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楚菈的近卫兵入队

「你想进入我的直属部队吗?如果你要进入我的部队,先到叫做『银狐亭』的旅店修行吧。」

由于女王下了命令,楚菈来到了「银狐亭」这间旅店。

夕阳余晖将城镇染上一片橘红色彩。

尽管还不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间,小巷里的「银狐亭」却已飘散出阴森骇人的气氛。

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建筑物本身太过破旧吧。

那是栋两层楼的建筑物,占地就旅店来说算是相当狭窄。

真的是这个地方吗?楚菈开始感到不安。

虽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这地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为了成为女王陛下的近卫兵,会进行修行的场所。

而且,巷子有些恐怖。

楚菈是位教养良好的少女。

她有著乌黑长发。

身材纤细,穿著皮革制的轻装铠甲。

武器是她自己的长剑。

她的梦想是──总有一天要穿上近卫兵的铠甲,并获得女王陛下赐剑。

这位人类少女虽然年幼,但将来必定会出落成标致的美人。

既然她想进入女王陛下的直属部队,可见她是出身于名门世家。

因为这些缘故,她没有走进巷弄过,也没想过自己会走进这种地方。

这样杵在门口也不是办法。

楚菈下定决心踏入旅店。

「欢迎光临『银狐亭』。」

迎接她的是站在柜台旁的男性。

对方是异性这点让她很紧张,身为黄花闺女,她不常有接触异性的机会。

她咽了下口水。

然后,她敬礼向对方致意,说出事前就决定要说的话:

「早安!」

「已经是傍晚啰。」

「女王陛下下令,命令我到这间旅店修行,我的名字是楚菈•马克雷尼!」

「啊啊,我知道了,是露克蕊琪雅陛下介绍来的吧,感谢你的光临。」

「请问教官大人是哪一位!」

「我就是,我叫亚雷克山达。」

「请帮我介绍!」

「我就说是我啦,你可以叫我亚雷克或是亚雷克斯。」

「您就是教官大人吗?」

「没错,我就是你的教官。我的本行就像你看到的,是旅店老板。因为女王陛下的信任,我偶尔会帮忙训练新兵。」

他微笑说道,楚菈终于放下心来。

女王陛下的直属部队是菁英集团,没有那么简单可以入队。

尤其该部队的士兵实力异常坚强,她也亲眼见识过。

所以说,她原本非常担心不晓得会指派哪位魔鬼教官给她。

不过,教官似乎是眼前这位看起来很温柔的年长男性。

楚菈稍微没那么紧张了。

「啊,我是,唔,我的名字是楚菈•马克雷尼。」

「你刚刚介绍过了。我也介绍过自己的名字了,但怕你没听见,我再自我介绍一次。我是亚雷克山达,你可以叫我亚雷克或是亚雷克斯。」

「是,教官大人。」

「……关于修行计画,陛下有什么要求吗?」

「不,我没有听说。」

「那就照常进行吧。唔,军队不会像冒险者那样用等级评量实力,但我们这里的生意对象基本上是冒险者,所以会用等级表示实力标准。」

「是。」

「你现在的实力,在我看来大约是十五级。」

「是……用看的就能判断实力吗?」

「因为我看得见数值。」

「什么?」

「那是我那个世界的用语……我会将你的等级提升到近卫兵的平均值,也就是六十级。」

「……唔,我对等级制度不是很清楚,听说三十级的冒险者就很『厉害』了。」

「是这样没错。」

「而且,要达到那种程度,需要好几年的时间。」

「的确是这样。」

「……修行会长达好几年吗?」

「不用,只要一个星期。」

「…………呃,我的头脑不好,可以让我确认一下吗?」

「请便。」

「普通冒险者需要花上数年时间达成的等级,这里可以在一个星期内达成,您是这个意思吗?」

「用不著担心,想要达成是没问题的,只要你拚上自己的性命。」

亚雷克笑咪咪的。

他说话时,脸上始终挂著温柔的笑容。

楚菈不禁感到纳闷。

她认为这个人肯定是个温柔的人,但他刚才好像说出了和虐待狂一样的话?

……是我多心了吧,她下了这样的结论。

尽管不是军人,他毕竟是教官,不能把教官当成虐待狂。

楚菈重新站直了身体。

「麻烦您立即展开训练。」

「时间已经晚了,明天再开始吧。距离你的目标还有四十五级,不需要著急。」

「什么?」

「……什么?」

「…………唔,不需要急吗?」

「对。」

「教、教官大人规划的想必是划时代的修行方法……」

「这个嘛,要说是划时代,或许可以这么说。但我做的只是在我那个世界每个人都想得到的普通方法,只是这个世界好像觉得很稀奇。」

这个世界。

楚菈想起露克蕊琪雅说过的话。

据说「银狐亭」的老板是从异世界来的人。

当初听说的时候,她以为是种比喻……

难不成是真的吗?

她开始妄想了起来。

不过,对于「异世界风格」的修行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她心里有些不安。

于是她开口询问对方:

「教官大人,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瞭解一下明天的修行内容吗?」

「可以,没问题。」

「明天要做什么样的修行?」

「明天是基础训练,每个人都接受过这样的训练,目标是提升体力和锻炼健壮的身体。」

「具体来说是什么修行?」

「从断崖跳下去,还有吃豆子。」

「什么?」

「什么?」

「……唔、唔,真是划时代的修行……修行?这是修行吗?」

「是修行没错,不然听起来像什么?」

听起来像杀人。

楚菈硬是把这样的发言吞了回去。

这或许是种比喻。不可能不是比喻。

跳下断崖也许是指进行墙面行动训练,可是……吃豆子实在是找不到比喻以外的解释。

楚菈有些畏怯。

但她又问了后续的修行内容。

「在那隔天又是什么修行?」

「我们要到某座地下城修行,每位近卫骑士都必须去那里挑战。」

「原来是要到地下城啊。我听说冒险者会在与怪物的对战中练就健壮的肉体,所以要透过实际战斗提升战斗能力吧。」

「不,最好不要战斗。」

「什么意思?」

「你要挑战的是两百级的地下城。」

「…………我头脑不好……不对,是我耳朵有问题吗?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那里是『禁止进入』的地下城,虽然也可以称霸,但难得有这样的地方,刚好能用来修行。」

「请问是什么样的修行?」

「因为各位的工作是保护重要人物,所以训练内容是学习彻底消除气息融入环境,如同影子般跟随在重要人物身边的技巧。」

「具体来说呢?」

「地下城最深处放了某个东西,训练内容就是把那个东西拿来我这。另外,万一被怪物发现你的踪影,你必死无疑。」

「什么?」

「什么?」

「……呃、唔,这、这是划时代的……?自、自杀……?是吗?」

「这是修行,听起来像自杀吗?」

这样的行为除了自杀还有其他解释吗?

楚菈感觉脑袋愈来愈混乱了。

「在、在、在、在、在那隔天,是什、什、什么样的自杀?」

「你要说的是修行吧?」

「没、没、没、没错……应该是吧……」

「把修行说成自杀,你真是个逗趣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正、正经是我唯一的优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逗趣……」

「总之,接下来终于进入正式的修行,和前面两个温和的修行相比,难度说不定高了一点。」

「……不好意思,请问教官大人口中的『温和』是什么意思?」

「咦?意思当然是指『热水温度低』或是『难易度低,无法让人满足』啊。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教官大人的话。第一天是跳悬崖还有吃豆子,第二天是进出一旦被怪物发现就会丧命的地下城。我这样的理解没错吗?」

「没错。」

「……好。」

耳朵也好,头脑也罢,好像都很正常。

这么说来,是教官的头脑不正常吗?

……不能这么想。楚菈摇摇头。

这一定是某种比喻。

一定是这样没错。

因为这些修行听起来都是要让人送命。

脚不自觉地发抖,但楚菈还是拿出勇气提问。

「详、详细的修行内容是……?」

「近卫兵的工作是保护重要人物,面对的敌人大多是人类。」

「确实是这样,教官大人说的是。」

「所以说,你必须记住控制力道的方法。比方说,你正在保护露克蕊琪雅陛下,结果有不肖之徒试图危害露克蕊琪雅陛下。遇上这种时候,万一失手杀了对方,结果打听不到可能在那人背后的组织就麻烦了。」

「您说的是。」

「最重要的是,杀人是不好的行为,所有诞生在这个世界的生命,都需要受到重视。」

「什么?」

「什么?」

「……没事,请继续。」

「没事吗?那么……你要挑战的是『入门者的洞窟』。」

「我记得……那是刚成为冒险者的人,为了实际体验怪物实力而使用的地下城吧?」

「没错。」

「难度好像一口气下降不少。」

「没这回事。」

「没这回事?」

「对,你要在那座地下城挑战的修行内容是『让所有怪物的HP剩下1』。」

「…………唔。」

「让所有怪物陷入只要稍有擦伤就会死亡的濒死状态。」

「……所有怪物?」

「『入门者的洞窟』最多会同时存在五百只怪物。」

「……五百只?」

「对。对了,你用不著担心,只要知道我们在『入门者的洞窟』修行,那里的人都会尽量避免使用。让他们这么费心实在是过意不去,我们修行时必须对各位冒险者的体谅心怀感谢。」

「我、我不是很明白用不著担心的意思……」

「『用不著担心』意思就是『安心』、『安全』、『没有需要担心的事情』。」

「…………」

「我暂且不会提升你的攻击力,所以预估三天就能结束这个修行。结束前不能踏出地下城一步。」

亚雷克笑容满面。

他笑著说道。

楚菈只能睁大眼睛看著他。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他说的话好难懂。

亚雷克在楚菈心里留下了不是「人」的印象。

他就像是她第一次见到的奇妙生物。

亚雷克笑著继续说道。

「接著是最后的修行──」

楚菈的唇边扬起抽搐的笑容。

然后──

「我好像走错地方了!失陪了!」

她逃跑了。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这些全都是会丧命的修行。

她打算再次向女王陛下确认修行的场所,于是向著王城跑去。

不消说──

露克蕊琪雅女王介绍进行修行的旅店,正是亚雷克经营的「银狐亭」,于是楚菈只好在深夜无精打采地折返。

隔日──

楚菈和平常一样,很早就醒了过来。

她望向四周。

舒适的床铺。

竖了一面大镜子的镜台。

藏在墙里的嵌入式衣柜。

这里是「银狐亭」。

「昨天听见的那些修行全是噩梦,醒来后就会回到兵舍。」

她这么期盼著,但心愿看来没有实现。

「……对了,我得写封遗书给父母。」

她昨天不小心睡著了。

宽敞的澡堂。

舒适且温暖的床铺。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面,在因为从明天──也就是今天开始的修行感到不安而哭泣的时候,她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她摀住了脸。

为了成为女王陛下的近卫兵,自己一直努力到了今天。

这条路有多险恶,自己早有心理准备。

但这次的修行完全超乎预期──

难不成这是在委婉表示「我们不需要你,去死吧」吗?她心里不禁冒出这个想法,赶紧摇了摇头。

「不会的,女王陛下不是那么冷酷的人。她既聪明又温柔,高雅……的服装虽然她不是很喜欢,总之是个好人。我相信她,我会相信她并完成这次艰难的修行。」

她暗示著自己。

没问题。

要是会死就不叫修行了。

所以说,一定不会有问题。

「……好。」

楚菈振作精神从床上起身。

她脱下身上那套轻柔的睡衣,换上了正式服装。

接著穿上皮甲,系上长剑。

像是看准了她穿戴整齐的时机,房门响起了敲门声。

「咿呀!」

声响险些让她咬到舌头,她赶紧应门。

接著,门后面传来亚雷克的声音。

「早安,楚菈小姐。修行时间要到了,你准备好了吗?」

「准、准备好了!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既然你准备好了,我会在一楼的食堂等你,还有事情得向你说明。」

「请问是什么事情?」

「这个……我这个人很不会说明事情,但露克蕊琪雅陛下根本是个完全不说明的人。」

「?」

「总之,请到一楼。我们可以在用餐的时候说明。」

说到这里,外面的说话声消失了。

他走了吗?但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楚菈怀著恐惧与不安的心情走到一楼食堂。

任何事在实际行动前都会感到不安。

可是,一旦采取行动,意外地都有办法迎刃而解。

楚菈相信这一点,为了接受修行的详细解释,她往一楼走去。

「银狐亭」一楼食堂。

楚菈走到吧台和摆了几张桌子的地方。

几位昨天没见过、疑似是住宿客人的人也在那里。

身材姣好的红发女子。

貌似魔法师的魔族少女。

还有……褐色肌肤、异常年幼的女孩子。

虽然对种族有印象,但种族名称没有出现在楚菈的记忆。

还有精灵和矮人。

此外还有两名担任服务生的兽人少女。

吧台后面有位兽人少女站在厨房。

「……这间旅店的女生真多。」

楚菈在吧台坐下后忍不住嘟囔道。

亚雷克苦笑著回答她:

「之前还出现过偷窥的男性客人喔。」

「居然有这种事……后来教官大人就拒绝男性入住了吗?」

「我没那么做,我只是稍微劝对方反省而已。」

「是。」

「结果,那个人好像是位有名的冒险者。」

「然后呢。」

「他的转变传了开来。」

「……然后呢?」

「后来就再也没有男性入住了。」

「………………唔,您说的『转变』是指深刻反省、洗心革面吗?」

「对。」

「也就是说,那个偷窥的男人成为了一个正经的男人?」

「对。」

「如果他变成好人的事情传开了,为什么男性客人会减少?」

「这我就不懂了。」

「那个『偷窥男』,没有恼羞成怒地在外面破坏这间旅店的名声吗?」

「哈哈哈,如果他的精神状态还能破坏这里的名声,那就不叫『反省』了。」

「…………」

她觉得自己好像搞懂是怎么回事了。

她只有隐隐约约的感觉,很难用言语传达,不过……这个人很危险。

「关于你的修行。」

在这个话题后提到修行,让楚菈只觉得想逃。

不过,她不能逃。

自己就要成为期待已久的近卫兵了。

如果在这里受挫,一路走来的努力都会化为泡影。

楚菈重新下定决心、端正姿势。

「请指教。」

「昨天我以你知道这件事为前提讲解了修行内容……事实上,有个叫储存点的东西。」

「……储存点?」

「对,就是这个东西。」

亚雷克伸出了手。

在他掌心出现了一个散发著微弱光芒的球体。

「……这个东西就是『储存点』吗?」

「对,只要对这个东西宣告『储存』,死了也没关系。」

「什么?」

「就算我这么解释,这个世界的人也听不懂,所以我实际示范给你看。」

「示、示范?示范『死了也没关系』?」

「对。普兰,过来一下。」

在他这么呼唤后,双胞胎里的其中一位服务生赶了过来。

那是一身白毛的猫兽人。

她看起来像个年幼的孩子,亚雷克到底打算对她做什么事?

