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日,星期三的午休。
我以归还之前某次借的手帕为理由,来到一年B班(小町的班级)前。
小町那家伙,自从告诉我真相的那天以来,就再也没来社办露脸。
反正我是这种人,要是被讨厌了,我觉得也没关系。
不过,既然已经恩将仇报,那我至少想在最后向她说句道歉。
所以,我为了把小町叫出来,在走廊随便找了一个女孩子说话。
「欸,那边那位同学。」
「是的?咦,哎呀呀~……你该不会是干支川学长吧?是吧?」
非常随兴的讲话方式。很大的胸部。算是大众化的长相。
虽然我不认识这家伙,但这家伙似乎认识我。大概是以前在电视之类的地方看过我吧。
「的确没错,但你是谁?我们有在哪里见过吗?」
「我第一次见到学长,但我从小柚那里听过学长的事喔。」
「小柚……?难道是小町柚叶吗?」
「是的~我是小柚的好友,我叫上村优树菜。今后请不要客气,直接称呼我为优树菜吧。」
「我知道了,上村。这样正好,上村,可以请你去叫小町来吗,上村。」
「啊哈哈!个性真的与我听到的一模一样耶~」
上村并没有露出不悦的态度,而是悠哉地笑著。小町那家伙究竟跟这个人讲了什么啊……
「但是,学长,对不起,小町从上个星期开始就因为身体不适所以请假。」
「从上个星期开始……?」
「是的,身体好像很不舒服……」
「真的假的……毕竟那家伙也是血肉之躯呢……」
我至今完全把她当成联邦军新型机动战士之类的存在了。
「虽然你的用词让我有点在意,但这个时候也不能奢求什么……干支川学长,今天放学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探望小柚?」
「什么……?为何我要去探望那家伙……?」
「咦~!小柚都有去探望学长不是吗~!」
你在讲什么啊。正当这句话要脱口而出时,我想起来了。
的确,那家伙有来探望我。但真要说的话,我总觉得应该比较接近「来捉弄我」的那种探望。
思考之后,我也开始有点想去探望她了。毕竟以前的伟人也说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种话嘛。
「这么说来的确如此。我知道了,反正我有事找那家伙,要我顺便过去也可以。」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放学后在校门前等你,请你要赶紧过来喔!不可以去社团活动喔!约好了喔!」
上村的眼睛散发著光芒,同时不断朝我逼近。
这……这家伙紧咬著人不放的态度究竟是怎么搞的……?
「……我……我知道了。那放学后再见。」
「好的,再见~!绝对绝对不要忘记喔~!」
我被她的气势吓到,于是随便回答一下就逃离了那个地方。
……上村优树菜吗。
不愧是小町的好友。傻气的程度真惊人。
看见我也不害怕的女性,不知为何都是那种人……
虽说物以类聚,但我真希望唯有我是例外。
*
放学后。
目的地小町家位于从学校搭公车移动大约三十分钟,并在宁静住宅区步行约五分钟左右的地方。
这栋房子与真壁宅邸不同,是一栋小巧的两层楼建筑,有个小庭院,还停著房车,是个普通的家。老实说,我看见这边的景象比较能静得下心。
「学长,请你等我一下喔。」
上村按了门边的对讲机,然后……
『哪位。』
「啊,纯惠阿姨您好~我是优树菜。」
『哎呀,欢迎。请进来吧,门没锁。』
「今天还有另一位朋友也来探望,可以一起打扰吗?」
『请进,请进,你就跟平常一样随意吧。』
「谢谢您~」
对讲机结束通话后,上村就很熟悉似地大方走进家里。
「学长,你在做什么~请你快点进来~」
「咦,呃,擅自进去真的没关系吗……?」
「没问题啦~我们是从幼稚园起就认识的朋友,平常都是这种感觉啦。小柚也会不按对讲机就进我家,随便翻冰箱喔。」
那是单纯的小偷行为吧……
我虽然有点傻眼,依旧跟在上村后面。
「那么,学长,小柚的房间是往这边,请跟我来。啊,在那之前要不要我去拿些饮料?」
「你也是那种随便翻别人家冰箱的人吗……」
「不是那样的啦~是纯惠阿姨叫我随意的呀。啊,顺带一提,纯惠阿姨是小柚的妈妈喔。」
上村嘟著嘴巴反驳,还顺便附带了无关紧要的小知识。
「……我不渴,所以不用了。比起那个,快点带我去小町的房间。」
「喔喔,了解~!呵呵呵!不管怎么说,感觉还是不错呢~……!」
到底在讲什么啊……我只是不想随便翻别人家里的冰箱……
虽然我有某种不好的预感,依旧在她带领之下来到小町的房前。
上村轻轻敲门,并温柔地对小町说话。
「小柚,是我~我可以进去吗?」
「……是小优啊……请进。」
回话的感觉很明显没精神。看来她是真的不舒服。
结果,这时上村拿出根本没响的手机,突然一个人演起了戏。
「啊!糟糕!我有急事要办!」
「喂,你手机拿颠倒了啦。」
「所以,干支川学长,不好意思!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喂,究竟怎么回事啦,呃,欸,站住!」
不过,她做出吐舌☆眨眼的动作后,突然朝右转身逃跑了。
……若要以一句话表现我目前的心情,就是我很想回去。
但是,都已经来到这里,却不探望小町就回家也太蠢,我只好无奈地一个人进入房间。
我一打开门,就立刻与撑起身体坐在床上的小町四目相对。
她变得很削瘦,本来就很小的身体因此看起来更加娇小。
「学长……?你为什么在这里……?」
那双大眼睛更用力地瞪大。
「……我是来报上次的一箭之仇。我会用苹果用力顶你的脸,你觉悟吧。」
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讲不出我是来道歉,来探病的。
「原来如此……不过真可惜……这里没有苹果喔……」
「那么,就用这个代替。」
我从书包里拿出小盒子,抵住小町的脸。我以前用力拉她脸颊的时候就这么想了,这家伙的脸颊有够柔软的。
「以欸印嗯握什握……!(你对病人做什么……!)」
小町对我投以怨恨的眼神,并把那个盒子用力抢走。
不过,她发现手中那样东西是名牌商品的外盒,于是歪著头。
「……?这是什么……?」
「上次的赔礼。」
「……赔礼……?」
小町似乎真的不懂。难道这家伙完全没生气吗……?
「呃,该怎么说呢……你为我调查了很多真壁家的事情,我却讲了过分的话……我在想,雇侦探大概也要花很多钱……所以至少把费用还给你,但你说你有多到用不完的钱,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什么高级的东
西……」
「也就是说,简而言之就是你想送我礼物对吧,傲娇学长。」
「呃,我没有娇啦!这只是赔礼!」
「好……好……那我可以把这个打开吗……?」
「我想这应该不是强行打开的时候该讲的台词吧。」
「有什么关系……我想讲一次这句台词看看啊……」
小町边说边拆开包装,打开小盒子的盖子。
接著,慎重其事地收在其中的小巧手表就出现了。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她原本失去活力的眼睛看似微微恢复了光芒。
「……学长。」
「怎样啦,我可不接受退货喔,如果不想要就随便你拿去当铺之类的地方。」
但是,小町在那之后就凝视著我,看了整整十秒。
「…………………………………………………………………非……非常谢谢你。」
我耳朵有问题吗?
