亲的呼喊。再一次将指挥棒举到空中。
口喊号令,祈祷士们一齐举枪。
“瞄准!开——”
“别开枪!”
七日的怒吼声轰响,盖住了警备队队长的声音。
回过头的祈祷士们,看向从警备队队长身后到来的浴衣男子。
“会误射婴儿。也会射到那女人。追根究底来说,这小手枪怎么可能会有效果……!”
警备队队长讶异地注视着七日的全身。
“你算什么。……看你的剑,是祈祷士?”
“不是,是善良的一般市民。”
“一般市民?给我退下。碍事。”
警备队队长撂下一句话,重新发号。
“瞄准!开——”
“我说过了别开枪!蠢货!”
被抓住手腕的警备队队长也反过来抓住七日的领口。
“你骂我蠢?是可忍孰不可忍,孰不可忍啊!我等的手枪可是对付祸津神专用的特殊武器啊!”
“那种BB弹怎么会有用!你看不见那枪会连同正在逃跑的人群一起打伤吗!”
“如果不在这里遏制住它的话,受害的程度就会进一步增大。外行人就给我闭嘴!瞄准!开火!射它!给我射!”
祈祷士们为七日的登场而感到迷茫,然而还是有一部分的人服从号令,扣动扳机。沐浴在弹雨中,轹神转过头来。被其视线照射,祈祷士们畏缩了。
所幸,子弹看来没有打到母子。
“一群蠢货。”
“你又说‘蠢货’了是吧!两次、竟然说了两次——”
警备队队长的怒号和祈祷士们的叫喊都被盖去。
那位母亲被投掷,飞向这里。祈祷士们一齐避散。
“你们躲什么!”
只有七日站向前。接住被扔过来的那位母亲,生猛地被拍倒在石板上。
七日怀中抱着那位母亲,触摸着她的脉搏。身体被握碎,奄奄一息,眼睛也睁不开,但是胸口还在被呼吸带动,上下起伏着。
“……求你了……救救孩子……”
那位母亲的手指颤颤巍巍地举起来,碰到七日的手。
追着七日跑来的鹿岛抓住了七日的肩膀。
“古川!这里危险,快退下!”
“别碰我。”
而这只手因为怒火中烧的七日出口的一句话,不由得地放开了。
向着步步接近的轹神,警备队队长颦蹙着整张脸,呐喊:
“射!射——!”
受命令的鼓动,三三两两的子弹迸跳着。
“射什么射!一群混账!”
然而被七日的谩骂,让枪声戛然而止。
“说让你们射你们就射吗。你们是死的吗!”
起身的七日视线死死瞪在接近而来的轹神上。
出口之言转而叱喝祈祷士们。
“你们是为了什么才成为祈祷士的!是为了守护什么而站在这里!没必要一板一眼。去扪心自问。究竟是为什么,而站在这里!”
警备队队长静静地张开口:
“对我等而,只要是能救到的当然想救。但是别再说了,那些都只是漂亮话……。它可是活了三百年的山之主。就算以现有的装备硬碰硬,也只会枉然陷入危险罢了……!”
“正是因为危险所以才要迎难而上不是吗?正因为谁也无法打倒它,才更应该挺身去打倒它。从神的肆虐之中保护他人,为平息灾祸而献上祈祷。真正的祈祷士,不正是这样吗?”
但是七日让他们去做的事情,根本是无稽之谈。简直就是让他们赴死。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对庞大的祸津神拔刀相向。
按耐不住的轹神终于开始奔驰,七日站出来,走在众祈祷士之前。
“那就由我去死。”
轹神迎面而来,婴儿从它的手中掉落——与此同时,七日蹬开石板,纵身跃起。
X X X
就算身在距离参拜之路数十公里之外的院落内,拉缇梅利娅和雪生也一样感觉到了笼罩了整座山的不祥气息。雪生警惕着四周,拉缇梅利娅仰望着夜空。
浑厚的云遮挡住月光,晦暗降临的院落里,绿色的点点灯火显得更加光耀。
将院落包围的高耸树林在晚风中喧然作响。鸟鸣叫着,成群飞起。“呜呜呜”的风声就如同整座山的恸哭。
就连拉缇梅利娅手里拿着的金鱼也忐忑不安的来回游荡着。
“发生了什么……?”
雪生不安地蹙着脸。皮肤上不明所以地立起了鸡皮疙瘩,指尖在颤抖着。空气刺痛皮肤,掺入在其中的感情,是愤怒。既像是痛苦、又像是仇恨。强烈的怒意蛮不讲理、不作区别地迎面扑来。
在这座山的某处,有谁在让自己的杀意泛滥而出。就连风都为之震颤,令人畏惧的某个人。——恐怕,那就是有着强大力量的祸津神——“山之主”。
全身打颤的祈神们抱着弹球到处逃窜。但是张开的结界是出不去的。它们有的搬起石头躲在下面,有的拨开草丛藏身其中。
拉缇梅利娅将视线“嗖”地转向雪生。
雪生慌张地架起木槌摆好架势。
“……我没有解开结界的打算喔。”
已经趁其不备想办法把她关在里面了。既然自己已经显露出了敌意,这样良机不会再有第二次。
自己绝不会低估喰神的能力。眼前的这个对手毫无疑问,就是由六花孕育出的“六花的祸津神”。那些诡异的少女们有多么恐怖,雪生在战场上目睹过。
“……雪生,你啊。”
对着以木槌相向的雪生,拉缇梅利娅斜着小脑袋。
“——雪生你的意思,就是说自己喜欢阿七吗?”
“……”
而拉缇梅利娅这边却看不出敌意。她就像是在向亲昵的朋友问话一样问道:
“那德行,到底有哪里好了?”
“……你是不会懂的——只把他当作食物来看的你。”
“不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才让你告诉我嘛。”
“……他。古川君——很强。”
“强啊……这倒是知道就是了。”
手上架着木槌,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在和拉缇梅利娅对话之后,战意就被削弱了。即使自己有这样的自觉,雪生还是作答了。
“你错了。不是肉体上的强。是精神方面的,坚强。”
“精神?”
