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亭」的房间。
索菲坐在化妆台前望著镜子。
镜子映出一位精灵族女性。
金发碧眼,还有尖尖的长耳朵,这些全是精灵的特徵。
从脖子往下看,普通精灵没有的巨乳,撑开了用巨大叶片织成的连身裙。
索菲讨厌自己的身材。
精灵这个种族中,男女没有明显的体型差异。简单来说,每位精灵的体型都很纤细。
在这些精灵中,这副丰满的身材格外引人注目。
「精灵之森」所有精灵都穿著的这套服装,在她身上简直成了奇装异服。
而且,她也在人类的城镇遇过色狼。
即使在这间旅店,也有人偷窥她洗澡。
旅店老板给了「偷窥男」一顿教训。
旅店老板,亚雷克山达。
索菲记起他昨天说的话:
「修行可以进入下个阶段了。」
今天的她和平常一样结束修行、回到旅店。
晚餐时,他随口说出了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后,索菲现在正在写遗书。
「既然是第二阶段,难度想必比第一阶段更高。」
不会有人在他的修行中丧命,但说不定免不了心死。
即使是第一阶段,她也每天都觉得心力交瘁。
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
一再死去的这副身体还算活著吗?难道不是自以为活著,其实早就死去了吗?
生死观逐渐改变,她也清楚这一点。
自己的变化让她感到害怕。
在彻底改变之前,她打算写下遗书。她拿起笔,借来了墨水壶,像这样坐在羊皮纸前。
可是,这封遗书要留给谁呢?
留给故乡「精灵之森」的精灵吗?
留在双亲墓前吗?
还是……留给原本感情要好的妹妹吗?
索菲想不出遗书要留给什么人,她只想到死也不想和对方讲话的人,或是死后就能见到的人。
想到这里,她终于决定这封遗书要写给谁。
那是她可以信任的人,也是可以托付身后事的对象,那个人就是──
「给亚雷克先生──」
索菲边念边用笔写下文字。
阖上双眼后,那些修行的日子历历在目。
第一次死亡是在一个月前,也是她来到这间旅店的那一天──
○
「欢迎光临『银狐亭』。」
亚雷克先生。
当我来到旅店时,您带著微笑迎接我的到来。
那样的笑容让我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对于男性,我心怀恐惧。
在故乡的精灵之森,我常受男性欺负。来到王都后也有野蛮的冒险者对我做出色狼般的举动。因为这副身材,我甚至觉得活著是件痛苦的事。
然而,您看见我的身材时,没有露出下流的目光。
当时,我对男人的视线特别敏感,我还记得您寻常的迎接方式让我深受感动。
受到您的迎接后,我决定入住这间旅店。
……老实说,我不知道这间旅店是「不死旅店」。
只可惜,我不是个坦率的人。
「你知道这件事吗?」只要人们这么问我,「我当然知道。」我很容易不由自主地表现出逞强的一面。
所以──
「客人也是要利用不死旅店吗?」
「……不死旅店?」
「既然特地来到我们这间偏僻巷弄的旅店,我还以为是听见风声后过来的客人……您没听说过吗?」
「……我、我当然知道。不死旅店吧,其实我正在找这间旅店,少瞧不起人了。」
「我没有瞧不起您的意思……您要接受修行吗?」
「当然要。」
「好的,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我很怕被人瞧不起,会产生这样的心理都得怪这副丑陋的身体。
精灵很少有像我胸部这么大的人。
只要我表现出稍微缺乏智慧或知识的言行举止,「营养都跑到胸部去了」像这样遭到轻蔑的情形就经常发生。
而且,不是精灵之森才有这样的陋习。来到人类的王都后,我同样因为这巨大的胸部听到许多像是头脑不好、性欲强烈这些过分的言词。
为了不被人瞧不起,我养成了逞强的坏习惯,结果连做不到的事情也夸口做得到。
到头来,我还是做不到,照样受到轻视。
我的人生就是一再重覆这样的恶性循环。
用文字写下来后,我终于能以冷静的态度审视自己的人生。
我的人生充满失败,老是与人发生冲突,和早已入住这间旅店的荷舞小姐也起了很多次冲突。
「精灵小姐,我这话没有恶意,但我还是劝你放弃这里的修行。」
「……你是什么意思?你对我的行动有意见吗?」
「我不是有意见,这是忠告。从柜台的对话听来,你其实不知道『不死旅店』吧?我没有不良居心,只是不死和活著是两回事,要是你没有足够的觉悟,最好别接受修行。」
「……别瞧不起人了,我当然有觉悟。我当然是在知道而且做好觉悟的状态下,决定接受修行,没想到你会说得好像我在逞强一样。」
「啧……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继续劝你了,你小心欲哭无泪。」
当时,我只认为她「真是个讲话难听又自大的小矮子」。
然而,她其实是位温柔体贴的女孩子。
我没用多久时间就知道了这件事。
至于原因的话,那天傍晚我马上开始了在「不死旅店」的修行。
修行内容无法用言语形容。
「跳崖」。
「吃豆子」。
从文字上看来,这些事情都很简单。
简单……
真的很简单吗?