我刚刚听见小町很老实地道谢。
「我可以戴上这个吗……?」
「随你高兴,那已经是你的东西了。」
我这样回答后,小町以笨拙的动作将手表戴上左手。
风格时髦的银色表带在我看来有点太细,但搭上她纤瘦的手腕可说尺寸正好。表面是俐落的粉红色,同时兼具成熟的高级感与可爱感。
「……你觉得如何……?」
「啊,嗯,还不错吧?」
老实说,我不知道该买什么,所以随便挑选,没想到意外地适合她。
小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也不知为何静不下心,让视线在空中游移。
真奇怪,这种气氛是怎么回事。总觉得今天这家伙微妙地……
总之,我为了舒缓气氛而改变话题。
「小町,你身体状况似乎很差,果然发烧了是吗?」
「是啊……一直没有退烧,很伤脑筋……」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请假没去学校的?」
「我记得是上个星期二开始……」
「……?」
如果是上个星期二开始,到今天已经第九天了嘛。病拖得真久。
「你先别动。」
「咦……?」
我摸了一下小町的额头,结果异常地热。看来她并不是装病。而且这家伙的脸还突然涨红,眼睛也泛著泪光,这样真的不太妙吧。
「你今天正好烧得比较严重吗……?」
「呃,没有,一直是这个样子……」
「有去医院吗?」
「去了,但好像找不出病因……」
「那是怎样啊……?」
「有可能是过劳或压力,医生说要暂时观察一下……」
「最好也去其他医院看看吧?搞不好你看的只是蒙古大夫。」
「关于那个,我也去过其他医院,但每个地方都只说一样的话……」
那还真奇怪。疲劳与压力会让人这样发著高烧超过一个星期吗?
而且,我不认为这家伙是个会被这种原因击倒的人……
「小町,你除了发烧之外有其他症状吗?」
「症状吗……真要说的话……我知道凶手?」
「什么?你在说什么?而且『我知道凶手?』是哪国话啊?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两边都是……如同我之前说过的,出现在真壁家的般若是葵夫人没错……这点我知道……不过,在雏森山里见到的般若,我还不知道其真面目……」
「喔喔,这么说来,你之前说在雏森山里见过奇怪的巫女们……不过,那种事情不必在意吧?反正一定是真壁家那些家伙为了威胁我而准备的假巫女。」
「是这样吗……」
「一定是这样。比起那个,我想问的不是你推理的状况,是病况。」
「病况……学长你觉得呢……?你看了我的房间,有感到哪里奇怪吗……?」
「感到哪里奇怪……?」
她说了之后我就确认周围,但没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房间里摆著以米色为基调的家具,是个感觉明亮柔和的房间。若要说意外之处,应该是打扫得很乾净这点吧。
「没什么啊,很普通啊……」
「是啊……对不起,我问了奇怪的问题……」
小町一副欲言又止地移开视线。
那双眼睛感觉彷佛看著我以外的某人并害怕著。
但是,房间里除了我与小町之外当然没其他人。
她虽然有点怪,但也不知道是哪里怪。
这时,我发现桌上摆著萤幕破裂的手机。
「小町,那是怎么了?」
「其实前几天,我因为发烧而头晕的时候踩到了……因为坏了,所以想早点买新的……」
「原来如此。那可以给我吗?你已经不要了吧?」
「是没关系啦,可是你拿那种东西要做什么……?」
「那种事情无所谓吧。好了啦,既然不要就给我吧。」
「呵呵……我知道了……既然如此就随便你拿吧,傲娇学长……」
「不要那样叫我啦,我讲真的。」
看来那家伙已经发现我想用那支手机来读取。她还是老样子异常敏锐。
不过,总之获得同意这点没有变,所以我就把那只坏掉的手机放进书包。
之后我们稍微聊了一下上村优树菜与学校的事。
但就在我们讲话的时候,小町开始打盹,于是我决定在差不多的时机离开房间。
要走的时候,我为边睡边讲话的小町重新盖好棉被。
结果,几乎没有意识的她似乎要说什么,但却不成句子。
她就这样陷入深深的睡眠。
……小町,再见。
等你恢复健康后见──
*
我一边与来探病的干支川学长说话,一边努力地忍耐。
其实我已经两天没睡了。
因为,只要我一睡著,就会有山车来接我。
每当我作梦,山车就会越来越接近雏盛山。
如果下次再睡著,我一定会被带去那个发出红色光芒的鸟居吧。
梦一定是梦。我的脑子很清楚这点,但是……
呵呵……呵呵……
戴著般若面具的巫女在我枕边笑著。
我碰不到这名巫女。
所以无法逮住她,无法对她处以搔痒地狱之刑,也无法报警。
虽然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是干支川学长与家人都看不见,所以我放心了。
这一定是不能目睹的事物。
难道我的心生病了吗?
