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七月,讨人厌的季节又来临了。
我原本就不喜欢夏天。当我用手遮掩被艳阳刺痛的双眼看向前方时,斑马线的白色线条就在空中不住摇晃,感觉就像是被阳光从上方镇摄住似的。夏天的太阳总给人一股异样的压迫感。一旦定神凝视着眼前的海市蜃楼,便会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令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灯号变了喔!别再发呆了。)
就在冰冷的空气轻轻触碰背部的同时,体内随即响起了那道声音。我暗自嘀咕『很吵耶,安静!』后,声音便随着叹息声停止。
我走过斑马线、穿越校门后往校舍门口走去。随后打开学校分配给每个人的一只鞋柜兼置物柜,换上校内用拖鞋,在早晨的匆忙嘈杂中直奔三楼教室。爬着楼梯时,我低头小声地嘟囔道:
「美果姊,你有紧跟在我身边吧?」
话才说完,右上臂随即感受到一团冰冷的气体。
(我在这里啦!啊,田村说他要到处去晃晃嗯,那么待会儿见啰。)
一股冰凉的空气穿过左侧。当我心想幽灵还真随性,好令人羡慕时,美果姊就笑着说(是啊)。
因为有冷气的关系,推开拉门进入教室时感觉很凉爽。走廊的闷热与教室的凉意混合在一起,那股微妙的空气让人感到很舒服。这时坐在门边的男同学突然转过头来,对杵在原地不动的我说:
「园原,早啊。快把门关起来,不然冷气要跑掉了。」
「嗯,对不起。早安。」
确认我把门关好后,他又开始猛K世界史讲义。今天是期末考的最后一天,第一节就是考世界史。每次看到这些总是在做垂死挣扎的人。心中就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优越感,眼看就要笑出来了,哎呀,这样不行。
越往教室内的窗户边栘动,冷气的效果就越薄弱。而我的座位在窗边数来第二排的位置,一般而言非常闷热。不过空调的出风口安装在教室后侧,身在最后的位置反而格外凉爽。加上冷气不停吹送,一坐下去就会觉得椅子冷冰冰的,寒意令我的大腿都起了鸡皮疙瘩。把右手的书包放到桌上后,接着就把里面的铅笔盒与宝特瓶装的茶全塞进抽屉里,这下子书包便空空如也。尽管现在正值考试期间,我却连复习的讲义都没带来,因为我根本不需要做准备!
抱着考试卷的老师拉开黑板旁的拉门走了进来。
「各位同学,请将文具用品之外的东西收进抽屉里。」
大家一边背诵着年号,顺手把课本收起来。
(我好喜欢这种坐立不安的紧张气氛哦!)
我耳边听着美果姊这么说,一边将从前方依序传来的考试卷翻面盖在桌子上。心里想着那是擅长念书的人才会有的想法,美果姊马上笑着回答(也对)。
『差不多该换你了。』当我在心中向美果姊这么说时,我的双肩立刻感到一股冷空气佛过。
(世界史是我最擅长的科目,包在我身上。)
她一说完,我点点头后便轻轻闭上双眼,让身体倚靠在椅背上,尽可能地放松并停止呼吸。接着我的后脑杓感受到些许的压迫感,随即一股寒气就滑入我的脊椎。虽然经历过许多次,我仍是不习惯这种怪异的感觉。
就在我吐了一口气并睁开双眼的同时,通知考试开始的钟声也随即响起。我的手自己动了起来,在翻开盖在桌面上的考试卷、准备写上姓名的时候,美果姊还怔了一下(园原八重、园原八重),我想她可能还不太习惯吧,这种感觉还真有点诡异。
美果姊看着考题,毫不犹豫地就动起了自动铅笔。在这过程中,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双关语和测验题库内容,让我再次体会到美果姊的聪明。书写流畅的自动铅笔将答案填入最后一格的解答栏,于是世界史测验便在考试开始的二十分钟后结束。
(写完了!八重,这次你想拿几分?)
