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要来了。他要来找我复仇了。
继水川之后,土方一家人也全部失踪。这肯定是他干的。能将失踪的两个人的共通点连接起来的,只有一个人选。
他从那场火灾中,挣脱束缚活了下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然而,为了保住这条命,再难以置信也不得不信。那家伙下一步是谁呢?是我,还是火口?虽然毫无根据,但很可能就是我。不对,一定是我没错。
向我下手,要比火口容易得多。因为职业关系,火口可不是能轻松得手的目标。这样一来,对方会先选择我也是不言而喻了。虽然我已年老力衰,来日无多,但也不愿死在那种人手上。
我急忙在家中造了一间地下室,决定窝在里面不再出门。因为是突击赶工,面积只相当于一个小地洞,不过足够我起卧了。同住的家人十分讶异于我的离奇行径,但我没法将内情告诉他们。
这样一来不用再照顾我,他们反而窃喜不已呢。这群家人真是无情无义,索性被那家伙杀光吧,只要我能活下来就行。
地下生活已经持续了半年。根据我和火口的定期联络,那家伙没有去找火口麻烦。我本来指望他一头撞上火口的枪口被反杀,看来到第三个人,那家伙也不得不慎重行事。
一想到死去的水川和土方就感到心痛。但是正因为他们首先被选为目标,我生还的几率才上升了,真是万幸。我不能辜负他们的牺牲。
通往这间地下室的楼梯横幅很窄,轮椅无法通过。那家伙也不可能强行跳下楼梯,总之除非借助其他人的帮助,他是无法下到这里的。带着其他人来杀人,这应该不可能吧。这一点我可以放心。
但这样一来,我也不能自由地离开这里了。
这既是我起居之所,也是一座提前造好的坟墓。但是为了保住性命,必须得下狠心才行。住在地上的家人或许会惨遭杀害,但还是自己性命更重要。
总而言之,只要身处这间房间里,至少可以保障生命安全。
而支撑着我渐渐沉入黑暗的心灵的,则是屡屡造访的“她”。
今天“她”也在这里。
“好了,喝咖啡吧!”
她名叫火口志摩,是火口的女儿。身为妙龄大小姐的她,不知为何很享受到我的房间做客。像我一把老骨头究竟哪里好了?是出于同情,还是为了照顾我呢?虽然不清楚具体理由,但应该是出于好意。至少她不是受我家人委托来的。
当然,最开始她要进我的房间时,我是拒绝的。
不仅是她,一开始我完全拒绝任何人进入房间。
我对所有善意都投以怀疑的目光,害怕有人受到了那家伙的教唆。
但是在地底独自一个人的生活,打从一开始就破绽百出。正是她的光芒,将我从那段黑暗的生活中拯救出来的。她尽力地为我打点生活方方面面,延续了我的生命。我活下去的一切动力,都寄托在她身上。
对我来说,她就是女神一般的存在。
“你一定就是女神~♪真的,在我心中你就是那唯一。”
我面露灿烂的笑容,全力讨好面前站着的女人。她拉扯脸颊,露出僵硬的笑容。肯定是因为室外太冷了。在这种寒冷季节,也只有我们还站在外头悠闲地聊天了。我都多少年没做这种事了?好像从来没做过呢。
“感谢您真挚的好意。不过,我不想在这种引人注目的地方与你交谈。最好离我远点,一辈子也别靠近我。”
我对女人的拒绝充耳不闻,继续毫无保留地倾诉我炽热的心意:
“我一直想见你啊。苦苦追寻多年,只为与你相遇。”
“可我没有想见你的意思呢。”
女人俯视着我的脑袋,惊呆似的笑了笑。
“你和我一定是被强大的命运紧紧绑在一起了。你看,我们邂逅的契机是多么震撼啊。”
“你是醉了吧?”
“不,我很清醒。喜欢说这种话是我这个人的本质啊。就像滑稽演员那样子?”
“没错,你果然是个小丑啊。不如推荐你去马戏团工作吧?”
“嗯,那种生活听起来也不赖。”
可惜,我还有要完成的事。
“话说回来,你究竟有什么要求?”
“来交换联系方式吧。这是人与人交往的基本,不是吗?”
“……好。”
出乎我意料,那个女人坦率地说出她的电话号码。我自己的手机已经葬身于那场火灾,所以给的是老太婆家里的电话。反正她也不会主动联系我,应该没问题吧。
“近期之内我会联系你。到时候有事情拜托。”
“我想也是。这才是你找我的原因吧?”