“那个人,是厌恶人类的。”
“这个我知道。”
“虽然厌恶,但……但他还是会伸出援手。写着一脸的不情愿,到最后还是会伸出援手。古川君他……只有在守护某人时,是真正的强。”
守护者六花,挥舞剑的七日,强得无以复加。
在枪林弹雨之中,操纵着祸津神的六花和守护着六花挺身在前的七日。在过去的祈祷部队里,这两个人曾是主轴。
“我,曾经很憧憬六花小姐。我也想被他……由他守护。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并肩战斗。还冀望着……能成为他的助力。”
“在那个时候,”雪生继续说着。记忆中追溯的,是矗立于战场上,二人的背影。
“在那个人的身旁已经有六花小姐了。对我们只会说‘别过来’‘退下去’,从来不会说‘跟我上’这句话。古川君说出这句话的对象,就只有一个人。现在六花小姐不在了,我还想他会变成孤身一人。然而……事实不是这样。有你在。我也许——”
雪生抬起视线,瞪视着拉缇梅利娅。
“我也许……只是单纯地在产生了妒意。嫉妒得以待在他身旁,和她一起战斗的你。”
“呃……?但是那家伙,会背刺我哟?”
和严肃的雪生正相反,拉缇梅利娅的表情一派轻松。
被她带动的雪生,双颊也不禁松缓下来。
“那都是因为他知道你是死不了的。”
“哈——。算是啦,我也隐隐约约懂了点。雪生想要的是阿七呢。”
拉缇梅利娅不作防备,一步两步地走进过来。
雪生愕然,后退一步。
“等、等一下——”
拉缇梅利娅对困窘的雪生不以为意,在她的眼前止步,盯着她的脸。
“雪生呢,因为你帮我治好了小咲咲的伤,所以我喜欢。我啊,对自己喜欢的人类很温柔的!而且是非常非常温柔,是非常非常喔?所以说,我来陪你一起祈愿!”
这么说着,把装有金鱼的袋子递过来。
“?”
“喏。”
快接着啦,被这样催促着,雪生不由自主地接过了袋子。
然后拉缇梅利娅倏地原地蹲下。她的指尖所捡起的,是之前被踏扁的祈神。那具尸体已经变得七零八碎。
“啊——”地张开大嘴,把尸体拈起往里面送。但注意到雪生的视线,俏脸生晕。
“别看那么起劲儿了啦。”
拉缇梅利娅背过身去,手在窸窸窣窣地动着。咕咚,在一声吞咽声之后,拉缇梅利娅站起身。
回头转向雪生,“既然是祈神,那就应该这样?”,说着将双手拍合,闭上眼帘。
接着,有光的粒子从拉缇梅利娅的脚边产生。
“……!?”
雪生垫步向后跳,重新用木槌摆出架势。光的粒子与祈神的是如出一辙的绿色——那是复制,雪生想起从七日口中听来的,喰神的特性。
喰神会接收吃下去的祸津神的属性,改变身姿。此刻,吃下祈神的拉缇梅利娅正要换成“换装升格”出的新衣装。
从拉缇梅利娅的脚下不断地产生出绿色的光之粒子,将她的身躯包裹住。
就像是将轻风柔和的包裹住一样,一头蓝色的发丝膨胀而起。拉缇梅利娅依旧在献上自己祈祷,她的脚尖从石板上浮起。与此同时,穿在身上的浴衣像是融化了一般,消失了。
绿色的光在一身光溜溜的拉缇梅利娅头顶凝聚,变出闪耀白光的衣着。前领层层叠起,然而却没有袖子。
无声、静穆的变身。
庄严的举起手臂,披上那件缓缓下飘的衣着,这情景就仿佛某个庄严的祭礼。不知不觉间,雪生已经忘记了呼吸,只是一味地注视着她的变身。
这次又有一段红色的丝绸从拉缇梅利娅的脚下出现,并像漩涡一样包裹住她的下半身。上边是白衣,下面是绯红裤裙。额头上还是挂着原来的狐面面具,蓝色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一点点地染上光亮的漆黑色。
拉缇梅利娅一挥她的手臂就有绿色光粒迸洒,产生出灿然的衣袖。双臂缠上原先没有衣袖,落脚于石板的拉缇梅利娅以竹皮屐为轴旋转一周。光之粒子闪烁着散布四周,在院落留下光的残影。
“锵锵!怎么样!?雪生。”
拉缇梅利娅得意地眯细眼睛,面向雪生高高挺起胸膛。
“来吧,给我取个名字——”
说到一半,把话的后半段吞回去,稍作思索,蹙起眉头。
“——啊~。……对雪生来说,这有些困难呢……”
“……咦?什么?”
“不不。算啦,无所谓。”
拉缇梅利娅欢悦的声音、活泼的举止,就好像是在为自己新做好的衣裳而嘚瑟的小孩一样。但是雪生再一次的警醒自己,对方是喰神。
何等失态。张开结界,将她关在其中,走到这一步为止都还顺利,但是放任了她的属性复制。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好在祈神的能力不适用于战斗。
雪生紧握木槌。警惕着对方打出的攻击。
可是拉缇梅利娅说出来出乎意料的话语:
“来吧。已经可以啰,许愿吧。”
“许愿……什么……?”
“快许啦。现在,我这个……某某梅利娅,不管什么愿望,统统陪你一起祈祷!”
听了这句话雪生才恍然地察觉某件事,不禁哑然。难道说,这个喰神到了现在还没有自己是她的敌人这一认识吗——。
“——所以说,哟……”
拉缇梅利娅就连雪生的哑然都没有注意到,她偷觑着雪生的脸。
“我是不会让给你的喔?阿七是我的东西啦。”
拉缇梅利娅像是在羞臊一样的笑着。
和六花一样,无邪的笑靥。说出口的,是往昔,六花玩笑参半所说出的那句话。
雪生的视线从那张露出皓白虎牙的笑脸上撇开。为什么会用这张脸在笑啊。我斩不下去,七日的这句话在脑海闪过。
“太卑鄙了。你、太卑鄙……”
“咦。呃……?”
