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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三、鬼胎香之章

麻衣将香魅堂日志带回家,在家里翻阅时,发现里面夹著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名女性,以开满红叶的山为背景,穿著白色连身裙伫立著。女性十分纤瘦,美丽到让人感觉耀眼。明明如此美丽,腼腆的表情却丝毫不会让人不快。每根黑色短发都宛如丝线般细致,随风摇曳的模样让人感受到发丝的柔顺。

她一定就是在日志中登场的白亚。白亚跟麻衣同样拥有灵感,加上现在知道了长相,麻衣更是倍感亲切,日志里写的日常风景感觉也更鲜明。

‧明天要除香,因此托白亚顾店。要只身前往自杀胜地,坦白说不太起劲。

‧在水坝回收付丧神。一想到这种石头引领了许多人自杀,便觉得毛骨悚然。

严密地施加封印以免灵香泄出,带回店里。这是重要的研究对象。

‧助手买了蛋糕来。不巧的是清风也在,分到的量会变少。

倘若是分给伊月我还能理解,但真的有必要给清风吃吗?

‧前几天那个付丧神的灵香我命名为「乐花香」,隐含的意义是「落下香」(注:乐花、落下 「乐花」与「落下」在日文中同音。)。

果然还是无法彻底除香。真希望前任店主能给予建议,但事到如今也不能依赖死人。

‧虽然前任店主不赞成收集付丧神,但我必须让除香的技术有所进步才行。

简单来说,只要确实管理好就行了。也要严厉地提醒白亚千万不可触摸。

‧伊月来店里,请白亚教他功课。

高中的课程应该没有他不懂的地方,还是他有什么不擅长的科目吗?

‧今天也很忙碌,但营业额很顺利地成长。这也是托助手的福,万分感谢。

只要白亚在,感觉香魅堂就会明亮起来,这应当不是我的错觉。

‧受伊月所托,指导他除香基础,但由于感受性截然不同,指导方式让我煞费苦心。

弟弟也一样鼻子灵敏,他应该去找别的工作,而别执著于除香比较好吧?

例如香水调香师之类的。

倘若是他,一定可以创造出不输给葛奴乙(注:葛奴乙 Grenouille,德国作家徐四金的小说《香水》中的主角,他有最灵敏的嗅觉,却缺乏人类的感情与道德感。是描述葛奴乙为炼制极致的香水而不惜杀人,最后也因香水而惨死的悲剧故事。)的顶级香水。

麻衣认为五月是一年当中最舒适的时节。因为只要有针织帽和羊毛衫,就能应付从早到晚的气温。过了这一个月,就迈入伞不离手的梅雨季,如果不先享受一下短暂的蓝天,可是会后悔的。

似长而短的黄金周连假结束,先前充斥观光客的京都恢复暂时的平稳。另一方面,空闲了将近两星期的大学校园,则充满之前去旅游跟返乡,或茧居在家的学生们,以及他们慵懒的大呵欠。

麻衣在大学内的自助餐厅与朋友千夏久违地重逢。千夏似乎以中部地方为中心,攻顶了好几座山,她晒黑的脸蛋除了可爱之外,又多了几分强韧。总觉得她散发柑橘类洗发精香味的头发中,还掺杂了泥土与树木的味道。

那是感觉十分舒适的生命气息。对于闲到发慌的麻衣而言,千夏的变化教她羡慕不已。

「咦?千夏,你交到男朋友了?」

光是登山还嫌不够,千夏似乎连女子力都一起提升了。据说对方是跟千夏同个社团的学长,他在旅行的最后一天跟千夏告白了。

「毕竟一起行动时感觉他挺可靠的。虽然之前没怎么注意他,但我想试著交往看看也无所谓吧。」

「千夏已经是大人了呢……明明才刚上大学没多久。」

看到挚友一副没什么大不了似地说著,麻衣只觉震撼而已。千夏虽然一副小孩样,脑袋却是大人。

「不,我这样很普通吧,我觉得是麻衣太晚熟喔。难得你长得这么可爱,多宣传一下自己如何?」

千夏知道麻衣没有男友的历史等于年龄,因此完全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当然麻衣在高中时代也有觉得不错的对象,像是身为足球社王牌的同班同学、担任学生会成员的学长,还有负责教世界史的新任教师。

不过,要问麻衣是否有采取什么行动的话,她什么也没做。

麻衣的绰号「灵感少女」已经传遍校园,导致她一开始会给人负面的第一印象。虽然这也是让麻衣对恋爱踌躇不前的原因──但其实还有更根本的理由。

麻衣只要想到对方跟自己无法共享价值观,热情就会立刻冷却下来。

例如在约会用餐时,倘若自己这桌坐著一个其他人看不见的人,会有什么后果呢?通常只有两种选择,看是要默不作声地让自己脸部抽搐,或是老实说出来让恋人脸部抽搐。叫麻衣二选一的话,麻衣会选择保持沉默。但是,要顾虑这种事的恋爱会快乐吗?

麻衣边喝咖啡,边跟千夏快乐地聊天。大略听完千夏男友的事和旅行中发生的事后,话题自然地转到麻衣的打工上。

「哦,你终于开始打工啦。你在那里工作?」

「嗯……你听了别吓到喔?」

麻衣告诉千夏香魅堂和店主辰巳的事,以及之前体验到的两个事件。当然在述说这些事情时,她掩饰了自己一直保密的灵感。

倘若是表里一致的千夏,应该会毫无偏见地接纳自己的体质吧──麻衣抱持这种淡淡的期待。只要告诉她「灵香」这种概念,麻衣难以说明的灵感,也会添加某种说服力吧。对于没有灵感的人而言,「嗅觉带来的幻觉」这种说法,听起来应该比「幽灵是存在的」要科学多了。

但是──麻衣会害怕。并非理论,而是感情、内心诉说著「不该坦白」,制止了麻衣。

到目前为止,麻衣也曾像这样相信对方,然后失败了好几次。

「除香师的助手呀,那打工听起来很有趣嘛。」

麻衣担心著该摆出什么表情,但那只是杞人忧天,千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都是些其他地方体验不到的事,真好呢。在那里工作的话,夏天要聊灵异体验时,就不用担心没哏了。对了,我们来讲百物语(注:百物语 日本传统的怪谈之一。点一百枝蜡烛,说完一个怪谈便吹熄一枝蜡烛,等到说完一百个怪谈、蜡烛全部吹熄,妖怪就会出现。)吧!我虽然没有灵感,但可以发表登山时碰到的恐怖体验喔!像是意外碰到熊的故事。」

「在花开的森林小路上?」

「遇~到~了熊先生~虽然我没弄掉贝壳耳环(注:「在花开的……」、「遇到了……」 这两句是日本童谣《森林里的熊先生》(森のくまさん)的歌词,贝壳耳环也是出自歌词的哏。),熊先生还是追过来了呢。不过我用防熊喷雾喷它的脸,把它赶跑了。」

「那不是恐怖体验,是你的英勇事迹吧……」

千夏虽然像开玩笑似地回应,却当真是一场危险的遭遇。明明有那样的体验,真亏她现在也能继续爬山。

「话说回来,千夏,你喜欢恐怖故事吗?」

「对啊,毕竟我不像外表那般少女,而且也不会吓到大吵大闹,但恐怖体验感觉很有趣不是吗?该怎么说呢,比起恐怖,感觉更像在追求不可思议?我也挺喜欢都市传说喔,要是有特别节目会录影起来看。」

真是意外的一面。不过就好奇心旺盛这层意义来说,也可以说很有千夏的风格。对她而言,旅行与登山或许是为了接触陌生世界和景色的手段。

「话说回来,无论什么事都很慎重的麻衣,终于决定了工作地点啊……啊哈~那个店主该不会是帅哥吧?」

千夏嘴角上扬,以讨人厌的视线注视麻衣。

「不,没那回事啦,长得很普通。」

其实就是那回事。不管是谁都会觉得辰巳容貌端正,就算跟电视剧里出现的演员相比也毫不逊色──何止如此,他甚至胜过大部分对手。不过辰巳个性有点问题,因此麻衣总不想承认他相貌好看这件事,也不想被千夏认为自己是看店主的长相而选择这份打工。

再说,麻衣至今仍然不是很清楚那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是哦?感觉很可疑呢。」

千夏用怀疑的眼神看著用力挥手、有些激动地否认的麻衣,但她的表情立刻切换成别有含意的笑容。

「那我改天可以去找你玩吧?你介绍店主给我认识嘛。而且麻衣在只有一个男人的店里打工,也让我有些担心呢。」

「咦,啊,嗯?这不好说呢,就像我刚才说的,店主的沟通能力很差,最糟糕的是他讲话恶毒,就算见到面,你可能也只会觉得不愉快喔。」

麻衣吞吞吐吐地回应,同时发现自己下错棋,她完全忽略千夏会来店里玩的可能性。

「而且他平常都说什么要开发薰香,窝在店里深处的房间呢。」

既然麻衣已经否认过一次,要是辰巳的美貌后来穿帮,实在不太妥当。加上千夏武断的个性,麻衣肯定会被误会。「你是害羞才否认的吧?根本用不著难为情呀。」麻衣可以想见她对自己这么说的情景。

「你像这样不想让我见到他,感觉越来越可疑呢。」

千夏的眼神已经从怀疑转变成不满。

「你想太多啦,而且你来店里却不买薰香的话,辰巳先生的心情会变得很差喔,严禁只看不买。」

「这倒不要紧,听了麻衣的故事后,我对薰香有点兴趣,所以是打算买些什么。对了,机会难得,你帮我调查看看有没有提升异性缘的薰香嘛。」

「……你要我问店主这个问题?」

要是问这种事,辰巳一定会趁机嘲讽麻衣一番。

「再说千夏根本不需要那种薰香吧,你明明有男友。」

「啊,对喔。感觉还不太真实呢~」

「是、是,受欢迎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跟某人开始交往不是一件大事吗?虽说只是一瞬间,但竟然忘记这点,是怎么回事啊?