楚菈感觉非常不安。

普兰赶过来后面无表情,她不解地偏著头。

「……爸爸,有什么事吗?」

「我想让客人见识『储存&读取』,可以麻烦你吗?」

「…………我不是很喜欢示范这种事。」

「拜托你了。」

「…………既然爸爸这么拜托的话。」

「乖孩子……楚菈小姐,我们接下来会实际示范给你看。『储存』。」

亚雷克笑容满面地宣言。

接著,普兰走到了吧台后面,她抡起右拳,将魔力蓄积在拳头后──

「…………喝。」

她发出涣散的沉静嗓音。

一拳穿过亚雷克的腹部。

亚雷克的肚子出现了拳头大的洞,他笑著从嘴里喷出血,全身紧接著僵直起来。

然后,他果不其然地往后倒了下去。

楚菈不禁愕然。

「教官大人,死了……?」

一般来说,腹部有个拳头大的洞是必死无疑的。

面对眼前的事态,所有住宿客人都在议论纷纷。

座位区那些看起来相处融洽的客人,异口同声地惊叹道:

「居然能成功攻击亚雷克老板……?这臂力太惊人了……!」

「之前就听说过普兰的实力坚强,原来真的很强呢……」

「不愧是店里臂力第二强的人……实在不敢想像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修行。」

……他们感到惊讶的地方好像错了。

旅店老板死了,客人应该为这件事惊讶才对。楚菈忍不住这么认为。

在客人们讨论这种事的时候,储存点的光芒逐渐增强。

然后,光芒变得无比强烈,似乎还闪了一下──

剎那间,亚雷克又和原本一样站在吧台后面。

「如何,楚菈小姐,这样你明白『储存&读取』的效果了吗?」

他的确死了。

不过,他还活著。

原来这就是「储存&读取」的效果,楚菈大概明白了。

然而,楚菈心里冒出了一个她更不明白的想法。

「那、那个,您为了示范还特地让自己丧命吗?」

她还是第一次说「让自己丧命」这种话。

亚雷克显得很纳闷。

「是啊?」

「可、可是,死亡不是很可怕、很痛吗……」

「我习惯了。」

「习惯……!?」

「用不著担心,多死几次就不会在意了,毕竟可以像这样活过来嘛。」

「问题不在这个地方吧……」

楚菈感觉惶恐的情绪在内心开始蔓延。

因为能复活,死了也无所谓。

单就逻辑来说,确实解释得通。

不过,她总觉得身为人类还有更重要的考量。

亚雷克笑著说道。

「昨天提到的修行就是以『储存&读取』为前提进行。」

他笑著说出可怕的话。

楚菈不由自主地发抖著问他。

「这、这是以死亡为前提……的意思吗?」

「对。我怎么可能要你在无法复活的状况下,从悬崖跳下去或是吃豆子呢?」

「可、可是吃豆子不需要必死的决心吧。」

「放心吧,死几次都没问题。」

微笑。

亚雷克温柔地笑著。

那样的笑容十分骇人。

「经验不足可以靠死亡来弥补。实力不够坚强可以靠死亡来锻炼。用不著担心,既然能复活,那就能一再挑战,所以你尽管放心吧。用这个方法必能将你训练成女王陛下的近卫兵。」

楚菈今天终于明白女王陛下的近卫兵,为什么坚决不告诉她修行内容的理由了。

她们大概是不想提起吧,因为实在是太惨烈了。

楚菈全身都在剧烈发抖。

「我们走吧。」亚雷克说。

楚菈抓住他的袖子,默不吭声地一再摇头。

「啊啊。」亚雷克像是察觉了什么。「抱歉,我太大意了……你还没用早餐吧。我认为接下来的修行最好在空腹的状态进行,你确定要用早餐吗?」

「……不用了。」

「不然还有什么问题吗?」

亚雷克显得很纳闷。

楚菈很难确切地用言语表达这个问题。

但只有一件事她可以很明确地说──

他的精神构造是最大的问题,楚菈这么认为。

「家……」

「什么?」

「我、我、我撑、撑不下去了,请、请让我回家……拜托您。」

楚菈说出这话时,正是傍晚的夕阳映照大地的时间。

她死了。

死了无数次。

从断崖不停地往下跳。

尽管既害怕又疼痛,但自己一忍再忍,一次又一次地撑了下来。

然后──训练似乎终于结束了。

这肯定是最艰难的一关,楚菈这么心想。

在新兵训练的时候,最初的基础训练也比实务训练还要艰辛。

像是冲刺跑或是伏地挺身等等,习惯前实在非常痛苦。

通常会在一开始的时候进行基础训练,而最初进行的训练总是最辛苦。

只要打好体力基础,之后不论面对什么样的训练都能游刃有余。

她原本这么以为──

「接下来的训练是吃豆子吃到噎住喉咙、窒息死亡。」

这根本不叫训练。

楚菈彷佛听见内心传出碎裂的声音。

我不行了。

我要回家。

放我走。

她抓住亚雷克的脚恳求他。

「我、我、我、我不行了……!这种事、这种事究竟有什么意义!」

「HP会增加。」

「我不想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送死,我不想为了这种事情受苦……」

「可是,持久力与耐力是维持生命非常重要的因素。」

「为了活著而送死,这么做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用不著担心,死了还可以复活。」

「我撑不下去了!我要回家!让我回家!」

她如此哭喊著。

她以天生憨直的个性,在成为士兵的训练中撑了下来。

在她的人生中,大概是第一次像这样不顾形象地哭喊。

亚雷克将手轻轻放在楚菈的肩上。

「要走也行,你要回去吗?」

他面带微笑。

这句话和这个笑容都让楚菈大感意外。

如果可以说走就走,那就称不上训练了。

新兵在身心面临极限的状况中,不管再怎么叫喊著要离开,都会被教官阻止。

所以,楚菈也──尽管这种说法很奇怪──因为知道无法离开,才能放心地叫喊「让我走」。

然而──

可以离开吗?

楚菈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可、可以走吗?」

「当然可以,本店不会勉强客人。」

「不会勉强客人……?」

不会勉强客人是什么意思?

楚菈思考著,她赫然惊觉一件事情。

他确实一次也没有强迫过自己跳下悬崖。

他只是以跳下去为前提进行这件事。

「真、真的可以吗?」

「要走也没关系,只是──如果你觉得这样也无所谓的话。」

「什么?」

「为女王陛下效命的所有近卫兵,都完成了我的修行。」

「…………」

「我不清楚近卫兵选拔的详细条件,但没有完成修行,恐怕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我担心的是这一点。」

亚雷克露出了担忧的微笑。

他露出的并非是以「近卫兵」为诱饵,强迫她投入修行的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但也不是乐得可以省下训练的力气的那种怠惰的笑容。

他露出的是由衷为她感到担心的慈祥笑容。

所以,楚菈明白了。

一旦自己放弃,对方真的会让她离开。

而且,他的修行既不是恶整也不是拷问。

他只是基于自己的主观意识,做出最能得到效果的修行。

……他只是依照自己的常识,规划合理的修行。

然而,他的主观与常识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楚菈的脸上失去表情,她看著在常识方面有著根本上错误的生物。

尽管和她同样具有人类的外型,但他看起来像个异样物体。

然后,她忍不住提出这个问题:

「教、教官大人,您真的是人类吗……?」

「咦?我是人类没错啊?」

「其实您以前是怪物,但经过漫长的岁月化为了人类的形体,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为什么你会这么以为?」

「因为您的常识太奇怪了。」

「哈哈哈,虽然我也没厚脸皮到夸口自己是『有常识的人』的地步……不过话说回来,又该怎么定义常识?」

「……什么?」

「遵守法律吗?受人喜欢吗?还是不做自己认为『奇怪』的行为,这种出自主观的判断吗?」

「呃,这个……」

「我是这么认为的──」

「……」

「所谓的常识是『自己长年以来建立的价值观』。」

「…………教官大人。」

虽然听不太懂,她却不禁深受感动。

「啊,这孩子没救了。」楚菈心里冷静的部分,降低了对自我的评价。

亚雷克温柔地缓缓道来:

「所以说,只要不断死去,死亡总有一天就成了常识。」

魅惑的嗓音深入脑髓,撼动著人类的思考模式。

可是,楚菈斩钉截铁地说:

「不,不会变成那样。」

「会。」

「不会。」

「会。」

「不,不会。」

「不,一定会。」

「……………………我想回家。」

「你要离开吗?」

「我、我不会离开……我要成为近卫兵向女王陛下报恩。」

「既然这样,那就来改变常识吧。」

他微微一笑。

楚菈也笑了。

她不知道除了笑还能做什么反应。

亚雷克伸出右手指向某个东西。

那是足以容纳三个大人、大得不切实际的布包。

布包里面是──

「来吃豆子吧。」

楚菈显得有些不解,然后全身开始发抖。

──这个人很温柔。

如果自己要离开,他不会强留。

如果自己不想修行,他也不会逼迫自己。

可是,楚菈很清楚。

如果自己做出任性的要求,她希望对方可以用尽手段阻止自己。

如果自己说要走,她希望对方就算抓住她的头发也要强迫她「不许走!」。

要是对方不这么做,她就只能自行激励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

就连把教官当成坏人谴责都做不到──

「怎么了?再这么拖下去,恐怕要很晚才能离开喔?」

「我、我、我要回……」

「什么?你要回去吗?」

「我、我、我不回去!」

她全身颤抖。

不过,即使是面对豆子这绝望的根源,她也说得非常坚定。

时间已是深夜。

楚菈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回到了「银狐亭」。

她的记忆很模糊,只觉得自己好像回到旅社,并直接走到了食堂的吧台。她感觉自己好像眼神空洞、嘴里念念有词地在吧台趴了许久。

当她在梦境与现实间徘徊时,亚雷克的妻子向她搭话了:

「楚菈小姐,您要用晚餐吗?」

活泼开朗的嗓音。

光是听到这样的嗓音,就有舒缓身心的效果。

那正是楚菈现在需要的。

「夫人!夫人!」

她泣不成声地叫道。

亚雷克的妻子从吧台后方探出身体,轻柔地抚摸楚菈的头。

「乖,乖,辛苦你了。」

「我想回家……!可是,我其实不想回家……!我说想离开的时候,教官大人说我可以走没关系……!可是、可是……!」

「好了好了,冷静一点,我泡杯热饮给你。」

不同于稚气的外表,她的心胸十分宽大。

夫人看来是狐狸系的兽人,不晓得实际年纪有多大。

从亚雷克的妻子这个立场来思考的话,至少也有二十来岁。

然而,她看起来似乎比未成年的楚菈还要年轻一点。

实在是一对年龄不明的夫妻。

过没多久,夫人拿了一个木杯过来。

杯里飘出柑橘系芳香的香气。

那是将热水倒入蜂蜜、柠檬和姜片调配出来的──柠檬姜汁。

那是庶民常喝的一般饮品。

楚菈记得,在家里服务的侍从也为自己调配过这样的饮料。

她喝了一口。

酸中带甜的温暖滋味抚慰了疲惫的心灵。

每个家庭似乎都有自己独特的风味,虽然这和侍从调配的味道不同,但是非常好喝。

楚菈稍微冷静了下来。

然后,她向夫人道谢。

「谢、谢谢……我好像有点混乱……」

「哈哈,因为我先生的修行有点乱来。」

「是、是啊……的确是非常地有点乱来。」

「您要用晚餐吗?」

「麻、麻烦您……啊!我不要豆子!」

「是、是。」

夫人笑著开始料理。

她没有使用吧台后面的厨房,而是直接拿起一旁的平底锅炒起了蛋和蔬菜。

接著,她放入了陌生的物体。

……那是小小白白的颗粒状物体,看来相当有黏性。

「夫人,您在做什么料理?」楚菈这么问道。

「这是炒饭。」

「…………炒饭?」

「这是亚雷克的故乡……故乡?的食物。总之,最近继『酱油』后也成功栽培出了『白米』,所以展开了许多新的尝试,虽然听说都只是『近似』而已。」

「『酱油』和『白米』……而且,栽培?这间旅店看起来不像有那么大的农场,难道在其他地方还有土地吗?」

「『酱油』的做法和酒很像,『白米』是用名为稻作的方法栽培的,所以算不上是农场……不过,从事冒险者的时候确实赚了很多钱。」

「这么说来,女王陛下说过教官是『称霸』数座地下城的冒险者……很少听见『称霸数座地下城』这种说法,我还以为她说错了。」

「不只是『数座』,正确说来是『无数座』。」

「喔。」

「光是我同行前往过的就有六十七座。」

「……什么?」

「至于亚雷克自行征服的就有近百座了吧。当时的亚雷克数到五十后,就没有再继续数下去了,我记得他说什么……『如果想知道正确数字,调冒险纪录出来看就知道了』,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让我听得愈来愈混乱了。」

「我先生很厉害吧。」

「厉、厉害……该说是厉害吗……是,的确很厉害。」

她觉得没有言词可以形容这个人。

为了表现亚雷克这位冒险者的经历,「厉害」确实是最接近的形容,但她又觉得他有不能单纯用这个词来形容的一面。

也许那是因为他有深沉的黑暗面吧。

「夫人,请问教官大人去哪里了?」

「……您真的失去意识了呢。」

「什么?」

「……没事。亚雷克在架设澡堂。最近帮忙架设澡堂的莫琳小姐……住在我们这里的魔族魔法师,今天有事派她出去了。」

「设置……澡堂?」

「昨天您泡了澡吧?」

「是,那是个很大很棒的澡堂。」

「那是每天用魔法架设出来的澡堂。」

「澡堂魔法……有这种魔法吗?」

「本来是没有,那需要变出五道石墙,并在里面储水加热。」

「喔……」

听起来像是必须同时发动六个魔法。

亚雷克能做到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那个人在楚菈心里「无所不能」。

可是,看起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魔族少女在做这种事情?