雪生低下头,脸庞纠作一团,让拉缇梅利娅感到迷惑。
雪生将立起的木槌当作杖一样支撑着身体,最后还是膝盖脱力,不支跪倒。
“……我、想要变得更强。”
“嗯。”
“强到能够待在古川君的身旁。”
“嗯。”
啪、啪、拉缇梅利娅两次拍掌。然后将拍合的手掌顶在鼻尖,双目紧闭。用澄澈的声音,将祈祷送往天际。
“‘我希望雪生能够待在阿七的身旁——’。”
五秒、十秒,姿势维持不动,只有时间流逝。雪生看向拉缇梅利娅双眼闭合的的脸,就这时,拉缇梅利娅突然,“呕恶”的鼓起腮帮,眼睛圆睁。
“嘎……!”
拉缇梅利娅押住嘴巴,下蹲。从唇间漏出的光呈绿色——和祈神们吐出的光球是一样的颜色。
大眼睛里噙着豆大的泪珠,拉缇梅利娅粗喘着。不忍继续看着她过于痛苦的身姿,雪生弯下膝盖,抚摸她的背脊。
“拉梅妹妹?没事吧!?”
“咕恶恶……”
在干呕了两三次后,拉缇梅利娅向托成碗状的双手掌中呕出一个绿色发光体。晃眼的光芒收缩,被吐出的东西现出真身。
“什么,这个是?”
“……不知道。护身符?”
那是一个饰有铃铛的锦缎制护身符。开口由绳子绑住,小小的布袋。正面用金丝缀着“神护符”的字样。
“给。拿着。”
“……谢、谢谢你。”
“才不要”这句话说不出口来。雪生拈起这个被拉缇梅利娅唾液润湿的护身符的绳子的部分。看向它的背面,和正面一样,缀着“ONECHAN”。
“……‘ONECHAN’……?”
指的是One Chance的意思吧。莫名有种轻浮的感觉,总觉得这东西不怎么能带来恩泽。
“……给我护身符。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嘛,这个不就是祈神的能力吗?”
“我不是问这个,为什么你要把护身符,给想要铲除你的我……?”
“……欸?你想要铲除我吗?”
“果然呢,你甚至都没察觉到啊……”
雪生气馁地垂耷下脖子。拉缇梅利娅瞪圆了眼睛。
“咦?啊咧……?雪生,其实是敌人?”
“没错哟。一般在察觉到结界的时候就应该看出来了吧?”
“可是啊,我就约摸着——‘那个结界是防止祈神逃跑的东西吧’,什么的……”
“那这个呢?是木槌哟。不可怕吗?”
“没啊,我还觉得啊。‘这东西能玩出什么花样啊?’什么的。不如说还有些小心动哩……”
“哈啊……”
“呃……,抱歉咯?现在开打?”
在膝盖上撑着手肘的雪生“算了啦”地嘟哝着,把脸转向一边,注视着被抓着绳子的护身符,在晃晃悠悠地摇晃着的样子。
“说真的……这究竟是什么呢。是怎么做出来的?在身体里做的?”
莫名的可笑,不由自主地松缓了紧绷的脸颊。
拉缇梅利娅抹着嘴角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喔。它自己擅自跑出来的。但有一点我可以打包票。我再也不会为某某人的愿望去祈愿了!超难受了!”
擅自的吐出来,又擅自的发火,拉缇梅利娅是也。就连这种地方都和六花很像。无论何时都那么自由、率直、温柔。
她想起来了,她自己也是一样,曾喜欢过这样的六花。
X X X
脱离轹神之手的婴儿头下脚上地下落。
头要接触到石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七日间不容发地抓住了婴儿的脚腕。
无法卸去全速带来的惯性,七日像是翻跟头一样,窜到轹神的胯下。左手握着收入剑鞘的白雨,手里抱着的婴儿还是头下脚上,在石板之上滚了几圈,马上站了起来。
“哇——!哇哇——!”
“乖喔、乖喔。看你这么精神可比什么都好。”
把嚎啕大哭中的婴儿抱正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头顶落下黑影。
没来得及抬头蹄铁已经落下。七日横向跳开回避了践踏。
巨蹄深陷七日方才站的地方,石板被砸碎化作无数石子儿,散布四周。七日把婴儿抱在胸前,用剑鞘像盾牌一样弹开石子。
每一次落地的时候脚底都会打滑,一看才知道,是竹皮屐的带子断了。要是穿的是平常穿着的靴子——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啊——啊……。是玩得太欢了。”
七日寻觅着轹神的死角奔跑于它的周围,趁着离开轹神视线的空隙,在鸟居的阴影下藏身。这是个石质的巨大鸟居。柱子粗大,正好适合藏身。
一边调整因为持续的奔跑而紊乱的呼吸,一边背贴着鸟居的柱子,窥伺轹神的动向。
看丢了七日的轹神东张西望地四下环顾。
“哇——,哇啊——……!”
“算我求你了,安静一点——喂……!”
