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简单吃过早餐的莲也与悠里,在学校附近的公车站分别。
「那么学长,放学后见了。」
莲也一边目送行了个礼、快步离去的悠里,一边想起了今早的对话——
『——在校内尽可能分头行动?』
『是的。』
打扮得整整齐齐,一点也不像是临时外宿的悠里,没喝餐后红茶而率先开口。
『如此一来,就能对那个人——对世良树言先发制人。』
『……能麻烦你依序说明一下吗?』
正当莲也啜饮红茶时,只见悠里调出先前那笔庞大的学生资料。
其中的某部分,属于世良树言的项目闪着蓝光,随后被放大显示。
各种详细的文字与照片,同时鳞次栉比呈现在画面上。
莲也大致瞧了一下,里头大部分是关于BLADE-LINK,以及去年学生会选举的始末,其他还有关于言的嗜好、战术倾向、平时的行动模式,各种项目钜细靡遗。
由于她们是一家人,里头内容不仅限于校内,甚至还涉及了私生活。
莲也虽然对言没什么好感,但也实在不禁同情起他来。
『我说你……』
『世良树言是我们应打倒的敌人,自然没有所谓的隐私问题。』
『会像这样子找理由,看来你也晓得这么做是不对的?』
看着似乎被说中痛处而一声不吭的悠里,莲也叹了声气继续说了下去:
『总之这件事先不管……由这些资料来看,他似乎比我想的还要更加足智多谋啊。』
BLADE-LINK,以及学生会选举。
两者在对决之前都是对言那一方较不利,但他却都在对决之际逆转形势,并且在最后大获全胜。
这乍看像是对手大意轻敌,但实际上却是言设法令对手轻敌所造就的结果,说起来虽然简单,要执行却不容易。
『那个人基本上除非胜券在握,否则绝不跟人对决。因此反过来说,他一旦与人对决,就代表他已经凑齐了足以获胜的筹码。』
『所以若将那原则套用在这次,就表示当他跟我们正式下战帖的那一刻,就已经找到了致胜的方法,对吧?现在问题就在于,那方法会是什么。』
『是的,因此——』
『因此我方故意采取非正常的行动,藉此打乱对手的安排,是吗?』
待悠里的背影远去,莲也也开始朝学校踏出步伐。
既然下了战帖,言想必认为莲也他们将会如影随形一同行动。
因此我方反其道而行,两人分头行动。
尽管明白理论,但莲也实在不觉得这是积极之策。然而两人毕竟没有其他更有效的办法,这样或许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
穿过正门走到校舍前,上了楼梯前往教室。
这段期间,由于莲也透过QD将周遭音量调低,他并没发现自从下了公车……不,甚至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成了沿途学生们的注目焦点。
而当他一打开教室门,一切瞬间爆发了。
「是千宫同学!」「千宫来了!」「真的是他吗?」「你没看影片吗?千宫同学他——」
「就是那个《不败王剑》啊!」
不败王剑这字眼,小小声传进耳里。
莲也一抬起头,发现班上同学如今蜂拥而至,扩充认知上啵啵啵地弹出众人的名称标签。
「……!?」
正当莲也大吃一惊,最前头的寺下彩名率先问话。
「欸欸欸,这是千宫你吗?是你没错吧!?」
她给莲也看的,是BLADE-LINK的游戏影片,时间是昨天放学后。
影片里,褐发少年『CUENTISTA』与银发少女『YR』正在进行一对一对战,而在『YR』将输之际,一名介入者闯了进来。
这名介入者『REN』与先前交战的两人相比,显然不太对劲。
他一身朴素的制服装扮,发型与虹膜也很普通,身上也没佩戴任何饰物之类物品。
以预设状态登入的这名少年,打出漂亮的独立连锁技,击败了褐发少年。
而镜头一拉近胜利者,那脸不管怎么看,都跟莲也没有两样。
「………………喔~还真的很像啊。这人简直就跟我——」
「千宫你以前玩过BLADE-LINK吗?你就是那个《不败王剑》吗!?」
莲也被那逼人气势压得说不出话,而后头的学生挤开兴奋未减的彩名,纷纷凑上来问话。
「干嘛瞒着我们到现在啦!快帮我签个名!」「啊,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我从ver.1以来就超喜欢《不败王剑》的!」
——不行,这些人简直无法沟通。
于是莲也果断地一个转身,在走廊上一奔而去。
「不败王剑跑走了!」「快追快追!」「抓住他~!」
正当莲也死命逃跑,扩充认知随着小小提示音,传来一封陌生寄件人的信,主旨写着『我爱不败王剑』,里头密密麻麻全都是赞扬不败王剑的文章。
正当他看着这封宛如情书的信,类似的信又接二连三涌了进来。