我将不甘化为力量,一直忍耐到现在。
竟然能在为高烧所苦之时连续两天熬夜,我真不愧拥有惊人的体力与精神力。
……但是,那似乎也面临极限了。
我从刚刚开始就不断在梦与现实的边境徘徊。
然后,身在梦境的时间逐渐变长。
我甚至已经不知道我醒著还是在睡觉。
「……小町,再见。」
我眼里最后看到的,是温柔地为我重新盖好棉被的干支川学长。
别走──
只不过是这件小事,我却终于连讲都讲不出来了。
*
我在黑暗之中听见庄严的雅乐声。
发现的时候,我不知何时正待在喀哒摇晃的山车里,看著山车的车顶。
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彷佛不属于我自己。
不过,虽然我只是仰望车顶,周围景色却不知为何自然地流进我脑中。
照耀著夜晚黑暗的苍白月光与提灯灯火。
穿著平安装束的一大群大人。
砂石路面。
矗立在旁的古老武家宅邸。
然后是在雏盛山山顶散发红色光芒的诡异鸟居。
状况与干支川学长梦境的内容极为相似,但唯一不同的,就是躺在山车里的人物并非年幼时的真壁学姊,而是现在的我。
我终于睡著了。
发著高烧并看见般若。
接著,睡著后便会有山车来迎接,差点就被带去神社。
到此为止一如我听见的真壁学姊的故事。
我只是在梦境里看见我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我觉得若是如此,就无法解释只有我看见那名巫女的理由。
所以,就算是梦境,我也不太想就此被带去雏盛神社呢。
然而,可惜的是,就算拥有我这般智慧,我也想不出离开这辆山车的方法。
毕竟这是梦境,而我的身体无法动弹。
既然如此,就只能期待雏盛山大山崩了。如果真壁学姊的故事是真的,一旦发生山崩,这个祭典应该就会中止。
在那之后一段时间,山车都肃穆地持续前进。
原本只有武家宅邸的风景,完全转变为挤满了商店与长屋的港口城市风景。
再往前前进后,没多久就传来波浪的声音。
雏盛山真的成了一座隔著大海的岛。
抵达港口后,我连同山车被一起运到帆船上,在摇晃的波浪之中渡海前进。几乎没有风,所以船速快不起来,但因为距离很近,于是船不断向岛接近。
结果,帆船不到几分钟就抵达了山麓。
但是,就在山车要被搬下船的时候──
大地突然响起低沉可怕的地鸣声。
激烈的地鸣让人甚至感觉这个世界将要完结。
类似呻吟的地鸣,响起来的时候甚至在体内阵阵回荡。
虽然我想摀住耳朵,却办不到。虽然想闭上眼睛,却闭不上。
接著,山车开始剧烈摇晃。
因为摇晃得很强烈,我躺著的身体被甩到半空中,撞到地面与墙壁。
轰隆的声响彷佛要追击般响起,雏盛山的土地一口气滑落。
森林的树木、泥土、岩石、参拜道路,一切都被卷入,全都倾倒流入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声响与晃动太激烈,让我脑子都快发狂了。
……不久后,原本以为会持续到永远的大坍方结束,周围的状况一片凄惨。
无论朝哪里看过去都是土石、土石、土石,土石多到甚至连大海看起来都像与陆地相连。
山车在这种状况下竟然没事,只能说是奇迹。
就在这之中,原本趴在地上,穿著平安装束的人们都蹒跚地站了起来。
各位辛苦啦,那么就赶快准备回程的船吧。看这个样子,也不是举办祭典的时候了吧。都是因为想把本小姐带走才会受到上天的惩罚。你们就好好反省吧。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不知为何,大家毫不犹豫地朝山的西侧再度前进。
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不对吧。那边不行。如果往那里走,我会很困扰。
但不出所料,山车登上雏盛山的西侧斜坡后,笔直地朝那条路前进。
就是那天,我在森林里追著戴般若面具的巫女时,发现的石板路。
难道那条路是不可以知道的路吗?
这样的话,那些巫女就是引诱我前往神社的带路人吗?
我的身体还是一样完全瘫软,再这样下去真的要被带走了。真是意外的大危机。
……呃,不能这样。
我还是先冷静一下吧。
我是天才女高中生推理作家,怎能为了这种程度的事情就惊慌失措。我应该要以更现实且理论的角度看待事物。干支川学长的超能力算是例外,但其他超常现象不可能发生。
这只是梦。
只要退烧并醒来,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就会等著我。
所以,根本没什么好害怕的。
就在我这么想并逐渐恢复冷静的时候……
呵呵……呵呵……
几十名,几百名巫女从森林的树木后方出现,一齐嘲笑我。
他人的不幸有这么好笑吗。究竟要在什么环境长大,性格才会那样扭曲?我还真想询问一下当成参考。就算是梦或幻觉,你们也太恶劣了。
我怎样都无法克制烦躁的情绪,在心里狠狠地责备她们。结果──
巫女们一个又一个摘下般若的面具。
我不禁看得出神。
没想到她们的容貌非常美丽,简直就像洋娃娃。
不过,年龄跟我想的一样很年幼。大约是国小或国中生左右……唔……!
怎……怎么回事,我的脑中突然出现声音,响起了许多声音……!
这是……这些声音是她们的记忆……?
感觉就像大量的毒渗进脑中。
不安、孤独、恐怖、苦痛、悲痛、嫉妒、怨恨、愤怒、绝望、不甘、不甘、不甘──
每个人都一样。
她们是这块土地上生来拥有最美丽容貌的纯洁处女。
巫女们都是从前毫无道理地在这座森林里被杀害的活祭品。
她们还不希望终结。她们希望这个悲剧的连锁能永远持续下去。
对于这个杀害了她们的世界,这是她们尽了最大力量的报仇吗?
还是说,她们只是出于寂寞而想拥有同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总觉得慢慢变舒服了。
头也已经不痛了。
为什么我会这样抗拒与她们在一起?
山车跨过漫长的石板路,终于来到雏盛神社境内。
以前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今天这里却耸立著庄严的主殿。
这是非常非常美好的场所。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的,我们的家。
原本倾倒腐朽的鸟居,散发出奇妙的红色光芒欢迎著我。
*
我梦见一个意义不明的梦。
深夜,小町独自在雏森山徘徊,造访旧神社遗迹。
她穿著睡衣,那是与傍晚看见时一样的睡衣
她甚至没穿鞋,眼神也很恍惚。
在这种状态下没拿手电筒竟然就穿越漆黑的森林,这家伙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小町站在高耸的悬崖上,彷佛被什么附身般微笑。
喂……喂!不可以啊──!
但是,我的声音没有传达过去,她毫不犹豫地从那座悬崖跳下。
小小的身体被深沉的黑暗逐渐吞没。
最初的撞击在大约70公尺下方,还在悬崖深度的一半之处。
她就像被扔下去的娃娃般在那里弹起来,继续朝悬崖下方坠落。
接下来,就是反覆的坠落与撞击。
纤瘦的四肢往不自然的方向扭曲、压溃、失去。
我实在看不下去。
然而,我不能别过头。因为,这场梦境里的某处或许会有拯救她的办法。
最终,小町坠落到悬崖底部。
外貌整个改变的她躺在地底。
她当场死亡。
左手腕上戴著我傍晚才刚送给她的手表。
不过,表壳的部分已经残破地碎裂,指针就这样动也不动地停在一点四十七分。
显示日期的数字是「十一」。
难道是六月十一日吗……!
*
世界颠倒了过来。
睁开眼睛后,我躺在黑暗中。
枕边毫无疑问放著小町坏掉的手机。也就是说,尽管我不想相信,但刚刚看见的很有可能是她的未来。
「这怎么可能……!」
房间里的时钟显示的日期与时间是「六月十一日 上午零点四十二分」。
状况糟透了。时间只剩一个小时多一点。
关于那家伙为什么要自杀,我决定之后再思考。
我拿起摩托车的钥匙,立刻……
──呃,等等!我的摩托车被偷了啦!
现在这种时间,最后一班电车也早就发车了,所以要去雏森山只能叫计程车。
不过就在这时,如同污泥般黏在我心底的黑暗对我低语:
干嘛那么著急?