在臂膀中的婴儿的脖子以仰面朝天的姿势,颓然地垂耷着,七日不由得大叫出来。用手托着,轻轻将他的脖子摆稳。
“应该没有断吧?可别吓我呀……”
这样一个脆弱的生命,真亏他命大,被那样巨大的手握住之后,还能活下来。
“我暂时先把你撂这里哟。等完事了我再来捡你回来——”
弯下腰,正要将婴儿放在鸟居的柱子边的时候,一股恶寒攀上全身。
沙沙、沙沙——传来脚踩砂砾的声音。
轹神的杀气正在膨胀着。而这所有的杀气,全都在指向这里。
被它找到了——、七日如此笃定,再次将婴儿抱起。
——沙沙、沙沙。
声响戛然而止。下一瞬间,轹神踏下的第一步撼动了大地。
突刺伴随震撼着五脏六腑的足音而来。这正是轹神的必杀技——“神轿翻”。石造的鸟居受到这一击,剧烈地摇动着。
冲击让石板翻卷,支撑着鸟居的石台被掀起。
七日一个踉跄,成片的石头碎块向他的头顶落下。
抬头一看,在粗大的鸟居石柱上,可以看到捅穿了柱子的牛角尖。
“……你逗我的吧。”
“唔怨嗷嗷嗷嗷嗷!!”
轹神咆哮着,抬起头。吱嘎嘎嘎,巨大的石造鸟居被提了起来。石柱上裂开一条纵向的裂痕,连结两个柱子的粗麻绳脱落。
轹神脚踵后移将角从石柱上拔出来,又一次,用角撞击鸟居。
受到两次冲击,鸟居伴随一声巨响迸裂了。
“咕……!”
大小不一的瓦砾倾泻而下,七日庇护着婴儿的头,压低身姿。
七日再一次潜入轹神的胯下。比起无谋地暴露后背让它追,还不如再一次躲回死角藏身——然而这时婴儿又哭叫起来。
“哇——!哇——!哇——!”
轹神探寻哭声回过头,将鸟居残留下来的石柱连根拔起,向着于奔跑于胯下的七日抡下。
“……!”
七日扭曲身体,有惊无险地避开了直击,但他的身躯还是被受到冲击而翻卷的石板所掀飞,连同婴儿一起浮在了半空中。
这一破绽,轹神没有看漏。巨大的手掌攫住了七日的身躯。
就在快被握住的前一刻,七日将抓着婴儿的手臂举过头顶,避免婴儿被捏烂。身躯和左臂连同白雨一起被紧紧抓住,而抓着婴儿的右手高高地举着,七日动弹不得。
“嗷嗷吽!”
轹神将历经千辛抓住的七日死死地握紧,呼出粗野的鼻息。
“……喂,小家伙,考验你的时刻到了。”
内藏被压迫,从口中淌下鲜血的七日,用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瞪着婴儿。
“……我尽量会把你扔到不会弄疼你的地方……”
婴儿没有回答,只是“哇——、哇——”地不停哭着。即使吃了这么多苦头,还可以放声大哭出来,这样的婴儿让人觉得后生可畏。
环顾周围,看到了一片杂木林,七日向着那里,将婴儿高举过头。
这时,从下面听到呼唤声。
“这里!古川!”
之前盘问七日的年轻祈祷士,鹿岛在轹神的脚边上大喊:
“太危险了,快回去”身材修长头发烫卷的南天拽着鹿岛的手臂,声音在打颤。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跑到离轹神这么近的地方来了。
“我来接住。扔下来,古川!”
鹿岛呐喊道,手臂伸向七日。
七日将哭嚎的婴儿向鹿岛扔去。
虽然姿势看着让人捏一把汗,但鹿岛还是牢牢地接住了婴儿。“好嘞”鹿岛绽露笑脸,像是在哄婴儿一样摇着他。
“很了不起喔。你……真的很努力了呢……!”
稍有闪失会使之殒落的小小生命。于会场警备的所有祈祷士们都已经放弃了的婴儿。是前祈祷士赌上生命将他救了出来。
接下来,只要自己再把他带到安全区域——。正如此松下一口气的时候,旋即听到拉着自己手臂的南天所发出的震耳欲聋之尖叫。
“咿!!它来了,鹿岛!”
“什……”
高举的巨蹄已经压上了头顶。轹神出人意料地放开了之前紧抓着的七日,反之向哭嚎着的婴儿追来。
鹿岛抱着婴儿瘫坐到地上。
巨蹄的黑影压上了他的身体。鹿岛将婴儿紧抱于怀,咬紧牙关。
嗖,毫无疑问,有感知到巨蹄落下来的气息。然而不知为何,过了这么长时间,鹿岛和婴儿都没被踏烂。闭着双眼的鹿岛在咫尺之近的地方听到低沉的辗轧声。
“喂喂……你现在就要放弃,也太早了点吧。”
战战兢兢得抬起头。七日的脸近在眼前。
将白雨的剑柄朝下,当作支架立在石板与蹄铁之间,顶住了落下的巨蹄。白雨耐受不住轹神的重量,剑鞘轧轧作响,裂痕蔓延其上。
“……古、古川……”
七日以怀抱的姿势用肩膀架住弯曲变形的白雨,将自己的身躯当作支柱之一,他承受着背上铁蹄下落的重量,低声问道:
“——你的、名字是……”
“鹿岛……鹿岛,章弘。”
鹿岛在回答时,还看到从七日嘴角淌下地血画出一条线。
“借你的一用,鹿岛。”
说着七日伸出手,行云流水地拔出挂在鹿岛腰间的军刀——毫发无伤、如同新品一般的白雨。
同时瞪向鹿岛背后的南天,说出短短一句:“把他们带走”
“我、我们走、鹿岛。”
怀抱着婴儿的鹿岛被南天用手抓住两肋,拖着离开了蹄下。
“古川……!你也快一点出来!”
七日没有回答,而是用下巴指指在鹿岛臂腕中哭嚎的婴儿。
“听好了,那家伙就拜托你们了。”
很快,轹神向脚下施力,石板被踏穿,被用作支架的军刀也在劫难逃。
“古川!”