「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而不只是信,语音讯息窗也开始被接连不断的讯息轰炸。莲也不知那些人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只能先将所有讯息通知给关闭。
忙着忙着,物理现实里突然来了一群热血沸腾的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败王剑》!要不要加入我们『漆黑之空』?我们愿意将会长宝座——」
「太逊了。要是加入我们团队,就能获得限校内餐厅使用的VM(虚拟货币)喔!」
「你们这些男生真差劲,只会用金钱诱惑……我们团队才刚玩BLADE-LINK不久,希望不败王剑你能指导我们有关游戏的一切——」
「那些自己上网查啦。我看你们根本就另有目的吧?」「局外人闭嘴啦。」「你说什么?」「怎样?」
趁着学生起争执,莲也打开走廊上的窗户,卯起来便往下跳。
「喂,这里可是三楼——」
当着学生们的面,莲也跳上事先透过扩充认知的地图所找到的目标,巨大垃圾堆置场的纸箱堆上头。
此举似乎跌破所有人的眼镜。莲也确定身后不再有追兵,这才慢条斯理地前往教职员专用的停车场。
只是没想到,却又被捷足先登的学生们发现了。
「找到了!是《不败王剑》!」「你说远到他可以拿到多少钱?」「校内网路写得很详细,你自己去看。」「竟然高达一万VM,真是大手笔啊!」
看来消息似乎传到了其他年级,莲也被人发布了类似悬赏的奖金,事态也变得更加混沌。
「我可不是奇珍异兽……!」
莲也忍不住嘀咕了句,身后几名学生穷追不舍。从后门离开学校的盘算如今落了空,他本打算绕回正门,就在这时遇见意想不到的救世主。
「你们,上课钟声已经响了喔?」
见女性教师挺身站到莲也面前护着他,学生们只好一个个不情不愿地离开。
莲也长叹一口气,回过身面对女性教师——
「呃~嗯……《不败王剑》先生吗?……我是你的粉丝,可以的话请为我签个名好吗?」
——见到她一脸娇羞地递到面前的签名用纸笔,又再次长叹一声。
※×※
下课时间的众人诘问,源源不绝的讯息轰炸。
仅一天就变了样的生活,让莲也心力交瘁。
「看来状况似乎挺严重的。」
午休时间。
逃到楼顶的莲也,正瞧着靠到铁丝网上,一副若无其事的银发少女。
「别说得这样事不关己好吗……若追根究柢,都要怪你们当时那场对决啊。」
「不,我很感谢学长当时出手相助,但要以这样的逻辑追究我,我认为实在是有些牵强。」
「……公道话最是伤人。」
「听起来像是人们常对学长说的话。」
祸不单行啊——看着悠里那难以言喻的得意模样,莲也暗自心想。
「再说,我这不是出手帮忙了吗?」
压着随风飘扬的银发,悠里将视线移向周遭。
朱天寺学园的楼顶平时是开放的,特别是像今天这种晴朗的正午,更是一位难求的用餐胜地。
但现在,却只有莲也与悠里两个人在。
原来悠里透过扩充认知覆写了讯息,将楼顶标示为禁止进入。
除了莲也等人,其他人如今只要检视楼顶的讯息标签,看到的都是『储水塔维修中,禁止进入』的内容。
「看到学长突然丢讯息求援,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抱歉啊,找你来不是因为副会长袭击,而是为了这种小事。」
「学长你不要紧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呢。」
「每到下课就得东奔西跑,脸色哪可能会好。」
懒洋洋地说完后,莲也垂下肩膀。
关于在网路上暴露预设状态的容貌,莲也自以为很清楚那所带来的风险。
然而粉丝们循线追踪的速度之快,过度狂热的追星行为,却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看来《不败王剑》的知名度,远比莲也所想的要高出许多。
「BLADE-LINK的人气如今甚至延烧到了旧版。在官方榜上留下无败记录并突然消失的《不败王剑》如今依然常被做成专题报导,可说是传说级的人物呢,学长。」
她若无其事地说完,莲也则是一副愁眉苦脸。
「可不可以别在本人不知情的状况下搞那些东西……」
「这也没办法,毕竟如今BLADE-LINK的顶尖玩家,发言的份量甚至超越一流运动选手与艺人。」
「……简直是疯了。」
如此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却策划著名为人类变革的骇人计划。