「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可能请辰巳先生以除香师的视角帮忙看一下我打工的地方比较好吧?啊,好像不对,应该说除香师的『鼻角』?」

「那样听起来好像要塞住鼻子耶……你说打工的地方,是指那间咖啡厅?」

麻衣吐嘈之后,疑惑地歪了歪头。请辰巳帮忙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呢?

千夏打工的北极星咖啡厅,麻衣也曾经去面试应徵工读生。老板对咖啡十分讲究,泡出来的咖啡很美味。

「发生了什么灵异现象吗?」

「嗯,与其说是灵异现象……昨天我久违地去打工,发现最近好像有不太好的传闻。」

千夏无奈地说出口。

照这个事态发展,无论麻衣怎么挣扎,似乎都会让千夏与辰巳碰面了。

「情侣会分手的咖啡厅?那什么啊,超有趣的。」

隔天,麻衣在香魅堂提起千夏说的事后,清风一脸欣喜地绽放笑容。

「哪里有趣啦?」

「哎呀,我认为情侣吵架是非常优秀的娱乐节目喔。例如当事者们明明很认真地在吵架,但从旁人眼里看来,只像是搞笑短剧。如果连狗都不理,就由我来关心吧,不然实在太浪费了。」

「清风先生真的是个糟糕住持呢。」

「嗯嗯,承受轻蔑的眼神,也是为了有所领悟的修行。」

「你那样只是单纯的被虐狂而已,跟佛陀大人道歉。」

「讨厌啦,佛陀大人又不会轮回转生,我要怎么道歉啊?」

麻衣认为这应该是心情上的问题,但清风似乎毫无悔改之意。

「清风先生你很闲吗?你在这很碍事,没事的话请你回去好吗?」

在空闲的黄金周里,麻衣努力招揽客人。她带笔电到店里,看著教战手册勤奋地架设香魅堂的网站。虽然只有放上首页跟地图而已,但麻衣将网址张贴到几个京都观光的讨论区,于是每天逐渐会有一、两个客人造访香魅堂。跟客人挂零的时候相比,真是戏剧性的变化。还有,辰巳丝毫不晓得香魅堂有网站这件事,以为「世人终于开始理解我的薰香了吗?」而满心欢喜。

「说碍事太过分了吧,我并没有妨害营业啊。」

「自己人聚在一起聊天的话,客人可能会很难踏进店里呀。」

「不,我也是客人喔,是客人。」

清风这次似乎并非碰上什么麻烦事,单纯是来添购线香而已。不过,光是买个线香,他就已经赖在店里一个小时。

「不过,那传闻是真的吗?搞不好其实是竞争对手散布的谣言。」

京都的咖啡厅很多,有从昭和初期营业到现在、不贩售酒类的纯粹咖啡厅,也有年轻人创设的新兴势力;当然还有在日本全国都会看见的大型连锁店进驻,竞争十分激烈。

附带一提,北极星咖啡厅开张还不到一年,在新兴店家当中也算是后起之秀。

「嗯,沿著河原町路往南走到五条附近就会看到北极星。那一带没有那么多咖啡厅。」

虽说京都的咖啡厅众多,但实际上有咖啡厅数量多到每走几步就看到一间店的区域,也有要花一番功夫才找得到咖啡厅的区域。北极星咖啡厅的位置并不在观光区的动线上,给人的印象是由附近住户与回头客支撑起来的店。

因为咖啡好喝,带恋人或朋友造访的话,能充分期待他们对自己投以「你竟然知道这种店呢」的敬佩眼光──北极星就是这种定位的店。要不是偶然看到招募广告,麻衣一定也不晓得北极星的存在。

姑且不论将来性,北极星目前并没有生意兴隆到会招人妒忌的地步。

「会让情侣分手的小船我倒是听说过,但那应该是在东京的井之头公园。啊,附近的话,梅田也有类似的传说。」

辰巳举的例子是大阪站附近的购物中心里附设的红色摩天轮。虽然不晓得可信度如何,但那里也有「一起搭乘摩天轮的情侣会分手」这种都市传说。

「根据辰巳先生的薰香理论,会推断出有那种迷信传言的店,果然是跟灵香有关系的结论吗?」

麻衣这么询问,于是辰巳夸张地叹了口气。

「别什么事都想扯到灵异现象。明知道小船跟摩天轮有那种传闻还会去搭乘的情侣,肯定打从一开始就想分手了。」

「你又讲得这么直接……虽然很像辰巳先生的风格。」

「我只是用理论来思考事情。交往到最后步入婚姻的情侣,跟在那之前就分手的情侣,哪边比较多?无论哪一种迷信都只不过是马后炮罢了。」

麻衣没坐过井之头公园的小船,也没搭乘过梅田的摩天轮──应该说虽然麻衣还不曾交过男友,但她认为辰巳说得很有道理。

像是情侣去千叶那边的梦之国会分手,还是情侣去大阪南边的水族馆会分手这些迷信,追根究柢来说,都是当事者们合不合得来的问题。

只不过,北极星咖啡厅的情况,有一点跟其他例子明显不同。

「可是,在北极星并没有时间差喔。」

「你说没有时间差……是怎么回事?」

清风兴致勃勃地询问。

「如果是去有这类迷信传闻的地方后,过了一阵子情侣才分手的话,确实就跟辰巳先生说的一样……但在北极星,是当场立刻大吵起来,就这样吵到分手。」

「……简单地说,就是喝咖啡喝到一半时分手是吗?」

「没错。北极星的老板说他这一个星期已经目击了五对情侣翻脸吵架。你们不觉得这未免也太诡异了吗?」

麻衣这么说道,同时回想起日志上写的「乐花香」。会将闻香者逼到自杀的灵香──假如有那种东西存在,纵然有会在人类无意识时发挥作用而让情侣分手的薰香,那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反倒该说,两者相较之下,这还算是害处比较少的薰香。

「……原来如此,那的确是我的领域也说不定。」

除香师的双眼发出锐利的光芒。麻衣想,那是瞄准猎物的猛禽眼神。这男人仍对自己没闻过的香味充满好奇心,可明显看出他认为这次的灵香也能当成开发新款薰香的灵感。

「我知道了……那么,事不宜迟,立刻出门吧。」

「咦?辰巳先生这次打算亲自前往吗?」

平常那么不想外出的辰巳竟然主动站起来,让麻衣十分惊讶。

「你那副好像不希望我去的态度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你提出的委托吧。」

究竟是什么强烈触动了辰巳呢?坦白说,麻衣原本打算像松然寺那次一样,除了关键的除香以外,都由自己帮忙协调。她认为这么一来,就用不著让千夏与辰巳碰面。

「因为辰巳很爱喝咖啡嘛。」

听到清风这番话,麻衣心想这下糟了。日志里不也有提到,辰巳收到弟弟送的咖啡豆时很开心吗?明明如此,麻衣却在转达咖啡厅的传闻时,一并提到了北极星推出的特调咖啡颇受好评,还有老板具备职人特性这些事。虽然辰巳一副不怎么关心的样子,但其实他内心很感兴趣吗?

「鲱鱼子吃声响,咖啡则是喝香味。」

「那是谁的名言啊?」

「前半是北大路鲁山人(注:北大路鲁山人 日本著名的全才艺术家,也是画家、美食家。)说的,后半则是我刚刚想到的话。」

「讲得你好像能跟北大路鲁山人老师平起平坐呢。」

「那当然。那男人虽是不输给任何人的美食家兼艺术家,但可不是我这么厉害的美香家。」

辰巳到底是打哪儿来的自信呢?麻衣也承认辰巳鼻子灵敏,但无论是谁都知道的文化人,跟商品卖不出去的薰香店老板,两人的等级实在差太多。

「你应该多尊敬雇主一点吧?」

辰巳似乎发现麻衣傻眼的样子,看起来不太高兴。

「还有,帮忙除香的话,在那间店应该可以喝咖啡喝到饱吧。」

「我哪知道呀,真是的,请你自己跟对方交涉。」

接下来,麻衣只能祈祷同样有自己坚持的两位店主不会起争执了。

麻衣传简讯给千夏,告诉她等一下会去店里,但千夏没有回覆,应该是因为在工作,无法滑手机吧,毕竟千夏曾说过:「连假时没有排打工,所以暂时得每天到北极星工作。」

尽管觉得这样好像太突然,麻衣还是带辰巳前往北极星咖啡厅。虽然清风也很想跟来,但清风显然是想看好戏,而且感觉他根本派不上用场,因此麻衣婉拒了他。

要前往咖啡厅,走到河原町路再往南是最简单,距离也几乎最短的路线,但因为辰巳讨厌拥挤的人潮,他们只好沿著狭窄的小路前进。该说辰巳不愧是在地人吗?两人沿著勉强能通过一辆车的小路顺利前进,从小路走到河原町路时,北极星咖啡厅刚好就在左手边。

咖啡厅外观以白色与黑色为基调,散发乾净整洁的氛围,招牌是星星浮在咖啡杯上的独特设计。一打开镶著大片玻璃的白色大门,便响起「铛铛」的轻快声响。通道右手边是大约可坐五人的吧台桌,往前走有两张四人座的圆桌,还有五张两人座的方桌沿著里面的墙壁摆放。京都的咖啡厅大多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间算是比较宽敞的店了。