鹿岛目睹了七日一点点消失在巨蹄之下。碎石迸散,沙尘飞舞。
轹神颜面扭曲,发出低沉的咆哮。大概是被用作支架的军刀的剑鞘破碎,碎片深深扎进铁蹄的间隙了吧。从脚背上,可以看到军刀的剑尖探了出来。
“嗷嗷嗷嗷吽”
轹神不忍剧痛,向后退去。
尘埃散开,鹿岛在巨蹄落下的地方寻找着七日的身影。然而那里只有凹陷的石板,不见七日理应会被踩烂的身影。
是在巨蹄下落前的一瞬间逃出来了吗?鹿岛环顾四周,闪烁寒光的刀身轨迹映入视野。
闪避了践踏的七日迂回到了轹神的背后。挥下向鹿岛借来的白雨,将轹神的踵——支撑腿部的腱横刀切下。
从脚腕处成柱地喷溅出赤红血沫,轹神单膝砸地。
七日手握白雨,他准备下刀的地方是轹神的头部。
纵入上身前屈的轹神下巴之下,横刀向上一挥,轹神的喉颈开裂,鲜血从粗大的脖子里汩汩淌出。
“呜嗷嗷嗷嗷怨嗷嗷!!”
轹神嘶声咆哮,发出怒吼。
“……吵死人了!”
七日淋满轹神从脖子里淌出的血,又向上祭出一记突刺。白雨的剑尖贯穿了轹神的下颚,硬生生地让其闭上了嘴。
“咕唔唔唔!”
轹神的嘴被堵上,无法成声。然而即使是这样也不能使其致命。轹神站起来,七日握着刺在下巴上的白雨剑柄,荡在下面。
“唔哦……。你可真够耐操的嘛,山之主……!”
七日的身躯被巨手握住。全身的骨头“咯哩咯哩”作响,苦痛令七日的表情扭曲。而后轹神就将七日高举过头,砸向石级。
“……!”
要是全身受到冲击变得不能动弹就糟糕了。为了让冲击只集中于一只左臂,七日在空中扭转身体。就连用脚来落地的选项都放弃了。用已经骨折变形的左手作牺牲,与石级相冲撞。石块变成碎石块迸裂四散,尘埃飞卷。
然而在下一瞬间,七日飞奔而出。
受到冲击被打碎的只有左臂。不知是不是因为握力挤碎了肺,他没办法很好的吸气,但多亏保全了双脚,机动力还健全。
左臂垂耷着,在白雨的剑尖上挂着的,是装有石油的塑料油桶。
轹神向着迎面飞奔而来的七日,发出咆哮。
“怨嗷嗷嗷嗷嗷!”
轹神再次伸出它巨大的手。
七日高高抛起钩在剑尖上的塑料油桶,将白雨挥向轹神的手指根部。跳到伸过来的粗壮手臂上,一路向上奔去。在七日的背后,错身而过时所斩下的轹神的大拇指被挑在空中。
七日从手臂跑到肩膀上,最后来到它的头部——。随即,在轹神的眼球上刺下白雨的剑刃。
“嗷啊啊啊!”
轹神因为剧痛而剧烈地摆动头部。七日握住弯曲的牛角,将拔出来的白雨拿正。
之前抛上去的塑料油桶从高空落下。白雨的剑尖刺穿油桶,然后换作反手握持,对着轹神另外一个眼睛,刺下去。
“啊啊啊啊!”
轹神的声音响彻祭典会场的每一寸角落。那已经算不上是怒吼。那是为疼痛和苦楚所煎熬,苦闷挣扎的哀嚎。
汩汩漏出的石油和轹神的血相混杂,宛如泪水一般挂在牛面上。
七日在牛头的头顶站稳,背对云天屹然而立。那表情被影子抹成一团漆黑,无从推测。
“他是怪物吗……”
祭典会场肃杀的气氛中,这一声音从祈祷士中漏了出来。这句呢喃不是指巨大的祸津神,而是将其一面倒地击败的前祈祷士。他们被七日和轹神的战斗所震慑,甚至忘了眨眼,呆然地杵在那里。
抱着婴儿站在最前列的鹿岛,愣怔地注视着战斗。之前还觉得恐怖至极的山之主,现今眼见着就要被击败了。威胁在一步步退去。然而不知为何,抱着婴儿的手还在颤栗不已。即使是现在,自己还在恐惧着。
恐惧的对象,从祸津神变为了一个人类。
——可怕。
凌乱的浴衣摇摆,这个力压活过了三百年之久的祸津神的人类上,老气横秋武士的印象已经杳然无踪。身浴回溅之血,垂耷着手臂,甚至无法解读其表情的那副站姿,有着妖怪的意味。
被剥夺了两眼视野的轹神,驱使身躯处处暴走。寻找着在地面着陆的七日,碰运气地向着四面八方胡乱挥舞手臂。踏碎石板,拖曳串起灯笼的电线,看不见的悔恨让它的恸哭回荡于空中。
对身上已经解开的浴衣不以为意,七日站在了某个帐篷前。
“……喂。在这儿呢……”
把碎了的左手举起来,在那只手里握着白雨的刀身。将刀刃一口气抽出,手的皮肤随即裂开,鲜血从伤口里流出来。
“来啊,山之主。你在找的人就在这里。”
鹿岛感受到鼻腔内的芳醇气息。和桃花很像的甘甜香气乘着夜风飘过来。周围的祈祷士们都察觉到了这一异常,所有人都鼻孔翕张,开始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味道……?”
身旁的南天正困惑着,鹿岛给出答案:
“那是‘祸引’……”
“祸引?那是祈祷术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这是古川流的独门技。用自己美味的血肉,来引诱祸津神。”
“哈……?不不,我可是人类啊。为什么会觉得人的血很美味呀!”