而位于核心的少女,手背在后头并走到附近的长凳边,掏出口袋里的白色手帕铺在椅子上并坐了下来。
而在她身旁,摆了两份用纸包着的三明治。
看来那是在被莲也找来之前,就已经事先买好的。
「学长要一起吃吗?」
意想不到的邀请,让莲也颇感意外地眨了眨眼。
看着莲也的模样,悠里蹙起柳眉。
「这是什么反应?」
「……真的可以吗?这应该只有两人份吧?下午可是还有课的。」
「……学长,你该不会以为,我平常的食量就是他人的两倍大吧?」
「是这么认为没错。」
「哪可能有这种事。」
听了莲也的回应,悠里于是清了清喉咙。
「听清楚了,我之所以需要比一般人更多的热量……」
「是因为使用了能力对吧?但你不是动不动就会使用它吗?」
「才……才没有动不动就用!至少今天只使用了一次。」
悠里目光飘移。
也就是直到昨天为止都毫无节制是吧——莲也想了一想,把话给吞了回去。
他坐到悠里隔壁,拿起一片三明治。
「所以,副会长那边怎么样了?」
被他这么一问,悠里一脸讶异。
「学长怎么会知道我着手调查了世良树言?」
「藉由分头行动来攻其不备,诱使敌方提高戒心……若只有这样,实在是不上不下。见到敌方退却,我方就该趁机推进——很常见的手法。」
听了莲也的侃侃而谈,悠里不知不觉念念有诃。
「明明在校内被人那样追赶,竟然还有如此余力……」
「慢着,你刚说『被人追赶』,意思是你全都看到了吗?」
「没、没有,就只是碰巧看见罢了。」
看着悠里急着辩解的模样,莲也皱起眉头。
「所以呢?」被莲也一催,悠里于是敛起脸上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先由结论来说,他就跟平时没有两样,行动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下课时间一样和女学生们有说有笑,中午则和她们一起到学生会室。也没有频繁使用语音讯息或短讯的迹象。」
「也就是说,他可能没察觉我们的行动,也可能早察觉了却不在乎……有这两种可能性。」
「不在乎?」
「就是不管我们怎么行动,对他的计划都不造成影响。」
由可能性来看,后者也许要来得大一些。
莲也想起言所带来的那股难以言喻的厌恶感,不禁眯起眼睛。
「也好,这样才够格当我们的对手。世良树言事前做了哪些准备,该如何行动才能超出对手的预料……也许当我们思考这些时,就已经中了对手的计,那么倒不如直接顺着对手的意思将计就计——」
「学长……?」
被悠里困惑的声音一喊,莲也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扬起了嘴角。
看样子,坏毛病』差点又要犯了。
「……啊啊,抱歉。」
他手贴着胸口,深呼吸了两次。
「总之——」
还是等吃完午餐再想吧——莲也正要继续开动,楼顶的门就在这时打开了。
「找到了,是不败王剑!」
男学生一吆喝,几名学生也跟着踏进了楼顶。
三两下就被包围的莲也,看了弹出的讯息标签,得知他们全都是『新闻快报社』的成员。
「BLADE-LINK ver.1的传说级玩家《不败王剑》千宫莲也同学,方便和我们谈谈吗?」
被对方塞了个麦克风形状的VO(虚拟物)到面前,莲也以嘶哑声问道。
「为何你们会找到这儿……」
「我们收到了匿名的爆料!」
他不禁回头望向隔壁,但银发学妹的身影早已不在。
一环顾四周,他这才瞧见她奔往楼顶门口的身影。
『喂,这是怎么回事?』
莲也丢了个语音讯息,立刻收到回讯。
『不知道,但楼顶的讯息标签依然是被改写的状态。』
也就是说……想起副会长那轻佻的面貌,让莲也咂了一声。
看来我方的一举一动,全被掌握得一清二楚。
莲也虽不晓得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用来整人已是绰绰有余。
『抱歉了学长,这种状况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见到悠里一脸歉疚地行了个礼,莲也于是也盘算着该如何脱逃——
「不败王剑同学,请说说你再次现身的理由。」「请对部分学生所创设的不败王剑同好会发表你的看法。」「不败王剑同学你——」「请问不败王剑同学——」「不败王剑同学!」
——然而,他领悟到自己逃无可逃,颓丧地垂下了头。
※×※
放学前的小班会,莲也正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
放学可不比下课,是没有时间限制的。在班上同学的发问地狱到来前,得先想尽办法逃离不可……!