“多么天性聪颖、直觉敏锐的女性啊。我的心已完全被你夺走了。”
“嘴上说得倒是好听,眼神却完全没有看我,只会令我火大。”
“没办法,我要是直视别人,会把人吓跑的。”
我的眼神似乎非常吓人呢。
对话结束后,女人逃也似的走远了。唔,今天非常顺利。
感觉就像抬起大腿,在人生路上迈出了一大步。
“哈哈哈,我说的真妙。”
迈出大腿的感觉?我早就忘记了。
为了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情,今天我又拼尽全力回到家中。
说女神是不是太夸张了?我独自沉浸在深深羞耻中,把脸埋在桌子上。
都到这岁数了,还像个青春期小鬼头一样诉说对女性的崇拜之情,真令我羞愧不已。但她就是一位值得我这么做的秀外慧中的美丽女性。
这样一位妙龄女性,为何愿意频繁造访老人的房间呢?虽然对此无比感激,但这奇妙的状况确实令人费解。说实话,像我这样下肢行动不便的“老废物”,连家里人也只把我当成累赘。我原以为余生只能细数着孙女在世时的温馨往事,谨小慎微地度过。但和昨天一样,今天她又来了。而我的所有思考也全被那家伙和志摩小姐给占据了。
脑袋里开满了青春的花朵,说的就是我现在这样子。
耳边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令我感到安心——只有双脚健全的人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那家伙是不可能坐着轮椅下来的。不过一想到自己落魄到听到脚步声就觉得安心的地步,又有点悲哀。
“中午好,佑一先生。”
听见清凉而充满朝气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次翩翩起舞。一位妙龄女性打开门走进来,对我露出微笑。
火口志摩。从大约半年前开始,她几乎每天都会来我这玩。在那之前我虽然见过她,也有过几次交谈,但究竟是什么让她改变呢?我曾向她询问过,但总是被她笑着蒙混过去,一直没有正面回答我。
“好呀……不好意思,今天又麻烦你过来。”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为了自己才来的。”
她放下手提包,坐在了她专用的椅子上。那椅子紧挨着我,仿佛两人相互依偎似的,令我不禁莞尔。虽然高兴,但心里又五味杂陈。
我俩的年龄差相当于爷爷和孙女了,对此火口肯定不会有好脸色。
就算在定期联络时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我也不敢有怨言。
“和我父亲没关系,我的人生要怎么过,是我自己选择的。”
她像是从我的神情中读出了什么似的,抢先回答道。真是敌不过她呀,我挠头心想。
家里人是如何看待这个频频来访的女孩的呢?指不定他们在揣测她是我出钱买来的女人吧!要真的是简单的金钱关系,反倒不用每天烦恼了,我自嘲地如此想到。
面对这样一位聪慧的女性,我却不敢向她敞开心扉,究其原因,都是因为我过去的所作所为。一旦她了解到其中一二,我不敢想象她的表情会有多难看。
不,她一定会恨我的。万一她不幸知道了那些可怖的事物,光是想象都让我难过。这世界上有些超乎想象、无法理解的生物,而她没必要知道这些。知晓幸福的含义就好,没必要再去学习不幸。
“那个,要不一起出门散散心吧?虽然外头有点冷,不过我也想和你边走边说说话。”
志摩小姐如此提议。这不是她第一次提议了,而每次我都会拒绝。
想要走出房间,必须做好出门的瞬间就会脑袋分家的心理准备。
而我当然没有心理准备。人越是上了年纪,越想长命百岁。
她从不曾直接过问我闭门不出的原因,我想她是担心问题太过深入,会伤害到我的感受。我和家里人关系恶劣,这她是知道的。
“虽然这主意很有魅力,但还是容我谢绝吧……怎么说呢,这地方能让我平静下来。”
这倒也不算骗人。只要站在平地上,内心的平静就会崩溃。
本来我不该选择下楼梯,而应该上二楼建房间才对。毕竟如果不计后果,是可以坐着轮椅下楼梯的;但想上楼梯,一个人是绝对办不到的。轮椅就是这种东西。所以要远离那家伙,就应该呆在高处。
然而这句话也同样对我适用:如果我独自一人,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只要有你在,我就能继续住在这里……当然,每次让你过来确实太麻烦了……”
“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啊。因为,我喜欢风间先生。”
她一点也不害羞,将她的心意直直扔了过来。
一瞬间,干瘪的肌肤仿佛都恢复了血色,浑身都冒出不合年纪的燥热。
“哎呀,最近的年轻人真是……”
将这句话用在褒义上,真是罕见。
共同度过接下来两小时的二人时光后,志摩小姐准备回家了。每当这时,我就会尝到落入黑暗的滋味。热火渐渐消退后,我不禁自我厌恶起来:都老大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在干这种事情?但是,只要人之间有性别和爱的存在,有些事情就无法阻止。
我手扶着额头,试着询问志摩小姐:
“志摩小姐……你认为人可以杀人吗?”