美果姊像是要把垂下来的长发往后拨似地,用手在脖子上撩了一下。但我蓄着短发,其实并没有长到可以垂下的程度,这是美果姊生前就有的习惯。
『八〇分左右好了。』
(好)
美果姊看着考卷,一边确认配分一边擦掉某些解答栏内的文字,再特意写上错误的答案啊。
『拜托!革命指导者的名字你干嘛填上「T.M.REVOLUTION」(注1)啊?』
(这题的配分很低,所以想稍微恶搞一下嘛。)
『不行!不准写这种会让老师注意到我的答案!』
再擦掉答案,这次美果姊又填上「罗温艾金森」(注2)。
(来个搞笑革命如何?而且他又是外国人,这样不错吧?)
『美果姊。』
(我知道了啦。没办法,这题只好空白啰。)
看着变成空白的解答栏,我不禁心想这个人真的是东大生吗?结果美果姊马上反驳(我可是不折不拙的东大生喔!)。
虽然中途完全没解释就让你们一口气看到这里,不过我还是先向各位说明我的特异体质吧。
我的名字叫园原八重。虽然名字像个老太婆,但我却是个十七岁的高二学生。很不可思议地,我家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名门世家,而这个家族的长女与生俱来就拥有特殊能力也就是灵媒体质,毫无例外。具体来说,就是让死人的灵魂依附在自己身上的能力。我的外婆和老妈都具有这种能力,并活用灵媒的体质累积财富至今。
外婆把她的身体借给一名已过世的有名日本画家让他绘画,并靠着卖画来扩建房屋。直到外婆的母亲,也就是我外曾祖母那一代为止,似乎都认为靠着灵媒能力来赚钱是一件坏事。但外婆却无法忍受拥有难能可贵的能力却不好好利用,于是她力排众议,藉此能力大大地赚了一笔。年纪轻轻就成为大富豪的外婆为了让更顶级的画坛巨匠依附,因此远渡法国,并在当地钓了个风度翩翩的法国男人回家。尽管遭到双亲反对,但他们在历经短暂的同居生活后,最后还是完成了这桩异国婚姻。外公虽然在我八岁时就过世了,不过即使是以小孩子的眼光来看,他依旧是个相貌堂堂且和蔼可亲的外公。外婆至今偶尔仍会作画,据说一幅画可以卖到几千万日币,真不是盖的。
在日本画坛奠定高超地位的外婆,最近却挥金如土,成了杰尼斯的追星族我觉得超糗的,真希望她能稍微收敛一点。
老妈则把身体借给一名死去的大文豪让他执笔写作,并靠着出版他的书,用版税来享福。在她总出版量合计超过一〇〇万册的二十岁夏天,老妈说服了在她常光顾的那家餐厅当厨师的老爸,要他辞掉店里的工作和老妈结婚。也正因为如此,现在我家所有的家事都是由老爸负责。虽然老爸并非长得特别有男子气概,但是他料理的功力、宽阔的胸襟与温柔已足以弥补这缺点。
老妈说她已经做了能让她过足这辈子的工作,所以现在完全没事。整天都把时间花在种植盆栽和电玩,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由于生长在这种特殊的环境,造成我也从小就具备了身为灵媒的各种知识。然而随着年纪增长,我逐渐了解到自己和外婆或老妈的能力多少有些差异。我的能力似乎比外婆和老妈都来得弱。
外婆和老妈都看得见幽灵,但我却完全看不到。再者,通常她们可以和幽灵交谈,似乎还能透过与灵魂接触以洞悉该灵魂心中的想法。可是我若没有和幽灵接触就无法与他们交谈,而且接触时也只听得见灵魂的声音,无法得知他们的思想。然而灵魂却好像可以完全了解我的想法,就只有单方面不设防地被对方看穿,这点实在让我觉得有些不甘心。