吧台边坐著一个客人,还有两组客人坐在桌席。虽然有不好的传闻,但客人似乎还是比香魅堂多。

「欢迎光临!」

穿著焦褐色围裙的千夏,用开朗的声音迎接两人。麻衣是头一次看到千夏的制服装扮,果然跟想像中一样很适合她。

「千夏,辛苦了。」

「喔,你来找我玩啦~万岁!」

麻衣举起手表达慰劳,从吧台走出来的千夏用击掌回应,感觉她比在大学时还要亢奋。

「突然是怎么啦?啊,那边的人该不会就是……」

千夏好奇的视线看向麻衣的后方。从这个反应来看,她果然没注意到简讯的样子。

「我是香魅堂第十代店主,香崎辰巳。」

辰巳双手交叉环胸,一副了不起的态度。麻衣心想,至少也说句「请多指教」吧,但她立刻转念一想,觉得辰巳有报上名字,或许已经算很好了。

「这么快就来帮忙解决问题吗!你人真好!」

看到千夏眼睛闪闪发亮,麻衣真想告诉她,这男人非常现实且贪婪,他是为了免费喝咖啡喝到饱才来的。

「你挺有眼光的嘛,这个助手可能在背后讲了些我的坏话,但我要先辩解一下,那全是她胡说八道。」

「那是什么被害妄想啊?我可能说了你的坏话,但我讲的都是事实。」

「麻衣真是的,你在说什么啊。请你别当真喔,麻衣只有说辰巳先生的好话而已。那么,两位坐中央的桌子可以吗?」

千夏绕到辰巳背后推著他,有些强硬地让他坐到木制椅子上。

麻衣也打算坐下时──

「麻衣你过来一下。」

千夏抓住麻衣的手,将她拉到入口处。她果然不会就这样放过自己吗?麻衣认命地面对千夏,只见千夏将脸凑近,小声地向麻衣说:

「怎么回事呀?辰巳先生哪里『不是帅哥』了?如果麻衣当真那么认为,我想你应该丧失了某种重要的感觉喔。我刚才看到他时还当真在想,今天是不是有人要来拍电视剧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明显地看出千夏非常兴奋,要不是她还在工作,似乎会尖叫欢呼。

「呃,抱歉……但是那个人个性很糟糕、讲话恶毒,又不喜欢出门。」

「啊~是这么一回事啊?别担心别担心,无论再怎么帅,我也不会去抢麻衣先喜欢上的人。真是的,那么不相信我吗?我不是说过,我有男朋友啦。」

「不是那样啦!你为什么会那么想啊?」

「真的不是那样?那我可要去追他啰?」

「随你高兴啊!」

麻衣愠怒地说道,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开玩笑的,骗你的啦。」

看到麻衣发怒,千夏像是果断投降似地,笑笑地举起双手。

接著,千夏俏皮地吐舌并递出菜单,说了声「请慢坐」之后,便回到吧台里面。

麻衣说不过千夏,尽管觉得内心有些无法接受,她还是回到中央桌的座位坐了下来。

「要看菜单吗?」

辰巳瞥了一眼菜单的内容说「跟黑板的内容一样啊」,便移开视线。

麻衣转头一看,只见装饰在吧台上的黑板,确实也写著饮料项目一览。虽然阖上的纸本菜单中还有餐点,但辰巳似乎对咖啡以外的东西不感兴趣。麻衣心想,这么说来,她没看过辰巳用餐呢。他平常到底在什么时候吃些什么呢?

这时麻衣忽然感到不可思议,今天没看到之前来面试时霸在里面座位的灰色影子。何止如此,在店里根本没看到半个幽灵;即使侧耳倾听,也没听见彷佛会冻结内心的声音。

对于会在京都各处发现幽灵的麻衣而言,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只不过,该说感觉有点冷吗?皮肤有种刺痛的感觉。麻衣原本已经做好会碰上怨灵的觉悟,这让她有些泄气。

是因为松懈的缘故吗?明明才刚过三点,肚子却饿了起来。麻衣翻开菜单,想点些咖啡之外的甜食。

麻衣盯著蛋糕的照片烦恼了好一阵子,这时有个店员到这桌来。

来的不是千夏,而是穿著白衬衫与黑背心的壮年男子。

「我听千夏说了,非常感谢两位专程前来本店。」

男子梳著油头且下巴蓄著胡须,五官轮廓立体。记得他应该年约三十五岁,但洋溢著超乎年龄的威严,且具备沉稳的风貌。将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或许也是让人有这种感觉的原因之一。

「我叫濑尾耕司,是这间店的咖啡师兼负责人。仓见小姐,好久不见了。」

对麻衣而言,是曾见过的长相,与曾听过的沉稳声音。

「好久不见,之前真的是很抱歉。」

麻衣明明参加了面试,却因为店里有幽灵,在通知是否合格前就拒绝这份工作。麻衣鞠躬致歉,于是濑尾也鞠躬回礼,表示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让麻衣稍微松了口气。

濑尾重新面向辰巳。

「刚才我听千夏说了,辰巳先生似乎是从事『除香师』这门工作。我在京都待得不是很久,因此还是头一次听说那样的职业。」

濑尾谨慎说话的表情,不知为何显得越来越严厉。

「没必要在意,即使在京都,知道的人也不多吧。」

「我因为职业关系,鼻子应该算灵敏。不过,人类散发的香味,会让人看见幻觉或是对内心造成影响吗?我实在很难突然就相信这种事呢。」

他显然是在牵制辰巳。哎呀──麻衣不禁掩面。濑尾大概是刚刚才听说的吧。麻衣看向吧台,千夏过意不去似地双手合十道歉。千夏个性乐观,她一定是认为只要好好说明,濑尾也会明白。

店里突然出现像是灵能力者的可疑人物,会警戒是当然的。麻衣应该先确认千夏是否已经事先跟濑尾谈妥了才对。

「要是给您造成太大的负担也很不好意思,今天能请您先打道回府吗?咖啡就当作招待您的。」

「用不著担心,费用我不会少收的。或是你要购买本店的薰香也行,但在以咖啡香味为第一的咖啡厅,大概也不能焚香吧。」

提到费用的话更会被怀疑是诈欺师,但辰巳完全不会看场合。

照这样下去,对方搞不好会报警。

「辰巳先生,我们暂且先回去,改天再──」

麻衣想对辰巳这么提议。

「所谓的『除香师』是跟薰香有关的职业对吧?既然如此,您的鼻子想必也很灵敏。」

「别问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两人之间早已激起剧烈的火花。

「那么,能请您猜猜看我等一下端出来的咖啡里,用了怎样的咖啡豆吗?」

「原来如此,也就是要测试我吗?」

「我明白这样非常失礼,但这件事实在太可疑了。既然您是以薰香为业,应该能容许我测试一下您的嗅觉吧?」

「有趣,既然如此,也让我彻底确认你的咖啡究竟有多厉害吧。」

「您真有自信呢,希望您品尝得出咖啡的滋味与香味。」

濑尾丢下这句话后,便回到吧台里面泡咖啡。

「你在做什么啊,辰巳先生。跟老板吵架也没有用吧!」

即使麻衣小声抱怨,辰巳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吵架?不对,这是决斗啊。虽然胜负早已经决定好了,但把那个失礼男人的自尊心摧毁到体无完肤的地步或许也是种乐趣。」

辰巳从容地坐在椅子上,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麻衣开始觉得,明明跟胜负无关却感到紧张不安的自己好像笨蛋。

等了几分钟后,千夏拿著放有白色杯子的托盘来到这一桌。

「对不起,刚才老板失礼了。这是本店特制的特调咖啡。」

千夏边将咖啡放到辰巳面前边道歉。

麻衣闻闻看热气的味道。纵然有些距离,刚泡好的香醇咖啡味仍飘散过来,闻起来像苦味巧克力的风味,苦涩似乎比甜味更强烈,却又同时具备清爽感,想必后味应该很爽口。

但也不可能因此就猜中咖啡豆是什么种类。麻衣记得的咖啡种类,顶多就只有巴西咖啡与吉力马札罗咖啡。

(吉力马札罗是山的名字吧?记得罐装咖啡好像也有很多某某山这种名称……)

麻衣的知识大约就这种程度。虽说辰巳拥有跟狗一样的嗅觉且喜欢咖啡,但他的专长是日本薰香。他真的能在这场胜负中发挥能力吗?况且不知道咖啡豆名称的话,根本不可能猜中,麻衣觉得这问题有些坏心眼。

「请您仔细品尝。」

比千夏晚了些前来的濑尾,这么催促著辰巳。

「您怎么了吗?不快点饮用的话,咖啡会冷掉喔。」

但辰巳迟迟未碰桌上的咖啡。岂止如此,他双手靠在椅子扶手上,十指交叉后断言:

「没有必要喝。」

这出乎意料的台词让麻衣哑口无言。这表示他就算喝了也猜不出来吗?亏他刚才那么自信满满,却在要喝的前一刻发现自己果然办不到吗?

「您打算逃避吗?」

濑尾洋洋得意地询问,但辰巳掺杂著嘲笑宣告:

「我是说这种程度的特调咖啡,不用喝也知道。」

濑尾的脸颊抽搐起来。

「那就请您猜猜看吧。」

虽然用词恭敬,但可以感受到濑尾内心愤怒不已,真是可怕。

无论有没有猜中,他们应该都走不出这间店了吧?