你不是认为那家伙很烦吗。
别人的事情不是怎样都无所谓吗。
我──为了让那道声音沉默,将头用力撞向墙壁。
轰地一声,破旧公寓一阵剧烈摇晃,墙上撞出一个大洞。
额头痛得要命,我现在也开始害怕起修缮的费用,但多亏如此,本来睡傻了的脑袋已经完全清醒。
我又差点恩将仇报了。
虽然我已经向小町道歉,但还没偿还人情。
所以,我的确有必须救那家伙的理由。
我急忙叫了计程车,一边换衣服,做准备,一边思考。
要去救她是很好。
可是,从这里去雏森山的距离,就算搭电车也要花一个小时。
再加上要去旧神社遗迹,还必须从那里花将近一个小时登山。
也就是说,再这样下去就来不及了。
那么,我该怎么做──
要报警请对方去阻止她吗?……不,没办法,警察不知道隐藏在那座山里的石板路。这么晚了,还要在登山之时寻找那条石板路的话,不可能在时限之前救出她。
不然,联络神社事务所如何?我记得雏森神社的神主知道旧神社遗迹所在之处。那个人或许有办法阻止小町。
我立刻上网查询联络方式,打电话去神社事务所……但是,电话很无情地打不通。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现在不是营业时间。如果神社事务所是兼住家就还有可能打通,但不巧那座神社并非如此。
这么一来,剩下的方法就只有一个。
可以的话,我不想用这个方法,但是……
我从手机电话簿里找出「真壁琉璃子」的名字。
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有办法在现在这个时间前往旧神社遗迹的人,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
虽然是我将她设为拒接来电的,但拜托电话打通啊……!
我祈祷般按下通话键并等待,结果……
『──喂喂……圭一同学……?』
响了几声后,琉璃子接起电话。她的声音不知为何带著呜咽声,模样似乎有点怪。
「琉璃子,现在没时间了,你立刻回答。你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咦……?我……我在殡仪馆,怎么了吗……?』
「是某人死了吗?」
『……昨天傍晚,之前就住院的曾祖父身体状况突然变糟,然后就……』
原来这家伙有曾祖父。虽然这样讲很没礼貌,但时机还真是糟得绝妙。
「顺带一问,从你那里去雏森山要多久?」
『呃,唔……搭计程车的话五分钟就到了……』
很好,这样就还能挽救……!
「──琉璃子,我们来做个交易。」
『咦……?交……交易是指……?』
「你仔细听好,如果放著不管,大约一个小时后,也就是一点四十七分时,小町会从雏森山山顶的悬崖跳下去身亡。为了不让这件事发生,你从葬礼上离开,去阻止小町。如果你能阻止那家伙自杀,今后在
你家的欠债还清之前,我可以帮忙读取股价。如何?这桩交易还不错吧?」
『一……一点都不好啦……!为什么那个小町同学要自杀……?』
「我哪知道,我只是梦到那种梦。要是你想知道理由,何不直接问本人?」
『唔……!我……我知道了……!那么,没时间了,我立刻过去……!』
「交易成立。我现在也会过去那边,但是大概来不及,所以小町就拜托你了。」
『嗯,我会想办法……!』
琉璃子慌张地挂断电话。
接著,计程车正好在这个时间点抵达公寓前。
这个时候,时刻已经是一点钟了。剩下的时间只有四十七分钟。
*
深夜的森林一片黑暗,彷佛所有空间都被墨汁涂满。
我在这片景色之中,只依赖手电筒的微弱光线奔跑著。
恣意生长的草木就像魔物般缠上我全身。叶片摩擦声与我自己的脚步声响亮地传来,虫子们的叫声听起来也像是亡灵的哀号。
──好可怕……!
我觉得,若是平常的我,绝对不可能单独来这种地方。
不过,只要是为了爸爸与妈妈,无论任何事我都办得到。
从翠阿姨那里听说圭一同学的能力,决定不惜欺骗也要利用他并订立计画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爸爸与妈妈直到最后都反对我扮坏人,无论他们自己陷入怎样的困境,也一直在我面前露出笑容。他们比任何人都温柔,完全不表现出难受的一面。
正因如此,我才想回报他们两人的心意。我希望能让他们真心笑出来。就算欺骗喜欢的人,就算被喜欢的人讨厌也没关系,因为他们是我想保护的家人。
「哇啊──!」
我被庞大的树根绊倒,重重摔了一跤。
但是,我立刻站起来向前跑。
抵达这里大约花了二十分钟。中途在便利商店买手电筒时,意外地花了很多时间,所以得快点……!
从那里稍微前进后,我来到以前曾走过的地方,也就是森林里视野开阔的场所。
月光从天上照射下来,将周围照耀得一片苍白。但是,那与能让人安心的光亮相距甚远,只是将看不见的恐怖转变为看得见的恐怖。
突然,视线一角有个人影晃了一下。
我心惊胆战地往那里看,结果发现一个穿著睡衣、打赤脚,装扮有点不寻常的女孩。我认得那具娇小的纤瘦身体。
「──小町同学,等等!」
但就算我呼唤她,她甚至没有要回头的迹象。
「等等!我叫你等等!」
我急忙跑过去,想抓住小町同学的肩膀。
但下一瞬间,我的视线就转了一圈。
我看见挂著半月的夜空,背部则在稍晚一点感受到冲击。
「唔啊……?」
因为感受过于鲜明,我一开始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町只是稍微倾斜上半身,对我甩出左手。
不过,看来这个状况是我被她给扔了开来。
小町斜眼看著吓到恍神的我,默默地准备消失在森林深处。
「小……小町同学,你振作一点!你知道自己现在打算做什么吗?」
即使我如此诉说,她依旧不断前进,彷佛什么也没听见。
她的模样明显很怪异。平常那个女孩一定会立刻回以讽刺的话。
我只好立刻起身绕到小町前方,张开双手阻挡她的前进方向。
不过,她根本不打算停下,就像没看见我。
当然,我们差点相撞,所以我用双手想阻止小町同学,但是……
「唔哇──!」
我的视线再度翻转,背部撞到地面。
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虽然我听说她会武术,但这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嘛。只不过想稍微触碰,就立刻被她拋离。尽管地面是柔软的腐叶土,所以没有很痛,但我根本无法应付她。
可怕的深夜森林。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的小町同学。
这股气氛让我脑中想起般若作祟这句话。
我小时候确实看过带著般若面具的奇妙巫女,也曾在梦中差点被带去没看过的神社,不过,那只是因为发烧才见到的梦境、幻觉。真正的作祟根本不存在。
事实上,我没有做出这种怪异举动,也没有想自杀。
然而,小町同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无论在精神上、肉体上都比我更坚强,头脑也很好,为什么……?
我站起来,再度挡在她面前。
「小町同学,拜托你恢复正常!圭一同学在担心你!你家里的人们一定也在找你!所以拜托你!」
可是,小町同学果然没有反应,就像被某种事物附身般朝我走过来。
既然如此,我只好舍身去当墙壁挡住她了。
幸亏若在这里被拋开也不会很痛。这样的话,不管被拋开多少次,只要再度起身挡住她的去路就好。这么一来,至少应该能在圭一同学抵达之前争取时间。
就在我这么想并再度伸开双手想阻止小町同学时──
小町同学的右手臂击中我的腹部。
「哇啊……!」
我的身体弯曲成ㄑ字形。
胃液逆流并从嘴巴喷出,不管再怎么呕吐也没有停止。
这根本不是疼痛的程度。好难受,而且呼吸困难。
但是小町同学根本不在意,再度迈开脚步。
必须阻止她。
我必须阻止她。现在不是呕吐的时候了。
因为我决定,就算伤害圭一同学也要保护家人。
我绝对不容许那份牺牲白白浪费。
所以,若是我只能当墙壁,我就要当墙壁。
不管几次,不管几次,小町同学,在你停止之前,我会一直──!