虽然光是这些就已经有很大的差异了,但是更明显的不同,则是我在被附身时居然还能保有意识这件事。
一般来说,一旦把身体借给灵魂,自己的意识便会陷入浑沌的深渊。这段期间就算有记忆,似乎也无法与附身状态的灵魂做出意识沟通。而我的情况则是只感到身体会任意行动,意识却完全清醒,也能够说话。也就是说,即使灵魂可以控制我的身体,却不能无视于我的意志而自行开口说话。在借出身体的这段期间内,彼此的思想是彻底赤裸棵地被看透,所以就好像是当灵魂想说谢谢,而由我开口说出的这种感觉。
依照外婆和老妈的说法,是因为我的能力并不完全,所以还残存了自己的意识,不能算是完美的灵媒.不过若是以我的立场,我无法忍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迳自说话,因此我反而觉得能力不完全是件好事。
谈了这么多关于我的事,现在总算可以说明此刻依附在我身上的灵魂也就是关于美果姊的事,希望你们再继续听我娓娓道来。
她的名字是高野美果,是一位曾住在我家附近的漂亮姊姊。她就读全国最高学府东京大学,听说从以前就是这附近有名的才女。美果姊是老妈的应该说是附在老妈身上大文豪的小说迷,所以经常来我家玩。就连当时还是小学低年级的我,也特别喜欢这位分明是个美女,却有些与众不同又头脑超好的姊姊,我们感情好到可以一同出游呢。
就在我小学四年级的冬天,美果姊欣喜若狂地跑来我家报告说她考上了研究所。由于我们全家都和她很要好,因此老爸急忙烤了个蛋糕一起帮她庆祝。到了傍晚美果姊要回家时,我们一同走过宽阔的庭院送她到门口。她挥着手说,现在要去买那本一直忍着想看的新书,那模样成了我对美果姊活着时的最后记忆。
就在我走回庭院打开家门的瞬间,外面传来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声,我觉的声音离家很近,所以反射性地朝那个方向跑去。冲到了现场,却目击惨不忍睹的景象。让人几近作恶的红色鲜血溅满白色车身,血迹显得更加触目惊心。而美果姊则好像在遭到车身撞击后,整个人弹飞至水泥砖墙上,鲜血仿佛沿着撞击轨道似地喷洒一地。当我一跑向前,和我错身而过的那名肇事男司机就捂着嘴跑到一旁呕吐了起来。如果是电影或电视剧情,只要走近身边,伤者最后好歹也会留下只字片语,但是美果姊却动也不动。考虑到可能正在用餐的各位,我就避开详细的描述,不过美果姊的伤势已经让人一眼就能明白她已经没救了这么说起来,自从那起事件之后,我对血腥暴力系列的影片就再也没有任何感觉,毕竟电影比不上亲身经历的画面可怕。
她死了当我心中这么想着,目睹被送进救护车里的美果姊时,右肩传来一股仿佛被冰冷气体碰触般的奇妙感受。我明明穿着又蓬又厚的保暖上衣,却像是被吹风机的冷风直接吹在肌肤上一般。
(八重!回答我呀,八重!)
突然一阵冷颤。一道令我头皮发麻般的声音,透过完全不同于耳朵的途径传达过来。那声音宛如在我体内回荡似的,连指尖都感到刺刺麻麻的。那是刚刚理应已经过世的美果姊声声:
「美果姊?」
站在一旁围观的大婶一脸担心地望着突然出声的我。
(你听得见吗?你听得见对吧,八重!)