他事先扔了语音讯息给悠里,约好在校门前碰头。
桌子底下早已抓紧准备万全的书包,在班导宣布下课的瞬间霎地起身——却因眼前挡住去路的少女身影而停下了脚步。
「我们一起回家好吗?莲也?」
平心静气地瞧着此处的童年玩伴,模样却显然与平时不同。
正当莲也思考着那异样感来自何方,同班同学也纷纷围了上来。
「啊,我也想跟他一起回家。」「我也要我也要。」「不然大家一起找个地方去吧。我看就先到站前找间有多人包厢的VR房——」
「——对不起。」
声音响起——那是一道既冷寂,却又带了压迫感的口吻。
面对鸦雀无声的同班同学,舞花展露笑容并接着说道:
「今天啊,能请大家回避一下吗?因为啊,我身为童年玩伴,有不少事得跟他好好谈谈。」
「舞花……?」
即使彩名出声,舞花依旧不改其色。
带了某种不自然的笑容,让班上同学各个不知所措。
「喂喂喂,兔神你怎么能一个人霸占——」
一名不识相的男同学就在这时,半开玩笑地伸手朝向舞花——
但在下一秒,他当场纵向翻了一圈。
「……啊?咦?」
兔神流合气术。
太过自然的翻转,就连当事人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
于是当着目瞪口呆的同学面前,舞花牵起莲也的手,快步离开了教室。
※×※
兔神家源远流长。
这点不只能从武家巍然屹立的大宅门看出,在一切日常生活皆透过QD进行的现代,却几乎看不到这间宅邸有任何资讯标签,同样意味着这儿的历史渊源。
也因此,这里并没有生物识别锁等保全措施,舞花拿出现今几乎看不到的物理钥匙,打开玄关的门。
行经好几间房间,两人来到了在兔神家和风建筑里,一间罕见的简朴西式房间。
在舞花催促下先进入房间的莲也,发现房间的气味,就跟她散发的一模一样。
房内桌上摆着舞花常戴上的发夹,墙上挂着替换用的制服。
然而,莲也以前到过舞花的房间,而在他的印象里,那明明是间和室。
这里看起来更像是——
「这里现在是我的房间。」
舞花以生硬的口吻说完,将手背到身后,关上门并上了门锁。
……门锁?家里不是没有其他人在吗?