这是种比喻吧。

楚菈面对超出理解范围的事情,都用这样的方式说服自己。

「真是充满暗示的一段对话呢。」

「……暗示?」

「没事。莫琳小姐也在这里修行吗?」

「是啊,住在这间旅店的客人都进行了某种程度的修行。」

「意思是说,大家都精神异常吗?」

「没、没这回事……我想大家都很正常……应该吧……」

「不,不可能正常……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间遭到了精神改造,逐渐感觉不到痛苦,到最后什么都感觉不到,失去了身为人类的情感,这就是教官大人的行为。」

「嗯……虽然他是我先生,但我实在无法否认您的发言。」

「夫人,您为什么会和这种人结婚呢?」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

「您、您的兴趣真独特……」

「另外,我也想拯救他。」

「教官大人吗?您的意思是,趁他还保有人心的时候杀了他吗?」

「只有这种方法救得了我先生吗……?」

「如果是要『拯救』教官大人,我只想得到这种方法。」

「我反而想问您怎么会想到这种方法……其实我的方法很普通。您别看亚雷克那个样子,他有时候会钻牛角尖,我希望自己可以在他身边扶持他。」

「钻牛角尖……他的想法确实很难理解。」

「老实说,他心里还在为以前的事情苦恼。」

「以前的事情?」

「嗯,说实话,那件事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聊了,炒饭好啰。」

料理放在盘子上端上了桌。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料理,但看起来十分美味。

看起来像是一大盘豆子料理,实在非常骇人……

楚菈用递给自己的大汤匙吃了一口。

她从未尝过这样的滋味,每一颗细小的米粒都确实入味了。

独特的香气与肉滚进嘴里的香味,随著每次咀嚼在口中蔓延开来。

这个叫白米的东西颗粒虽小,但每一粒都有扎实的存在感。

这道炒饭确实令人食欲大开。

「请用汤。」

「感谢您的招待。话说回来,这间旅店真是奇妙,有舒适的澡堂,美味的食物,床铺也很舒服,还有一面大镜子。洗手间虽然有个形状奇特、让人搞不懂的东西,可是使用上非常轻松。」

「听说那东西叫『坐式马桶』。」

「这样的旅店应该盖得更豪华一点,而且要矗立在大马路上。」

「这间店是亚雷克的坚持,其实收入几乎是零。」

「……用的是冒险者时期存下来的钱吗?」

「不是,还有别的收入。」

「别的收入?」

「这个问题您可以问『店长』。」

夫人笑著说道。

店长?

她指的是旅店老板吗?

可是,她好像从来没用过这种称呼。

或许是自己刚来第二天所以还不知道,可能她平常就用店长称呼亚雷克。

楚菈不禁纳闷。

这时──

「有问题要问我吗?」

背后传来了说话声。

楚菈胆战心惊地慢慢转过头。

亚雷克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背后。

「教、教官大人!」

「是,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这、这个……」

她犹豫著不知道该不该问。

与夫人的对话中,自然而然聊到了钱的话题……

特地询问入住旅店的收入,这么做实在有失体统。

所以,楚菈摇了摇头。

「我没问题。」

「是吗?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没关系。」

「感谢您的关心。」

「我本来以为你要问明天的修行。」

「…………」

「楚菈小姐?」

「啊?」

「你没事吧?」

「啊?没、没事,感谢您的关心……」

「对了,关于你今天修行的成果,我向露克蕊琪雅陛下报告了。」

「女王陛下吗!?」

「对,女王陛下想详细瞭解我对近卫兵候补人选的评价,所以我提出了书信报告。」

「教、教官大人对我的评价吗……」

「你想知道吗?」

「…………不、不用……训练结束后再麻烦您……」

「没问题,明天继续努力吧。」

「啊!可、可是!如果陛下有回信,就算只有陛下的反应也好,麻烦您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天早上应该就能收到回信,我会在修行前告诉你。」

「明、明天早上吗!?今天寄给女王陛下的信,明早就能收到回信!?」

「是啊,她是个很认真回信的人。」

「这、这个……从陛下那里很难得到书信回覆,这种事在王宫算是众所皆知……」

「有这回事?不管是我送出的信还是委托调查的结果,大多隔天就能收到回覆,我以为她意外地是个严谨的人。」

「……总觉得您说的好像不是我认识的人。」

「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希望她可以不要再那么做了。」

「什么事?」

「就是在信封留下唇印这件事。」

「……教官大人和女王陛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在她被俘虏的时候,将她救了出来。」

「…………」

「啊,我是把你当成近卫骑士候补才说出来的。俘虏这件事基本上不存在,请别对外人提起,因为这是国家的重要大事。如果你随便把这件事说出去,恐怕『不存在』的就是你了──我还有工作,先失陪了。」

亚雷克笑著留下这句话便兀自离开了。

楚菈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吧台后方,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什么反应。

隔天──

用完早餐后,楚菈随著亚雷克来到了一座地下城。

城镇的南侧。

从被称为世界尽头的绝壁沿著梯子稍微往下走,就是那座地下城所在的位置。

那是座「禁止进入」的迷宫。

洞窟入口看似平凡无奇,有如岩石的裂缝。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那是一座地下城,大概会以为是普通的洞窟。

然而,裂缝的正中央立了一块牌子。

「严禁进入此地下城」。

……地下城的难易度一般以级别表示。

在级别制里,地下城的最高等级是一百级。因为根本无法测量一百级以上的地下城。

然而,这里的等级是──「两百」。

比最高难度的等级还要高上一倍,高到夸张的难度。

难怪这座地下城「禁止进入」,简单来说,这是座不能用现存标准判断的超高难度地下城。

至于这座地下城的名字──

「『死虚』。」

亚雷克用一如往常的语气,说出了地下城的名字。

然后,他沉著地解释起来。

「进入其中调查的队伍包括了三名五十级的冒险者,但没有一人生还。之后,为了救出这些人,派出了附近由四名六十级冒险者组成的实力最坚强的小队,结果全军覆没。四人中有两人死亡,一人身受重伤,失去了一条手臂。」

「还有一个人怎么了……?」

「发疯。」

微笑。

亚雷克说出这些话时,始终面带微笑。

楚菈不禁浑身打颤。

她和亚雷克就站在深不见底的断崖,脚边仅有勉强容纳两人站立的空间,而且不停有强风袭来。

刚才看来只像是一道裂缝的地下城,如今就像可怕的野兽下颚。

楚菈提心吊胆地要他继续讲下去:

「发、发疯是指……」

「字面上的意思。虽然保住性命,但他的精神失常,无法过正常的生活。症状是极度畏惧光线。那位发疯的男性在疗养了一阵子后,自行弄瞎了双眼。」

「…………」

「这就是你接下来要挑战的地下城,有什么问题吗?」

「咦,我吗……?」

「我解释过修行内容了吧?」

「我、我要……回、回、回家。」

「你要回去吗?」

「我、我、我……!家、家……!我!不、不要回家……」

「这样送你进去的话实在太残忍了,我提供你一个攻略情报。」

「情报?」

「那是我之前进入这座地下城时发现的。」

「您、您进去过吗!?」

「对,难度过高或是无法评估的地下城,公会长大多会委托我进行调查。」

「…………」

原来是这么回事。

既然原本就处在疯癫状态,自然不会再发疯了,公会长确实做了正确的判断。

「这座地下城的敌人是墙。」

「……墙?」

「正确来说,与墙同化的怪物是主要的敌人。内部基本上伸手不见五指,但有时候会在里面发现『发光的眼睛』,如果被那双眼睛看见就必死无疑。」

「……只是看见就会没命吗?」

「我再解释得清楚一点,不到一百级的冒险者没有胜算,只有死路一条。」

一百级以下,简单来说就是这地方所有的冒险者。

这么说来,确实可以这么说是「一旦看见,必死无疑」。

「那个怪物可以察觉所有动静,以高速在墙面……爬行,该这么说吗?还是该说滑行比较正确?总之,它会与墙面同化、发动攻击。」

「各种动静吗?」

「听觉方面,不只是脚步声和呼吸声,连心跳和衣物的摩擦声也不放过。视觉上,不论多么微弱的光芒它都捕捉得到,所以也不能有照明。一旦让『发光的眼睛』发现就完了。此外,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碰触到墙壁就会被发现,地板和天花板就没有关系。」

「……」

「还有,那个怪物杀死敌人的方法是『吸收进体内缓慢消化』,所以你最好带著自杀用的小刀。虽然有其他重来的方法,但这个修行必须用死亡的方式重来。」

「…………」

「修行内容我之前解释过,是要『拿某个东西过来』,那个东西就放在地下城魔王的房间前面。」

「这意思是说,教官大人最近到过这座地下城的最深处吗?」

「我在用早餐前进去过一下。」

从他的解释听来,这里实在不像是可以在早餐前当成慢跑场所的地方。

亚雷克在楚菈心中离「人类」这个类别愈来愈遥远了。

「凭、凭教官大人的实力,要称霸这座地下城不成问题吧?这么危险的地下城,最好是早点称霸……」

「嗯,可是啊,『难度设定得高一点,就没有人敢进去了』,其实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设定成『两百级』的地下城,实际上大概只有一百七十级吧。」

「……」

「真要说起来,这座地下城没有那么危险,怪物增加的速度也很缓慢,数量最多只有三只,放著不管也不会有影响。」

「教官大人,我有话要说。」

「什么话?」

「您的常识太奇怪了!一般来说!一百七十级的地下城是人类该尽全力摧毁的威胁!」

「可是,要想提升秘密行动的能力,没有其他地下城比这里更适合了。」

「这世上有比修行更重要的事!」

「事情的重要性因人而异。」

「……」

「我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比修行更重要,硬要说的话只有三个。」

「是、是什么?」

「内人和女儿。」

「…………」

「我会说三个是因为我女儿是双胞胎。」

「教官大人说这种普通人说的话,感觉好奇怪……」

「我只会说这种普通的话,我在前世常被认为是无聊的人。」

「……由此可见,教官大人前世身边围绕著许多有趣的人。」

「我也不知道,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记忆也模糊了。不谈这个了,我们可以继续讲现在的事情了吗?」

「现在?」

「哈哈哈,当然是修行啊。」

「让我回家。」

「你要回去吗?」

「我、我、我不回去,绝不回去。」

「你想『成为近卫兵』的意志很坚定呢。就我的感觉,十个人里面有九个在听到这次修行的解释后都放弃了。」

「您、您没有因此质疑修行的难度太高了吗?」

「难度太高?我没有要求你们称霸地下城或是打倒里面的怪物。虽然每个人都莫名害怕,但这件事其实没有那么困难。」

「不过,这里面有怪物可以察觉各种动静,而且发现后就用消化的方式杀死敌人,挑战这种地下城实在有点脱离常轨。」

「所以我不是建议带自杀用的小刀吗?」

「………」

「用不著担心,死了可以从入口重来,而且身上不会有任何伤痕。」

「………………」

「再说,其实消化没有想像的痛。以我的耐力也顶多会痛十几分钟而已,之后就会感觉很舒服了。不过,装备要是被融解就糟糕了,所以我提供自杀这个建议。」

他的口气像是亲自体验过这种事情。

楚菈原本以为他的头脑有问题,不过……

她错了。

这个人不是用头脑有问题或是精神异常就可以形容的,他是更危险的人物。

在楚菈心里,「想回家」的冲动愈来愈强烈。

然而,她咬紧了牙说:

「我、我要进去,我会完成修行,我一定要成为近卫兵向女王陛下报恩。」

「可以请问露克蕊琪雅陛下帮助了你什么事情吗?」

「五年前,在我的家族蒙受重大冤罪、差点分崩离析时,是露克蕊琪雅女王与近卫兵救了我们。」

「五年前?」

「在当时,名叫『灰客』的刺客试图谋取陛下的性命。」

「……啊……你是说那件事啊。」

「您知道那件事情吗?我的家族蒙受了雇用『灰客』的冤罪,面临瓦解的危机。」

「没错、没错,这件事情我知道。我记得那是贵族间的权力斗争,最后发现别说『灰客』了,连真正的刺客都没有受到雇用。」

「女王陛下的近卫兵调查清楚大致的情形,并解决了这件事,不过……我的状况有点不一样。」

「这话怎么说?」

「那个时候,我在混乱中遭到了绑架。」

楚菈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当时,家人为了洗清「图谋暗杀女王」的嫌疑而到处奔走。

年幼的楚菈因为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内心焦急不已。

这时,有人告诉她自己有「内线消息」。

如果是现在,她不可能会相信这种话,但那时候的她上钩了。

然后,她没有告诉其他人,就独自去了约定的场所──

她被这整起事件的犯人,也就是阴谋毁掉楚菈家的贵族绑架。

「……那个时候救出我的是负责调查的近卫兵还有陛下,当时还年幼的我非常憧憬她们活跃的表现,因此下定决心要成为近卫兵。」

「原来发生过这种事情。」

「我和父母没有流落街头都是多亏陛下帮忙。当然,我能像现在这样平安长大也是因为有陛下……只要是为了陛下,即使要牺牲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这么说的话,你愿意继续进行修行吗?」