尽管如此,辰巳仍毫不介意地开始回答:

「这是以巴西可可豆为底,用瓜地马拉咖啡豆增添甜味,柑橘香味来自衣索比亚的摩卡咖啡豆,创造出爽口滋味的是水晶山咖啡。采用法式烘焙,比例大约是四、三、二、一。不,还有一个隐藏的味道啊。这是塔纳‧托拉查(Tana Toraja)的咖啡豆吗?居然使用菜单上没写出来的咖啡豆,看来你十分不想被我猜中。」

辰巳没有一丝犹豫,头头是道地回答。

至于答案是否正确,濑尾震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濑尾似乎相当难以置信,他看向唯一知道特调内容的店员,也就是千夏。

「我没有说出答案喔,况且我根本不记得特调咖啡的配方。应该说,他刚才的回答全部答对了吗?」

当然那并非演技,而是真实的反应。千夏不可能在麻衣不知情时告诉辰巳答案,而且自尊心强烈的辰巳也不可能搞那种小把戏。

濑尾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辰巳接著又补上一刀。

「说到菜单上没写的咖啡豆,今天没推出夏威夷可那吗?」

对这番话感到惊讶的是千夏。

「你怎么会连『本日咖啡』也知道?而且还是昨天的!」

就连知道辰巳的嗅觉超出一般人的麻衣,听到这句话也不禁目瞪口呆。哪怕昨天泡的咖啡香还残留在店里──但有办法在满溢今天泡的咖啡香气的店中,分辨出那个味道吗?

「……敝人有眼不识泰山。纵使聚集超一流的咖啡师,有这种本领的人应该也是屈指可数吧。」

濑尾老实地认输,深深鞠躬致歉。跟刚才流露出敌对心的态度大相径庭,他的眼神中甚至掺杂著尊敬的色彩。

「虽然不晓得『除香师』是何种工作,但您的鼻子值得信任。倘若能以那种力量解决问题,还请您务必帮忙。」

辰巳用鼻子哼笑一声,然后大口喝下一直放在桌上的咖啡。

「你这半吊子。」

「您说什么?」

濑尾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因为你只能泡出这种会输给灵香的懦弱香味,我才说你是半吊子。」

难得的友善气氛,瞬间变得一触即发。两位专家无视不知所措的麻衣,互瞪著彼此。

「不过入口后的滋味倒还不错。」留在杯里的咖啡缓缓升起热烟,辰巳继续说道:「至于香味这方面,我就期待你之后会日益精进吧。」

两人的表情同时放松下来,然后神秘地握手。麻衣与千夏只能在旁傻傻地看著。纵然走在相异的道路上,但彼此都是有自己坚持的专家,他们似乎在刚才的对话中感受到了什么。

「我要暂时调查一下这间店。」

「请慢慢来。有什么疑惑的话,请尽管开口。」

这时正好有客人要结帐,因此濑尾前往柜台。

「真厉害呢,不只让我们老板认同实力,竟然还能互相认同。」

千夏坦率地感到佩服,但听到其他客人呼唤,她也回应著「来了~」并回到工作上。

「辰巳先生真是的,我一时间还在想不知会怎么样呢!」

「你那是什么说法?来找碴的可是对方喔。」

「就算这样,一般人会四两拨千斤地敷衍过去!啊,我忘记点餐了。」

麻衣松了口气的同时,想起自己本来打算一起点咖啡和蛋糕的。

就在麻衣想呼唤千夏时──

「在那之前,先移动位置吧。」

辰巳将空了的咖啡杯放在杯盘上,缓缓站起身。

「咦?你都还没除香,就要离开了吗?」

「怎么可能?只是换座位而已。」

麻衣还以为辰巳喝完咖啡心满意足,就想打道回府了。

辰巳重新坐在最里面的两人座桌子。辰巳背对入口而坐,因此从后追上的麻衣只好坐在对面的靠墙座位。

「这次的除香会是一场长期战,所以最好坐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虽然辰巳一脸得意地说道,但麻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关于这次的灵香,辰巳已经掌握到什么线索了吗?

「助手啊,你在店里能看见什么吗?」

「什么也没看见。其实以前来的时候,我在这附近的座位看见了奇怪的影子,我原本以为那就是原因,但我猜错了。」

麻衣回答,同时再度环顾店里,但果然还是没看见幽灵的身影。

「话说回来,这间店明明开张不到一年,为什么会有幽灵依附在这里呢?莫非是原本就在这块土地上的幽灵吗?」

「你是想像成地缚灵吗?」

辰巳错愕地说道。

「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明白?根本不存在幽灵这种东西。纵使这块土地上束缚著什么东西,那也并非幽灵,而是发出灵香的人类,或是付丧神。」

「那请你别坐在那儿悠哉,赶紧去找出付丧神呀。」

倘若辰巳的主张正确,这间咖啡厅里应该有付丧神。明明如此,辰巳却丝毫没有要搜寻的样子,只是打开菜单挑选下一杯要点的咖啡。

「现场并没有付丧神喔。」

而且还说了这句话。

「你刚刚不是才说这并非幽灵,而是付丧神什么的吗?」

「我说的话并没有矛盾,要说原因的话,助手啊,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北极星咖啡厅。」

「没错。然后在咖啡厅有每天都会轮替的事物吧?」

「呃……是咖啡豆吗?」

「你真的很迟钝……你是故意想让我的眉头感到疼痛吗?」

辰巳将掌心贴在眉头,使劲摊平皱纹。又不是自然的生理现象,与其这样做,自己别皱眉头不就好了。

话说回来──每天都会轮替的事物?

就在麻衣陷入思考时,北极星的店门开启,有新的客人进来。

门上的铃铛发出的「叮当」声响,给予麻衣某个灵感。

「──该不会……」

「你总算注意到了吗?将灵香带进这间店的是顾客。在这间店的常客之中,大概有人会散发灵香,或身上带著付丧神。」

因此辰巳才说会变成长期战吗?麻衣在理解这点的同时,做好了晚餐说不定也会在这里吃的觉悟。

从下午三点半开始暗中监视后,很快就过了一个小时。

「那个人好像是几乎每天都会报到的常客,不是她吗?」

每当辰巳要求咖啡续杯时,千夏就会转达老板告知的情报。

「不是,那女人身上只有较为浓烈的香水味。虽然一样让人感到不快。」

真亏辰巳能一边喝著香味强烈的咖啡,一边活用那灵敏的嗅觉啊。还有另一件令人惊叹的事是辰巳的咖啡摄取量,特调加上单品,合计起来他已经喝了将近十杯咖啡。麻衣不禁担心辰巳会摄取过量咖啡因,最重要的是,他都不用去厕所吗?

至于这一小时的对话,都是关于薰香的事情。麻衣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想问,因此她当成是个好机会,虚心学习。

麻衣重新体认到香魅堂第十代店主的知识极为广泛且深入这件事。薰香的说明不仅止于传统与历史,甚至还囊括化学、生物学以及心理学。欧洲的成衣厂在店里使用薰香,营业额因此上升的话题很有意思,虽然辰巳未能将这些知识应用在香魅堂教人遗憾至极。

这之间大约有十名客人进出店里,整体来说顾客群多为年轻人,偶尔也有应该是当地人的年长者光顾。

麻衣也明白了辰巳为什么要背对入口而坐。靠鼻子判断一切的辰巳,就算用眼睛观察客人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用眼睛观察反倒是拥有灵视能力的麻衣的职责,因此他才将麻衣安排在能环顾店内的位置吧。

还有,辰巳或许也意识到自己的容貌十分引人注目。大家都会先瞥一眼辰巳的和服装扮才就坐,让麻衣觉得很难为情,但假如辰巳面向入口,可不是瞥一眼就能了事的。比起和服装扮的背影,长相更是引人注目──这个男人就是这样。

「我喉咙累了,你讲点有趣的话题吧。」

虽然辰巳一开始很得意地谈论著薰香,但进入店里后已经过了将近两小时,就算是他似乎也讲累了,而对麻衣这么说道。

「你又在强人所难……虽然不是有趣的话题,但我倒是有恐怖故事可以讲,要听吗?」

「比方说?」

「我想想,称霸了校园七大怪谭的故事如何?有句话说无火不生烟,学校的怪谈其实也不能小看呢。」

「你一定没什么朋友吧,真可怜。」

「请你别一脸认真地用同情的眼神看我,我要哭啰?」

麻衣大大地叹了口气,辰巳目不转睛地瞪著她看。

「你有灵感这件事,看来没告诉那个叫千夏的女人啊。」

「……你怎么会知道?」

「有那种气味。身为朋友,你对那女人抱持的感情中却含有恐惧。你怕告诉她自己有灵感的事,可能会失去这份友情?或者刚好相反,你害怕隐瞒自己拥有灵感这件事,到头来会导致你丧失这份友情?」

辰巳说中了。他异常的嗅觉似乎还到达能辨识人类感情的领域。

「感受到的事物不同,真的很难受呢。辰巳先生也是这样吧?因为没有人鼻子像自己这么灵敏,无法真正地被人理解。」

「按你的理论来说,就无法跟不同宗教或民族的人当朋友啊。」

辰巳并未赞同麻衣的抱怨。灵感与绝对嗅觉,纵然拥有的天赋不同,但麻衣一直认为两人很相似,因此她感到有些意外。

「友情这个词是跟我最无缘的词汇……但如果要我表示意见,我认为个人的感觉和价值观,终究应该是由自己承担的东西。倘若不是这样,就没有每个人都独立存在的意义。举例来说,假如清风可以百分之百理解我,你作何感想?感觉很恶心吧。」

「或许是那样也说不定啦……」

辰巳是以他自己的方式给麻衣建议吗?麻衣这么想时,脑海里闪过了在照片上看到的白亚脸庞。就看到一半的日志内容来看,辰巳似乎是被助手白亚所吸引了。

麻衣忽然懂了。辰巳会认为感觉和价值观相异也无妨,是因为有白亚在。这个男人只是把他的想法坦率地说出口而已,没有其他特别的含意。

麻衣有瞬间以为辰巳是顾虑到她的心情,真是觉得自己有点傻。

「我已经决定在大学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我有灵感这件事。然而一到春天京都的幽灵就多了起来,而且还变成除香师这种奇特工作的助手……」