冰冷的气体搭上我的左肩。正当我搞不清楚状况、惊慌地四处张望时,发现从远处往我这里跑来的老妈,正以一脸惊讶的表情看着我眼前的位置。
「美果姊,你在哪里?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啊,我果然死了至少也让我看完新书后再死嘛。)
我感觉到附近有人在哭泣,心想或许美果姊就站在眼前。但我抬起头时却依然什么也看不到。当我低头心想真伤脑筋时,走近我身边的老妈就笑着摸摸我的头。
「该回家了美果也一起来吧。」
老妈看着可能就站在我面前的美果姊这么说.她似乎可以清楚地看见美果姊。而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的灵体验。
回到家的老妈与外婆讨论之后,似乎确定了我的能力比她们两人还弱的结论。为了弥补我能力上的不足,她们让美果姊陪在我身边,担负起随时提醒我幽灵就在附近的「幽灵感应机」工作。为了答谢她,我和美果姊做了一个约定。那就是只要有她想看的新书上市我就负责买回家,并把身体借给她,直到她读完书为止。
自从那天起,美果姊就经常待在我身边。不管是测验或是考试的时候她都会帮我作答,有危险的恶灵出现时也会即时通知我。当我觉得酷热,她就会贴在身上帮我消暑,和朋友玩抽鬼牌时,她也会告诉我到底是哪一张。不过现在除了考试和逛书店外,美果姊并不会跟在我身边。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叫做田村十郎的男幽灵算了,这家伙的故事以后再说吧。
『已经七年了吧。』
美果姊一脸无聊地转着自动铅笔,这是我平常无法办到的事。
(是啊。课程也渐渐变难,感觉越来越有成就感了呢。)
在我上高中前,美果姊都是凭着临场反应直接考试,但是最近她都会在前一天花上三十分钟左右复习。不过话虽如此,她也顶多是啪啦啪啦地翻着教科书确认考试范围而已,称之为复习或许太夸张了。
(下一堂考伦理对吗?)
『嗯,伦理考完这学期就结束了。』
美果姊看着手表,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
(啊~~好无聊喔。八重,我们来玩文字接龙吧。)
『好啊。要接什么样的字?』
美果姊两手交叠,并将下巴托在手上。文字接龙是我们两人经常用来消磨时间的方式。
(嗯来玩艺人的文字接龙好了!就从文字接龙的字尾「RI」(注3)开始啰。RI啊,「李顿调查团」(注4)的字尾有N(注5)。
『先别管有没有N,重点是这也太古老了吧!他们是第一代语汇天国(注6)的艺人耶!』
由于两人的思想相通,所以在回答前也毫无秘密可言。
(对了,真心小子(注7)!就决定「真心小子」!)
『别啊?那SU的音也可以啰?「竞速推车」(注8)的结尾是N,那就「强壮美美子」(注9)好了。』
(哇,真令人怀念,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啊,又是ZU呀?唔那就「原爆投」(注10)吧糟糕,又是SU结尾!)
『就说他们太古老了嘛!而且都已经解散了!』
美果姊喜欢搞笑节目,所以我也在配合她一起看电视的耳濡目染下,了解了这个圈子的艺人。不过因为美果姊还留有依附前的记忆,因此更让我深刻感受到两人日常认知的差距。有时美果姊会在心中唱着我完全不知道的歌手像是REBECCA或PRIINCESSPRINCESS的歌曲。每当这时我心中就会涌现出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或许是这点让我强烈意识到,自己体内有他人进入的事实吧。
就在两人都想不起还有其他艺人可以接龙时,考试结束的钟声响了起来。
第二堂测验开始的钟声响起,美果姊翻开伦理的考试卷。她约略看了一下考题,然后心想(这有点困难呢)考题总共十题,而且一律是「请用〇〇和的语汇来说明苏格拉底的思想。」这类的申论题。
『美果姊也会觉得难啊,还真是难得。』
话说回来,这该不会是第一次吧?