*
我在计程车里遇到更大的问题。
很不走运地,道路因为意外而被封锁。
「──客人,看来还是得绕路了。处理意外似乎还要花很多时间。」
虽然司机如此提案,但我没时间绕路了。这一带因为是环绕著海与山的地形,所以道路很少,搭车绕路的话很耗时间。
抵达的时间原本就已经很晚,再这样下去会拖得更晚。
「可恶……!我该怎么做……」
这时,有一台越野摩托车通过计程车旁。
然后,那辆摩托车的骑士在意外现场前方与警察讲起了话。
「──呵!呵!呵……!想说难得可以回家一趟,结果这次道路因为意外而封锁啊~……!看来我的命运就是睡在公司呢~……!」
我听过那道高亢的声音,还有那种恶心的说话方式。
「喔,不要紧的,骑摩托车的话,如果愿意用牵车的方式,就能从那边的步道过去。」
「呵呵呵!这样啊~……!既然如此就请您先讲嘛~……!」
须藤王太郎下了摩托车,牵著车正准备进入步道。
「等……等等,那边那位先生,等一下!」
我立刻冲出计程车,叫住须藤。
「哎呀~……?难道你是之前在医院见过的~……?」
「等下再讨论我的身分!比起那个,现在没时间了,所以我简短地说!小町留下遗书之后人就不见了!再这样下去,那家伙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死掉!所以你也帮忙去救她!」
其实并没有遗书,但这边我只能巧妙地蒙过去,因为不能对这家伙说出读梦术的事。
「什……什么,那位小町老师竟然……!那是真的吗……?」
「要是你觉得我骗人,那你就联络小町家里!那家伙应该早就失踪了!」
「那……那就伤脑筋了~……!如果要死,至少得等下一部作品的原稿完成才行~……!那么,不见踪影的老师现在在哪里~……?」
「绿之崎的旧雏森神社!我会带路,让我坐你摩托车后面!」
可以的话,我其实想借骑这辆摩托车狂奔过去,但不巧须藤的车是重型摩托车,前面就有警察,我不能用中型摩托车驾照堂而皇之地骑这辆车。
「呵呵呵……!没问题~……!既然如此就请你上来吧~……!」
须藤用拇指比了后座,并递出备用安全帽。乍看之下是很狂野的动作,但不知为何这家伙做起来感觉很恶心。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能抱持一定水准以上的恶心感,就某种意义来说大概是这位大叔的厉害之处。
不过,他是救星这点依旧没变。
我将万圆钞票拿给计程车驾驶,接著毫不犹豫地奔向须藤的摩托车。
「啊!客人,我要找钱啊!」
「不用找了!你收下吧!」
这句我很想讲一次看看的台词,今天我在非常不情愿的状态下说了出来。
*
「……啊……唔……!呜呜……!」
我压住腹部,蹲下般倒在地面。
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承受强烈的撞击。
胃里也已经没有任何能呕吐的东西。
我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从刚刚开始就很冷,但我全身上下却冒出怪异的汗。
「呼……!呼……!呼……!」
我的……我的胸口一带每当呼吸就会痛苦得让我想打滚。我无法顺利呼吸。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痛……!好难受……!
小町同学想再度迈开脚步。
我必须阻止。我必须站起来阻止她。然而我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拜托,快动啊……!我的身体,快动啊……!
我对自己感到厌恶。
明明对圭一同学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自己却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情就发出哀号。
明明答应过什么都听他的,但却连那个约定都要违背,再度背叛他。
我想要保护家人的心情,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罢了。
──那种事……那种事我绝对不能容许……!
舍弃天真吧。要是吸呼会感到困难,那就停止呼吸。
要是不在这里站起来,我就再也没脸面对家人与圭一同学。
我的一生就会在只是个骗子的状况下结束……!
我停止呼吸,咬牙硬撑著蹒跚站起来。
什么嘛,果然站得起来呀。说不能动根本就是骗人的。
我再一次挡到小町同学面前。
这大概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这次没有成功,绝对不会再有机会。
小町同学逐渐缩短与我的距离。
一步,两步,要来了──!
我用双手挡下如闪光一般的她。
我总算,总算抓住她了。
我不断不断地被殴打,同时终于抓到适合的时机。
我不会再放开这双手。在圭一同学抵达前,我无论如何也绝不放开!
小町同学开始发狂。
我一边吁──吁──地浅浅吸著空气,一边压制她。
从刚刚开始,胸口就像高压电流过一般疼痛,但我不会放弃。为了保护真壁家,同时也为了尽量对圭一同学赎罪,我绝对不会让小町同学死掉!
不过,在这之后,我的太阳穴附近响起喀一声讨厌的声音。
小町同学的右膝重击我的左侧头部。
与意识无关,我眼前的世界逐渐染上黑色。
我好不容易抓住小町同学的右手,但那也将离开。
然后,我才刚看到那只右手再度返回,那只手就再次撞击我的腹部。
圭一同学,抱歉……
我果然……是个……骗子……
*
那是连飙车族也会一脸苍白的高速奔驰。
到绿之崎的路程,平常骑摩托车要花四十分钟,但须藤只花了二十分钟就骑到,而且还是两人共乘。
接著,我带领须藤前往神社相关人员的专用道路,而不是长石阶那边。我不认为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所以就算走这边也不会有任何人抱怨吧。就算遭到抱怨,这可是紧急状态,所以不容对方有意见。
而我们骑上的相关人士专用道路是一条没有护栏的弯曲山路。虽然路面有大致铺过,但还是很崎岖,而且道路宽度很窄,也没有减速区。
摩托车不顾这些,以让人头晕的速度陆续驶过弯道。后轮都因为速度过快而发出叽叽的哀号声。
这位大叔绝对疯了,只要走错一步会颠倒著摔到悬崖下,但他竟然完全不怕,究竟是哪家豆腐店的儿子啦。难怪就连那个小町也无法甩掉他。
但多亏了鲁莽的骑法,我们一下子就抵达神社境内。
「──呵!呵!呵……!好了,老师在哪里呢~……!」
「大叔,还没到!小町所在的地方是比那座森林更深处的旧神社遗迹!」
「呵呵呵……!不愧是小町老师,真会挑选有气氛的地方~……!」
结果不晓得须藤想到什么,突然骑车冲向森林,而且完全没有松开油门的迹象。
「咦,你……你该不会想直接冲进去──?」
「呵呵呵!没错喔喔喔!只要逃亡的作家在那里,我就会这么做喔喔喔!」
「咦……等……唔哇啊啊啊啊啊──!」
变态摩托车真的冲进树丛里了。须藤王太郎(跟踪王太郎)真不是盖的。
「少年──!拜托你继续带路喔喔喔──!」
「右边右边右边──!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这这这这次是左边!我说左边啦!左边左边左边啊啊啊啊啊──!」
须藤轰隆隆地催著油门,同时灵巧地在路面崎岖的山路穿梭。
因为上下震动得很夸张,负责带路的我有好几次咬到舌头。
不过,好快好快好快──!