「你刚刚说什么?」

听到麻衣的喃喃自语,辰巳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啊,你生气了?但除香师真的是很奇特的工作没错吧?」

「不,是前面那句话。你说幽灵变多,是跟什么时候相比?」

「是跟我冬天来京都考试时相比。」

「变多到什么程度?」

辰巳明明平常总是在否定幽灵,这次却异常地在乎。

「呃……」

这不是能用数字表现成多两倍或三倍的东西。麻衣试图寻找贴切的形容,但她的思考被开门声中断了。

「等等,目标似乎总算来了……这女人散发出讨厌的气味道。年纪大约三十多岁吗?」

辰巳连头也没回,猜测著进入店里的客人性别。

女性穿著以米色为主,颜色朴素的衣服,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起眼。虽然她试图以浓妆遮掩,但她的双眼毫无活力,其中一边眼睛还微微浮现像是被殴打的瘀青。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呀……」

麻衣在女性身旁发现诡异的存在,不禁按住了嘴。

「你看见什么?」

「有幽灵附在她的包包上。虽然很像人类,却不是人类。」

女性手提有著名牌标志的皮包。有个只用布遮住下腹部的人型异形,像是要覆盖住手提包开口一样,以趴著的姿势紧黏在上面。虽然异形头发长得快碰到地面,彷佛是个女生,但暴露在外的胸部并未隆起,反倒是腹部有圆球般的突起。异形的手脚异常纤细,脸庞丑陋地扭曲变形,还有两只角从额头冒出来。

简直宛如地狱绘图中会出现的饿鬼──

来店的女性坐在吧台旁。辰巳趁千夏递菜单的空档呼叫濑尾,在点完咖啡后小声询问:

「你对那女人有印象吗?」

「不……我没印象呢,她应该是第一次光顾的客人。」

「你说她是第一次光顾?你该不会不记得常客的长相吧。」

将灵香带入店里的是常客──这是辰巳的推理。只是造访店里一次,不至于留下会迷惑人心的灵香。因为情侣大吵的事发生过好几次,这表示灵香的源头频繁地被带到店里。

正因如此,辰巳认为顺利的话,就算只是暗中监视半天,也能见到付丧神的持有者。然后,实际上也遇到了。

但濑尾再一次仔细观察过后,他还是确信自己并未搞错。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做生意的喔。倘若只是来过一次,我的确可能会忘记,但要是常客的话,我不可能不记得。」

濑尾说完,为了替带著饿鬼的女性泡咖啡而回到吧台。

「这是怎么回事?没光顾过店里的客人,为什么会带灵香来?」

「附在那女人身上的灵香,该不会跟这几次事件没有关系吧?让情侣分手的可能是其他灵香。」

麻衣安慰著因推理出错而看来大受打击的辰巳。附在女性手提包上的幽灵虽然诡异,但对麻衣而言,有幽灵附身的人并不是多稀奇。如果在相同场所待了这么久,出现一、两个被幽灵附身的人,也还在偶然的范畴内。

不过辰巳似乎无法接受。

「不,我从打开店门起就一直感受到的异常臭味,就是这个气味。」

店门又伴随著铃铛声打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二十几岁的男性。

「……那个,辰巳先生?」

「什么事?」

「又来了一个人。」

辰巳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又来了一个包包黏著饿鬼的人,他刚才坐下来了……」

二十几岁的男性坐在靠墙的双人座位,距离麻衣他们那桌隔了三张桌子。

「那个男人身上的确也散发出同样的味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开始带饿鬼来的女性,与之后带饿鬼来的男性,实在很难想像隔著一段距离坐著的这两人互相认识。相对于看起来像主妇的朴素女性,男人有一头金发且戴著耳环。倘若是在东京,感觉他是以涩谷为据点的青年,服装也相当华丽。

最重要的是,男性拉著旅行用的行李箱。显然他并非在地人,同时也表示他并不是这间店的常客。还有,饿鬼是附在那个行李箱上面。

「……那是什么意思?」

突然从中央那桌传来话中带刺的声音,让麻衣吓了一跳。

麻衣将视线从涩谷系男性身上移开,大声嚷嚷的是坐在中央那桌的情侣的女生。

「呃,你在气什么啊?」

男方似乎也吓了一跳。两人看起来年纪都跟麻衣差不多,应该是大学生吧。

店里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那对情侣身上。然而在这之中,只有麻衣能看见女性生气的真正原因。

一开始进入店里的饿鬼,在麻衣一个不注意时,离开打扮朴素的女性的手提包,爬到大声嚷嚷的女性膝上。不光是这样,那个饿鬼露出一脸怨恨的表情,用木槌将生锈的钉子打进女性的胸口,简直就像丑时参拜(注:丑时参拜 在丑时(午夜一点~三点)到神社中,将代表憎恨之人的草人钉在树上进行诅咒,乃日本自古流传的一种诅咒仪式。相传进行这种仪式的多是被嫉妒蒙蔽的女性,她们会穿上白衣,在头上戴的铁环插上三根点燃的蜡烛;据说只要连续进行七日,对方就会死去。)。

「……呜……」

虽然麻衣自认已经看惯灵异现象,但眼前光景的恶毒程度,在麻衣曾见过的场景中可排入前五名。钉子没有实体,所以就算刺在胸口也不会流血,但被附身的本人完全没察觉异样的东西正在恶作剧的景象,实在是太超脱现实了。

「什么叫做『你在气什么啊』!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在我说出口前,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的缺点!」

彷佛是回应气愤的女性,第二只进入店里的饿鬼也靠近情侣的男方,爬到他膝盖上,然后同样开始将钉子钉进男性胸口。

于是男性原本看来很温柔的双眼,也逐渐愤怒地往上挑起。

「我才想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呢。我总是尽量让你有面子,总是我在牺牲自己,去东京时也是,都在逛你想去的地方。没错吧?」

「我以为你也想去呀,事情都过了才在这边唠唠叨叨……」

「我看起来很开心吗?明明在一起却连这种事也没发现,你太蠢了吧。」

男性看似烦躁地绷起脸,另一方面,女性则是「碰」一声用力拍打桌子。

「既然这样,你跟我讲清楚不就好了吗!」

因为拍打而从杯子里溢出的咖啡,在白色杯盘上染出颜色。

「两位客人,这样会给其他客人造成困扰,能请两位轻声细语吗?」

看不过去的千夏开口劝告,结果那对情侣的矛头一口气集中到千夏身上。

「你那种讲法是什么意思呀?只要其他人好,我们怎样都无所谓吗?」

「客人就跟神一样吧,你以为这种态度是被允许的吗?」

明明刚刚还在吵架,不知何故这对情侣却在这时默契十足。饿鬼专心地将钉子接连钉入情侣的胸口,钉子几乎要完全覆盖住两人心脏的位置。

虽然麻衣刚才用「恶作剧」来形容,但饿鬼的表情没有一丝笑容,认真无比。虽然对鬼用这种形容很奇怪,但这或许就是所谓「认真到骇人」的表情。

「呜呜呜……」

为什么那些人没有发现呢?

就在麻衣拚命压抑停不下来的呕吐感时,辰巳默默地将小束口袋放在桌上。那是辰巳平常在用的芳香袋。

「谢、谢谢你。」

麻衣的灵感简单来说,也是以嗅觉为基础的感觉。麻衣将芳香袋贴在鼻子上后,顿时被雄伟的大树气味守护著,饿鬼清晰的身影逐渐变淡并消失。

辰巳确认麻衣冷静下来后,缓缓站起身。麻衣以为他是要去劝阻情侣吵架,却见他走过中央那桌,跟为了劝架而打算从吧台里出来的濑尾商量起事情。

这时,千夏与那对情侣仍继续争论著。

「就算你们这么说,北极星咖啡厅毕竟是要提供大家放松的时光。」

「这间店哪里能让人放松啦?椅子硬邦邦的,咖啡又难喝,我还没碰过教人这么不舒服的地方。」

啊,糟了。一眼就能看出千夏的忍耐快到极限了。她之所以能勉强维持住笑容,大多是在逞强,不想让这间店传出更多负面传闻吧。

不过,接下来这句话一击粉碎了千夏的努力。

「给我滚,你这个小学生。」

才以为千夏的笑容冻结住,她立刻爆发出鲜红的激情。提到她稚气的外表是个禁忌,而且看起来像小学生的千夏,其实是能击退熊的豪杰,但这对情侣当然无从得知这些事。

「乖乖听你说就嚣张起来了,你这混帐女人!」

看来在见血之前已经停不下来了,千夏举起手想殴打说出她自卑之处的敌人。虽然麻衣心想必须阻止而站起身,但从她的位置是怎样也来不及的。人在吧台的辰巳和濑尾,同样也赶不上。

「发生什么事啦?」

然而,千夏的拳头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住了。抓住千夏手臂的人,是刚刚才进入店里的陌生青年。青年理著一头短发,还有感觉是运动健将的紧实脸庞。他穿著条纹衬衫与牛仔裤,看起来一副大学生样。