我常常思考这个问题,仿佛是我人生的一个命题。但在她看来也许问得很唐突。她平静地捂着嘴角闭目思考片刻,才开口回答:
“我认为正因为不可以,社会才要制裁这种行为。”
冷静的回答很有她的风范。我继续问到:
“就算有正义的理由也不可以?”
“有没有理由和可不可以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她如此断言到。一反平日与暴力无缘的温柔形象,她的回答强韧有力。我不禁受到震撼。像我这样的人,真的有资格面对她吗?烦恼了好久后,我最后点了点头: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我无力地笑了笑,而志摩小姐也回以温柔的一笑,向我道别。
她离开后,我还在一边傻笑,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过了好一阵子,心情才平复下来,叹了口气。
她的三观非常正确。杀人从本质上就是一种反社会的行为。
为了与他人共同生存,这种罪行决不能被饶恕。
但是,这种常识并不适用于那家伙。
对于想杀我的家伙,我向来不把他当成人类。
那种东西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了。
为什么你不是爸爸呢?好可惜。
它说的话意译过来就是这个意思。
“嘛,严格来说我不是你爸爸,但立场差不多。”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它说的话意译过来是这个意思。
“就是说我是你的抚养人……嘛,听不懂也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它说的话意译过来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啦。对了,把我教给你的再背诵一遍吧?”
对食物要心怀感谢。
不要挑食。
喜欢的东西要最后吃。
它说的话意译过来是这个意思。
“好孩子,只要你记得遵守这些就好。”
我想和你在一起,请陪着我吧。
它说的话意译过来是这个意思。
“等你再长大一点,我把一些事情忙完了,我就来找你。”
好,我会乖乖等你的。
它说的话意译过来是这个意思。
“哈哈,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啊。搞得我都有点舍不得了。”
你为什么出汗了呀?
它说的话意译过来是这个意思。
“不用在意这种细节。听好了,你要好好快高长大。这是我唯一的期望。”
我会加油的,请夸奖我吧。
它说的话意译过来是这个意思。
“还没有搞定那家伙吗?”
在和火口定期联络时我如此问道。他的回答也一如既往:“还没有。”
“情况和当时不一样了。那场火灾的嫌疑还没完全洗清,弄得我很难主动出手除掉他。要是他自己过来,倒是另当别论。”
“那家伙绝不会放弃的啊。”
“是啊,他肯定会来的。你要是手头宽裕,就赶紧雇些保镖吧。”
“我哪里还有钱,为了赶工造地下室,存款早就花光了。”
“哼。为了躲他而挖到地底下,真是大手笔。”
“不过心情就像提早进了坟墓啊。”
“对了,关于我女儿……虽然对你说不太好,但她真是没眼光。”
“我也同感。不过你也是个怪人,大概是遗传给她了吧?”
“不要再让她到你那里去了。你就对她说,让她不要再接近你了。”
“我明白的,已经跟她婉转地提过了。但志摩小……她什么都不知道,更不可能有所警戒。人类可没有那么优秀。”
“这用不着你说。一旦情况危险,我会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门的。如果你不想死,最好也别出来。”
“感谢你的忠告。希望他早日撞在你的枪口上。”
我挂掉了电话。都到这时候了,火口似乎还是没有完全认真起来。真是糟糕。
“……时间拖得越长,我们要么变得焦虑不安,要么放松大意……就像慢性中毒一样。”
他杀掉我们的目的就是复仇,除此以外根本不作它想。
火口也许还指望通过谈判或者收买解决,但我可没有那么天真。就算把成捆的钞票叠在他面前,他也只会把钞票烧着了,扔回给我们。
说真的,当时我做梦也没想到他是如此危险,更没有料到他竟然活过了那场火灾。我的所有常识,都对他不适用。
就连地下室的保护,说不定这也是我的一厢情愿。
说不定他能挖开一条地道,打破地下室的墙壁冲过来——那份执念之深之切,让我无法对这种荒诞无稽的空想一笑置之。大概是我太胆小的缘故。
为了以防万一,我一直反对让志摩小姐来这里。
按理来说,如果没有杀死我本人的万全把握,他不会贸然行动,毕竟无谓的骚动对他不利。话虽如此,我也不敢断定他不会对志摩小姐下手。一旦他知道志摩小姐与我关系密切,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把她劫为人质都算是仁慈了,一见面就刺上来也不奇怪。被这种疯子盯上时,让别人呆在自己身边并不明智。
“……如果……”
假如他劫持志摩小姐,以她的生命威胁我走出地下室,我会怎么办?
我会自己走出这安全的房间吗?为了志摩小姐,我会将自己送到屠刀之下吗?
对此我毫无信心。一旦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自恋自私的人类,我不禁绝望地叹息。
“风间先生,怎么了?”