徒步要花好一阵子的地方一瞬间消失在后面,失控快速变态摩托车冲进森林里的开阔场所。这时。
「──琉……琉璃子!喂,大叔,停一下!那里有人!」
我请他暂时停下摩托车,立刻跑到她旁边。
「琉璃子,喂,发生什么了!小町人呢!喂!」
不过,她瘫倒著不睁开眼睛。似乎被惨烈地痛整过。
我思考究竟是谁会做出这种惨事,不禁打了个冷颤。
是小町。
虽然不想相信,但除了那家伙,我不觉得这种深夜的森林里会有人。
「少年,难道那是小町老师做的……?」
「很可能……」
「真是奇怪耶……?老师的确很强,但应该是个绝不会让别人受伤的人啊……?」
「那是在她精神状况正常的时候吧……」
现在的那家伙并不寻常。我读取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看来我也必须提高警戒比较好。
但在那之前……
我确认了一下表。时刻已经一点四十分了。距离时限只剩七分钟。
「可恶……!糟了……!」
「难道已经没时间了吗……?」
「还剩大约七分钟……!神社遗迹位在距离这里徒步大约四十分钟的地方,就算骑摩托车过去,大概也已经……!」
「少年,现在放弃还太早了……!毕竟不一定会按照时间去自杀啊……!我们赶快前往神社遗迹吧……!」
「但是,不能把这副模样的琉璃子丢著……!」
「这位小姐还有呼吸,我想应该不至于会立刻丧命……!但小町老师不是马上就要跳崖自杀了吗……?」
虽然生气,但须藤说得没错。总之现在要先阻止小町自杀。
「……琉璃子,我立刻回来。」
我把外套披在无法说话的琉璃子身上,再度跨坐到摩托车后面。
「呵!呵!呵……!少年,请把神社遗迹的方向告诉我……!如果不沿著道路走,而是走直线,或许能缩短时间……!」
「神社遗迹在山顶附近。方向的话是那边……东方。但是无法直线前进,因为前方就是深谷。想跨越深谷的话,只能沿著山谷绕到山的北边。」
「呵呵呵!原来如此啊……!老师果然很有追逐的价值……!」
须藤边说边再度骑著摩托车冲刺,老样子是疯狂的加速状态。
……但是,不知道须藤在想什么,他在刚好要看到前述那座谷的时候将摩托车回转。
「喂──!你在干嘛,这样不是回到我们来时的路了吗──!」
「呵呵呵──!我知道啊啊啊──!我是为了助跑才回头的喔喔喔──—!」
「助跑?为什么要助跑啊──?」
「当然!是为了飞越深谷啊啊啊──!」
咦???
我不懂他的意思。
那座谷的宽度,最窄的地方也有7~8公尺。
竟然要以两人共乘的摩托车飞越过去,怎么想都脑子不正常。
不过,须藤一瞬间就来到琉璃子倒下之处附近,在那里将摩托车急速调头,并意气高昂地将油门全开前进。
当然,摩托车正朝著深谷疯狂地逐渐加速。
「等等──!你……你脑子还正常吗──?」
「呵呵呵──!真是个愚笨的问题啊啊啊──!如果是脑子正常的人,哪有可能当得了编辑啊啊啊──!」
「给我向全国的编辑道歉啊啊啊啊──!应该说,你现在立刻停下来,重新考虑啦啊啊啊啊啊──!」
但是,别说减速了,摩托车的速度甚至越来越快。这样就算踩剎车也无法完全停下来。应该说,要是不更加快速度就会确定直接前往谷底。
「要上了喔喔喔──!请抓紧喔喔喔──!」
「不要啊────────!」
然后,摩托车就像子弹般朝深谷冲出去,绝望的飘浮感在同时朝我袭来。
不行了!绝对会死掉──!
我紧紧地,紧紧地闭上眼睛。
结果,眼底不知为何浮现小町害羞的微笑。
我没想到收到手表竟然让她那么高兴。
我想起了──
小町捉弄我时的表情。
小町看扁我时的表情。
小町对我感到傻眼时的表情。
小町赢过我时的表情。
呃,喂,这个走马灯也太奇怪了吧,我根本没有受到正常的对待,而且为什么只出现小町的脸啦,让我妈妈出现啦,让我妈妈出现──!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睁开了眼睛。
眼前延伸著山谷另一侧的森林。
真不敢相信,摩托车真的飞越了深谷。
但是,著地的冲击力道也非同小可。
我有股内脏甩晃成一团的感觉,摩托车的平衡也严重崩坏。
接著,我与须藤两人从摩托车座位上被猛烈的力道拋出去。
我不知道之后自己究竟在哪里翻滚,不过,总之那股力道止息的时候,我正上下颠倒跌在树丛里。
……不愧是我,竟然没死。
身上的擦伤与撞伤虽然很严重,但似乎没有大碍。可能是灌木丛的枝叶与腐叶土巧妙地充当了缓冲垫。
但另一方面,我没看到理应与我一同被拋出的须藤。
「喂──!大叔──!」
我试著大声叫喊,但没有须藤的回音。
时刻已经快要一点四十三分了。
……须藤,原谅我。我不会忘了你。大概在各种意义上我都忘不了你。
我从背包拿出手电筒,跑了起来。
因为从深谷这边抄了近路,所以从这里过去旧神社遗迹应该不远。
小町,你可别太冲动啊──!
*
总觉得慢慢变舒服了。
头也已经不痛了。
为什么我会这样抗拒与她们在一起?
山车跨过漫长的石板路,终于来到雏盛神社境内。
以前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今天这里却耸立著庄严的主殿。
这是非常非常美好的场所。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的,我们的家。
原本倾倒腐朽的鸟居,散发出奇妙的红色光芒欢迎著我。
从鸟居这里眺望绿之崎,真是一片绝佳风景。
张开双手,感觉就像变成了鸟。
我眺望著那片夜景,以作梦般的心情朝参拜道路踏出一步……但是……
「──?」
踏出的脚踩空,我突然清醒。
没有。
没有参拜道路,没有石阶,没有地面,根本无法可想。
这具身体任凭重力的牵引向下坠。
我会死──
就在我被吸进深深黑暗的底部,对死做好觉悟的时候……
坠落意外地停止,我的身体浮在半空中。
这究竟是什么?超能力?灵异现象?还是说,又是梦境或幻觉?