(不是啦,我不是指考题困难,而是指分数不好掌握。)
『啊,原来如此。』
(你的目标是设在八十分吧?思这样一来只好略过两题了。不过题目明明已经提示出可以套用的语汇,要是什么都不写就交出去未免太不自然。)
确实如此,照理说就算不知道答案,但为了多少拿点分数,学生再怎么样都会硬掰几个字出来。
『随便写一写就好啦。伦理老师是个步履蹒跚的老先生,就算跟他开点玩笑也没关系的。』
(咦?真的吗那么我就选这2题啰户)
我看了一下考题。「柏拉图是如何思考政治与哲学的关系?请用四元德(注:)哲人的语汇加以说明。」但美果姊想出的竟是这种答案。(就写:柏拉图把一名叫作四元德的中华料理人称之为「中华哲人」。)
『又不是中华铁人,而且这个年代也还没和中国有贸易上的往来啊唉,算了。』
自动铅笔以娟秀的字迹写上愚蠢的答案。
(这么一来要拿到分数就几乎是不可能了。接着这一题也如法泡制)
看着第十题,也就是最后一题的题目。「关于伊斯兰敦徒(又称穆斯利姆)的宗教思想,请以六信和五行加以说明。」
「六信和五行是什么啊?』
虽然隐约记得在课堂上听过,但我却完全想不起来。
(所谓的六信即是信仰神、天使、经典、预言者、来世,以及天命。五行则指信徒必修之功课,告白、朝拜圣地麦加、礼拜、断食、喜舍。)
『哇!竟然毫不迟疑地背诵出来不过头脑太好反而是笨蛋哦。』
(对啊,其实我也觉得我的记忆力强得有点可笑。不过多亏了这个记忆力,也才能够像现在这样帮助八重你啊,所以我还满庆幸自己有这项专长呢。)
就在这样彼此亘通心灵之际,我能感受到美果姊极度关爱我的心情。这点让我既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能让附在我身上的灵魂死后还感受得到与现世相关的喜悦,我很高兴自己拥有这种能力。
美果姊在答案栏内填入「所谓的六信五行,就是在六间合作金库和五间银行工作的意思。」写完还轻声窃笑。
(因为八重是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啊,把你的事摆在第一位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你没必要疑惑我为何这么爱护你。
我以暖暖的心接受了美果姊那沉稳的思绪。
美果姊在回答最后的申论题时,原本填写答案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田村好像回来了。他现在就在走廊上!)
这是我从美果姊和十郎那里得知的。听说人死亡变成灵魂后,虽然会丧失五感中的某些知觉,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新感觉。那是可以察觉周遭有生人或灵魂出现的能力,若以活着时的类似感觉来比喻,就好像是加强了数倍的「感应力」。而且「感应」到的人或灵魂性质似乎也有所不同,甚至依男女、动物之别也会有些微差异。感应范围也因个人而异,那正是我为何不让美果姊随侍在侧,而是让十郎灵魂跟着的原因。
相对于美果姊仅能感应到以自己为中心,半径约十公尺范围的能力,十郎则强到能涵盖半径五十公尺远的范围。虽然不清楚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差距,不过能提早察觉危险一定比较保险,所以我才决定带着十郎的灵魂。
『美果姊,注意头尽量不要乱动喔。』
(好)
当美果姊一边用手托着腮,一边若无其事地把视线栘向靠走廊的墙壁时,穿墙而入的十郎定了进来。现在处于附身状态,所以我也看得见灵魂。而这类的穿墙画面我已经看了不下数次,但每次目睹这场面时,仍是会有一种好像在看最先进CG合成电影的感觉。就在和定过来的十郎眼神交会的瞬间,美果姊笑容可掬地对他抛了媚眼。
『别用我的身体做出这种嗯心的动作要是被人看见我会丢脸死的!』
(怎么会?八重你长得这么可爱!)