「当然愿意,就算是天大的困难,我也会挺身面对。」

楚菈想起了当初立定的决心。

然后,她鼓起了勇气。

修行有可能丧命。

不过,人生不会结束在这次的修行。

她愿意赌上性命修行,在生命结束的时候重新来过。

仔细想想,要证实自己确实有「赌上性命」的觉悟,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想到女王陛下的同时,楚菈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女王陛下有回信吗?」

「……这个嘛,她这次回信比较慢。非常抱歉,我今天没有得到任何回覆。」

「陛下的工作繁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教官的错。我这就开始修行,可以请您叫出储存点吗?」

「那么──啊啊,真糟糕,我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事。」

「什么事?」

「关于要你拿来的东西。」

「原来是这件事。」

这件事的确很重要。

要在不知道的状态下把东西拿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请问是什么东西?」

「我们先来确认行动顺序,你必须在尽可能克制心跳声、脚步声和呼吸声的状态下,不靠任何光源走到地下城最深处。你要做的事情是『小心脚步声,保持平静、不能紧张地走在遇见怪物就会死亡的地下城』。」

「……我已经……不,没事,我要继续修行。」

「然后,你要从地下城内取出的东西就是这个。」

亚雷克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掌心放了一个东西。

那是个系上红色缎带的金属制──

「铃铛吗?」

「对,地下城最深处放了很多这种铃铛,你只要拿一个出来就行了。」

「……教官大人,铃铛是会响的东西喔。」

「是啊,因为是铃铛嘛。」

「您要我尽可能抑制住心跳与呼吸声,并且摸黑走到地下城最深处拿出铃铛吗?」

「就是这样。对了,铃铛上面像这样系了缎带喔,所以请你挂在耳朵上面。」

「教官大人,铃铛是会响的东西喔。」

「是啊……?」

他露出了铃铛当然会响的表情。

虽然铃铛响起铃声的确是天经地义的事。

「就算我保持得再平静,铃铛晃动就会响。」

「对。」

「……这样根本回不来吧?」

「只要你的身体保持平稳就不会有问题。」

「……」

「用不著担心,只要你在去程能完美地以隐密的方式步行,身体轴心自然会稳定下来。」

「呃,可、可是,就算这样,还是有可能会失败,像是万一有风吹过来……」

「请自行判读风向。」

「…………」

「还有什么问题吗?」

「………………如、如果在拿到铃铛的状态下死亡,导致必须重来的话……」

「当然是从头来过啰。」

「……」

「为了因应这样的状况,今天早上我放了很多铃铛在里面。」

「…………」

「还有其他问题吗?」

「我、我要、回、回、回……」

她全身都在发抖。

因为过于恐惧,「回家」这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她用尽全力压制住这个念头。

说话声因此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夺眶而出的泪水。

亚雷克温柔笑著。

「你要放弃修行吗?」

这简直是蛊惑人心的一句话。

楚菈哭著摇头。

「很好,我这就叫出储存点。」

亚雷克举起了手,储存点随之出现。

楚菈的牙齿打颤,她硬把话挤了出来。

「储、储存……!」

修行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银狐亭」食堂。

楚菈睁著黯淡的双眸、姿势端正地坐在吧台的椅子上。

其他还有──

吧台后方只有亚雷克。

他在那里用平底锅大量炒著某种东西。

楚菈像个人偶般坐在那里。

她的心跳正常、呼吸平稳,身体挺得笔直。

她的样子与其说是人类,更像是颗岩石。

「教官大人,麻烦给我晚餐。」

她的嗓音没有抑扬顿挫。

她那副模样像是失去了身为人类最重要的东西。

亚雷克不禁苦笑。

「楚菈小姐,修行结束啰。」

「只要我一疏忽墙壁就会发动攻击。」

「旅店的墙壁不会攻击客人。」

「……真、真的吗……?墙壁真的不会攻击人吗……?只要踢到小石子或发出一点声响,就会出现一双亮晃晃的眼睛在发光发光发光发光。」

「你累了吧。晚餐就来点恢复活力的料理吧,我推荐巴西风味的豆子汤还有──」

「麻烦给我其他餐点!」

「……你确定吗?豆子汤可是我的拿手料理喔。」

亚雷克的语气有些遗憾,他著手开始料理。

楚菈没有理会他的心情,她总算恢复了人类该有的精神。

她松了口气。

没事。

心灵还没崩坏。

她抚著胸口,吐出了一口气。

啊啊,可是……总有一天,连思考也──

「倒是你觉得怎么样?」

楚菈正觉得心情沉重的时候,亚雷克突如其来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她显得很纳闷。

「请问您这么问的意思是?」

「我是指修行的成果。我可以调阅数值,所以很清楚成果如何,但大家重视的是实际感受。今天的修行比较容易感受到成果,你觉得呢?」

「……确实,开始和结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起先我根本连地下城的中间都走不到,到了最后,简直轻而易举就能前进,只是回程的难度跳了好几倍……」

「可是,你达成修行了。」

「……我觉得自己好像抓到诀窍了。」

「你能有这样的感觉就好,明天终于要实际与怪物──」

他解释到一半──

旅店大门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的话,应该是邮差来了,恕我失陪。」

亚雷克中断对话走向旅店门口。

话说回来……

他好像没料到会响起敲门声,但语气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人来。

不过,既然是亚雷克说的话,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楚菈感觉有种莫名的信任感在心里扎根。

门口传来了对话声。

过了一会儿,亚雷克回来了。

他手里拿著信封。

……上面有王族的封蜡。

信封上有唇印。

楚菈从椅子上起身,姿势站得笔挺。

「那封难不成是女王陛下的信吗?」

「对,是女王陛下的信。信里应该是对你昨天修行表现的回覆,打开来看吧。」

「麻、麻烦您!」

亚雷克用手指轻轻弹开封蜡,封住信封的蜡印随即碎裂。

他从里面拿出信纸读了起来。

「……」

他难得露出严肃的神情,但那样的神情也只出现了一瞬间。他马上恢复平时的笑容向楚菈说:

「楚菈小姐,有件事要通知你。」

「什、什么事……?」

「露克蕊琪雅女王陛下收到了以死亡威胁的恐吓信。」

「…………什么?」

恐吓信?

那是要危害陛下的性命吗?

因为他说得太稀松平常,她差点当成耳边风。

亚雷克不为所动地继续说下去:

「因为这件事,她那里乱成一团,所以才这么晚回信。」

「……这可是危及国家安全的大事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请你安静一点。还有其他客人在澡堂,太大声恐怕会让她们听见。」

「对、对不起。」

「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这、这是什么意思?」

「犯人预告将在后天行动,但照目前的进度看来,你的修行那时候还没结束。」

「好像是这样……」

「不过,既然露克蕊琪雅陛下遇到生命危险,你应该会想保护她吧?」

「这还用说。」

她正是因为想保护对自己恩重如山的陛下,所以目标成为近卫兵的。

既然陛下遇到了危险,这时候哪还顾得上修行。

但亚雷克这么说:

「和其他近卫兵比起来,你的实力还太弱了。」

「……」

「接下来我会提出两个方案,请你选择其中一个。」

「两个方案吗?」

「一个是照预定计画修行,在一周内让实力可以与其他近卫兵并驾齐驱。」

「……那样岂不是没办法保护女王陛下?」

「对,但你目前的实力,去了也只会碍事。」

「…………」

她咬紧了牙,觉得很不甘心。

碍事。

这话确实没说错。

尽管实力在修行后变得坚强,但仍远远不及那些近卫兵。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其他近卫兵都完成了亚雷克的修行。

自己的修行只进行到一半,不可能跟上她们的实力……不可能与她们旗鼓相当。

面对这无可奈何的事实,她只觉得悔恨不已。

亚雷克像是明白楚菈的心情般继续说道:

「另一个方案──」

「……」

「有一个方法可以在一天内完成原本需要五天的修行。」

「……这种事情做得到吗?」

「硬拚的话。」

从他的口气听来,之前的修行好像只是小意思。

……但对亚雷克来说,那些真的不算什么吧。

他的原则是提供难度适中的修行,所以他口中的「硬拚」,是从他的观点来看也非常艰难的修行吧。

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修行。

她光是想像就怕得全身发抖。

但她依然这么说。

「我、我要拚。」

「……你真的愿意吗?」

「现在正是我报恩的时候……我会努力地拚,让自己变得更强,我要保护女王陛下……!」

「我明白了,我会朝这个方向安排。」

他笑著应道。

尽管他的神情温柔,她却不知所措、不安到了极点。

「请、请问,可以告知修行内容吗?」

「称霸地下城。」

他十分乾脆地说出接下来的修行目标。

──称霸地下城。

那是只有极少数的冒险者才能完成的伟业。

没有冒险者的经验,只有在修行时进入过地下城的自己必须挑战这个目标。

……做得到吗?

不行,不能这么想。

「我要去,请问我要称霸的是什么样的地下城?」

「你要称霸的是四十级的地下城,地下城魔王有相当于六十级的实力,所以在完成称霸后,你将会有与其他近卫兵同等的实力,如果只看数值与等级的话。」

「……」

「你必须以笨拙又没有效率的传统方式称霸地下城,简单来说就是不断死亡然后复活,在成功之前必须重复进行相同的过程。」

「既然我能完成之前的修行,这项修行也难不倒我。」

「你能有这样的自信很好。明天我会带你到地下城,但叫出储存点后我必须暂时离开。」

「您有什么事吗?」

「这个嘛……我打算自行前往调查这次声明要攻击女王陛下的组织。」

「教官大人,您这么做是为了女王陛下吗?」

「不,很抱歉,我是为了自己。」

「什么意思?」

「……关于发出犯罪声明的组织……犯罪集团的名字让我有点不爽。」

「不爽?」

这不像亚雷克会说的话。

楚菈以为,亚雷克是个让人摸不清内心想法,也看不出情绪变化的人。

这样的他说出了「不爽」这个字眼。

也就是说,他将内心的愤怒表现了出来。

「请问那个组织是什么名字?」楚菈战战兢兢地提出这个问题。

「『银狐团』。」

「…………和这间旅店的名字好像……?」

「就是因为这样,我想请他们不要使用这个名字。这么做不只是妨碍生意──如果对方是在知道我们的状况下刻意使用这个名字,那只能说非常遗憾了。」

亚雷克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楚菈感觉到一股无以言喻的寒意,身体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隔天──

亚雷克送楚菈到地下城后便回到了王都。

为了监看储存点,他把普兰留了下来。

他在大马路上一路往前走,走了一会儿之后,在一栋庞大的建筑物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栋雄伟的三层石造建筑物。

敞开的入口处装饰著花朵,有位体面的男服务生站在那里。

门前有块看板。

看板上这么写著──

「翡翠逸亭」。

那是号称城内最高级旅店的名称。

进入旅店后,内部装潢也确实名符其实。

柜台是由光亮的美丽石材建成,廊道宽敞,花瓶里的鲜花让人感受到细致的插花技巧。

亚雷克走在红色绒毯上,他径自往最高楼层走去。

他早已掌握到在那里的人物之气息。

到了那个房间──挂著「执行长室」牌子的房门前,亚雷克敲了门。

稍微等待后,厚重的门打开了。

迎接他的是位身穿女仆装、戴著眼镜,散发出知性气质的女性。

她的种族是精灵。

她戴著手套与领巾,将肌肤遮掩得密实。

女仆看见亚雷克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过,她马上端正了姿势。

「欢迎来访。」

她像是恭迎主人的到来般深深向对方鞠躬。

然后,她恭敬地打开门,请他进入室内。

内部的空间像是一间接待室。

房间中央有张矮桌和一组对坐的沙发。

天花板挂著水晶吊灯。

地板一样铺著绒毯。

房间内部简直极尽奢华之能事。

房间深处有位貌似房间主人、坐在稳重办公桌后面的人类少女。

她的头发是闪亮的金黄色。

发尾有些微微的卷度,因此让她的秀发看起来格外轻盈蓬松,犹如狮子的鬃毛。

倔强的脸上还残留些许稚气,看上去十分骄纵。

不过,也许是为了颠覆稚气的脸庞给人的印象,她身穿一套豪放的爆乳装。

金发少女看见亚雷克走进来,便马上拍著办公桌站了起来。

「你、你怎么忽然跑过来了!」

她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

「好久不见了,布琳琪朵。」亚雷克走到她面前说道。

「就是说啊!你只有有事的时候会来我这里!」

「我还有旅店的工作要顾。」

「你要钱的话,我赚给你就行啦!」

「不用了,这世上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事情。不好意思,其实我来这里是因为又有事要找你。」

「什么事?和旅店老板的身分有关吗?」

「不是,是我另一个身分。」

「啊啊,果然是那方面的事。看来这件事不单纯,可叶,帮忙泡茶过来。」

布琳琪朵命令著女仆可叶。

可叶恭敬地行了个礼后,便从房间后方的门走了出去。

那里或许设置了茶水间吧。

布琳琪朵坐在大办公椅上。

她让身体深陷进椅子,并仰望著天花板说道:

「找我有什么事?」

「自称『银狐团』的组织预告要杀害女王陛下。」

「……最近这种事不会太多了吗?让人想起以前的事件。」

「确实是这样,和『狐狸』有关的事件、和『灰客』有关的事件,然后这次发生的是和『银狐团』有关的事件……最近在短期内频频发生这类事件。」

「……」

「除了实际执行各起事件的犯人,我认为背后有人教唆的可能性相当高。说不定我就快找到要找的人了。」

「简单来说,你是要我调查发出杀人预告的『银狐团』吧?」

「对,麻烦你了。」

「哼,给我三天时间就能调查得一清二楚,你就等著见识我布琳琪朵的能力吧。」

「不,麻烦你在今天调查完毕,因为预告袭击的日子就是明天了。」

「……你那个若无其事地提出无理要求的坏习惯可以改一改吗?」

「在拜托别人的时候,我从来不会做出无理的要求。」

「哼,说得真好听,也就是说你相信我一定做得到吧?没问题,这样也能燃起我的斗志。我就照你的期望在半天内收集到情报。另外,尽管不是无理的要求,但这是在要求我使出全力,所以你必须支付对等的报酬。」