「咦?启吾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头看的千夏已经消了怒气,转变成疑问的表情。

「呃,我刚好路过附近,想说看看你工作中的样子。遇到麻烦事了?」

看来他似乎是千夏的学长。

说不定是千夏昨天说的男朋友──麻衣这么推测。

「你自己先来搭话的,干嘛无视人啊。」

「已经够了,你们快点走开好吗?我跟他还有话要说。」

情侣傲慢的态度,让千夏好不容易消退的怒火又燃烧起来。

「两位客人,要不要喝口咖啡冷静下来呢?」

店长濑尾出现在桌旁。虽然登场晚了,但他拿了放著两个小咖啡杯的托盘前来。

「又来一个不会看场合的家伙。把杯子收走啦,我才没那个心情喝咖啡。」

「别这么说,请您至少闻一下香味也好。这杯咖啡就当作是招待两位的。」

那对情侣一脸嫌麻烦似地闻著端到眼前的咖啡。

「嗯……」

从远处也能看得出来,原本激动成那样的那对男女,表情渐渐安稳下来。

先将嘴凑向咖啡杯的是男方,接著女方也一口气喝光咖啡。

「好喝。虽然很苦,但感觉后来有种甜味……这味道让人心情平静呢。」

「我也是,刚才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

实在是戏剧性的变化,两人刚才的冲突彷佛演技一般。麻衣闻著芳香袋,因此看不见饿鬼的模样,但附在那对情侣身上的东西似乎已经离开了。

究竟是动了什么手脚呢?麻衣这么想著看向吧台,跟一脸得意的辰巳四目交接。

看来,那个除香师似乎在咖啡上搞了什么小把戏。

恢复正常的情侣,不只向老板与千夏道歉,也拚命向麻衣与辰巳道歉,然后很难为情似地离开北极星。

「你到底在咖啡里掺了什么?」

辰巳一手拿著咖啡,回到里面的座位。

「别讲得好像我掺了毒一样。我只是让店长泡香料咖啡而已。」

辰巳回答后,将杯子递到麻衣面前。

「香料咖啡?是在咖啡里放了辛香料吗?」

麻衣放下芳香袋,试著闻咖啡的气味,发现里面似乎掺杂了异样的成分。彷佛咖啡上漂著一片枯萎的落叶那般──

「是啊,虽然在日本没什么知名度,但在海外,将肉桂或小豆蔻这些辛香料加在咖啡中一起喝是很普通的。不过这次用的是丁子。」

「丁子就是也会用来当薰香材料的丁香对吧?」

麻衣回想起在松然寺跟辰巳通电话时,他曾列举丁子这种薰香材料。

「真亏你记得呢。据说丁子的香味具有让心情平静的效果。毕竟不方便在咖啡厅焚香啊,能透过咖啡发挥效果,实在是侥幸。」

麻衣喝了点香料咖啡看看,发现它有比北极星的特调咖啡更复杂的苦味,但酿造出如糖分较少的巧克力般的深层内敛。饮用后的爽快余味感觉不是人人喜爱,却是一种平静的味道,彷佛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找到只属于自己的槲寄生一般。总之,实在是太好了。要是刚才那对情侣没有因为这杯咖啡冷静下来,事情就无法收拾。

千夏来到麻衣这桌,鞠了个躬。

「我听店长说了,刚才真的很谢谢你。」

「要道谢的话,不如去谢那个阻止了你的拳头的青年吧?要是你真的揍下去,就算端上咖啡也于事无补。」

「啊,我已经跟他道谢了,不要紧的。」

抓住千夏拳头的青年名叫山本启吾,果然是跟千夏同社团的前辈。他坐在吧台边,不时侧目偷瞄千夏。他似乎觉得制服装扮的千夏很稀奇,忍不住投以目光。

「千夏,那个人该不会是──」

「啊,没错没错,他就是跟我告白的人。」

可能觉得要介绍对方是男友很难为情,千夏说得很委婉。

「是哦,他挺帅的嘛。我真羡慕你!」

麻衣原本在想,如果挚友的男友是个奇妙的人,感觉会不太好,但看到对方是个爽朗的好青年,麻衣放心不少。父母知道女儿的恋人是个正经人时,或许就是这种心情。

「别这样啦,他很普通的。先别提这个,除香已经结束了吗?刚才那样是不是解决了一个问题呢?」

辰巳用苦涩的表情否定千夏乐观的疑问。

「还没完。倘若要把这里变成丁香咖啡专门店就另当别论,但也不可能那么做吧?」

没错,至今还未找到问题的源头──也就是付丧神。

线索是将饿鬼带入店里的朴素女与涩谷系男人。但情侣开始吵架后,他们两人看起来都觉得坐立难安,立刻离开店里了。因为当时双方都还没点餐,所以也不可能挽留他们。

这样啊──千夏沮丧地垂下肩膀,

「那麻烦两位继续调查了!」

但她立刻绷紧神经,双手握拳摆出胜利姿势,回到吧台。

「喂,差不多可以还我了吧?」

辰巳瞪著麻衣。麻衣歪头想他在说什么,才总算注意到自己又将芳香袋贴在鼻子上。

「啊,对不起。因为很好闻,忍不住就──」

麻衣明明才刚喝完咖啡,却无意识地做出这种举动。

「好闻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是我调配的薰香嘛。要说感想的话,至少再讲点更具体的意见如何?」

麻衣明明在称赞辰巳,为什么得被他反过来批评呢?

麻衣气鼓鼓地将芳香袋还给辰巳,这时她忽然察觉一件事。

她借用芳香袋时因为不舒服而没注意到,不过──辰巳平常是将芳香袋贴在鼻子下方。麻衣也这样做过才明白,这么一来,芳香袋必然会碰触到嘴唇。

──这该不会是间接接吻什么的吧?

「你怎么啦?刚刚才脸色发青,现在又满脸通红。如果觉得不舒服,这个暂时借你也无妨喔。」

「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嗯?那就好。」

麻衣尽量不被辰巳察觉地深呼吸。自己到底在动摇个什么劲啊?不过是跟这种坏心除香师间接接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就在麻衣思考著时,芳香袋残留的香味逐渐消失,充斥店内的咖啡香传递到鼻腔。

「……辰巳先生,不得了了。」

鼻子感觉恢复正常,也代表麻衣的灵感恢复。

于是麻衣能看见非现实事物的眼眸,再度捕捉到不祥的东西。

「什么事?」

「那个饿鬼还在店里。」

「我想也是,毕竟那个气味还没消失。」

「不,气味没消失倒还好,啊,虽然不好,但应该说问题是饿鬼所在的地方吗……」

「别卖关子,到底在哪里?」

「在千夏的男友……启吾学长的背包上。」

启吾将自己的肩背包放在隔壁的椅子上,那个饿鬼就静静地坐在背包上。虽然它还没将钉子钉入启吾的胸口,但应该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待在店里的饿鬼,移到启吾学长那边了啊……」

麻衣对自己跟辰巳借用了芳香袋一事感到懊悔。倘若自己有好好地睁开灵视之眼,说不定就能防止饿鬼附到启吾身上。

万一启吾因为这样而跟千夏吵架,导致两人分手的话──都是麻衣的责任。

必须设法将饿鬼从启吾的背包上拉开才行。

「在那个男人的背包上是吧。」

即使理解状况,辰巳也没有显露出慌张的样子,只是以满足自己兴趣为目的,悠哉地陷入沉思。毕竟辰巳对别人不感兴趣,无论谁跟谁在交往,或是反过来要分手,对辰巳来说都不痛不痒吧。

依赖辰巳的话可能会后悔莫及。就在麻衣心想自己必须加油才行时,辰巳移开贴著下颚的手,像是灵机一动似地说道:

「助手啊,你去吧台偷看一下那男人的背包。」

「偷看……?」

麻衣花了点时间理解意思,然后在身体前方用力摇动双手。

「不不不不,我办不到啦。你看了还不懂吗?背包拉炼是拉上的喔。」

如果是塑胶袋或有开口的手提包也就罢了,启吾的背包可是皮制的肩背包。背包开口紧紧地拉上,连可偷窥的一公分缝隙也没有。

况且偷看启吾的背包,又能怎么样呢?将灵香带入店里的是之前的客人,启吾身为被害者,就算打开他的背包,也不会有任何发现吧?

但辰巳非常顽固。

「我会让你有机可乘的。你要是为朋友著想,赶紧去跟他搭话就对了。」

辰巳特别强调朋友,麻衣对千夏的友情好似被当成人质,令她有些难以释怀。

「……啊,你该不会是认为启吾学长可能跟把饿鬼带入店里的其中一方接触过?」

把饿鬼带入店里的男女离开之后,还不到一分钟,启吾就进来店里了。也可以猜想启吾是在外面与对方擦身而过时,偶然接收了付丧神。

假如并非偶然的话──

可能是那两个男女的其中一方,原本跟启吾约好在店里碰面要交易什么东西,但因为那对情侣吵架,突然改在外面交易之类的。

不不──麻衣否定自己的推理。

她看太多西方电影了,怎么可能有那种像在交易毒品的事情嘛。

麻衣虽然想询问辰巳的意图,但不去偷看的话,感觉辰巳不会告诉她。

真没办法。如果只是搭话,说自己是千夏的朋友,总会有办法的吧,之后就等待辰巳说他会帮忙制造的机会。如果没有机会偷看,两手空空地回来就好了。

麻衣下定决心,要前往吧台时……

「喂。」

辰巳从后面叫住麻衣,将芳香袋丢给她。

要向启吾搭话,就表示必然会拉近与饿鬼的距离。

这是要麻衣如果像刚才那样觉得不舒服的话,就拿这个去用的意思吗?

启吾边喝咖啡边滑手机,但麻衣一走近他身旁,他立刻抬起头来。

「你好。」

麻衣不擅长主动跟初次碰面的人搭话,打招呼的声音稍微走调了。

「啊,你好。呃,你是千夏的朋友对吧?」

启吾随即明白麻衣的来意。是他刚才看到千夏与麻衣在交谈,或是千夏有告诉启吾关于麻衣的事情吗?