……不,看来并非任何一项。
这是人的手吗?
我的手似乎被某人的手抓住了。
总觉得非常温暖,有股温柔的感觉──
*
「──呜……喔喔喔喔……!」
我就像滑垒般跳过去,勉强成功抓住了小町的右手。不过,冲刺力道与小町的体重拉著我,差点连我都要从悬崖坠落,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好不容易在悬崖边停住。
也……也太惊险了吧……!
就算要偿还人情,这样也太划不来了。你这家伙,之后给我记住。
接著,我立刻把小町拉上来。她就像外表一样轻。不知道她吃的东西都去哪里了,真是一具让人觉得非常奇妙的身体。不过,总比体重沉重来得好。
我就这样顺利地将小町拉到悬崖上面后,立刻仰躺在地,气喘吁吁地呼吸,肩膀上下动著。
「摩托车飞越→山路马拉松→举重」的三连招实在吃力。这是新式铁人三项吗。
小町俯视这样的我,疑惑地歪头。
「……干支川学长,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这……这完全是我的台词……!」
把自己的事情拋诸一旁也要有限度吧。我为什么要这么拚命地救这种家伙啊?我都想一起歪头了。
这时,我不经意地看到在小町左手闪著亮光的手表,指针指著一点五十三分。
迟到六分钟──
尽管如此,这家伙之所以能得救,都多亏琉璃子拖住她吧。
这样的话,反过来说就是琉璃子在仅仅六分钟里就被打得那么惨……?
「学……学长,请你快逃……!」
「唔喔──!」
小町突然跨坐在我身上,双手勒住我脖子。
可恶!我晚了一下子才发现……!
「唔……啊……!」
「拜……拜托,快逃……!我身体……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小町半哭泣地说著。究竟怎么回事?难道她虽然有意识,身体却自己动了起来吗?那种事有可能吗?
「──唔咿咿咿咿咿咿……!」
我缓缓地,但确实地将小町的双手从我脖子松开。
这是体格的差异。
我跟小町的身高差距超过30公分,体重也大概相差快一倍,所以就算这家伙身体娇小却拥有过人的身体能力,也不可能凭力气压倒我。
「唔啊啊啊啊啊──!」
我解开勒脖子的招数,全力把小町压回去。结果,我们的立场就在扭打时颠倒,这次变成我在小町身上使出骑乘招式的姿势。
「咳咳!咳咳!咳咳……!你……你明明这么瘦,力气却大得怪异……!」
不光是这样,这家伙一旦有机可趁就准确地使出关节技。说实话,光就技术来说,她比我更厉害。要是我没凭力气硬是把她拉开,我就会被她撂倒。
而且,就算我将小町压住,她依旧在我身体下方不断发狂挣扎。
「学……学长,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要这么做的打算……!」
「怎么回事啊……?你身体真的擅自动起来吗……?」
「是的……!我变得很奇怪……!我看见幻觉,也有幻听,身体也自己移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件事情令人难以置信。但是,我梦到这家伙彷佛被某人操纵般独自走过黑暗的森林,所以认为那绝非谎话。
「小町,你的幻觉与幻听是怎样的内容……?」
「你……你问这个要做什么……!」
「别多说,快回答我……!总之什么都好,要是不理解你的现况就无法应对了啊……!」
小町看著著急的我,认命般开口。
「我……我看见巫女们……!有非常多人围著我们……!现在学长背后也有很多人……!大家都瞪著学长……!」
我全身的寒毛竖了起来,环视后方。
不过,那里没有巫女的身影。至少我除了漆黑的森林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记得小町之前也说在这里看过戴著般若面具的巫女们。
而且,后来神主说从前有两个人讲过一样的话,还说那两人从这座悬崖跳下去自杀。
难道这正是般若作祟吗……?那种事情真的存在于现实之中吗……?
「原来如此,幻觉的部分我懂了……!那么,幻听呢……?那些巫女对你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有许多声音同时进入我脑中,我不太清楚究竟是谁讲了什么话……!但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们全部都是还在国小国中生的年纪就被当成活祭品的女孩……!理由是她们身为这块土地上最
有器量的纯洁处女,并因此被杀害……!」
「你说活祭品……?这么说来,这并非化身为般若的绫姬作祟,而是被当成活祭品的家伙们作祟吗……?」
「学长,这种时候你在说什么……!不可能有什么作祟……!这一定是某种心病……!」
处于这种状况竟然还全盘否定超常现象啊。奉行现实主义到这种程度也算是特殊能力了。
但小町也正因如此才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吧。
就算小町面对现实几乎无敌,但面对超常现象就束手无策了。
所以这里只能靠我想办法了。
如果这真的是超常现象,那就属于我擅长的领域。
不过……问题在于平息活祭品作祟的方法。
也许并非完全束手无策。我只想到一个解决办法。
但那个办法有点……
不……不行,这种时候不可以奢求太多……!只能试试看了……!
「──小町,大概只有一个能让你恢复的办法!」
「是……是什么办法?事到如今无论什么办法都请你试试看……!死马当活马医吧……!」
「好!那么,我现在要让你不再是处女喔!」
「我知道了……!咦,什……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要让你不再是处女啦!」
「你你你……你突然说些什么呀!」
「小町,你仔细听好!今年正好是要在雏盛祭典献上活祭品的那一年,你刚好符合条件,所以被选为般若的活祭品了!」
「干……干支川学长……!我从以前开始就觉得你是个很遗憾的人,没想到因为我而严重到这个程度……呜呜呜……!」
「不要用那种同情的眼睛看我,我很正常!然后,关于刚刚的后续,如果要救你,就必须让你当不成活祭品!所以,最快的方法就是让你不再是纯洁的处女!应该说就现况来看,除了这个办法以外无计可施!」
若被选为活祭品的条件是「大约国小国中生的年龄,这个土地上最有器量的纯洁处女」,那只有改变小町让她不再符合条件。既然年龄与容貌都无法改变,只能就最后一项想办法。
不过啊,小町原本就不是国小国中生的年纪了耶……
这家伙已经萝莉到连灵异现象都会将她的年龄搞错……
「原……原来如此……虽然是胡言乱语,其实是思考过后的发言吗……」
「不要说我胡言乱语!我非常正常啦!」
「可……可是,就算我退一万步认同你的假设正确,你打算怎样让我不再是处女……?」
「当然只能做了啊!」
「你……你说要做,难道是我跟学长吗?学学学学长,你有办法把我当成对象吗?」
「若要问有没有办法,大概是勉强有办法吧!」
「我才不要承认那种微妙的判断结果啊啊啊啊啊──!」
小町更加奋力地在我身体下方发狂。总觉得与其说这是身体自己动起来,依照本人意志行动的比例比较高吧。尤其是不断敲打我的那双手很烦。
于是我抓住那双手压在地面。
「请请请……请等一下,干支川学长!拜托你冷静!」
「不要紧!我很冷静!我会在你数著天花板的污渍时结束掉,放心吧!」
「拜托你至少在有天花板的地方讲那种话啦!」
「那你就数星星的数量吧!只会痛一下下而已!」
「又不是小孩子要打针──!」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大人的打针!」
「你是大叔吗──!」
小町前所未有地拚命。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么做。不过,老实说我很慌乱。
要是现状持续下去,绝对会变成消耗战。我哪天不小心睡著的话,小町有可能再度从悬崖跳下去,所以已经没时间犹豫了。
必须在我还有力气的时候想办法……!