如平常一样来找我的志摩小姐看见我唉声叹气,顾不上打招呼就来观察我的脸色,同时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她大概是刚进入室内,耳朵和脸颊都被寒风吹得红彤彤的。
“没什么事。”我边说边抚摸她的脑袋。对于我这种把她当孙女对待的举动,她有点不满。我也明白她不服被当成小孩看待,但她确实是那个年纪啊,我不禁苦笑。
她是我最重要的人。一旦失去她,我将会痛不欲生。
那家伙的想法虽然扭曲,但他一定是因为相似的痛楚,才执着地想杀死我们吧。
“今天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风间先生不要发呆呀。”
“啊,不好意思。你要说什么?”
“那个……呃,就是说……”
她似乎很犹豫,难道是相当难以启齿的话题吗?
平常她总是言语直率,有一说一,难得见到她含糊扭捏的样子,让我倍感新鲜。
等了一会,她还没有下定决心说出口,为了缓和气氛,我转变了话题:
“……对了,我以前也问过,究竟是什么契机呢?”
“你是说契机,对吧?”
面对这个问过好几次的问题,志摩小姐暧昧地笑了笑。
究竟是什么契机,驱动她来到我身边呢?
“这么害羞的问题,你不要问嘛。”
她脸都红了,让我不禁喷饭。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地说出喜欢二字,却会在这种地方害羞。
女人心,海底针啊。
“你无论如何都想听吗?”
“呃,不是,也没有那么想。”
一听到“无论如何”这个词,我不由自主地萎缩了。志摩小姐也看穿了我的反应,嗤嗤地一笑,原来刚刚是在作弄我。接着她如此回答:
“去年夏天,我邂逅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所谓的契机,就是邂逅吗?”
“没错。”
志摩小姐点点头。她一手玩弄着头发,有点难为情地低着头说:
“和那个人商量之后,我才下定决心,要坦率的面对自己的感情。”
她一边说着,一边靠在我的胸口,抬起一双眼眸注视着我。在如此接近的距离双目交错,我一下子慌张起来。不论我们的关系多么深厚,被那双眼瞳这样看着,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所谓“坦率地面对自己”,就是说即使没有契机,打一开始她就……
被触碰的胸口烧得滚烫。我好想来回抚摸她的头发,但还是忍住了。
毕竟话还没有说完。
“那个人真的是个怪人。明明一看就知道并不普通,他却能保持那奇怪的状态生活下去,真是太厉害了。我是这么觉得的。”
真的,真的很厉害哦。就像马戏团一样。
志摩小姐回想着那个人,不禁拍手笑了起来。
像马戏团一样的,怪人?根本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人。
“世界上真的有那种无论陷入什么困境都不放弃希望的人呢。”
从她的口气中真切地透出对那个人的尊敬之情。
这我不由得有点嫉妒。
我和羽澄在看电视。不过其实我根本没空关心节目内容。
我的时间,全部只用在锻炼自己上。
“啊,那个……蛋糕好吃吗?”
我向羽澄询问她对味道的看法。她似乎喜欢蛋糕,于是在回家路上就顺手买了一盒。提着盒子太难了,我都担心里面的东西被弄坏,幸好是多虑了。
羽澄手拿沾满奶油的叉子,滴溜溜地转起来。虽然她面无表情也没有别的反应,不过这应该是好吃的意思……也许吧。
“那就好。”
我没打算和她打好关系,但也并不会刻意地疏远。
我对她产生了共鸣,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呆呆地看着电视的羽澄突然动了起来,放下还没吃的蛋糕去了厨房。大概是去喝杯茶。我没有在意,继续自己的锻炼。没多久她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条毛巾,盖在我的头上。
纯白的毛巾布盖在侧脸上,给我一种处在烈日下的错觉。
只要是白色的东西都会发亮,我的眼睛真是奇怪。
根据目前的状况,可以判断这是她对蛋糕的回礼。在这种情况下不用钱来解决,让我意识到羽澄确实是个女孩。
不管怎么说,这是羽澄第一次对我那么友善。
“谢了啊。”
说不定她只是不想臭汗弄脏地板而已。
羽澄点了点头,又回到自己座位上,舔起叉子上的奶油。
一旁的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一瞬间露出的猫咪般的笑容。
“今天轮到谁来做晚饭?”
我一边继续锻炼一边发问。今年冬天老太婆得了感冒,身体大不如前,所以只有我和羽澄在厨房做饭。但羽澄以前一直靠奶奶做家务,在料理方面是一张白纸;而我苦于用不了左手,不能发挥以前的水平。总之我们两人都不靠谱,导致速冻食品和外卖成了餐桌常客。
羽澄的叉子指向自己下巴,表示由自己来做。不知今晚是杯装乌冬还是速冻汉堡肉,但总比从零开始做要好。
解决了晚饭这件烦心事之后,我继续专心推动身体上下移动。虽然心情轻松了,身体却不会因此变轻。这重量简直让我怀疑自己的背上是否绑着一根木材。如果这就是生命的重量,那难怪会得到尊重。
也难怪那些家伙通过践踏生命得到了相应的满足。
因为正面接受情感的重量,就叫做感动啊。
“希望那个老太婆能早点好起来。”
这只是一句场面话。不过说实话,只有她好起来,我们的生活才会安定。
羽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发呆。
“好了,是时候告诉我什么事情那么重要了吧?”