我已经无法判断了。
可是,我感觉到的恐怖与痛苦,恐怕文字连其中的千分之一都无法传达吧。
我受到了许多折磨心灵的修行。
我能撑下来也许多亏了天生好胜的个性吧。
不过,那种磨难实在不是光靠个性就可以承受的。
我有个早已放弃的目标。
那是个困难的目标,需要无比高强的实力,因此我不敢把那当成自己的目标。
最初的修行,我只是靠毅力撑过去。
不过,随著克服了一项项修行,我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实力变得愈来愈强。
因为这样,我开始产生欲望了吧。
探索某座地下城的想法逐渐在我心里萌芽。
「鬼树」。
那是位于我的故乡•精灵之森的地下城。
那座地下城受到神化,难度高到无法用王都的等级制测量,附近根本没有人敢前往挑战。
我妹妹进入了那样的地方。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妹妹没有回来。
她肯定死了,我也放弃了希望。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找到她的遗物或遗骨。
精灵的信仰相信死者的灵魂会归于尘土或寄宿于树木,使森林变得丰饶。
我在精灵之森没有好的回忆。
但是,为了让妹妹的灵魂安息,我希望能将她的一部分──就算连一部分都没有──也要归于土里祭吊。
我正是受到这样的念头驱使,才能继续修行。
对死者的吊念。
我抱著这个目标熬过了修行。
○
「根据我的调查,您想探索的『鬼树』大约是一百五十级的程度。」
某天,我本来以为亚雷克先生只是出去走走,结果他好几天没有回来。
他好像闯入了精灵的森林,测量了我想探索的地下城等级。
精灵之森是非常封闭的地方。
即使是人类与各种族营运的「王室地下城调查局」以及「冒险者公会」也无法进入。
自然也不知道我想挑战的「鬼树」,是哪一级的地下城──
我好像对他说过这件事。
我只是不经意地提起这件事,连我也记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说过。
然而,亚雷克先生记住了我说的话,专程为我前往地下城测量等级。
那时候,我的心情不是感激,而是觉得不耐烦。
对于他说「我去鬼树看过了」这句话,我也感到怀疑。
「不可能,我说的『鬼树』可是在『精灵之森』。」
「是啊。」
「精灵之森可是精灵族的国家,除非情况特殊,否则不可能允许其他种族进入。因为那里过于封闭,像我这样觉得厌倦的精灵,就会离开森林到城里。」
「好像是这样。」
「靠著城里的精灵帮忙进入森林,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森林里的精灵瞧不起到城里的精灵。『森林精灵』与『城市精灵』甚至可以当成不同的物种。」
「好像是这样。」
「……所以说,身为人类的您不可能进入精灵之森。」
「如果是用正规手段,的确不可能。」
「……您是用不正规的手段进去的吗?在森林精灵中,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的年轻精灵确实不在少数,这类年轻精灵很难说不会偷偷提供协助。」
「不,我是自己偷溜进去的。」
「……精灵是擅长用弓箭狩猎的种族,照理来说侦查气息的能力也很优越。」
「是没错。」
「一旦有人入侵,精灵会马上察觉,并且随即拉弓射箭。森林精灵对精灵以外的种族毫不留情,每一箭都带著杀意。」
「原来有这回事。」
「…………和您讲话,好像把箭射在杨柳枝上,感觉像白费力气。您瞧不起我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然您是用什么方式入侵的?」
「我只是很普通地走进去──从监视的精灵身边走过去。我边观赏精灵之森的景色边走进了『鬼树』,与两、三只怪物对战,用与公会几乎相同的方式测量危险程度。虽然没有超过一百级的标准值可以对照,所以我是以五十级为基准,判断那里的危险程度是五十级的几倍,使用了这种不怎么准确的测量法。」
亚雷克先生笑咪咪的,他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难如登天的事情。
如果他说的再困难一点,或许我能相信他……
这时候的我还不是很瞭解亚雷克先生。
我隐约感觉得到他不是普通人,但在精灵之森长大的我,实在无法想像有人类能逃过精灵的监视。