十郎在桌子旁边蹲了下来,接着一把抓住我的脚踝。(好冰喔!)美果姊的想法传向我,使我的脚起了鸡皮疙瘩。
(美果小姐已经进到里面了吧?居然让我看到难得一见的八重抛媚眼。)
『闭嘴!忘记你刚才看到的!』
再度开始在答案纸上作答的美果姊,强忍住几乎要笑出来的声音在心里对我说:
(八重,你要对田村温柔一点啦。他是个可怜的家伙,虽然觉得他有点活该。)
美果姊并非是对附身的十郎感到不满而是对她自己被夺走附身灵角色一事感到有点不是滋味。
(我感受到「有点话该」的想法啰。)
就在十郎如此嘀咕时,美果姊放下手中的自动铅笔。
(写完了!这下期末考终于结束了!我想这样差不多有八十分吧。)
『嗯,谢谢你。』
美果姊把故意写错的地方再重新检查一遍。十郎见状便说(还得确定答案非错不可啊?这真是太可惜了。)美果姊自己也觉得有点可惜。
『平时就常被人说我自言自语,行为举止又怪异,我可不想再制造出任何会引入注意的话题。所以成绩保持中上就可以了。』
美果姊死后不久就对我说(我以前可是为了考试而努力念书的。我不想白费苦心,所以你去考吧!)当时我也没多想就去报考了汉字能力检定一级,没想到竟然得到满分。此后我就被学校老师捧在手心,但同班同学却刻意与我保持距离,让我渡过了一段遭同学排挤的小学生活。于是我在十岁时就知道了一枝独秀的危险性,之后便暗暗发誓绝不再重蹈失败的覆辙。只要不出锋头,就不会遭人打压。
在这所学校,老师会将各科目成绩前五名的学生贴出以示表扬,而我为了避免上榜,每次都必须费尽心思地调整分数。对美果姊而言,不论考哪一科都一样简单,所以万一碰到难度较高的考题,造成其他同学只能考低分时,我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挤进前五名。因此我的任务就是随时观察同学们作答的顺畅度,以及他们解答所有考题的时间,并设法预估出每次分数的落点。
(好像每次的成绩都一样耶,别闹了,这样不会引起老师注意吗?)
(放心啦,我都弄得像是真的不会写。)
『而且总共有六个班级啊,老师根本没时间注意每个学生的成绩变化啦。』
我国中三年级时的班导,是个直觉出奇敏锐的男老师。他在升学就业指导时对我说「只要园原你认真应考的话,不是可以上更好的高中吗?」然后就交给我一份有名的私立高中资料。而我早就决定要念离家最近的高中,所以就断然拒绝了,不过那位班导直到入学考之前,仍然频频推荐我应试有名的私立高中。还真是个难缠的导师啊
(八重,钟声就快响了,我也差不多该离开了吧。)
美果姊看着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心想。
『嗯,辛苦你了。十郎,稍微让开一下。』
感觉到我的意识后,十郎就放开握住我脚踝的手站到稍远的地方。我停止呼吸,在美果姊心想(准备)的同时,就有股贴在背脊上的寒气从我头顶徐徐地抽离出来这种感觉真不舒服我一边用左手抚摸颈子,一边吐气并眨了好几下眼睛。抬起头来,我已经看不到应该站在那里的十郎,美果姊好像已经完全脱离了。
(等一下是班会时间吧?我可以先回去吗?)