“啊,好。那我要说了。”
她端正了坐姿,反复深呼吸,看来还需要些准备时间。
相当重要的事,是指什么呢?
难道,志摩小姐打算向我告别了吗?
是啊,这样我们才能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只是,我心中一定会残留一抹寂寞。
“我有了。”
“…………………………………………啊哇?”
哇、哇、啊哇哇?啊哇哇哇啊啊哇哇哇吧哇啊啊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不是比喻,思考已经停摆了。
感觉心脏真的停跳了好几秒。不不,说不定是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啊、啊哇、啊哇吧。”
“等、等、怎么口吐白沫了?”
志摩小姐急忙递给我一张手帕。我接过来,用手帕捂住嘴巴,等待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胸口的高速悸动快要超出老人的承受极限了。
“刚刚风间先生都快成螃蟹了。”
“哦、哦,真不好意思。”
我将擦过嘴角的手帕还给了她,然后深吸了一口称不上新鲜的地下空气。
“……你说的是、是真的?”
明知她不是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我还是忍不住确认。
志摩小姐顿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刚刚那句话好像刺激到她了。
“我们该做的都做过了,还能怎么样?”
“不,呃,虽然是事实,但说得太露骨了吧。”
志摩小姐也发现自己不慎口不择言,顿时满脸通红。嗯,彼此都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我们俩一起深呼吸。几分钟后,她开口问: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脸颊上还留有几分红潮。
“还能怎么办呢……我得负起责任来。”
为什么火口想用金钱解决一切,我现在稍微理解了。
因为要背负他人的人生,必须承受无比的辛酸和痛苦。
我原以为到这个岁数,人生已经不会再受到更多束缚了。
“我听说您夫人已经去世了,对吧?”
“对……她五年前得了病。”
她才五十多岁,没想到说走就走了。她身体一向健康,每天都坚持将黑醋咽在嘴里喝下去,当时的我也被她散发的活力所感染。不过,即便她现在还活着,我仍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志摩小姐。对此我只能说,真的很遗憾。
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一心想的,只有自己以及她的幸福。
“所以,会变成再婚的形式……这样真的好吗?”
要我开口喊比我年轻很多的火口“岳父”?他肯定会杀了我的——暂且将这种恐怖的玩笑话放在一边,说到结婚,就意味着我不可能继续躲在地下。我将不得不离开这房间,只要那家伙还没死,就绝不可行。
“我不介意再婚。只要能在一起,说实话,简直求之不得呢。”
志摩小姐可谓兴致满满。虽然我也不介意,但爱情不能掩盖现实的问题。我早已过了天真浪漫的年纪了。
首先,要对各方面都交代清楚,比如我和志摩小姐各自的家里人。
不仅如此,还要顾及到风评和面子,这真是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
“对了,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就是我曾经跟他商量过的那个人。”
“嗯?哦……”
“没问题的,风间先生肯定与他谈得来。照顾到风间先生的情况,他也答应如果风间先生不愿意出门,他可以到这里拜访。”
到这里、拜访。如果愿意走下楼梯,这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楼梯本身就像是一个筛子,能走下来的人自然不会是“他”。但是,我犹豫了。
“还是算了吧。就算是你介绍的,嗯。”
“……真的不行吗?”
见我执意与外界隔绝,她大概相当不安吧。
这份为我着想的心意,让我十分感激。也许我不应该继续紧绷地活下去,接受她的提议,与前来拜访的人增进友情,未尝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然而,这条命被盯上的恐惧凌驾于一切。
“听你介绍,看来对方也是位优秀的女性,不过……”
“啊,那个人是男的哦。”
志摩小姐摆摆手。她说什么?
“原来不是女的啊……”
“是不是大失所望?”
她一脸狡黠地看着我,我连忙摆手否认。
“与其说失望,嘛,怎么说呢……”
总不能光明正大地承认我心里那点嫉妒吧。和男性商量,唔。
听起来就让人不爽。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我一下子联想到最糟糕的情况。不,万一真的如此,志摩小姐不可能还活着。
但必须要弄清楚。志摩小姐商量的对象是否就是“那家伙”?
“那个人是不是坐着轮椅?”