“就连我们人类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在祸津神眼里,那肯定是至高无上的美餐了吧……”
轹神的暴走戛然而止。它的鼻尖指向七日屹立的身姿。
喷出一股粗大的鼻息,轹神身体前屈。
——呲啦、呲啦
而后,受了伤的脚开始在地面上摩擦。那是肌肉量剧增,用以突进的招式——“翻神轿”。轹神的重量加重,脚边的石板碎裂。
“它是打算冲过来……。你打算怎么做,古川。”
鹿岛惴惴不安地蹙起眉毛,而七日则是一步两步,一直向着帐篷的方向后退,没有从轹神的直线方向上闪开的打算。
轹神终于将脚踏了出去。“咚”第一步脚就发出堪比大炮的巨响,轹神用头刺入帐篷里,随即——帐篷爆发出轰鸣,爆炸了。
轹神冲进去的帐篷里,窜出仿佛要灼烧云天一般的巨大火舌。
鹿岛在爆风中保护住婴儿,眯细眼睛看向帐篷。长条旗、铁板、帐篷的骨架被炸飞,火焰缠身的轹神仰天长啸。
“……为什么,会有爆炸……?”
刚嘟哝完就有了头绪。是燃气。七日在帐篷里点了火,让冲进去的轹神破坏那些液化气瓶,所以才会引起爆炸吧。
满身石油的轹神,头部被火焰裹住。甘甜的香气瞬间变成燃气和肉被烧焦的臭气,鹿岛皱起了脸。
山之主烧着了。但是却不见七日的身影。他该不会是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正想着,南天“看那儿”地说着,指向燃烧着,在爆风中翻飞的帐篷布。
那一瞬间,从帐篷布的阴影中,有人影落下来。
“古川……!”
七日在落下的同时做着空翻——白雨的刀刃上缠着火焰,如火轮般回转,从轹神的头顶直直落到其脚下,斩开了轹神的脖颈。
轹神巨大的拳头向刚落地的七日抡下。七日立即踹开石板躲过拳击,离开那个地方。
他在往鹿岛身边走来的同时,将白雨强力地一甩,扫去在刀刃上熊熊燃烧的火舌。热浪缠身、接近而来的七日令鹿岛感到迷惘,惶恐地向后退。
“古、古川——”
“还你啰。”
只说了这一句话,七日将白雨收进鹿岛腰间的剑鞘里。
——铿锵。
传进耳中的剑锷鸣响声显得格外地响亮。同时,从燃烧中的轹神的口中、鼻子、颈部一圈,大量的血喷溅出,汩汩淌下。接着那对不祥的角,连同头部一起落下。而后身躯也仰天倒下。
轰隆。巨大的身躯在吹洒出火星,沉默随之降临。
没有欢声和喝彩。祈祷士们呆然若失地杵着,没有一个人张开嘴巴。能听到的,就只有火焰炙烤东西的细小声响,还有从远方传来的救护车警笛声。
在七日咚地把手摆在婴儿头上之后,鹿岛才恍然发现,怀中的婴儿,不知不觉间已经停止了哭泣。
X X X
七日一靠近,那个巨大的牛头便“嘶——”地呼出一股大大的鼻息。
即使是脑袋落地的现在,轹神依然活着。气息孱弱,它的命就宛如风中残烛。
“……既然都活了三百年了,区区人类的语言,你应该能理解吧。”
七日站在头的旁边细语道,轹神再一次呼出气息。
“看来你没有节操啊,山之主。你之所以没有成为人类的仇敌,长命地活下来,不就是因为从没有下降到人世吗。至今为止都在山里老实地待着,也是因为你明白这一点不是吗。……为什么事到如今要来这里?”
过了半晌,发黑的血从轹神的喉咙深处淌出来。
轹神以带有轻蔑意味的口吻,唤七日为“小东西”。
——别给我装傻,小东西。你哪里有这个资格与我论节度。你以为这样就算是模仿得了人类了吗?
被戳瞎的眼球,转向七日。那眼睛中已经映不出任何东西了才是,但还是能感觉到难以言状的威压。
不知为什么,轹神似乎是将七日认作是有着人类姿态的祸津神。
——即使以人类的姿态示人,用人类的五体作依代,祸津神终究是祸津神。不管怎么挣扎都成不了人类。
“……别搞错了。我本来就是人类。”
——随你胡口。你想耍我这个轹神耍到何时。你糊弄不了你的体味。这个饮吾之血,撕吾之肉,爬布吾四肢的,可恨至极之气味。将吾赶往人世的,不就是和你一样,六花一派的人吗……!
“六花一派……”
在轹神的怨怼之言下,七日理清了头绪。
七日把手放在轹神的角上。将开裂的角的前端打碎,中芯的部分可以看到一点红色的丝线。
七日握住其中的一束向外拉,想将丝线回收。但是丝线没有断开。无比细长的丝线缠在构成牛角的组织上,无法将其扯下。
这不是丝线,而是如燃烧的火一般,赤红的头发。
这头发曾是属于六花的东西,而现今已经变为了祸津神的依代才是。“六花的祸津神”之一。其名唤——。
“结栉神,彼岸花(莉可丽丝)……”
莉可丽丝将头发移植在栖息于深山的轹神,使其发狂来侵犯人世。为什么这么做——这样的思考没有意义。她们——“六花的祸津神”要侵袭人类不需要什么理由。兴趣、玩乐、杀时间,像这样微不足道的理由,那些祸津神们就会制造杀戮。
轹神将有和这红头发一样气味的七日,误认成莉可丽丝的同类,“六花的祸津神”了吧。这对七日而言是不堪忍受的误解,不过让将死的祸津神解开误解也无济于事,于是作罢。
轹神即使只剩下了头部们依然提起鼻尖,为了咬上七日而张着嘴巴。
——将这个轹神的头颅斩下,就别想踏入安乐净土。下地狱吧,小东西。你我怨憎,你我因果,绝不会因为死亡而终结。下地狱吧,小东西!