「抱歉,小町,我先道歉!」
「与其道歉不如重新思──!」
她讲到一半,我就堵住了她的嘴唇。
那双从没有如此靠近的大眼睛,还有互触的双唇。
我的思考停止,只有感觉变得异常敏锐。
──意外地柔软。
两人的眼睛映照著彼此,双方一同地缓缓地闭上眼。
在苍白月光照耀之下,我们的影子在那时的确合而为一。
不久之后,我移开嘴唇。
结果,先前那样挣扎的小町一阵茫然,已经不再开口说话。
「……小町,原谅我。」
我再次道歉后,小町只在一瞬间瞪大眼睛,然后就害羞地将脸别过去。
不知何时她不再抵抗,我尝试著松开她的双手,但她完全没有发狂的迹象。
我咽下口水,开始解开她睡衣的钮扣。
全部只有四颗钮扣,一下子就都解开了。
接著,我将手搭上她的睡衣想掀开胸前的衣服,但是一阵强烈的罪恶感朝我袭来。
我真的可以对身材如此扁平的这家伙做这种事吗?
但我不知道其他还有什么办法。
我一边烦恼,一边敞开她胸前的衣服。
结果,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乖乖服从的小町很奇怪。
「……?呃,喂,我说你啊,从刚刚开始为什么都不抵抗……?」
「那……那是因为学长说一定要这么做,我只好照办……呃,那个,但是,应该说我也不是绝对不愿意啦,该怎么说呢,如果对方是学长,那么……」
「呃,唔。我想问的不是那种事,我想知道的,是你该不会已经能按照自己的意志移动身体了吧……」
「咦……?」
小町眨著眼睛,然后缓缓将自己的双手抬到半空中,并且一握一放来确认感觉。
「……学长,可以请你稍微退开吗。」
「啊,嗯。」
因为似乎不要紧了,所以我就先从她身上退开。
结果,她站起来之后,又跳跃又做屈伸运动来确认身体的状态。
虽然由我来说也很奇怪啦,但你能不能先把睡衣钮扣扣上再确认啊……
「我好像没事了喔……?巫女们不知何时消失了,而且持续了那么久的高烧,也不知何时退烧了。」
「真……真的吗……?可是,为什么……?你明明还是处女……」
小町扶著下巴思考。
「如果退一百步承认学长刚刚的假设是正确的……」
跟刚刚比起来靠近了九千九百步吗。还真是了不起的让步。
「说不定,是因为违反了『纯洁处女』的纯洁这一部分。」
「……为……为什么?」
「你想叫我说出口吗?原来如此,你喜欢那种玩法啊。」
小町以傻眼的眼神瞪著我,我才发现她没讲出来的事。
是因为接吻。
很有可能是她因此被玷污,所以被判断不配当活祭品。应该说,目前我想到的答案只有这个。
完全是盲点。只要在纯洁这一点想办法就可以了吗。我只把注意力放在处女这个词上面,看来我大概忍耐了不少。应该说,真的光靠这样就能镇住作祟吗。
我的脑中冒出不安,担心小町又会再度攻击我,或者从悬崖跳下去。
不只这样,小町的视线从刚刚开始就让我觉得很难受。
「啊……抱歉,想揍我的话就揍吧……」
只因为那样就变成不纯洁,就表示那大概是初吻吧,总之至少让她揍一拳吧……
「……我不会揍你。因为如果学长没来救我,我大概确实会丧命。不过,请你老实回答我现在要问的问题。」
「要是我说不愿意呢?」
「我会报警说我差点被银发的可疑人士强暴。」
「好,随便你问。」
我立刻改变态度。我唯独想避免被怀疑是萝莉控而遭逮捕。
「那么,请告诉我,你不惜做到这样也要救我的理由。」
「为了偿还人情。」
「原来如此。那么,若没有欠人情的话,学长就不会来救我了吧。」
「…………」
那当然是……我思考到这里,却又无法肯定了。
我真的有办法丢下这家伙不管吗……?
如果只是为了偿还人情,为什么我会因为小町平安而松了口气?为什么我这么希望她能活下来?
我无法回答便陷入烦恼,这时小町有点寂寞地自嘲。
「……我知道了,学长,够了,我果然……」
「我不知道。」
「咦?」
话讲到一半被打断,小町有点惊讶地看著我。
「因为欠了人情,所以我是来偿还人情的。这一点是事实。但我不知道若没有欠人情的话,我又会怎么做。我跟推理作家不同,不擅长假设。」
我是骗人的。
其实我隐约知道自己会怎么做。毕竟是我自己的行动。但我不想承认。
「呵呵……是吗。那就没办法了,我原谅你。」
小町一瞬间改变态度,高兴地呵呵笑著。
当我去这家伙家里探病时,就微微感觉到的事情,现在逐渐变成确信。
所以我故意坏心眼地询问:
「要原谅我吗,这样真的好吗?你刚刚那是初吻吧?」
「唔,嗯,关于刚才那个接……接吻的事情,毕竟也有缘由,所以我会当成被狗咬了然后忘记,学长你就当成棒子打中,并当成一辈子的回忆吧……」
我看著拉高音调回答的小町,差点笑了出来,于是拚命忍耐。
这家伙,至今老是傲娇学长、傲娇学长地叫我。
傲娇的应该是你吧。
「你……你干嘛不说话?你有仔细听我说吗?」
「嗯,有啊,你真的恢复原状了,就连让人怨恨的地方也是。」
「……你分明就很高兴。」
小町轻轻说著。傲娇学妹,我都听到了啦。
总觉得心情真奇妙。
身在这种深夜森林里的神社遗迹所在地,而且才刚体验到让人打寒颤的灵异现象,为什么我现在会忍耐著笑意呢?
「……那么,学长,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今晚我特别让你送我到我家喔。」
「那真是光荣。我有种太惶恐所以想慎重拒绝的心情,不过,总之我们走吧。」
然后我们迈开脚步。
剎那间,淡淡的磷光将周围一带包围。
不知是梦境或幻觉,在磷光之中,我看见的是应该早已消失的庄严的雏盛神社。
但那不到一瞬间就消失了。
不管再怎么定睛凝视,眼前延伸的也只是杂草茂盛生长的原野。
喂……喂,小町,你有看到刚刚那个景象吗?
有。真是伤脑筋啊,看来玷污得似乎还不够喔?
小町说完后,毫不感到困扰地微笑。
我无可奈何,于是只得再一次将嘴唇吻上她那花瓣般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