万一猜想成真,不惜用上最严厉的措辞,也必须阻止志摩小姐再次出门。视情况而定,有可能需要坦白我们和“他”之间的一切,届时之前保密的努力都会付诸流水。但只要她能活下来,那也无妨。
“轮椅?我从来没见过。”
她疑惑地侧着头,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我外表故作镇静,内心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没坐轮椅,所以不是那家伙。
话说回来,如果那家伙遇上志摩小姐,肯定立即下手了。
既然不是“他”,见面说一声谢谢,似乎也不错吧。
刚放下警戒心,内心立即有另一道声音大叫:“这可不行!”
尽管我承认那位男性间接地将我从孤独中拯救出来,但我还是担惊受怕。他和“那家伙”真的没有联系吗?没有人能保证。再说了,突然不小心弄出了“人命”这种大新闻,仿佛有无形的命运在操作我的寿命,我对世界产生了无穷无尽的疑问。
……我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拍了两下胸口,让这颗总是对一切充满怀疑的脑袋冷静下来。
……不是那家伙,没问题的。
只凭那家伙一个人进不来这屋子。但是与他人会面仍然让我恐惧。如果这个人同样对我恨之入骨呢?无论我如何乐观,这份疑念始终挥之不去。
坏人之所以被逼上绝路,就是因为像我这样心中有愧,疑神疑鬼。
承认吧,我是一个坏人。然后,为自己全力地烦恼吧。
短暂而幸福的晚年时光,就在前方等待。
死老太婆不顾感冒,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出门,结果华丽地病倒了。
虽然是她自作自受,但总不能放她不管。
劝她去医院,她却坚决不听,不得已只好在家照顾她。但羽澄不是像我这样的无业游民,必须去上学。我自称公务繁忙的主张也不被采纳,到头来,只好由我一手担起照顾老太婆的重任。
顺带一提,我最近才发现羽澄在很多方面非常随便,要依靠她实在有危险。
“哎呀,你真是个好男人,让我忍不住想起羽澄她过世的爷爷呀。”
“拿一个老头和我比较,怎么听都不是夸我。我还没到三十岁呢。”
“谁夸你了。我是在夸我老公。”
“哦——原来如此,是是是。”
“你可别太嫉妒哦?”
正在工作的老太婆发出了嘻嘻嘻的笑声。这家伙那么健康,根本不需要照顾吧?
就算我一再说她真的很烦,她也不肯卧床养病。她正专心致志地制作羽澄的义足,偶尔吸一下淌下的鼻水。上次制作的义足并不受羽澄本人好评,已经沦为酷似人体模型的装饰品。看到孤零零放在一旁的脚,也难怪她想做下去。
“别死撑了,好好躺床上吧。”
老太婆时不时会用手撑着额头,全身一动不动,大概是强忍着头痛。虽然由一脸痛苦的我来说不太合适,但她的脸也是充满苦闷。
“没办法,还得修你的轮椅啊。唉,好不容易做了一辆好东西,却被你使劲折腾。这都坏得嘎吱作响了啊?”
“我一早说过,这就是我的用法。”
这轮椅可以说是我为了复仇而脱胎换骨的象征,当然会变得不堪入目。
我的身体和我的心灵,都已经适应了这种生存方式。为此我付出了不懈的努力。
“你的事还没做完吗?”
“放心,我会在你垮掉前将一切搞定。”
之后我就不必折腾这辆轮椅了,也不用再受老太婆的照顾。
“离那时候大概还有两三年吧。一直做同一件事,真亏你不厌啊。”
“你不也是?不是轮椅就是义足,你做的不都是这些吗?”
痛苦让我忍不住喘气。老太婆用鼻子发出不屑地“哼”声:
“我这是在工作,你做的不是跟兴趣差不多吗?”
“兴趣啊……确实,和兴趣差不多。”
也可以说是不务正业。只不过,为了“不务正业”,我毫不顾惜地献上了生命、岁月与时间。
恐怕接下来还会献出这一生。
像这样将自己的人生倾注于一件事上,正是我从前憧憬的生存方式。
电话响了。我鞭策疲惫的身体,以极度扭曲的姿势接起了电话。
“啊,嗯……对。好,那就两点集合。”
我简单回了一句就挂了电话。当我恢复原来的姿势时,老太婆插嘴:
“又在策划什么阴谋了?”
“你管我,谁叫我是坏人呢。”
坏人不用做其他,只用想坏事就好……原来我这个人那么单纯啊?
我的出身与人格本应是弯弯绕绕的曲线,年岁的增长却让它越来越笔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大多数东西不是从直线劣化为扭曲的曲线吗?
而且我也不认为自己成长了。
只是两年前的决心总是牵绊着我,我无法抛下它前进。
“从第一次见到你已经两年了啊。好像还发生在昨天……”
老太婆正想说些什么,突然猛地一噎。她驼着背,全身虚弱地颤抖。这就是逞强的报应啊——我无奈地想,同时心中却有点震动。莫名地感到不安。
“唉,我已经活不长啦。”
她幽幽地说道。又在装成时日无多的样子了?