「无所谓,说来听听。」

「拋弃优咪,和我结婚。」

「我不会再来拜托你了。」

「啊啊啊啊!等一下!开玩笑!我是开玩笑的!」

「玩笑也有分可以开和不能开的。」

「你们夫妻感情那么好,对我来说就是个顽劣的玩笑。」

「说到夫妻感情好,之前刚好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们因为工作太忙,没时间去旅行,所以只能稍微庆祝──」

「这件事等红茶来了再说如何?你那些卖弄甜蜜的故事,似乎可以为我们省下不少砂糖。」

「不,红茶来之前我就要告辞了。」

亚雷克转过身去。

布琳琪朵赶紧叫住他的背影。

「报酬!我还没说喔。」

「……说的也是。你要什么报酬?」

「我们这里的厕所之后会进行改建,麻烦你帮忙设计与指导。」

「这种小事我很乐意帮忙,采取之前的史莱姆式可以吗?」

「试用的结果大受好评。不过说实话,我比较想要你制作床铺。」

「要将这间旅店的床全部换成弹簧床,老实说有点麻烦。」

「顺便问一下,完成一张床大约需要多久时间?」

「一个月,现在的话说不定可以快一点。这种工业流程要建立生产线还有难度,如果有大型机械就轻松多了。」

「你说的是『原本那个世界』的事吧。真难相信居然能大量制作那么麻烦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待久了,连我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哪一边的世界是真实,哪一边的世界是梦境……虽说两个世界对我来说理应都是现实世界,但也有可能两边都是梦境。」

「哼,那是我不懂的感觉呢。」

「也许吧……调查就麻烦你了。」

听见这句话,布琳琪朵起身向他恭敬鞠躬。

「这件事就交给我,团长,我们『银狐团』绝不允许冒充的事情发生。」

宛如向王宣誓效忠的骑士般,她以沉稳的嗓音道出了誓言。

夜晚──

楚菈整个人趴倒在储存点旁。

这里位于王都的西方。

这是阵阵狂风呼啸而过的丘陵地带,四周是野草丛生的原野。

躺在地上可以感受到草的冰凉触感和芳香的青草味──照理来说是这样。

然而,楚菈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倒在储存点旁。

她的身体偶尔会微微颤动,看来人还活著。

有一位少女待在楚菈的身边,那是拥有白色毛发的猫兽人普兰。

普兰蹲在地上看著楚菈。

她脸上没有表情变化,平常她就是个面无表情的人。

不过──

普兰头顶的耳朵抖动了一下,接著又竖了起来。

「……爸爸来了。」

她开心地轻喃。

听见她这么说,楚菈连忙起身、四处张望。

然后,她发现亚雷克从远方走向这里,她以猛烈的气势向他冲了过去。

「教官大人!」

她在亚雷克面前停住,因为控制不住力道,险些往前摔了出去。

亚雷克扶住她后笑著说道。

「怎么了?称霸地下城了吗?」

「那、那、那、那……」

「冷静点。深呼吸,吸气。」

「吸。」

「吐气。」

「哈。」

「冷静下来了吗?」

「教官大人!」

「什么事。」

「那座地下城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用力指向后方。

那里是楚菈刚才攻略的地下城──一座耸立在草原的石塔。

四周是辽阔的丘陵。

这里有著丰富的大自然,没有受到文明的影响。

其中有个明显是人造物的东西,与眼前的光景格格不入。

然而,那座塔并非人造物。

至少──绝对不是人类这数百年来发展成国家后兴建的东西。

高塔外型的地下城。

据说那座塔的来历可以追溯至古文明时代,那是超越人类境界的建筑物。

这座地下城的名字是──

「你问那是什么东西,那里叫做『剑塔』。」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听说过那是塔型的地下城,只要往上走就能找到地下城魔王!」

「是啊。」

「可、可是那座地下城,魔王在地底啊!」

「是啊。」

「既、既然您知道的话,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那座塔乍看之下最顶端的地方,其实是最底层的楼层。有人开玩笑说那座地下城是『巨人竖在地面的剑』,上下其实应该是颠倒的。」

「既然您知道……如果您能告诉我……我死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抵达最上层,结果那里什么都没有……不管我再怎么找,就是找不到疑似地下城魔王的房间,我在所有楼层找了好几圈、好几圈,而且我一直死、一直死、一直死……」

「……」

「为了找到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地方,我差点撑不下去……我不只、不只一次想著要回家,我好想、好想……」

楚菈的眼泪汩汩地流了下来。

亚雷克温柔微笑著,他这么告诉她:

「可是,你打倒了很多怪物吧?」

「…………」

「你也发现了很多宝箱吧。」

「………………」

「最重要的是,你把地图补齐了,这是非常值得嘉奖的事。只要看见有空白的地方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

「太好了,你充分享受了地下城的乐趣。」

「那、那个,教官大人……在享受地下城乐趣的过程中,我同样也遭到怪物享用……」

「用不著担心,你还活著。」

「……」

「而且实力变得更强了。」

「…………」

「『活著』还有『达成增强实力的目的』,除了这两点外,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吗?」

他笑容满面,神情显得非常不解。

从那样的表情看来,他似乎真的不认为有其他问题。

……楚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的说法确实相当合理,但人类有比逻辑更重要的事情。

比方说,像是心。

向亚雷克解释这种事情也没有意义,楚菈早已心知肚明。

不能把他当成人类看待,他比较像是愿意协助人类的怪物。

经过了这几天的修行后,这是楚菈最重大的发现。

所以,楚菈露出死气沉沉的目光向他点头。

「是,教官大人,您说的是。」

「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倒是你称霸这座地下城了吗?」

「啊,我、我成功了!虽然攻击无效,还遇到了难关……」

「毕竟还没进行提升攻击力的修行。」

「但死了几次后,敌人愈来愈弱,攻击起来非常痛快。」

「没错,就是这样,看来你克服死亡了。」

「是!」

「以后如果需要远行,你也会产生『只要在家里事先储存,回家的时候只要死了就能回去』这样的想法。」

「要是真的变成这样,身为一个人就没救了,我会努力克制住这样的念头。」

「说的也是,克服死亡和养成死亡习惯是两回事。」

「养成死亡习惯实在是太壮烈了……」

死亡又不是脱臼。

她可不想让死亡的体验多到足以成为一种习惯。

亚雷克笑著说道:

「你可以回到女王陛下的身边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出了这句话。这大概是楚菈第一次感觉到成就感的时候。

照理来说称霸地下城是会让人产生成就感的伟业,但或许是死亡次数太多,她总有种还没成功称霸的错觉。

不过,修行的目的达成了。

楚菈不禁眼泛泪光。

然后,她用沙哑的嗓音说:

「总算……总算可以回去了……」

「是啊,虽然不是回家。」

「可、可是……这样我也是近卫兵……」

「详细审查标准我不清楚,所以没办法向你保证,不过……我会通知她们,你在我这里完成修行──啊啊,对了、对了。」

亚雷克从围裙口袋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散发出奇妙光泽的……面具吗?

面具上画著一张恐怖的脸,像狗又像狐狸,也像是眼尾向上扬起的女性。

楚菈从没见过这种样式的面具,所以她这么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这本来是我们旅店交给『需要的人』的东西,但不知何时变成了修行的结业证书。」

「原、原来是这样。」

「这东西会交给经由我们协助而达成目的的人。只要递出这个东西,女王陛下就知道你已经结束在『银狐亭』的修行了。」

「……这么说来,这个面具是狐狸吗?」

「这个嘛,这是我那个世界的工艺品。」

「是您故乡的东西吧?现在是由教官大人亲手制作的吗?」

「不是,我建立了生产线。」

「…………什么?」

「虽然建立了生产线,也顶多只有一个月制造五个的生产速度。总之,你拿去吧,每一位近卫兵都有这个东西,如果她们没丢掉的话。」

「我会好好珍惜这个东西。」

「谢谢,听见你这么说,制作的人想必也会很开心。」

他微笑著向她道谢。

说到这里,楚菈忽然想起一件事。

「您要求我称霸地下城的时候,我原先以为会是非常艰苦的修行……结果真正进入地下城后也只死了三十几次。」

「你做的很好。我本来以为在没有监督的状况下,你会因为害怕死亡而不敢前进。」

「……教官大人,您是故意不来监督今天的修行吗?」

「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我真的有事……修行的时候,我会待在你身边,也可以进行储存,但修行结束后,我就不在你身边了。」

「…………」

「所谓的修行,如果不能在实战派上用场,就一点意义都没有。必须让你在没有我的时候也能继续前进。还要让你在无法储存的状况下,也能确实体会到死亡接近的气息,还有──」

「还有?」

「……说来哀伤,只要活著就会遇上不得不赌上性命的时候。」

亚雷克笑容满面。

然而,他话时的神情既悲伤,又像是在悼念。

「要让你在必须拚命的时候,不会感到害怕。也要让你不会因为输给想要保护自己的本能,而失去身为人类的重要之处……我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

「……是,我会将教官大人的话铭记在心。」

「不过,能活著是最好的,要重视自己的性命。」

「……不好意思,教官大人这句话完全没办法打动人。」

「我们走吧。」

「…………要去什么地方?」

她提高了警觉,以为又是修行。

但亚雷克说出的是──

「王宫。」

「……王、王宫?」

「如果按照正常的手续,你必须等到明天才能拜见女王陛下。」

「……这……话是这么说没错。」

「这么一来,你无法成为近卫兵,没办法达成保护陛下的目的。所以最好趁现在过去……再说,我也有担心的事。」

「可是,要怎么过去?」

「直接去她的房间就可以了。」

「什么?」

他又说出莫名其妙的话了,楚菈忍不住纳闷。

亚雷克笑著对她说:

「你进入王宫,走到陛下的房间,然后敲门进房见女王陛下,这样就行了。不过,这一路上都不能被人发现行踪。万一被人发现,他们恐怕会误以为你是发出杀人声明的犯人,他们会把你关进牢里或当场杀了你。」

楚菈无法理解他的意思,难道他不知道王宫的戒备有多森严吗?

她哑然失声。

「我们走吧。」

他微笑催促她开始行动。

至于楚菈──

入狱或是当场丧命,这种事实在让她担心得不得了,让她整个人忐忑不安。

「…………我、我想回、回……」

她想念起了家里的爸爸妈妈。

「晚上最适合潜入,我们现在就出发。再说,我有不好的预感。」

亚雷克这么表示。

于是,楚菈拖著称霸地下城后疲惫的心灵前往王宫。

王宫。

被如此称呼的建筑物,就矗立在城中央。

王宫四周围绕著巨大的壕沟,四个方位都有可容军队通过的大型吊桥。

基本上,只有位于南方的吊桥随时处在放下的状态,平常进出都必须经由那里。

黑夜里,篝火映照出巨大的石造建筑物,那种阴森骇人的感觉实在没有言词可以形容。

如果不是为了入侵这个地方,必定会为眼前肃穆的气氛震慑。

楚菈与亚雷克来到了南边的吊桥旁。

手握长枪、全副武装的警卫兵驻守在那里。

那些全是站得挺拔的男性士兵。

城门的卫兵是城的「门面」,因此特地挑选即使在无人的夜里也不会松懈下来的士兵,来负责这个岗位。

而且,楚菈还知道一件事。

即便是吊桥没有放下来的城门,也有卫兵看守。

因为情况特殊,甚至有可能增加戒备的兵力。

「教、教官大人……怎么办……?」

楚菈压低了嗓音说道。

她从刚才开始就惶恐不安,始终紧紧抓住亚雷克的衣襬。

亚雷克完全不为所动。

不论是在旅店的吧台炒豆子的时候,还是看著她从悬崖跳下去的时候──

他脸上总是挂著一如往常的笑容。

「我们直接从城门进去。」

「唔……为了不曝露行踪,从壕沟游过去或爬上城墙之类的……」

「如果从壕沟游过去,我们要在哪里上岸?」

「呃,这个……」

「攀爬城墙就更不可能了,那种做法等于在诏告天下『我在这里,快来抓我』。晚上有个人形大的物体在城墙上乱窜,如果是你在巡逻会没发现异状吗?」

「……这、这么说确实……」

「所以说,从城门进去是最安全的做法。」

「我不是很懂您口中的『所以说』是什么意思。」

「这只是在验收你修行的成果。」

「……」

「如果是白天,只要混入人群就能轻轻松松闯入城内。晚上正好可以验收修行成果。」

「教官大人,从您的话里听来好像有『白天难度太低了』的意思。」

「这不是当然的吗?因为可以混进人群,小偷一般也会挑在白天下手。至于『融入黑夜』这种事,我们又不是虫子或鸟类,人类大小的物体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这个人没救了。」

「怎么了?」

「没、没事……我知道了。况、况且,要是等到白天就来不及了。」

「用不著担心,我认识每一位近卫兵,我们只要抵达露克蕊琪雅陛下房间附近就行了。」

「这情报完全没有帮……没事。具体来说该怎么做?应该不会只是走过那些卫兵身边,接著直接闯入城内吧?」

「对,我们正是要从那些卫兵身边走过去,并闯入城内。」

「那样行踪会曝光吧。」

「万一行踪在那里曝光,就没办法继续前进了。」

「我实在看不见行踪不会曝光的未来。」

「未来要靠自己开拓。」

「意思是要杀了那些卫兵开路吗?」

「不能杀人。」

「不然要怎么做?我觉得头脑愈来愈混乱了……」

「所以说……对了,你看我示范就知道了。」

亚雷克说著便往吊桥的方向走去。

他用寻常的步调走著,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

因为没有脚步声,她开始怀疑他该不会是飘在空中吧……

亚雷克走著。

他走在吊桥上。

他走在铺上石砖的地面。

他走在士兵的视野里。

他走在士兵身旁。

然后,他走进城内……进入了王宫的范围。

「……咦?」

他走进城内朝这里挥手。

楚菈的眼睛和嘴巴全张得老大,她呆呆看著亚雷克。

他果然在城内。

而且他还笑容满面地挥著手。

怎么办?