「对,我叫仓见麻衣,也正好来这里玩。」

「喔,是这样子啊。居然挑在同个时间来,还真凑巧呢。」

启吾边说边将背包移到另一边的椅子上,这应该是为了不让麻衣一直站著的体贴。倘若是平常,麻衣会觉得很贴心,但这样她要偷看背包就变得更困难。

放在那个位置的话,就算有一点空隙,也没办法偷窥吧──虽然麻衣这么想,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无奈地坐在空出的座位上。

「话说回来,刚才还真是惊险呢。」

「对呀,我也吓了一跳。」

该说启吾容易亲近吗?感觉他是跟谁都能当朋友的类型。

对在乡下长大的麻衣而言,觉得他有点装熟,但这点跟立刻会和人缩短距离的千夏很像,两人应该很合得来吧。

「话说回来,你在来这间咖啡厅前,曾绕到哪里过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

这问题过于突然吗?麻衣原本认为如果能获得什么线索,或许就不需要硬是偷看背包,但若启吾有所提防的话,只会构成反效果。

麻衣设法敷衍过去。

「呃,因为你刚才跟千夏说你是路过这附近,没错吧?所以我在想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可以逛。」

「哎呀,那该说是语病吗?其实来见千夏才是我的目的。」

启吾害羞地搔了搔太阳穴附近。那动作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跟你一起来的人是亲戚吗?」

这次换启吾瞄向辰巳那边,并这么询问麻衣。

「嗯,就类似那种关系……吧?」

麻衣也不能回答其实是除香师跟他的助手,只能支吾其词。

「启吾学长真是有眼无珠呢,他们当然是情侣呀。」

千夏来到两人身边,并从旁插嘴。

「喔,是这样子啊。因为他们的年纪看起来有点差距,我还以为……」

「怎、怎怎么可能是那样啊!」

「是吗?啊,为了以防万一,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抢我的男朋友喔。」

千夏不允许麻衣继续反驳,逃离现场跑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这很明显是迁怒。麻衣明明对辰巳有意思,为什么不肯跟自己坦白呢──千夏似乎抱持著这样的不满。

明明完全是场误会。

「抱歉。」

就在麻衣思考该怎么解开这个误会时,启吾突如其来地站起身。

麻衣心想他是否有事想找千夏时……

「你可以帮我顾一下背包吗?我去一下洗手间。」

启吾说,然后走去店内的厕所。因为这行动很突然,感到讶异的麻衣以视线追逐启吾的背影,于是她看见辰巳摆出一脸想说什么的表情。不,与其说是想说什么,不如说辰巳的嘴实际上正蠢动著。

──咦,有机可乘是指这个?

感觉辰巳什么也没做,启吾会离开座位,难道不是偶然吗?毕竟情况跟刚才不同,辰巳应该也没时间在咖啡里动手脚。

虽然辰巳用了什么方法是个谜,但现在仍旧是个好机会,所幸千夏也在收拾距离较远的桌子。

现在麻衣旁边只有乐意协助辰巳,甚至允许他在自己的咖啡里添加丁香的濑尾。就算什么都不讲,他应该也会明白这是为了解决问题。

男人上厕所的时间很短,必须尽快办完事情。

诡异的饿鬼坐镇在背包上。在看得见饿鬼身影的状态下,麻衣实在提不起劲去摸背包,因此她将辰巳给的芳香袋贴在鼻子上。

这时,麻衣才首次察觉到辰巳丢给自己的芳香袋,跟刚才借用的芳香袋是不同的香味。

刚才的芳香袋是森林翠绿的香味,但这次则是彷佛在哪里闻过,十分清爽的花香。为什么辰巳要给自己不同香味的芳香袋呢?虽然麻衣感到不可思议,但现在可没空在意这些。

看不见饿鬼的身影后,尽管有些罪恶感,麻衣仍尽量不让拉炼发出声音地慢慢打开背包,记住背包里有哪些东西。

背包里装的东西并不多:大学的教科书与活页笔记本、音乐播放器,以及感觉有点昂贵的耳机,还有五百毫升的宝特瓶,宝特瓶里的液体是透明的。天气明明很好,背包里却也放著折叠伞。这大概是一直放在背包里的东西吧。

麻衣观察一阵子,记住里面的东西后,将拉炼拉回原位。

过了几秒,启吾从厕所里出来了。

「谢谢你帮忙顾背包。」

根本没想到麻衣会偷看背包里面的启吾,这么感谢著麻衣。

「举手之劳而已。那我也差不多该回自己的座位陪朋友了。」

「啊,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也帮我跟你男友问好。」

「就说不是那样了嘛!」

真是一对想法一样偏激的情侣。麻衣回到靠里面的座位后,只见辰巳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挺有说谎的天分喔。」

「我一点也不开心。」

麻衣刚才可是如坐针毡,辰巳却连一句慰劳之词也没有。谁要跟这种男人当情侣啊。

「那么,有什么发现?」

「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耶。」

「怪不怪由我来判断。」

麻衣用启吾听不见的音量,小声地列举出背包里的东西:教科书、笔记本、音乐播放器、折叠伞。

「还有五百毫升的宝特瓶,这些就是全部了。请你别问我笔记本里写了些什么喔,我可没时间确认到那边。」

「宝特瓶里面装什么?」

「颜色是透明的,我想应该是水吧。」

麻衣心想这应该无法成为任何线索,但辰巳听到这里,深深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看来在叫麻衣偷看之前,他似乎就对背包里的东西多少有个底。

「这么说来,你是怎么让启吾学长去上厕所的?」

「感觉很像魔法对吧?我利用了会让人想起厕所的香味,在那个男人无意识中发挥效果。而且咖啡含有的咖啡因具备利尿效果喔。在双重刺激下,会想上厕所也是很合理的。」

因为对方是辰巳,麻衣一直认为他应该是利用了薰香,看来果然是这么回事。

「可是,辰巳先生又没有靠近启吾先生,你是什么时候让他闻香味的?」

「你在说什么,我把薰香交给你了吧?」

麻衣注意到自己一直握在手里的芳香袋。原来是为了这个,香味的种类才会改变吗?

「让人想起厕所的香味,该不会是……」

「是将经常用在厕所除臭剂中的薰衣草香味重新调配过的东西。既然地点在咖啡厅,我想它跟咖啡的组合应该会起作用,所以准备了一些过来,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啊。」

「你真差劲……」

麻衣还误以为那是对付饿鬼用的,不小心拿来闻了。听辰巳这么一说,麻衣忽然也想上厕所了。

「附带一提,薰香成熟啰。」

麻衣冲向洗手间,辰巳对著她的背影说出平常那句决胜台词。

麻衣从厕所出来后,看到辰巳在跟启吾搭话。麻衣感觉到站在一旁的千夏散发出危险的氛围,连忙前往吧台加入对话。

「放在背包里的宝特瓶,你打算让谁喝瓶里的东西?算了,听说你跟那边的女人才刚开始交往,应该不用问也知道答案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辰巳彷佛在审问恋人的语气,千夏瞪著辰巳。

「这个男人也是将麻烦的灵香带入店里的其中一人。」

「灵香是指……?」

启吾似乎还无法理解状况。

「辰巳先生,你不从头说明的话,别人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喔。应该说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辰巳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真麻烦。关于灵香的事就由你来说明,在说明时,我带你们到这男人来店里前绕去的地方。」

「绕去的地方?他不是哪儿也没去吗?」

麻衣询问,启吾一脸尴尬地低下头。那是骗人的吗?可是,为什么要撒那种谎呢?

这表示他绕去了非常不想让人知道的地方吗?

「既然这样,我也一起去。老板,我可以离开一会儿吗?」

濑尾静静地点头同意千夏的请求。既然女友要去,启吾也不得不跟著前往,尽管他全身散发出提不起劲的氛围,还是站了起来。

走在前头的辰巳一离开北极星,便沿著狭窄的道路往西边前进。沿著这个方向只要直直走,就能走到乌丸路。虽然不晓得要前往何处,但麻衣在到达目的地前,先向启吾说明自己来北极星的目的,还有关于灵香的事。麻衣也顺便为了擅自打开背包一事向启吾道歉。启吾看来像是困惑大于愤怒,千夏也没有非常气愤麻衣对男友的无礼。比起这些,千夏似乎更想知道启吾将灵香带入店里的真相。

大约走了三分钟后,辰巳向左转,看来似乎不是要走到乌丸路。只见周围挤满了年代久远的住宅。

一行人往前进,在右手边的住家与住家之间,有一条应该是通往深处土地的狭窄小径。在小径前方,有一扇在住宅玄关经常会看见的铝制拉门。

因为辰巳走进里面,麻衣等人也随后跟上。地面是水泥地,可以看见里面有民房。

「这里是辰巳先生朋友的家吗?」

「不,我根本不认识。」

「咦?我们走进来没关系吗?」

周围逐渐变得有些阴暗。一个搞不好,可能会变成非法入侵,被当成小偷也说不定。辰巳像是要消除麻衣这样的担忧,开口说道:

「没问题,这里是任何人都能进来的京都名胜。」

沿著小径走了大约十步后,便看到民房旁有个小型鸟居。

「神……社?」

麻衣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在鸟居深处有个挂著红布的祠堂,两只狐狸静静地坐在左右两边。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神社呢?