“你是想说自己最多再活五年,求我好好照顾你?反正你肯定能轻松地再活十年。”
“唉,真那样就好了。”
说完又咳了起来……原来并不是玩笑话啊,从她痛苦的样子看来。
“羽澄就拜托你了。不必太多,只要差不多地照顾一下就好。”
“好了好了,我会想办法。”
这既是这位老婆婆,恐怕也是羽澄的心愿吧。
眼下我无法实现它,不过等一切结束后,也不是不能考虑。
老太婆又咳咳作响了,这次应该是装的。
“都到最后了,就喊我一声妈妈吧。”
“开什么玩笑,岁数根本不对。”
叫一声奶奶,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好了,既然那边打来了电话,我也是时候准备出门了。
毕竟要花很多时间啊,主要是移动方面。
“等我回来,帮我修一下轮椅。”
“好嘞,包在我身上。”
在奶奶的挥手送别下,我出了工房。
出发前,我故作沉重地道了个永别:
“保重了,奶奶。”
“我还没死呢!”
这不是你刚刚玩的梗吗?
与志摩小姐之外的人会面,老实说是让我心情不畅快的原因之一。
在她三番五次地请求下,我答应了这次会面,但我心里还有堆积如高山的烦恼。特别是前几天刚遇到一个特大尺寸的烦恼,脑子一团乱麻,根本顾不上与他人见面。
但换个角度,眼下有些烦恼是我无法与志摩小姐商量的。我也希望能有一个人听我倾诉那些会惹志摩小姐不快的想法。正因如此,我才想见一见她尊敬的人物。
志摩小姐的如意算盘……不,她的愿望应该是以此为契机带我走出蜗居,就像面对挑食的小孩,通过给他吃比较容易接受的蔬菜,来逐渐培养他吃菜的习惯。她误以为我是看破红尘的隐士了。别开玩笑了,谁甘愿看破红尘啊?一切的根源都是那家伙。都怪那一天有人放了火。
火口知道她女儿怀有身孕了吗?如果知道,应该会打一通电话来的。我也没听说他被杀了。这么一来,那家伙肯定是瞄准我了。我重新下定决心,绝不走出这里半步。
正当我头抵桌面,沉浸在思绪中时,传来了脚步声。咚,咚,咚。
那道脚步声踏着独特的旋律,走下了楼梯。这不是志摩小姐熟悉的脚步声,那多半是她介绍的男性了。声音像是跳跃着向我靠近。
等等,有点奇怪,脚步声只有一道。我本以为她也会一起来。
难道是那群无情无义的家人,时隔那么久突然把我想起来了?
脚步声来到我门前,敲了敲门。敲门声和脚步声不同,非常粗暴。我说了一声“请进”,但他没有立即进来。
“我手里拿满了东西,可以帮我开门吗——”
那道声音莫名的高亢。我听说是马戏团一样的人,但没想到语调真的像个小丑。没办法,我挪动轮椅来到门前,帮他推开房门。
洞开的门外,被暗色涂抹的地下空间里,立着一个高大的影子。
影子瞪地伸直背,然后将背部往前压。
马戏团,特技表演。他的样子正与这些词汇完全一致。
那男人只用右手支撑,倒立着走进房间。
出乎意料的出场方式令我瞠目结舌。
他的姿势并不稳定,可能是因为腹肌和背肌没有经过锻炼。左脚并没有伸直,反而垂落如枯叶。他左右摇晃,而且摇晃幅度时大时小。但这一切困难,都被锻炼得极度强壮的右手弥补了,咚,咚,咚,发出和刚刚下楼梯时一样的响声。
这就是我刚刚听见的“脚步声”,同时我总算悟出了眼前的人是谁。
“啊,啊啊啊!”
那男人听着我的惨叫,转脸看着我。
他任由汗水从脸上低落,对我苦闷地笑了。
“不好意——思,我让她临时有点事,不——能来——了。”
是那家伙。那家伙,倒立着,来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下意识地倒退轮椅,但房间狭小,轮椅立即撞上桌子停下了。他用右手撑着跳跃,不断缩短着距离。
“噫、你对志、志摩小姐——”
做了什么?我本想这么问,颤抖的喉咙却让后半部分没有化为声音。
也没法喊出声向家人求救,再说了,他们真的还活着吗?
“我都说她请病假了。耳朵那么不灵光,在那个世界肯定也要吃苦头的。”
啪嗒、啪嗒、啪嗒,汗水像血一样从他脸上滑落。不对,滴下的液体里真的混着血液。是从哪里流出来的?他看起来并没有受伤啊。那是,谁流的血?