眼前的状况实在让人摸不著头绪。

他不像耍了什么花招,也不像有设下机关。

该不会亚雷克是住在旅店的精灵,是只有客人看得见的幻想?她不禁产生这种荒诞的念头。

如果他是精灵,就解释得通他的许多行为了。童话故事的精灵大多喜欢恶作剧,或是因为价值观不同而杀死小孩子。

换句话说,对面的亚雷克是幻影?

真正的亚雷克其实在自己身旁?

不对,真要说起来,修行的记忆本身就是一场噩梦吗?

楚菈胡思乱想了起来。

再这样下去不行。

她阖上双眼、调整呼吸。

然后,她再次睁开眼睛。

亚雷克就在她的身边。

「哇、哇啊──唔。」

她差点大叫出来,赶紧摀住了嘴巴。

亚雷克依然笑容满面,他竖起食指抵在唇上。

「安静点。声音太大的话,对方会发现我们。」

「对、对不起……」

「总之,就用我刚才的方法进行。光用口头解释你好像无法明白,所以我实际示范了一遍。你懂了吗?」

「我反而愈来愈糊涂了……简单来说,您刚才是用了什么方法?」

「就像是『在可以走过去的地方,就这样走过去』呢。」

「那个…………拜托您别说的好像是风和日丽的午后,在附近悠闲散步一样……」

「不然,像是『因为发现可以过去的地方,所以过去瞧瞧』这种感觉吧。」

「说得像小孩子在路上探险也……」

「『去了就知道』。」

「……」

「『走吧』。」

「…………」

「『快一点』。」

笑咪咪。

亚雷克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不过,感觉得出来他的心里肯定无比焦急。

看不出情绪起伏的他,居然会如此明显地表现出急躁的态度。

要是再继续拖延下去,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举动。

楚菈握紧拳头,压抑著发抖的身体。

「我、我知道了……我下定决心了。」

「很好,我们这就走吧。用不著担心,这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实战,但这次我会在一旁提供协助。完成『保护女王陛下』这个真正的目的前,在『成为近卫兵』这种小事上受挫并非我的本意。」

「不管是成为近卫兵还是闯入王宫,都不是小事吧。」

「这种事我一个星期会做三次左右。」

「……」

「别担心,既然我做得到,你一定也能做到。」

「您说的是。」

她如此应道,并露出了死气沉沉的目光。

她的内心莫名平静。

仔细想想,被卫兵发现这种事没什么好害怕的。

比起那种事情,还有更可怕的生物在自己身旁。

她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入侵王城。

她没有死。

但她紧张得要死。

「跟著亚雷克寻常的脚步往前走」。

楚菈做的正是这件事,只是这样的行为非常困难。

为什么走过士兵身边不会引起注意?

为什么只是走路却能悄无声息?

要怎样才能做到完全无声,并且在空气没有产生震动的状态下打开门?

他的存在简直是毫无道理。

自己不可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然而──由于亚雷克不时发出声响引开士兵的注意力,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女王的寝室。

他们站在一扇装上了门环、在室内显得格格不入的气派大门前。

感觉像是王宫内忽然冒出了某人的宅邸。

那里和之前的通道完全迥异。

首先,里面非常凌乱,但没有给人脏乱的印象。

实际上,里面没有灰尘,也没有满地的垃圾。

房里只有像垃圾般被散落在地的金银珠宝。

楚菈听说这些全都是献给女王的宝物。

耀眼的珠宝简直让她目眩神迷。

然而,女王似乎完全不将这些宝石或黄金看在眼里,也可能她明白自己才是至高无上的艺术品──

散乱的房间内,唯一整齐的空间是中央的沙发。

露克蕊琪雅女王今天也穿著有如内衣的装扮躺在沙发上。

「哎呀,欢迎,我们今天都不是一个人呢。」

她的心情似乎不错。

露克蕊琪雅欢迎著忽然来访的亚雷克与楚菈。

正如同她所说,他们彼此都不是一个人。

露克蕊琪雅身边有六名近卫兵,她们一致穿上了银白色的铠甲、佩带相同样式的长剑。

每位近卫兵都是年轻的女性。

她们是楚菈憧憬的近卫兵前辈。

亚雷克与楚菈忽然闯入,自然让她们提高了警觉。不过……

发现对方是亚雷克后,她们的态度也跟著丕变。

「教官大人!……咦,教官大人!?」

「我我我我我我没没没有有有做坏坏坏坏事事事事事。」

「喂,冷静点!近卫兵必须随时保持冷静!」

「我、我不行了……我什么事也没做……我没有做出需要遭遇这种下场的事……」

「………………………………………………………………………………………………………………………………………………………………………………………………………………………………………………………………………………………………………………………………………………嗯。」

她们惊慌失措到了极点,甚至有人昏了过去,也有人不发一语、全身僵直。

憧憬的前辈们表现出方寸大乱的一面。

然而,楚菈并未因此幻灭。

每个人都一样。

每位近卫兵都遭到这位怪物教官各种不合理的要求,她产生了强烈的亲近感。

就算成为了近卫兵,自己也有足够的信心胜任这个职位。

楚菈看著眼前为心伤所苦的前辈们,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亚雷克完全无视近卫兵的丑态开口说道:

「楚菈小姐,快向女王陛下报告吧。」

「是、是!」

楚菈走到女王陛下面前。

露克蕊琪雅依然躺在沙发上,她目光愉悦地望著楚菈。

面对地位崇高的女王,楚菈屈膝跪了下来。

「在下楚菈•马克雷尼,已完成『银狐亭』的修行。」

「是吗?辛苦你了。那么这就叙任吧。快给这孩子剑和铠甲。拜托你们沉著点。」

尽管女王下达了指示,近卫兵却迟迟没有行动。

她们的视线紧盯著亚雷克,犹如农夫碰巧遇见了凶猛的野兽。

亚雷克叹了口气说:

「各位,女王陛下下令啰。」

剎那间。

近卫兵们站得笔挺,敬礼后俐落地动了起来。

看见近卫兵那个样子,露克蕊琪雅欣喜地眉开眼笑。

「你瞧,我就说比起我,她们更效忠你吧,真拿她们没办法。」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有在修行中命令或强迫过她们……不晓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人类有服从强者的本能呢。」

「我认为只有武力高强的话,不算是真正的强者。」

「哎呀?这么说的话,权力又该怎么说?如果你提出要求,我可能真的会制定出一、两道法律来呢。」

「我会小心不要说出『希望能有这样的法律』这种话,好像会树立不必要的敌人呢。」

「说到敌人,好像有人要杀了我呢。」

露克蕊琪雅说得十分悠哉,完全感觉不出不安或恐惧。

亚雷克回应的态度也很类似。

他笑著说:

「发出杀人预告的犯人,听说自称『银狐团』。」

「……简直是惟恐天下不乱。但我其实该感谢发出杀人预告的犯人,因为这样让我能看见你那张俊秀的脸庞呢。」

「按常理思考,应该会在明天女王陛下向宪兵演讲时发动攻击,因为一般市民也能参加。」

「是啊。我因为太害怕了,本来想取消这项行程,但要是我说『在军队聚集的场合,我怕会有刺客出现所以不想出席』,恐怕会惹怒军方。」

「考虑到外界的观感,也不能缺席。」

「倒是有件事……」

「什么?」

「你说『按照常理来思考』,表示也有不按照常理的想法吧?」

「是,犯罪声明的名称让我很在意。」

「因为是『银狐团』嘛。」

「总之,城里最好提升戒备。假使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近卫兵也能应付。比起这次事件可能存在的幕后主使,我有自信自己的指导能力更强,毕竟我可以储存。」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很兴奋呢。」

「近卫兵要整天保持在警戒状态也没有问题,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请让楚菈小姐从今天起正式成为保护你的一员。」

「没问题。」

楚菈在旁边听著,她一时间无法理解这段对话的意思。

但她马上察觉事情的重要性。

自己已经是近卫兵了。

可是,成为近卫兵与担任重要警备职务是两回事。

近卫兵是精锐部队,人数约有三十人。

其中六人负责保护女王陛下的安全。

想要进入「六人小组」只能提出申请,然而……

这样的心愿忽然实现了。

「女、女王陛下!这么轻易决定好吗!?」楚菈惊慌失措地说。

「因为是亚雷克的要求嘛,他可是我的勇者喔,不论什么请求我都会答应。」

「太、太随便了吧……」

「哎呀?我这个人本来就很随便喔?」

「……」

「要说根据的话,那就是他的人选绝不会错,尤其他不是基于人品,而是单纯以能力作为依据的时候。因为他能看见那个叫什么『数值』的东西嘛。」

楚菈把视线转向亚雷克,他笑著点了下头。

「协助新人冒险者是我的工作,在冒险者达成一开始的目标前,由我们帮忙提供修行、美味的餐点和舒适的睡眠品质……但是,我不会推荐没有实力的人或硬逼对方完成目标。你有比其他近卫兵更优秀的地方。」

「是、是什么……?」

「称霸地下城的功绩。」

「……」

「在实力足以杀死自己的怪物聚集的地下城战斗,其经验已化为你的血肉,让你能应对其他近卫兵应付不来的状况。」

「…………」

「你可以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我会推荐你,不是知道你的夙愿后决定助你一臂之力。」

「教官大人……」

「但你千万不能过于自大。你的实力并没有特别『强』,只是一旦碰上在过去的训练中无法应对的状况,有可能会需要你的力量。换句话说,这是基于你的成绩进行的判断。」

他的语气相当平静,正因如此,这些话令楚菈忍不住震惊。

「……您的意思是我能保护女王陛下吗?」

「你有这样的实力,而且陛下也答应了我的提议。这是事实,也是现实。」

「…………终于……我终于能报答陛下的救命之恩……」

楚菈握紧了拳头,身体微微发抖。

就在此时──

四名意识清醒且精神状态尚能行动的近卫兵,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

她们拿来了剑和铠甲。

那是近卫兵专用的白银铠甲,以及刀刃刻有美丽纹样的长剑。

露克蕊琪雅起身,接过递上来的剑。

楚菈急忙将头低了下去。

「正式仪式会择日举行,今天能先进行简略的仪式吗?我的名字太长了,报出全名实在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谨、谨遵从女王陛下安排!」

「可以吗?那么──我以女王的权限,任命你为骑士。」

露克蕊琪雅挥剑点了下楚菈的肩膀。

这动作象徵斩首,表示她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家世以及所有的枷锁,今后将改头换面、心怀忠义,为国家与国王献上自己的性命,以此将这样的盟誓刻入灵魂。

「把头抬起来。」

楚菈听令抬起了头。

她的眼中映出了留著桃红秀发的绝代佳人。

在照亮房间的灯光下,只有轮廓显得特别鲜明。

曝露的服装,反而更增添了神圣的气氛。

她就像是女神。

经过漫长的时间与艰苦的修行,终于──

露克蕊琪雅举起剑。

楚菈用颤抖的手,接住往自己递来的剑柄。

「在、在下遵命……听凭女王陛下差遣。」

「好,这样就完成了──呼,这种事情认真起来还真累人。再说,也没有人在这样的仪式后真的对我效忠。」

「没、没这回事……」

「如果我和亚雷克同时下达完全相反的命令,你会服从哪一边?」

「我、我会想回家。」

「诚实的孩子,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露克蕊琪雅开心地笑了起来。

然后,她往沙发躺了回去。

「我的勇者。」

她呼唤道。

亚雷克表现出不解的样子,脸上依然笑容满面。

「什么事?」

「你打算怎么做?从过去的经验看来,既然是和『银狐团』还有这个组织的前身相关的事件,你不可能静观其变。」

「对,我会以自己的方式采取行动。之前盗用过我们名字的人也被蒙在鼓里,这次说不定能将那个教唆他们使用『灰客』或『狐狸』名号的幕后黑手,查个水落石出。」

「你会采取行动的话,不就不需要她们了吗?」

「不,我应该会在攻击发生之后行动,因为我的目的不只是实行计画的犯人。既然报上『团』的名号,照理来说也有负责计画和收集情报的人员,我有问题要问他们所有人。」

「这么说来,你不会保护我啰?」

「保护你的重责大任由各位近卫兵负责,这负担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是吗?」

「对,我一次也没有成功保护到什么人。」

「……既然你这么说,好吧,我会相信我的近卫兵。」

「非常明智的判断……希望这是最后一件和『银狐团』有关的事件。」

「这心愿有实现的可能吗?」

「只要能抓到导致银狐团灭亡的人物──引发这一连串与银狐团相关事件的幕后黑手。」

「……好像很难呢。」

「是啊,但我一定得逮住那个人。」

「因为你继承了名号吗?」

「这也是一个原因……而且,那个灭团的人,很有可能是我在这个世界的亲生母亲。」

「……」

「那个人在很久以前就过世了,一般来说不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不过……如果她还活著,我有很多事要问她,所以这件事还是得由我来解决。」

亚雷克笑著,接著他鞠躬离开房间,把楚菈留了下来。

然后──露克蕊琪雅似乎听见了他的低声呢喃。

这是我和「辉芒」的恩怨。

新的一天到来的瞬间,也是行动开始的时间。

暗夜中,那人无声地展开了行动。

篝火照亮巨大的宫殿,那人轻易入侵了戒备森严的王族居所。

那人非常清楚如何消除气息。

那人是万中选一的人才。

在形同丧命的训练中,那人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所以那人明白生命的虚幻,以及生命的尊贵。

同侪的死令人心痛。

──太可惜了。

那么贵重的性命,为什么要在修行牺牲?