将戳瞎的眼睛瞪出眼窝,无力的舌头耷拉出来,头部在狂乱地动着。
轹神的脸颊一点点消瘦,肉在渐渐腐败溃散。
七日后退一步。
在周围窥伺情况的祈祷士们露出动摇之色,喧声四起。
腐臭味飘散,轹神的头盖骨一点一点包露到外面。与此同时,巨大的躯体也在崩解。
暴露在外的身体内部中,纤维一般的红发紧密地缠附其中,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山之主震慑了整座山的愤怒,其肇因就在这个头发上。
七日是知道的。这个红头发,在作为依代作用的同时还在无边无际的增长着。即使损坏这些,莉可丽丝也不痛不痒。不找到她本人,取下她的头颅就无法打倒她——。
一阵风吹来,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得更旺了。喧嚣的树林中感觉到有视线从树梢间射来,七日望向大树。
树叶随风舞落。感觉有赤红的发丝在落叶的彼端,摇曳而过。
X X X
“这里是G区,蛭子队。敌人祸津神已经消灭。我等祈祷士胜利了。然而受害程度严重。请紧急派遣救护班。”
嘴边胡须尖端高高翘起的警备队队长——蛭子对着装在在通信车的外面的对讲机大吼大叫着。
在停放车子的广场上,众多伤员成排地躺卧着。广场里呻吟声四起,人们为了寻找家人朋友而来来往往。
身着浴衣的观光客,露天摊的从业员,还有执行警备的祈祷士。各种各样身份的人躺卧在这里,数量现在依旧只增不减。
照明灯环绕在周围,将广场照得通明,但是无疑还有许多尸体堆在光线照不到的笔直小路深处。
出发搜寻伤员的人手,医生、药物,现在没有一样是足够的。
然而,山侧面的这座小镇上,车道稀缺。
“什么?堵车?谁管这些!还不把直升机派出来!我们这里已经是——”
咚——。眼前这个连着对讲机的车身晃动,蛭子把说到一半的话咽下去。
“……这是怎么了?”
这里已经是焦头烂额了,把后话撂下,挂断通信,蛭子窥探车子的周围。
咚——,通信车再一次摇晃了。看来是有什么东西在车里面动着。但是车子没有车窗,所以没办法看到里面去。蛭子站到入口处,手放在门把手上。
这时,门突然开了,一名年轻的女性从台阶上跳下来。
“哎唷。”
“唔哇……!”
女子一把抱住蛭子的脖子,蛭子就这么被推倒,女子骑马一样骑在他身上。
“怎、怎么回事!?”
“哎呀呀,打扰到您万分抱歉吼。”
女子的眼角如月牙一样弯曲,视线隔着丰满的胸襟,俯视蛭子。
袒露在外面的肩膀和脖子白皙晶莹,嘴唇朱红,脸颊抹上微微的红晕。紫色的浴衣上镶有紫阳花的花纹,然后,在她的左眼上,带着眼带。
“这、这可是祈祷士协会的通信车!你这女人、在里面做了什么!”
蛭子语无伦次地问道,女子不紧不慢地理好凌乱的浴衣,戏谑的笑着,答道:
“在和里面的祈祷士们玩着呢。”
“啊,玩……!?”
蛭子诧异,看向女子的背后。从敞开的门中看到的车内一片昏暗,不知道是不是录音机被开着不管了,里面传来女性歌手沙哑的民歌歌声。
“既然被发现了我也没办法了。要不要一起玩呢?时髦的胡子先生?”
甩开以胡子讥讽自己的女子之手,蛭子站了起来。
“岂有此理!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这个分身乏术的事态下,竟然还和女人玩乐?是哪个部队的人!”
蛭子叱骂道,愤怒地高耸着肩膀,大步走向车子的入口。不会是自己队上的人吧,作为警备队队长必须要好好骂骂他才行——这么想着踩上台阶。
“喂!你们这群混蛋,报上名字——”
一步,单脚踩入车内,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晦暗中,从车内隐约能看到的,是黑而圆的块状物体。物块的中央有一张大嘴,裸露出的皓齿,看起来就像是在黑暗之中悬浮。
球状的物块中伸出触手一样的黑影,将举在空中的祈祷士之头,咬得粉碎。
“什……居然……是祸津神?”
回望过来的黑色物块,向着蛭子背后的女子问道:
“……大小姐。这位是?”
“下一个玩伴喔。”
物块从牙齿之间“咕溜!”地吐出的巨大舌头,让侄子吓一跳,“噫……”,向后退去。在就要踩空台阶的那一刻,他的后背撞到了女子棉软的胸部。
“唉呀,看呐。原来你是队长啊?”
女子注意到蛭子的上臂,拈起上面的腕章,嗤嗤笑了。
“那么,我就收下你的视野啰。”
女子像是要裹住蛭子的脖子一样将其抱紧,妖媚地眯起眼睛。
然后把手放在通信车的车门把手上,从里面把门徐徐合上。
“住手!等一下,你要吃了我吗……!”
蛭子的哀嚎被车内的民歌声盖过。慢慢合上门,也将照进来的照明遮去,四周被黑暗所笼罩。
蛭子扭曲的表情、还有将其映在里面的青紫色眼眸,都被黑暗吞没了。
X X X
“六花她……真的跟我长得那么像吗?”
在急忙赶回祭典会场的半路上,拉缇梅利娅从雪生的背后如此问道。
在阶梯上,上了又下,下了又上。这个小镇果然和迷宫一样,要是拉缇梅利娅只身一人一定回不去。她加快脚步,追向雪生抱着达摩木偶的背影。
“嗯,……很像。”
雪生没回头,一边奔跑一边简短地回答。
“……雪生。六花她,是个怎样的人?”