至此,莲也才意识到,他正待在与自己同年纪女孩的房间里,与对方共处一室。
他的视线从摆在房间一隅的床铺,移到半垂着头的童年玩伴身上。
接着,又自然而然地飘到隆起的胸部,以及从裙底伸出的纤腿上头——
「欸,莲也。」
「什……什么事?」
面对嗓音不自然上扬的莲也,舞花却犹豫不决地阖起嘴。
在尴尬的沉默里,莲也望向窗外,硬是起了个话题。
「喔、喔~从这里能看得到道场呢。」
「……原来你以前每天都来,却不知道这件事吗?」
「因为我来找散叶玩时,总是马上就潜入R3嘛。」
「也对,莲也一直都只注意散叶。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是。」
仿佛机械故障般,重复着相同话语以此自嘲的舞花,让莲也目瞪口呆。
「我一直都有看到喔。我总是从道场那儿,看着莲也你跟散叶一起玩BLADE-LINK。师傅……爷爷常常为了这件事骂我,但我当时心里就是好羡慕。」
前所未闻的事实。在莲也印象里,从平日到假日总忙着习武的舞花就算会跟莲也他们一起玩,也总是在散叶的三催四请下,才百般无奈地加入。
再说舞花在BLADE-LINK的表现,也实在是称不上优秀。
明明在物理现实里能轻松制服成年男子,到了虚拟现实却连比自己小一岁的妹妹都打不赢。不只莲也纳闷,她自己似乎也无法接受这不合理的状况。
而知道这点的散叶,每次和舞花起了争执,总是傲然笑着对她如此提议。
——那么,我们来玩『游戏』吧。
舞花则是每次都中了那巧妙的激将法接受挑战,最后不得不听散叶的话。
BLADE-LINK与散叶——正因为两者关系如此深厚,舞花在散叶失踪后,不但不再接触BLADE-LINK,甚至就连闪刃都不愿再见到。
而这样的舞花,现在竟然毫无前兆地将闪刃显化于右手上。
「舞、花,你……」
「很奇怪对吧?我竟然会以为,我们俩都不会再接触它了。」
伴随失去情感的眼眸,舞花将闪刃笔直伸到莲也面前。
「欤,莲也,你应该有事想问我对吧?」
为何找我来家里。是何时获得了闪刃。
——为何你的表情如此悲伤?
「而我也有件事,想拜托莲也。」
有事拜托——在问出那件事之前,舞花又接着说了:
「所以——和我一决胜负吧?」
「……一决胜负?」
「只有赢的那一方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这规则既简单又明了,不是吗?」
舞花不知怎地嘻嘻笑着,声音却是颤抖的。
那样的身影,与过去的散叶相交叠。
天才的姊姊——个性向来率真的她,失焦的眼眸对着莲也——
「那么,我们来玩『游戏』吧。」
并且说出了,昔日散叶所说过的话。
※X※
登入的晕眩感,比上一次轻微。
在日常生活里以R2沟通的莲也这世代,对R3的排斥本来就较为轻微。
因此,莲也此刻的惊讶并非针对虚拟现实本身,而是针对展示在眼前的这片场地。
白色地面、白色墙壁、白色天花板。
由于试图判断深度的焦点被蓄意模糊,莲也判断不出正确距离,只感觉这里大概有校内体育馆那么大。
这儿的地板使用的是能减震的材质,莲也对这触感并不陌生。
「练习模式……?」
在ver.1里,能够使用练习模式进行对战,而结果不会算进官方记录。
这里就跟那专用场地很相似。
想着想着,莲也望向左上角,对上头的离线显示大吃一惊。
「——私人模式。在ver.6里,人们是这样称呼它的。」
听了身后传来的语声,莲也从说明选单里调出用语集,并且进行搜寻。
『私人模式是S阶以上的特权级玩家才能享有的功能喔。』
……S阶以上的,特权级玩家?
莲也的心脏剧烈起伏。
难不成。难不成——
缓缓转过身的莲也,瞧着被自己预感猜个正着的结果,倒抽了一口冷气。
对峙在前的舞花,模样与现实判若两人。
露出肩膀部分的绯红和服裙。包裹着纤腿的白色膝上袜,以及绑带长靴。
带了兔耳的兜帽深盖至眼前,附有独特挂坠的薙刀——就连与BLADE-LINK保持距离的莲也,都曾听说过的超有名玩家。
「……《幻影兔姬》。」
与外貌大相迳庭的敏捷动作,幻惑对手的战斗方式,隶属于偶像级团队却不曾在媒体上发言的个性……种种的特征,让她获得这样的别号。
而舞花——《幻影兔姬》『MICA』对莲也的震惊不以为意,薙刀指向了他。
身为《刻印者》的标志——《Ⅶ》刻印正在刀刃上散发着朱红光芒。
「对战规则就设定为时间无限的一场定胜负,不介意吧?」
听到那平淡的声音,莲也却什么也回应不了,同一个问题不停在脑海里空转。
舞花是《幻影兔姬》?协助世界变革计划的《刻印者》——?