如果交给我,我一定能用更俐落又痛苦的方式杀了他们。

那人喜欢杀人。

生命既虚幻又尊贵,死亡总是令人心痛。

那人喜欢那样的痛苦。

那人喜欢那种失落感,还有想像那条人命在将来可能体会到的幸福。

那人热爱自己强大的实力,足以轻易夺去如此重要的事物。

然而,那人秉持禁欲主义。

那人不会恣意杀人。

只夺去目标的性命,是那人给自己制定的规矩。

忍耐得愈刻苦,愈能得到巨大的快乐。

目标是地位崇高的对象时,那人更是兴奋地几近失禁。

这次的目标是女王。

那人简直兴奋得不得了。

要用什么方式杀了她?

要用什么方式夺去她的性命?

正因为是独一无二的宝贵性命,那人的态度十分真挚。

而且,那人不停想像著最尽兴的玩弄方式。

那人对「生命」的态度比任何人都严肃。

另一方面,那人对「杀害」的态度却不太正经。

那人从没有在冲动的驱使下杀过人,反倒在夺去他人性命的时候,总是强烈地感到惋惜。

最重要的是「如何」杀人。

那人钟爱会导致人类死亡的行为,并且衷心期盼永远不会出现那样的结果。

那人就是被如此塑造的。

没多久,那人抵达了目的地的房间。

女王的寝室。

眼前出现了一扇尽管位于室内,却安装了门环的厚重门扉。

那人屏除气息潜入了这个地方。

实际上,那人经过的每位卫兵,都没有发现那人的存在。

那人嗤笑著卫兵的无能站到门前。

出入口只有这里。

要是打开这么大一扇门,肯定会引起注意。

由于师父发出了恐吓信,对方想必也加强了戒备。

恐怕有卫兵驻守在内,不晓得布署了多少兵力?

听说女王的近卫兵全是年轻又优秀的女性。

房里不知道有多少位近卫兵,她们必定会拚死抵抗吧。

那人严格要求自己,不杀害工作以外的目标。

不过,在工作上与自己作对的对象除外。

夺去那些女性的未来,究竟能带给自己多深的遗憾。

那人拭了下口水。

然后──那人光明正大地打开了门。

「上!」

近卫兵一拥而上,像是早已在等待那人的到来。

那人不禁陷入混乱。

那人打开了门,行踪曝光是意料中的事。

然而,这里是王宫,不只戒备森严,也鲜少有入侵者能闯入女王的房间。

那人以为,近卫兵势必会为了自己的闯入而困惑不已,并饱受惊吓。

她们预测的攻击发动时间必定是在演讲时。照理来说,一天刚开始的这时间,应该会放松戒心。

尽管如此──那人受到了激烈的攻击。

那人不曾怀疑自己有多么优秀。

征服随时有可能丧命的危机,是那人自信的来源。

可是,那人不知道──

近卫兵们经历的不只是「随时可能丧命的危机」,她们更是完成了「死亡修行」的勇士。

面对意料之外的事态,那人不禁惊慌。

不过,那人马上恢复冷静的思考。

近卫兵的工作是保护重要人物,换句话说,一旦重要人物遭遇危险,她们必会挺身而出。

那人尽管惊慌,还是将注意力转向了原本的目标。

在金银财宝散乱一地的房间中央,有个令人垂涎三尺的肉块躺卧在高级沙发上。

做为一个女人,她肯定也十分美味。

然而,当这条命失去了滋味,国民内心开了个大洞──

光是想像这样的情形,那人就无比亢奋。

那人握住了一把简陋的刀子。

那把刀根本没有刀刃的形状,只是个厚重的金属块。

那人振起毛皮斗篷,向微笑躺在沙发上的女王发动攻击──

然而,那人只是作势攻击女王,真正的目标是为了保护女王而冲上前的近卫兵。

近卫兵真的为保护女王展开了行动,不出那人所料。

黑色的秀发。

娇小的身影。

恐怕还未成年的年纪。

──那人想像著她的未来。

那人描绘起她光明而且幸福的未来。

那人带著万分感慨,将刀子往挡在女王与自己之间的近卫兵脖颈挥了过去。

遗憾的是──

「休想得逞!」

一把刻了美丽纹样的长剑阻止了刀子的行动,应对态度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遭受攻击。

那人的心里愈来愈混乱。

眼前是一位年幼的近卫兵,她采取的行动不像是要保护重要人物,反而像是灵敏地察觉到了四周涌来的敌意。

她透过敏锐的观察力,得知遭受攻击的对象是自己或其他人。

那个样子简直像是挑战地下城的冒险者──

有两件事让那人出乎意料。

一是对方预料到这次的袭击行动。

二是对方察觉自己的攻击目标。

此外──还有第三件出乎那人意料的事情。

近卫兵的实力异常坚强。

「……啧。」

情报与现实出现了极大的差距。

那人判断袭击前制定的计画派不上任何用场,当下决定撤退。

近卫兵没有追击。

这样的对应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她们不可能认为袭击者是单独行动,况且她们主要的任务是保护重要人物。

她们不可能因追击导致女王身边的兵力变得薄弱。

那人这么判断,一鼓作气逃了出去。

那人穿过城内、冲出城门,埋头狂奔逃回巢穴。

没有追杀自己的气息。

今天袭击失败的理由,可以之后再仔细检讨。

所以说──回去吧。

那人也想当面对擅自发出恐吓信的师父抱怨两句。

那人打定了主意,一路往前冲。

在那人背后,戴著狐狸面具的人影无声无息地追了上去。

「你回来啦,我等你很久啰。你果然在调查的地方呢,真不愧是布琳琪朵。」

那人回到巢穴时,有个男人在巢穴内。

那是间倒闭的酒馆。

木桌杂乱地堆放在室内,空酒瓶散落一地。

男人屈起单膝坐在一张桌子上。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二楼的一扇小窗,将夜晚的微弱光亮洒落在男人身上。

那是个奇怪的男人。

他披著银色毛皮斗篷又戴著面具,面具穿戴的方式不像有要遮住脸的意思。

那张面具上头绘有阴森的图样。

面具上画著双眸细长的野兽,看似狐狸,又像是狗。

男人的年龄不详,看起来很年轻,但似乎没那么年轻。他像是上了年纪,但也像是年纪不大。

他脸上没有人类气息的笑容和面具有些神似,散发出骇人的气氛。

然而,比起眼前的男人,那人伤透了心。

第一次执行任务失败了。

为了下次不再失败,必须进行彻底的检讨。

在检讨之前,那人想先好好睡一觉。

那人原本想这么做──谁知道男人居然碰巧坐在他用来睡觉的桌子上。

那人无法原谅男人的行为。

「你是什么?为什么在这里?不,用不著说了。快闪开,否则别怪我把你大卸八块。」

「亚雷克山达。」

「……什么?」

「我的名字是亚雷克山达,你可以叫我亚雷克或是亚雷克斯。」

「…………」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难不成你的名字也是亚雷克山达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亚雷克山达被人说中名字,他提高了警觉。

相对之下,笑脸迎人的男子──亚雷克始终笑容满面,保持著像是压抑著情感的笑容。

「终于让我找到了。」

他用冰冷得令人发寒的嗓音,低喃著说出了这句话。

亚雷克山达感觉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我在害怕?

他无法忍受自己竟会产生这样的怀疑。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再说你的名字为什么和我一样?应该不是碰巧吧?」

「她为自己的儿子或弟子取名时,一定是取『亚雷克山达』这个名字。」

「……」

「虽然不知道她对你来说是师父还是母亲……『辉芒』还好吗?」

「…………」

「啊啊,如果你不想回答,不用回答没关系。从你的反应,我大致看得出来。她果然还活著,这下我终于得到确切的情报了。太好了,我一直相信她不是那么容易没命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她的亲生儿子。」

「……什么?」

「正确来说,把我在这个世界生下来的人是她。」

「蠢………………蠢话连篇。师父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儿子,她看起来顶多──」

「她看起来像个小孩子,顶多是十来岁的少女吗?」

「……」

「那个妖怪还没老啊?话说回来,既然你知道她的外貌,那就更确定了。老实说,我找『辉芒』找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大家都认定她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但我总觉得她没那么容易丧命。太好了,我有好多问题要问她,可以带我去见『辉芒』吗?」

「…………」

「你选择保持沉默,是因为忠诚吗?还是害怕?出于情理?……不好意思,我今天展开行动的原因不只是侠义,还包括了私人恩怨,要是你继续保持沉默,我也只能采取适当行动。」

「哼……你以为自己赢得了我吗?」

「这不是赢不赢的问题,重点是根本打不起来,你实在太弱了。」

「狂妄的家伙,可是啊──难道你以为我们是单独对决吗!?」

那人吶喊道。

接著──

酒馆的地板上,有个盖子掀了开来。

盖子底下陆陆续续涌出双眼无神的群体。

那群人中有各式各样的人种,性别也不一样。

唯一的共通点是,从他们身上感觉不到「意志」。

他们像排排站的人偶,是群死气沉沉的群体。

「上吧!失败作!保护我这个成功作!」

他们听从亚雷克山达的指令向亚雷克发动了攻击。

亚雷克笑了。

无数的刀刃逼上前来。

面对这样的景象,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坐在原地观望战况。

然后──

逼近亚雷克的那些「失败作」,像断了线般接连倒地。

有的人在空中失去意识。

有的人倒地不起。

有的人当场跪倒在地。

亚雷克像是在观赏一出熟悉的剧码,只是坐在那里看著。

另一位亚雷克山达显然是惊慌失措。

「你、你……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

「我什么也没做。亚雷克山达先生,如果你自称为『灰客』,为了守护继承的名号,我会独自前来拜访,自称『狐狸』也是相同的情形。」

「…………」

「可是,既然你报上的是『银狐团』的名号,我们可不会坐视不管。」

「……什么──」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他总算发现了──影子轻盈晃动著。

从酒馆的黑暗中,走出一道道银色的影子。

那是披著相同样式的毛皮斗篷,且戴著相同面具的一群人。

他们是在什么时候闯进来,又是潜藏在什么样的地方呢?

戴著面具的一群人接连现身,包围住两位亚雷克山达。

亚雷克山达的打扮与这群人如出一辙。

脸上挂著阴森笑容的亚雷克笑著说道:

「过去,在某个地区,有个著名的犯罪组织『银狐团』,不对──这个组织的前身,『光辉的灰狐团』因为十年前某起事件而解散了。」

「……」

「不过,『光辉的灰狐团』收留了许多无处可去的孤儿、原本是奴隶的人以及逃亡的奴隶……要是就地解散,这些成员很可能陷入沦落街头的下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冒险者或有赖以维生的手段。」

「………」

「于是,继承三位创始者名号的我创立了『银狐团』,成立披著冒险者组织外皮的犯罪组织──不对,真要说起来是工艺创作组织。」

「………………」

「现在的成员不再从事犯罪行为,而是日以继夜地制作酱油或种植白米,贩售我故乡的食材或工艺品,过著和平而且安定的生活。」

「……哈。」

「所以──为了组织成员的将来著想,其中一位让出了名号,而且表面上已经死亡的创始者居然出于兴趣到处捣乱,这样的现状让我很伤脑筋。」

「…………哈哈。」

「我平常都尽量克制自己不说脏话,如果要我老实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老太婆跑出来乱个屁,小心我杀了你。』大概是这样吧。」

「哈哈哈…………什么嘛,原来我也是失败作。」

「什么?」

「我们所有人都是为了更接近你的实力,而被『辉芒』利用了吗?」

「…………我不清楚你的遭遇,但只要你老实带我去见『辉芒』,并且把知道的所有情报都告诉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饶我一命?」

「意思是,只会改变你的人格。」

一个人从戴著面具的团体中走了出来。

那人留著金发,疑似是位女性。

她恭敬地在亚雷克身边跪下,递出了某样东西。

亚雷克山达得到过相同的武器。

那是约与刀子等长的简陋金属块,看起来不像刀子的物体。

──那恐怕是真正的断裂圣剑。

亚雷克接下那个物体,向身为「失败作」的男人说:

「接下来,我会劝你进行储存。」

这时,出现了一个散发著微弱光芒的球体。

那是个奇妙的物体,它摇摇晃晃地飘在空中。

两位亚雷克山达都笑了。

其中一位是乾笑。

相信自己拥有优秀实力,而且是站在许多失败作之上的成功作,热爱践踏人命的亚雷克山达,在看见「师父真正想制造出来的完成品」逼近自己时,他不禁笑了出来。

另一位则是挂著温柔微笑,露出了面具般单调的笑容。

他只是把表情挂在脸上,毫无情感可言。

明明拥有相同名字且受到同一位「亲人」养育,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分别?