噩梦来了。是我亲手迎进来,而他承受着倒立的业。不要慌,冷静啊。他倒立着,姿势并不稳。虽然他在努力靠近,但最多也就那么大能耐,只要摔在地上,他就完蛋了。
有必要那么害怕他吗?我拼命鼓舞自己摆出冷静沉着的样子。
我前倾身体,打算冷静地对准他右手,用力踢倒他。等等,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只要朝着他毫无防备的背部,直接撞上去。
以撞碎他脊梁骨的气势,将全身重量撞上去。
这时。
“啊——啊,我来啦。”
同时,他让手指离开地面,向前倒了过来。
轮椅被撞翻,以此为支点,他将全身压在了我身上。
鞋子从他伸直的右脚上不经意地脱落,“啊”,我不由得一惊。
从鞋子里露出了他的裸脚,还有。
一把小刀贯穿脚掌,刀刃从脚底穿出。
那把刀刃划过弧线,插入了我腹部。前倾的动量让我连同他的脚一起被刺穿了。我立即因为撞击而昏迷。但不到一秒,剧痛又令我睁开眼,喉咙痉挛着发出惨叫。滚开啊、滚开啊,这个蛮横无礼的家伙,双脚的重量不断地下压,将小刀送进更深的地方。因为有他的脚缓冲,伤口还不至于致死,但这辈子第一次被刀刺穿肚子,那猛烈的痛苦令我陷入绝望。
“对了,不知对你来说是不是救赎呢——就算你死了,你也见不到火口志摩。”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殴打右脚,将刀刃插得更深。
而且还不停地晃动右脚,让刀在我肚子里搅动。我肚子里好像有数百条毛毛虫在爬,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听到志摩小姐的名字,左眼球微微地看向了那家伙。但现在没工夫管这些了。我的灵魂正在撕裂。每次吐出空气,都让身体越来越沉重。感觉支撑自我的东西正不断地崩塌。手脚都麻痹了,五感变得稀薄,渐渐地,即将消失。连意识都像被梦侵蚀似的,逐渐被稀释。
我怎么会如此愚蠢地死掉。
我应该死的更加、更加、怎么样才对呢?
想不到,也不想思考,我一心只是不想死而已。眼前突然一片黑暗,然后。
然后,想要挣扎的胳膊,一动不动了。无力地扭动着上半部分想要将那家伙推开的身体,也失去感觉。那家伙消失了,但我也无法挥开包裹着我的黑暗了。我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坐着还是躺着,徒劳的大喊。救救我,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啊,我渴望救赎的手。
但是,没有结束。一切都没有结束。连绵的黑暗也没有消失。我已经死了?已经被杀死了?那不是应该结束了吗。这黑暗的时间,不是也应该结束了吗。结束,结束之后,会怎么样?意识永远消失,是怎么样一回事?每天都从睡梦中醒来的我,根本无法理解。只有恐惧。如果,会这么保持下去。就这样保持无法行动的状态,只有意识一直残留于此,直到永远。
如果死亡有开始却没有终结。
不要,不要啊谁来,谁来把我消化了啊,让我从这消失吧。
想要打滚,想要喊叫,但却无法如愿,只有头脑不断思考。
然后,我,就这样就这样一直……
原来,事物比我想象的还要凑巧啊。
比如,只要花费时间,就连倒立着上下楼梯这种难题也能解决。还有找人和获取他人信任也是。不过汗水带来的源源不断、令我几近发疯的痒感,还是无法克服。
还有就是右脚凉飕飕的。当然了,因为脚上开了个洞。
回家路上,冬天气温本来就低,从脚上的洞里淌出的血和冻结的汗水更加剧了寒冷。盐分在头发上凝结,冻成一根根冰柱,折一下仿佛就会断掉。
虽说成果卓著,但我可不愿意再走一次那种楼梯了。
在这半年里,我连在路上行走时都倒立着。当我右手和肩膀都粗壮了两圈时,才总算能比较自在的移动。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想杀死那个绝对不出房间的老人,根本是天方夜谭。真没预料到他会坚决地窝在家里啊。我小看了老头对活命的执着。
因为无法搬运尸体,只好将它留在地下室里。
这是我失算了。不过,火口志摩在某种意义上却超出了我的计算。
对她的煽动非常有效,远远超出我的期待。本以为还得依靠一下其他女人,没想到她是个喜欢老头的变态,真是帮了大忙。她竟然还怀了老头的孩子,真让我大吃一惊,不过这也正合我意。
现在她正被我监禁着。又要开始饲养了。
这样一来,我就有两只小孩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给自己做个了断。
最后的目标是火口。杀死他的布局已经安排好了。
在命运的胃液掀起的浪头上,我奋力地游着。
而为了乘上波浪,我必须划起船桨。
就算只有右手,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我以扰人清梦的音量,大声唱起了“永远的Paddling”(注1)。
(译注1:出自Mr.Children的歌曲《PADD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