「莲也。」
突如其来的呼唤,让莲也猛然抬起头。
童年玩伴的少女,露出冰冷的微笑。
「要是我赢了,你就不能再碰BLADE-LINK。」
这句话,成了开启战斗的信号。
舞花改以单手握着薙刀,奋力蹬向地面,甚至发出『咚』的声响。
下个瞬间,莲也认知到的,是举着薙刀从上空劈落的舞花身影。
「!?」
莲也反射性地以剑格挡——却见到薙刀的刃尖穿过了剑身。
被彷佛畅行无阻的薙刀刀刃斩中,体力量表的耗损取代疼痛呈现于莲也身上。莲也反射性地尝试反击,却先被薙刀刀柄给架住而无法出剑。
他不得已地使出后撤步腾出距离,但此举却已在舞花的计算之内。
一记由下而上的升斩长驱直入,踏入的步伐与莲也后退的距离分毫不差。
胸部被深砍一刀,让莲也绽出了为数不少的受损特效。
但舞花的追击,到此尚未结束。
在斩击即将来到顶点时,她轻轻松开右手,左手掌底朝薙刀刀柄使劲一顶。
于是划出轨迹而扬升的刀刃以舞花的右手为起点转了一圈,第二记升斩再次招呼到莲也身上。
低阶技能,等级三的薙刀技『飞燕』。
——无言启动(No Run Skill)!?
「……『缩地·雷绝』!」
莲也只好使用移动系的辅助技,与她拉开一大段距离。
而见到莲也动用技能闪躲到底,舞花并没有贸然追上。
莲也惊愕的眼神,瞧着她的那份冷静。
启动言系统当初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让游戏初学者也能透过启动言获得动作辅助,来轻易施展技能。
相对的,由于必须念出启动言,因此也容易被对手预测出下一步。
既然游戏系统如此,这本来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有部分高阶玩家想出了一套办法,来回避这样的缺点。
也就是无言敢动。
藉由完美重现技能发动时的动作、力道,让系统误认使用了技能,不使用启动言即能发动技能的超高阶技巧。
这原理从初期版本便已存在,莲也自己也能以此技巧发动某些基础技能。
(但舞花竟然能……)
ver.1当时,舞花曾因拥有格斗技底子而感受到隔阂。
所谓的隔阂,指的就是R1与R3的落差。
即使是物理现实里办不到动作,到了虚拟现实往往都能成真。而舞花由于掌握不了这可能性的落差,反倒跟不上虚拟现实里的花式动作。
而这样的舞花,如今竟然能够使用花式技巧的极致,也就是无言启动。
在莲也离开BLADE-LINK的这两年,她不知投注了多大的努力。
若非如此,绝不可能有办法成为榜上的顶尖玩家《刻印者》。
《刻印者》——推动世界变革之人。
疑问再次于莲也脑中沸腾。为何舞花会是《刻印者》?
莲也思绪沉浸于幕后原因,并未注意眼前战斗,而舞花并没放过他分神的那瞬间。
眨眼间,静化为动。
咚——彷佛连蹬地声也慢了半拍的错觉。
穿着和服的兔耳少女,在莲也面前旋舞。
身后蓄力的一记升斩。
莲也试着以剑挡下,却又再次见到薙刀之刀穿过了剑身。
「……!」
费解的现象再现,他却无暇混乱。
从下腹部深砍入屑,再顺势砍中了右臂。莲也这下连手也举不起;胸口挨了追击的一刺,他向后弹了数公尺远。
见到连连突刺而来的舞花弯身蹲下的那一刻,莲也登时抬起左臂,以防正面冲刺而来的斩击。
他一共听到了两声『咚』的声响。
由于背后遭砍,加上攻击方向不如预料,莲也当场失去平衡。
还来不及回头,双腿腿肚再被砍中,莲也就此跪地不起。
看来舞花在第一次跳跃时就绕到了后方——在宛如风暴席卷而来的斩击里,莲也彷佛事不关己地分析着。
在视野中心飘舞的和服红色裙摆。
抵着莲也鼻梢的,是刻上红色刻印的薙刀刃尖。
脱下兜帽的童年玩伴低头瞧着跪地的莲也,冷冰冰地说道:
「——看来,胜负已分。」
不知不觉,莲也的体力量表已被耗损至贴近边线。
未曾念过启动言,连反击都没挨过的舞花,获得完全胜利。
前最强与现任最强的胜负,竟在转眼间结束。
「舞花……」
「那么就如我最初所说的,请你今后别再与BLADE-LINK有任何接触。」
冷若冰霜的口吻,童年玩伴的高压态度。
『为什么?』而在莲也心里,只有这样的疑问。
连闪刃都不愿见到,过着远离BLADE-LINK的生活,彷佛早已忘了散叶失踪一事,向来开朗的舞花。
这样的她,如今竟然以刻印者之姿前来挑战,并且要自己别再接触BLADE-LINK。
为什么?