“六花小姐她……是个坚强的人。”
“咯啷咯啷”的木屐声音。“啪塔啪塔”的急促竹皮屐声。只有这两个脚步声在没有人烟的街景中回响着。吹来温湿的风,画着螃蟹的长条旗翻腾。
“她自由、又率直,也温柔。将古川君看作是十分珍爱的人——”
七日被鹿岛叮嘱,让他到紧急安设的救援帐篷底下接受应急治疗。
“你有接受治疗的权利。这座小镇的人们,还有我们,之所以能从祸津神的手下获救,毋庸置疑,就是你的功劳。”
鹿岛这么说完,就把七日带去了帐篷,但是七日既没有邀功也没有自夸。不如说他还一脸怫然不悦地对着鹿岛那群祈祷士开口谩骂。
“……我只是讨厌看到那对母子在眼前被捏烂罢了。你们这群弱鸡得救了也和我无关。还当自己是祈祷士的话,就给我以这事为耻。”
在鹿岛从他身上挪开视线的短短一瞬,七日的身姿已经消失了。
右手上握着缠有红色头发的轹神之角,垂着碎掉的左臂,被血沾湿而发黑的浴衣紧贴在身上,七日沿着笔直小路走向甲良神社。
没有穿鞋,每走一步碎开的石块便会刺激脚底,但这点刺激与游走在全身的疼痛相比都不足挂齿。
以左臂为中心,全身都无法灵活地恣意使唤。每一个动作都会引起某处的疼痛,结果伤到的地方在哪里都不得而知。
呼唤着走失着的名字身穿浴衣的人群,正在收拾被破坏了的店铺的店主。直到刚才还播放着令人雀跃的祭典伴奏乐的这条笔直小路上,已经见不到面露笑颜的人了。
七日沿着稀稀疏疏的人流,步履蹒跚地向上走。身体倚上塑料桶,而后栽倒在垃圾袋上。不知道是不是流血流太多的缘故,视野中的东西模模糊糊地泛白,就像是罩着一层雾。
“啊啊……好乏。”
身体状况比想象中还有糟糕。他自觉自己现在浑身门户洞开。而且就连白雨也没有带在身上。现在要是碰上祸津神的话,一生算是过到头了。
——想吃可得呈现在啊,拉缇梅利娅。
渐渐淡去的意识中,他这样想着,以此自嘲。
夹着笔直小路的上下眼睑间,找到了一个像是马戏团小屋一样,屋檐尖尖顶起的帐篷。他对这个形状有印象。在垂下的门帘上面挂着看板,上面用惊悚的字形写着“奇妙奇天烈水族馆”。
“……哈。又被我给碰上了吗……”
那是六岁或是七岁时的事情了。牵着大自己一岁的六花的手,走进那个幽灵宅邸一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展示小屋。
六花从小时候就好奇心旺盛,对新奇的东西全部都感兴趣,所以她才能从射击、捞金鱼这样有着显眼出展物的摊铺的阴影间,眼尖地找到那样一个悄然无息的帐篷。
头戴圆帽子的男检票员,带着皮笑肉不笑的笑脸说:
——这里啊,是一个可以看到世间的稀罕鱼儿们的奇妙水族馆喔。
年幼的七日感觉到可疑气息,“别进去了”地说道。但是六花听了男人的解说,反而被勾起了更旺的好奇心。自说自话地把两人份的入场费付了。
走进去的帐篷内部有些昏暗,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叠起的两重水箱排列于道路两边,每个水箱里都有灯光照明,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鱼在游动着。身体透明可以看到骨头的鱼、身体的一部分在放光的鱼。没见过的鱼在里面遨游的水箱之间,两人相倚着身体行走。
帐篷内有八音盒的声音绵绵地流淌着。客人似乎只有六花和七日而已,六花不说话后,只有水箱充氧气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个子矮的二人仰视着高高叠起的水箱,沿着迷宫一样狭窄的路,向着深处一点点地前进。
之前的祭典气氛骤变,七日用力地握住六花的手。这就像是迷惘于异世界一般,他好几次回过头,为了不要忘记来时的路谨慎行事。
然而六花似乎非常享受这个空间,说着“很可爱呢”什么的话,露齿而笑,还用手指轻轻敲着长有长脚的螃蟹的水箱表面。
走入帐篷的中央部,来到一个开阔的空间。正中间有一个大一圈的水箱,有年幼的七日两臂伸直那么大的鱼,在里面默不作声,悄然生息。
那条鱼在黑暗中被绿色的光照亮,看起来有一些寂寞。
——古代鱼腔棘鱼。这孩子,是这个水族馆的最大看点喔。
不知不觉间,之前那个戴着圆帽子的男子站在了两人的背后。
——腔棘鱼啊,其实有许许多多的品种。不过几乎都已经死掉了。现在,只有留在这儿的这个孩子在用亘古不变的形态,继续存活着。
男子说玩,六花把脸转过去,问道:
“你说GenGu?那是什么时候?”
——很久很久以前。在人类诞生之前的遥远过去。
“竟然有这么早……?”
这句话究竟是不是真话呢,他怎么看都是一个会信口开河的男人,七日不知道他说的话里面又有几分是真相,也没有打算信以为真。再说了,如此珍贵的鱼,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偏僻地方的祭典上拿出来当展示品呢。
就连这条鱼是不是真的也启人疑窦。
但是六花却倾听男子的话,用认真的眼光注视着腔棘鱼。
背上有着前后两个背鳍,加上腹鳍共有八个鳍。很明显比起一般的鱼,它是异类。看它的外形就足够令人胆寒,从巨大的下巴里探出的锯齿状牙齿,还有布满全身的白色斑点,这些都酝酿出它诡谲的气氛。
然而看六花的样子,反而是很中意这只古代鱼。
“……这孩子,一直都是孤单一人吗?”
——没错。一直在沉静的水底,静悄悄地待着。
“但是,它这么的漂亮——”
腔棘鱼摇动尾鳍,顺畅地开始游动
深蓝色的水中照明将水面荡起的波纹映在帐篷的天花板上。有着八个鱼鳍的怪异黑影在幻想性的空间里悠然自在地遨游。丝毫不为奇异外形羞耻。也不为孤独感到悲观。鱼鳞上反射蓝色的照明灯,光明闪烁,幼小的六花仰望着它,眼里闪闪发光。
“这条鱼……叫什么名字呢?”
——Latimeria。
男子从六花的身后把手搭上她的肩膀,呢喃道:
——Latimeria(拉缇梅利娅)·chalumnae。这就是这孩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