当冰冷气体碰触到我的左肩时,耳边传来美果姊的声音。
『可以啊,谢谢啰。啊,顺便帮我跟老妈说我要回去吃午餐。』
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当我听到钟声而如此想的时候,美果姊回答了一声(好~~),接着寒气便远离了左肩。
钟声响起的同时,周遭随即变得喧闹不已。四处都可以见到同学们纷纷讨论起「德谟克利特是谁啊?」或是二八信里我只记得四个。」之类的话题不过期末考总算结束了,大家似乎都很高兴。我的座位在最后一个,所以我将一整排的考卷收齐后交给监考老师。在我准备走回座位时,坐在我前方的升野英美突然抓住我的手。
「什么?怎么了?」
我一脸狐疑地杵在原地不动,她就把一颗牛奶糖放到我的手心里然后嫣然一笑。从她微张的唇缝问可以看到她的小虎牙。
「要给我的吗?谢谢。」
就在我诚挚地向她道谢后坐回座位上时,班导福田老师接替监考老师走了进来,并站在黑板前开始主导班会,我心不在焉地听着老师在台上讲话。打开牛奶糖的包装纸一看,里面的牛奶糖早已溶化,糖身紧紧地黏在包装纸上。升野这家伙明知道还拿给我吃不过既然都已经打开了,只好把包装纸放到嘴边,用牙齿咬起没有黏在包装纸上的部分。吃起来温温黏黏的当我带着作思的感觉将包装纸揉成一团时,一股寒气迅速碰触我的手腕。
(这家伙明知溶化了还给你八重,你的眉头皱得太紧啰。)
十郎说完,便笑着触碰我的眉间。他可能是用手指压在上面吧,冰冷的触感集中在一点了。
『是啊,超不爽的。这种大热天会好心给我牛奶糖吃,早知道就该有所警戒才是。』
黏在上颚的牛奶糖完全剥不下来,最后我只好放弃,维持原样继续舔它。
「那么,虽然时间还早,但接下来要宣布暑假作业,你们先把讲义传下去吧。」
说完,福田老师把讲义发给每排最前面的学生。就在升野转头将讲义传过来时,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将牛奶糖的包装纸塞回她手上。
「真是多谢你的液态牛奶糖。」
当我放开手并莞尔一笑时,十郎马上惊呼(哇~~好酸喔。)
「我又不是故意要整你的。更何况我认为牛奶糖溶化后最好吃了就连八重子也不了解我呢。」
升野一面叹气,一面将手抽回去。
「谁会知道那种事啊?还有,别用那种九十九(注12)的相声吐槽方式叫我的名字。」
就在我反驳的时候,班长大声说出「起立」,看来班会似乎结束了。升野一边把抽屉里的物品塞进书包,一边回过头对我说道:
「如果你不喜欢我叫你八重子的话,那我就叫你八重重好了。」
我也把铅笔盒和保持瓶放进书包里,并背在肩上站了起来。
「你不必勉强学松浦亚弥装可爱的方式叫我,话说回来,你不是一直叫我园原的吗?」
「老是用同样的方式叫你不是很缺乏新鲜感吗?」
升野追上快速冲到走廊的我新鲜感?才怪,这家伙平常就只会寻人开心罢了,十郎也同意我的想法(她100%是寻人开心的。)
「我完全不需要什么新鲜绰号,叫我园原就好。」
我与升野并肩走下楼梯后,十郎说他要先出去,接着一直触摸我手腕的寒气便随之消失。每次置身在人群里,只要是十郎触碰到人,他们的思考便会全部一涌而上,这往往造成十郎出现些微失控的情形。所以十郎不擅长身处在人群里。而美果姊的情形则完全相反,她觉得蜂拥而至的思考非常有趣,甚至还会主动挤进人潮里。没想到就连灵魂也是形形色色。
「对我而言,园原和升野这种互称就很无聊嘛。」
这家伙难不成又要回到那个话题吗?