无止尽的疑问螺旋。连现实里的景物都随之朦胧暧昧的感觉。
面对失焦的莲也,舞花的银色刀刃即将划过——
就在这时,世界裂开了。
纯白的房间,被光芒染红。
随后响起的,是『对象已介入』的系统语音。
「……怎么回事?」
停下动作的舞花,微带不悦地刚嘀咕完——
「『束缚之蛇』!」
薙刀的刀刃被鞭子给捆住。
随后的一记飞踢,舞花以一个大跳躲过。
取代和服装扮的童年玩伴现身的,是一身轻装的银发少女。
「——你没事吧,学长?」
莲也一边保持着对舞花的戒心,一边回问悠里:
「为何你会在这里……」
莲也明明用语音讯息要她先回去了。
「抱歉,尽管觉得有点失礼,但我剐刚一路跟踪了学长……学长你实在是有些太过掉以轻心了。」
无奈的口吻,配上带了点歉疚的表情。
「……虽然犯了非法侵入、覆写、强制介入三种罪的我,可能没资格说这种话就是了。」
「非法侵入是——」
罩一些等下再谈。」
悠里打断莲也的话,笔直向前迈去。
在前方数公尺处举起薙刀的舞花瞧着她,表情里尽是纳闷。
「这没道理……竟然有人能改写私人模式?」
「与其担心这个,我想你现在应该有其他更该担心的事吧?」
悠里话刚说完,莲也的视窗上突然跳出五彩缤纷的讯息文字。
『真难得啊,《幻影兔姬》竟然会找人单挑。』
「什么——上线状态!?」
随着舞花的焦虑声,莲也视线也转往左上角确认。
以红字显示着上线的那区块,一旁另有蓝字显示观战者数量。
『对手的体力几乎都快没了啊。』『咦?《幻影兔姬》好像把兜帽脱掉了?』
「我要求中断!」
不知何时戴回兜帽的舞花焦急地喊道。
下一秒,莲也视线操作按下了眼前的『是否中断?』的讯息,于是随着刺耳的滋滋声,视野渐渐陷入黑暗。
无法理解的系统语音,登入时感受到的浮游感。
渐渐恢复的光亮,构筑出舞花的房间。莲也因急速的现实感一阵晕眩,一旁的悠里连忙搀扶着他。
「没事吧,学长?」
忧心忡忡的口气,以及随风飘逸的长长银发。
……风?
仔细一瞧,原来房间的窗户开着,而悠里似乎就是从那儿进来的。
「学长?」
「喔……喔喔,不好意思。」
「战斗突然被中断,也难怪会头晕了——你难道连这点顾虑都没有吗?」
悠里于是横起眉瞪着前方。
而眼前的少女——舞花亦不甘示弱地回瞪着悠里。
「强制介入而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一旦解除私人模式,并以通常模式改写,就会进入上线状态,这你总不可能不晓得吧?」
「当然晓得,因为我就是为了阻止你才这么做的。」
「……!我可以现在立刻告你非法侵入!」
「要告的话就请自便吧,如果你认为一个疑似犯下囚禁罪,挟一面倒的优势试图逼学长就范的你,有这个权利的话——」
始终冷静的悠里,让舞花紧紧抿着嘴唇。
由那表情来看,她显然并不服气。
从窗户闯入民宅,对潜入虚拟现实的舞花进行强制干涉——以客观来判断,悠里的行为毫无疑问是犯法的。
然而,如今默不吭声的却是舞花。
她一副欲言又止似地张嘴,却又随即闭上,不甘心地垂下目光,皱起的眉头像是死了心似的。
一段漫长的沉默过去,她终于抬起头并说道:
「——算了,这次的事我就不予追究,但是……」
说到一半,停顿了一下——
「你们可别后悔。」
悄悄阖起嘴的舞花,目光凝视着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