「失败作」望著挥起的刀刃。

师父训练自己的目的,似乎正是为了打造出「这样的人」──

「……正常来说,人类没办法毁坏得像你那么彻底。」

亚雷克山达又笑又哭。

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情感,这大概是性命被他人玩弄在掌心的人感觉到的「恐惧」──

他理解到了这一点,不得不屈服于向前逼近、与自己同名的人散发出的那股疯狂气息。

隔天早上,楚菈来到了「银狐亭」。

「抱歉打扰了!女王陛下命我带来这次的谢礼!」

她在旅店门口活力充沛地打招呼。

她穿戴的是近卫兵的铠甲与剑,手里还拿著一个大皮袋。

她等了一会儿,始终没等到亚雷克的回应,倒是有个人从食堂的方向走了过来。

那是亚雷克的妻子•优咪。

优咪脸上始终带著爽朗的笑容,她边用围裙擦手边小跑向楚菈。

她似乎正在料理食物或处理其他事情。

「欢迎,您来的真早呢。」

「昨天发生了很多事,整晚没得休息。我是替女王陛下带谢礼来给教官大人……」

「谢礼?他又做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夫人完全没听说吗?」

「我隐隐约约知道他在暗地里有活跃的表现,详细情形就不清楚了。」

「你们夫妻不会交谈吗?」

「他会把我需要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两位有著奇怪的距离感呢。」

「我也不怎么在意这些事。再说,我们夫妻尽量不讨论客人的个人资料。」

「这次不只是个人资料的层级了,甚至涉及到国家机密情报……」

「这样的话,他更不可能告诉我了。」

她爽朗地笑了起来。

实在是位奇妙的女性,楚菈这么觉得。

从外表看来,她的年纪与自己相仿或更年轻一点,却有种成熟的气息。

虽说夫人毫无疑问较自己年长,会有这样的感觉也很正常……

楚菈目不转睛地凝视眼前的金色狐狸兽人时,对方这么问道:

「我可以代替亚雷克收下谢礼吗?」

「这、这下该怎么办呢,我没想到教官大人会不在旅店。」

「我先生很常不在……因为还有旅店以外的工作,像是修行。」

「……说的也是。仔细想想,我修行的时候,教官大人就不在旅店。因为他一直陪著我修行,导致我疏忽了这件事。」

「就是说啊,其实他有时候真该在家好好休息。」

「你们很少有独处的机会吗?」

「是啊,毕竟还有女儿嘛。」

「…………总觉得有点哀伤。」

「开心就好啰。」

她笑了,楚菈也回她一个微笑。

然后,楚菈决定了。

「请问可以在这里等教官大人回来吗?」

「后面、后面。」

「什么?」

楚菈转头一瞧,站在旅店门口交谈的人──也就是堵住门口的自己的背后,亚雷克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里。

她不禁全身打起了寒颤。

这个人真的平常就感觉不到气息,也听不见脚步声。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穿著陌生的服装。

银色的毛皮斗篷。

他还戴著近卫兵修行结束时,作为结业证明给自己的狐狸面具。

楚菈吓得说不出话。

亚雷克笑盈盈地开了口:

「早安,楚菈小姐,欢迎你到『银狐亭』。」

「早、早、早、早安!」

「怎么了?你不进去吗?你的行李还在房间,我也要将称霸地下城的奖金交给你。」

交到楚菈手中的,是比她带来的还要大上一倍的皮袋。

她不自觉用单手接了下来,随后因为手里感到的重量大吃一惊。

「称、称霸地下城的奖金?」

「是啊,你不是称霸了吗?」

「这、这么说来……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完全忘了这回事。」

「因为是我代你接下了任务,我刚才帮你把奖金领回来了。本来只能领一半,可是你之后应该很忙没空去领,所以这次就特别发放了全额奖金。」

「特别……因为是教官大人出面吧。您是为了这件事外出的吗?」

「……这是其中一个目的。昨天我度过了非常有意义的晚上,离我想知道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又更近了一步,之后还得和内人分享这件事才行。」

「啊,我只是来递交谢礼而已,您现在就可以说了。」

「可是内人为了早上的准备工作已经回到厨房了。」

「……真的耶,她不在这里。」

为什么这对夫妻行动的时候,完全不会发出一点声响与气息?

为什么他们能在日常生活中,做到如此高难度的潜伏技巧?

难怪他可以一周潜入王宫三次。

恐怕在这对夫妻面前,再森严的戒备也都没有意义。

楚菈正试图理解这件荒唐事的时候──

「你完成了近卫兵的第一份工作,辛苦了。」亚雷克笑著说。

「……总觉得不管是称霸地下城还是近卫兵的第一份工作,都因为发生得太快,没有什么真实感……」

楚菈俯视自己的身体。

身上穿的是近卫兵的铠甲,腰间佩带的是近卫兵的剑,手里还留著与袭击女王之人交战的手感,还有让对方逃走的事实。

……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份工作,但其实还没真正完成。

「我还得找出袭击陛下的人,把那个人逮捕到案。」

「逮捕犯人是宪兵的工作,政治犯……虽然那个人应该不是,但社会一般认为攻击女王的人就是政治犯,照理来说会由宪兵第一大队展开搜查。话说回来,那个人马上就会自首了。」

「什么?」

「没什么。对了,我还没恭喜你,恭喜你当上近卫兵。」

「谢、谢谢!教官大人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肯定在成为近卫兵前就撑不下去了。尽管心灵饱受挫折却还是拖著自己的尸体前进,这都是多亏了对教官大人的恐惧。」

「……这是在感谢我吗……算了。我只是完成份内的工作而已。」

「不过,教官大人的正职是什么呢?」

「什么意思?」

「您除了经营旅店也协助修行,从夫人的话里听来,您的生意范围很广。虽然这些可以统称为工作,但您不会太忙了吗?」

「我的工作基本上只有一个。」

「哪一个?」

「『向不受上天眷顾的人伸出博爱的手』。」

「…………」

「请不要摆出那种『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的脸。」

「抱、抱歉。不过……博爱的手?不是死神的手吗?」

「死神的手是什么意思……在我这里修行的客人可没有一位死去。」

「关于您的发言,我实在有很大的意见。」

「可是,实际上确实没有人真的丧命。」

「大家是在修行中丧命。」

「哈哈哈,最后还是活下来了,不是吗?」

「所以说……」

「不管重来多少次,只有活著的人能将人生活到最后,重要的是『延续人生』。」

「……原来是这个道理。」

这样的解释未免流于结果论,实在不像人类的逻辑。

不过──他的话确实有道理。

只要此时此刻活著,就是活著。

只要活到最后,不管死过多少次都算活著。

「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喔。」亚雷克用轻柔的嗓音说道。

「……」

「近卫兵的工作是用生命保护重要人物,我能明白各位有时候必须牺牲自己的性命,况且我也没有阻止的权利。」

「……是。」

「所以,你要变得比现在更强。如果实力够坚强,就不需要为生命的取舍做出选择。你不再需要做出该让自己还是他人活命的抉择,而是能够同时保护自己与他人。」

「我会将您的教诲铭记在心。」

「如果有需要的话,欢迎随时前来寻求协助。下次不会再这么匆促,我保证会进行完整的修行。」

「………………………………………………………………………………………………」

「楚菈小姐?」

「我、我要回、回去了……我要回城里。」

「你要走了吗?你一定很忙吧。对了,女王陛下的谢礼就送给你吧,当作祝贺你就任近卫兵的礼金。」

「什么?那、那怎么行!陛下会生气的!」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的钱多到花不完,不如你拿去请大家吃饭。我想到了,陛下不时会召开女子会,你也可以把那笔钱当成女子会资金。只要说是我的意思,陛下想必不会反对。」

「……将陛下赐予的谢礼退还,这么做实在太不敬了……但教官大人情况特殊,做出这种事也不会遭到谴责吧。」

「是啊,反正是常有的事。」

「……陛下常赐谢礼给您吗?」

「那位大人喜欢送礼物给人,柜台不是有个花瓶吗?」

「……是有个花瓶。不知道该说是朴素……还是别有风味……很难用言语形容,那东西的品味我无法理解……」

「那是陛下亲手制作的花瓶。」

「…………什么!?」

「那是她孩提时的作品,现在的陛下肯定能做得更完美。不过就像楚菈小姐说的,这花瓶别有一番风味,所以我决定放在柜台上。陛下自己似乎很不满意这项作品,她还说『绝对不许告诉别人是我做的』,禁止我把这件事说出来。」

「咦?陛、陛下禁止您说出来吗……?您把这件事告诉我不要紧吗?」

「所以说是秘密。如果她知道我说出来了,说不定会用科处刑罚的方式来惩罚我。」

他笑著将食指抵在唇边。

楚菈猛点头。

……再继续闲聊下去的话,恐怕会听见更多「不能知道的事情」。

「我、我先失陪了。」

「那我帮你把房间内的行李拿来。」

「麻、麻烦您……回想起来,虽然停留的时间短暂,但这地方充满了各种回忆。这是一段短暂却又浓密的时间,浓到充斥著血的味道……」

「有血的味道吗?」

「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以为衣服沾到味道了,虽然设计上不会有这个问题。」

「…………什、什么意思?」

「什么事也没有,没味道就好。」

「是、是吗?……总之,我要向您道谢,是教官大人帮我实现了梦想。」

「我只是做自己份内的工作而已。」

「『向不受上天眷顾的人伸出博爱的手』是吧?」

「对,虽说执行上很困难。我的手始终无法伸向最重要的人。」

「……教官大人?」

「没事,我这就去帮你把行李拿下来。」

亚雷克在鞠躬之后离去,楚菈望著他走上楼梯,然后摸了佩带在腰间的剑柄。

那里佩带的是近卫兵的剑。

那是她朝思暮想的梦想,也是梦想实现后留下的现实。

……仔细想想,修行的日子迷迷糊糊的,像场梦一样。

自己似乎得到了许多帮助。

今后,以自己的力量活下去的时间将就此展开。

等待行李拿来的期间,楚菈愣愣地想著这些事情。

夜晚。

「银狐亭」结束了繁忙的一天,进入沉睡。

客人们想必早已睡得香甜。

亚雷克在结束所有工作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是个简朴的房间,房里有一张大床,两个女儿和妻子都已经睡在上面。

亚雷克钻进被窝,还没睡著的优咪迎接他。

「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普兰和诺娃好像都睡著了。」

他看著睡在优咪与自己中间的两位少女。

她们露出了幸福的睡脸。

……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窄小了,他们不禁笑著想道。

优咪笑著说:

「等她们成年后怎么办?」

「怎么办啊?这问题我倒是没想过。」

「因为我们只是埋头往前冲嘛。」

「是啊……对了,昨天晚上我终于找到『辉芒』的……下落,正确说来是她的踪迹。」

「你还在找她吗?」

「当然还在找,而且我这次确定了她还活著,过去的努力没有白费。」

「……」

「我结识女王陛下,展开了公权力的网,如果是犯罪者一定会自投罗网。」

「……」

「我运用公会长的人脉,展开了公会的网,如果靠冒险者维生肯定会上钩。」

「……」

「我经营旅店,展开了市井的网,如果她住在王都,总有一天会上门。」

「……」

「我靠著新生『银狐团』的活动,在职业工会也张开了网。就算『辉芒』伪装成劳工,她也绝对会陷入圈套。」

「你设下了这些网,但没有一个真的逮住了她,反而是为了情报网拓展的生意愈做愈有模有样了吧?」

「……就是说啊。我发展出这么周密的情报网,她都没有落入网中,但我现在终于确定她还活著。」

「…………你现在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

「事情不是过了十年吗?你一开始的目的是『找出导致组织毁灭的犯人』,后来我们有了正常生活,也有了女儿……虽然不是我生的……也和各种人建立起关系。你不觉得现在的生活也很好吗?」

「不觉得。」

「固执的家伙。」

「我当然不会这么觉得,毕竟我们还没正式结婚。」

「……」

「你的父亲是『灰客』。」

「……好像是这样。」

「可是,你的母亲不晓得是『辉芒』还是『狐狸』。」

「确实是这样。」

「然后,在这个世界生下我的是『辉芒』。」

「……」

「如果生母相同,就算生父不一样也不能结婚,所以我得确定这件事。」

「我倒认为不清不楚也没关系。」

「再说,最近发生了很多让人联想到『银狐团』……正确来说是『光辉的灰狐团』的事件,我想或许是『辉芒』也希望我能找到她……我必须实现她的心愿。那个人虽然拋弃我,但总是我的母亲。」

「如果她真的希望你找到她,直接出现不就好了。」

「她不可能直接出现,因为那个人一点也不坦率。或许她有想出现也不能出现,只能偷偷展现存在感的隐情……不管怎么样,要是让我找到她,我肯定会狠狠揍她一拳。」

「你会揍死她的……」

「我会让她先储存。」

亚雷克的神情相当严肃。

优咪笑著说:

「那就再四年吧。」

「什么四年?」

「期限。不管是找出『辉芒』的下落,还是找到前『银狐团』灭亡的真正原因,还有确认我们的生母是不是同一个人。在这些孩子成年前的四年……要设下这样的期限吗?」

「……」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况且,我几乎记不得过去的事了。」

「……说的也是。游戏不能永远玩下去,如果能尽情玩个四年,也该回到现实生活了。」

「加上过去那几年就超过十年了。」

「是啊……好,我答应你,再给我四年的时间。接下来的四年,我会继续找下去,等诺娃和普兰十五岁后,就开始我们自己的人生,过去那些事我会当成没发生过。」

「好啊,我们要再相遇一次吗?」

「是啊,从头开始,和『灰客』、『狐狸』、『辉芒』还有『银狐团』都没有关系。」

「我们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们可能会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到时候我们就从朋友开始做起吧。」

「……我得追到你吗?难度好像很高。」

「没这回事,我大概会对你一见钟情。」

「…………糟糕,我想不出帅气的回应。」

「没关系,我知道你其实一点也不帅气。」

「我也知道你其实意外顽固。」

「四年后再会吧。」

「在那之前,再让我稍微自由一会儿。」

「好,毕竟支持你就是我的心愿。」

两人谈笑著,接著闭上了双眼。

虽然立下了回到现实的约定,但现在还在梦中。

所以,在些微成就感带来的幸福氛围里酣睡,也不为过吧。

索菲因为某个原因,离开了人称「精灵之森」的精灵国。

她来到王都时,碰巧进入了「银狐亭」。

她不具备任何基础知识。「请问您也是要利用不死旅店吗?」当对方这么问她时,她马上应了声「当然」。

因为有著一对巨乳的缘故,她常被人瞧不起,所以她非常害怕别人认为自己无知,最后养成了逞强的习惯。

她顺势展开了修行。痛苦、难受,好想离开。

可是,她感觉自己的实力在迅速增强,因此决定挑战一度放弃的目标。

那就是探索位于精灵之森且名为「鬼树」的地下城。

那是需要具备无比坚强的实力才能进入的地方,

索菲费尽千辛万苦想得到的「某样东西」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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