「那我不叫你升野总行了吧。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呢?」
「咦?叫什么都可以吗?」
我一点头,升野马上开心地露出虎牙笑着,她将食指顶在太阳穴上短暂思考后,便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既然是升野的话,就叫我自慰(注13)」
「等一下!为什么每次叫你名字时,都非得要对旁人性骚扰不可呢?」
才刚说完,我们身后的一名高一男生就笑了起来认真征求升野意见的我真是个大笨蛋。
「你明明说叫什么都可以的嘛」
「谁知道居然会有人把那种低级笑话用在自己名字上!我今后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你称呼的念头了。」
升野一面笑着说「真~~可惜」,一面强拉住正打算走向校舍门口的我。
「我要把漫画还给校医,你陪我去啦。」
虽然我百般不愿,但我的手被升野拉住,只好无可奈何地跟她走向保健室。
我们学校的校医是个年近三十、长得一表人才的男医生,但他对灵异方面的直觉却出奇敏锐。不管老师或学生似乎都认为那只是「性格诡异」而已,然而他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灵异高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进入这所学校第一次做体检时,他对着初次见面的我斩钉截铁地说「啊!你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瞬间凝结的空气。
他那特殊的个性在我看来是一种特异能力不过也因为这个缘故,校医彻底地被大家视为怪人,除了像升野这种怪胎之外,通常没人会想接近保健室。因此我们学校的学生除非身体真的很不舒服,否则绝对不会踏入这里。
把我硬拉到保健室前的升野,在敲了五下之后也没等里面的人应门,就大大方方地把门打开。那五下敲门声似乎是代表升野到来的暗号。
「奇怪?校医不在啊。」
先走进去的升野环视了保健室后这么说道。我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这里明明是保健室,空调却开得特别强,让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就算校医不在也没关系啊,我们把书放在桌上就可以走了。」
「不行啦。我平常还他书后还会借新的回家。」
升野从书包里拿出漫画叠放在校医桌上,是「JoJo冒险野郎」,我也很喜欢这套漫
「你借了JoJo啊现在看到哪里了?」
「嗯~~我想想,应该是到钱宝宝(注14)出场那边。」
「拜托你好歹也记一下角色的名字啦。」
当我们绕着那套漫画聊了四、五分钟后,校医回来了。
「咦?今天园原同学也来了啊。」
他说完就坐到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不要紧,十郎刚才应该已经先到外面等了。
「你还是和往常一样,有东西跟着你呢。」
咦?虽然吃了一惊,不过我仍面不改色地回答:
「是喔。医生您也是老样子,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受不了,你们又再讲什么附不附身的鬼话。」
坐在校医旁边桌上的升野晃着两只脚笑道。当他们两人开始聊起漫画的话题时,一股寒
(我在外面从窗户看到八重,所以就进来待在你附近了。)
十郎满怀歉意地说。虽然我也料到大概是这么回事,但我的口气却是:
『你一进来就应该马上通知我啊,害我差点露出马脚!』
『算了,你先走开吧。』
说完十郎就离开了。我一边抚摸着冰冷的手腕一边看着升野,她正把似乎是刚借的漫画放进书包,朝站在门胖的我走过来。
「那么我星期一再来哦。」
升野挥了挥手,校医也向她道别。看着离开保健室的我们校医突然搭腔:
「园原同学下次再来玩吧,顺便带你的幽灵朋友一起拜访也没关系。」
「嗯,等我哪天想来再说。」
但我心想自己是绝不可能想来的,顺手就把保健室的门关上。
※注1:T.M.REVOLUTION指西川贵教与浅仓大介共组的摇滚团体。
※注2:罗温艾金森(RowanAlkinson),饰演豆豆先生的演员。
※注3:文字接龙的日文为「(shiritori)」。
※注4:李顿调查团(ニシトン调查团rittonohyousadan)是日本吉本与业旗下的搞笑二人组,1986年成立。
※注5:由于日文中没有ん(N)开头的字,所以在文字接龙时只要说出人(N)结尾的字就算输了。
※注6:语汇天国(ネキャヮヲ天国bokyaburatcnngoku)是日本富士电视台的综艺节目。
※注7:真心小子(つゎゐまっ矿rcclkidS)是日本吉本兴业旗下的搞笑二人组。※注8:竞速推车(スビドヮゴンspeedwagon)是日本搞笑艺人二人组。
※注9:强壮美美子(ストロンング.マィマィズstrongmaimaizu)是日本艺人搞笑二人组,已解散。
※注10:原爆投(スブレツツクスsuplcx)是日本艺人搞笑二人组。
※注11:四元德是指柏拉图对于「德」的解释。
※注12:九十九(ナイソティナインNINETYNINE)是日本吉本兴业旗下的搞笑二人组。
※注13:升野的日文发音为MASUNO,音近自慰的英文发音masturbation。
※注14:第四部中矢安宫重清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