「呜!」

饿鬼成群地聚集在祠堂旁边。

不会错的,这里就是灵香的源头──付丧神。

一只饿鬼试图扑向站在正前方的辰巳。

但辰巳彷佛能看见饿鬼般,迅速地从怀里取出薰香球。饿鬼一看到那颗球,便发出「嘎啊」的小声哀号被弹飞出去。

那颗球微微散发出麻衣曾闻过的味道,颜色也似曾相识。

「那是荷叶吗?」

「没错,真亏你记得呢。」

是前几天在松然寺为了寻找付丧神而点的炼香。饿鬼们似乎非常讨厌那种味道,绝不会试图靠近辰巳。

「这里被称为『铁轮井』。」

辰巳边说边指著的地方不是祠堂,而是位于祠堂前,由木造屋顶守护著的石头平台。石头的中央挖了个深邃的洞穴,上面挂著铁网与木格子形成双重防护,堵住洞口。

那是一口现在没有使用的井。

「这里是某个古早故事的舞台,别名『断绝关系井』」

「断绝关系井……」

断绝关系──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在北极星咖啡厅发生的现象。

「很早以前,有个住在这一带的女人憎恨娶了后妻的丈夫,而在贵船神社进行丑时参拜。某天,这个女人接收到上天启示,说她只要在头上戴的铁环插上三根点燃的蜡烛,激起愤怒之心,就能化为厉鬼,一泄心头之恨。」

麻衣想起自己看见的饿鬼模样。

将钉子钉进人的胸口时,饿鬼认真骇人的样貌,看起来的确像进行丑时参拜的女人。

「不过,那女人因为过劳而用尽力气,在咒杀丈夫之前,先倒在这口井旁身亡。虽然在后世写的能剧谣曲中,变成是安倍晴明反弹了诅咒。女人最后并未达成愿望,但跟那样的结局相反,这口井留下了这样的传说──只要让想分手的对象喝下这口井中的水,就能顺利断绝彼此关系。自从井水乾枯之后,参拜者开始自备装水的宝特瓶,在参拜时供上,拜完再带回去。」

「那就是启吾学长带的装水宝特瓶……?」

「以最短距离从铁轮井走到河原町,一出巷子就会看到北极星咖啡厅。也就是说,北极星位于动线上。因此先绕到这里后,再进去北极星的人应该很多。结果就是被带到北极星咖啡厅的宝特瓶,在店里到处散播灵香。」

辰巳这么说道,同时进行除香的准备。他从桐木制公事箱里拿出香炉,点燃六种薰物之一的「荷叶」。从炼香散发出来的清爽香味,感觉非常适合用来消除「想跟某人断绝关系」这种郁闷的愿望。

聚集在祠堂的饿鬼,被袅袅上升的薰香味道包围,渐渐地消失无踪。

启吾垂头丧气,像在自言自语似地低喃:

「……我才不晓得那种故事。但最近有个传闻在网路上很出名,据说只要让恋人喝下在铁轮井祭拜过的水,就能无后顾之忧地断绝关系。实际试过的人都上网留言说他们成功了,所以我才想说自己也来试试看。」

启吾似乎已无意隐瞒。周围逐渐充满清凉的香味,但启吾原本那么爽朗的的表情则相反地逐渐阴沉下来。

「『想断绝关系』的人来这里参拜并祈愿,这种念头创造出灵香,每当有人来参拜时便逐渐累积。这件事传开之后来参拜的人更是快速增加,灵香应该也变强了,这样一来,参拜当然会很有效吧。」

「……这是为什么?」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安静到有些诡异的千夏终于开口,接著突然抓住启吾的衣领,粗暴地将他推到墙上。

「跑来跟我告白的人是学长吧?明明是这样,为什么你却想跟我断绝关系呀!」

「那是……」

「你弄错啰。」

辰巳代替吞吞吐吐的启吾回答。

「他不是想跟你分手,这男人另外还有一个原本在交往的女人。」

「咦……可是他说最近分手了……」

被千夏盯著看,启吾将脸别向一旁。

他说谎。这男人说的话净是些谎言。

「你为什么要依赖这种井?只要跟对方提分手不就好了吗!」

「我希望能在保持美好回忆的状态下结束那段感情。」

启吾自暴自弃地辩解。

「我跟她──跟美里从上大学后到现在交往了两年。要是我突然开口提分手,她会很受伤吧?」

那什么歪理啊──麻衣渐渐地火大起来。不过,现场另外有个人比自己更该生气。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果然根本不用麻衣出马。

千夏紧握拳头,狠狠地痛殴启吾。而且她瞄准了下巴,也就是所谓的上钩拳。

这拳发出了华丽且感觉颇痛的声响,上半身往后仰的启吾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尽管如此,千夏的愤怒依然没有平息,她以惊人的眼力瞪著启吾。

「不想伤害对方……?保持美好回忆的状态……?别开玩笑了!那根本只是你自己不想受伤而已吧!抱持那种软弱的心情,哪能好好谈一场恋爱啊!」

看到整个人畏缩起来,完全丧失立场的启吾,麻衣多少觉得他有点可怜。但是,就这样吧。这个人怎么想都配不上自己的挚友,会变成这样只是迟早的问题。

「我们回去吧。」

麻衣认为之后应该让千夏与启吾独处,而向后方的辰巳这么说道。

透过荷叶的空薰完成了除香。虽然来铁轮井参拜的人暂时不会减少,但只要荷叶香还残留在祠堂,饿鬼应该就会难以诞生,这口井的知名度也迟早会衰退。

「……辰巳先生?」

但理应结束了一项工作的辰巳,却没有任何回应。

麻衣讶异地转头看,只见辰巳面向祠堂蹲著。

麻衣从辰巳的背后窥探,发现辰巳从地上捡拾著什么东西。虽然因为太暗而看不清楚,但似乎是燃烧剩余的线香屑。

「怎么了吗?」

是辰巳不小心从包包里掉出来的吗?就在麻衣这么想时──

「不……没什么。」

辰巳说道,捏碎了捡拾起来的线香残骸。

「哦,发生了这种事啊,我果然还是该跟去的。」

告诉清风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只见他一脸懊悔地挥动双手。

「你一身住持打扮,会引人注目吧。」

「呃,辰巳先生其实也挺引人注目的喔。」

辰巳自己都穿著和服在咖啡厅赖了那么久,他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啊。这个人说不定是专门检讨别人,都不提自己缺失的天才。

「哎呀~不过我似乎能明白,那个叫千夏的女孩为什么会是麻衣的朋友呢~」

「咦,为什么?」

麻衣会跟千夏变成朋友,大部分是出自偶然。入学典礼那天,麻衣碰巧向千夏问路是两人认识的契机,其实两人的个性跟兴趣都不同。但清风似乎有不同的感觉。

「因为麻衣也是乍看之下很温和,但其实性情激烈的人吧?你跟揍了男友一拳的千夏,真的很相似呢。」

「咦?骗人的吧?」

「不不,你没自觉吗?麻衣的个性就是会勇敢面对不讲理的事情喔。」

「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虽然麻衣还半信半疑,但感觉好像发现了崭新的自己。听清风这么一说,麻衣确实也有偶尔发飙的倾向。

「所谓的人际关系,就宛如花筏一样。」

辰巳说。花筏是指掉落后漂浮在水面上的樱花花瓣聚集起来,看起来就像木筏。

「从不同树木凋落的花瓣互相依偎,有时看起来像是一体的。正因为彼此都是樱花,才会产生那样的协调感。」

麻衣在内心细细咀嚼辰巳含意深远的话语。

人与人的联系,一定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在漫长的人生当中,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间。在那短暂的期间中,根本无法彻底互相理解,更遑论要让感觉与价值观同调。

尽管如此,还是想共享相同的时光。

所谓的朋友,或许就是这样的关系。

并非坦承自己的全部才是对朋友诚实。

所以一定不要紧的。

因为麻衣跟千夏在一起时觉得快乐的心情,并没有半分虚假。

「你们好!」

有个活力充沛的声音钻过门帘进入店里。

才在想是谁来了,正好是话题中的千夏。

「怎么啦,千夏?你怎么会来这种冷清的店?」

「别理所当然地说这里冷清。」

「如果人际关系是花筏,这间店的经营状态就是铁筏呢。」

「你的意思是重到会沉没吗?」

「你很清楚嘛。」

对于辰巳的抱怨,麻衣也逐渐能确实地还以颜色。

「你们果然感情很好呢。」

千夏说道,然后笑了。虽然麻衣想回嘴说谁跟谁感情好啦,但感觉怎么样也无法消除她的误会。

「嘿嘿,我是来感谢你们帮忙除香的。原来香魅堂在这种地方,要不是边看网站边找路,我都不晓得这里呢。」

「网站?」

辰巳至今仍不知道麻衣为了招揽客人所做的努力,只是歪头感到疑惑。

「没什么啦,没事。」

嘻嘻──麻衣笑道。因为麻衣平常总是被辰巳耍得团团转,再稍微保密一下,应该也不会遭天谴吧。

「唔哇,连和尚都在,不愧是薰香店呢。你来买线香吗?」

「你好,我是松然寺的住持清风,请多指教。」

废物住持一本正经地打招呼。他似乎想在可爱的千夏面前装帅。

反正他很快就会露出本性了──麻衣不得不这么认为。

「在那之后,咖啡厅的情况如何?」

听到辰巳这么问,千夏深深一鞠躬。

「非常感谢你的帮忙,托你的福,似乎不要紧了,之后也没再看到情侣吵架。」

结果铁轮井最后断绝的,是千夏与启吾的关系。

会将内心想法说清楚的千夏,与用谎言掩饰的启吾,就算再继续交往下去,也没有意义吧。千夏应该也明白这点,才能乾净俐落地与启吾分手。

虽说才刚开始交往没多久就分手,但对千夏而言,应该也是非常震惊的事。不过千夏却丝毫不动声色,这让麻衣感到十分骄傲。

倘若是千夏,应当能找到更相配的对象与她组成花筏。

「先不提这些,我们店里的咖啡师,最近比以前更起劲地在钻研特调咖啡喔。他说要泡出能让辰巳先生心服口服的咖啡,也研究起香料咖啡的样子。」

「这还真教人期待啊……话说回来,你既然来了香魅堂,应该会买点薰香才走吧?」

「对了,有没有会受异性欢迎的薰香呢?啊,最好可以限定对象是比我更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喔。」

千夏这么说,无忧无虑地笑了。

「比千夏更有男子气概的人,应该很少见吧……」

听到千夏过于崇高的理想,麻衣只能露出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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