那些精灵探测气息的能力,甚至能敏锐地察觉小鸟起飞的气息。
至于他们的视力,甚至可以正确且迅速地数出一大群前进中的虫子数量。
他们要是将箭射向瞄准的猎物,绝对不会落空。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负责看守森林的精灵之能力。
要闯入这些精灵守护的精灵之森是不可能的事,那时候的我如此认定。
因为这件事,差点破坏了他在我心中萌芽的信任感。
我原本以为他是个诚实的人。
他居然谎称自己进入了精灵之森。撒这种弥天大谎,真是太过分了。
我忍不住这么认为。
隔天,我没有前往修行。
我谎称发烧,跷掉了修行。
后来我才知道,亚雷克先生真的进入了精灵之森,且实际测量了「鬼树」的等级……
当时的我一心以为「那肯定是胡说八道」。
我擅自产生这样的念头。
我擅自产生怀疑。
我擅自产生受骗的心情。
那个时候,旅店有一位男性客人。
我因为害怕男性,没有和那个人说过几句话,可是……
我已经忘记名字的那个男人,经常纠缠不清地跑来找我聊天。
我跷掉修行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他也来了。
那个人说担心我的身体状况,但我是装病。
因为他实在太死缠烂打了,我就把事实全说了出来。
亚雷克先生是个骗子,亏我原本那么相信他。
说穿了,修行不过是种生意。为了吸引客人,什么谎话他都说的出来。
我好像抱怨了这些话。
写成文字后发现,全是一些就算真的是这样也无所谓的事情。
亚雷克先生的工作是经营旅店。
为了吸引客人而说谎,这是每个生意人都会做的事。
要是因此上当,那是受骗的人不对,没有理由责怪卖力宣传的商人。
回想起这件事,我终于能像这样冷静思考。
可是,当时的我受到很深的伤害,实在冷静不下来。
这大概是因为我过著不信任他人的人生吧。
虽然是透过修行才产生,但我深深信任过亚雷克先生。
来到我房间的男性客人只是静静听著我的话。
然后,我记得他说出了这种话:
「这间旅店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传言?」
「对。谣传这间旅店专门引诱可爱的女孩子入住,调教后再把她们卖出去……他说那是修行吗?因为有不祥的预感,所以我没有接受修行,外面都在传那是种洗脑仪式。」
「……洗脑吗?」
「我这么说是对你好,劝你离开这里到我朋友经营的旅店,我会帮你写介绍信。」
「…………」
我没有马上回应。
要说修行内容是洗脑确实也像那么一回事,但从亚雷克先生的修行中感觉不到恶意。
反倒是从这位男性客人的话里,听得出恶毒的用意。
然而,那时候的我只想激烈地反抗亚雷克先生。
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就像个叛逆期的小孩,实在有些难为情……
尽管没有答应男性客人的提议,但我也没有拒绝,只是把介绍信收了下来。
「没问题,你可以用一个晚上仔细思考,如果你下定决心了,明天就离开这里吧。」
当时的我真的很不冷静。
既然他的朋友在经营旅店,为什么他还特地来这种巷弄里的不起眼旅店入住──如果我那个时候思考过这种事情就好了。
隔天──
我告诉亚雷克先生自己说不定会入住其他旅店。
大概是希望他能挽留我吧,可惜他的反应非常冷淡。
「选择入住哪间旅店是客人的自由,如果您要离开,我没有阻止的权利。」
「……这样啊。」
「只是,您不觉得那位男性的话有点奇怪吗?」
「不觉得……如果您要留住我,请用正当的手段。把客人当成坏人,用这种方式挽留客人也未免太卑鄙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我会稍微调查一下,毕竟用臆测来评断也不好。」
他苦笑著说道。
那张彷佛看穿一切的表情,让我气得火冒三丈。
现在想起来,我还真是孩子气。
亚雷克先生才是正确的,错的人是我。
这件事随即得到了证明。
○
那天夜里──
我进入浴池时,感觉有许多目光往我看了过来。
经过亚雷克先生的修行后,我察觉气息与视线的能力也提升了。
由于男性常用下流的眼神看我,我原本就对这种事相当敏锐。
我感觉到了视线,往那里看去……
设置了澡堂的后院周围的屋顶上──有个黑衣集团直盯著我。
我怕得无法动弹。
如果有弓在手上,不对,就算手上没有弓,凭我的实力也赶得走那些家伙。
可是,当我再次感觉到来到这间旅店后遗忘许久、只有男性会散发出来的那种恶意,恐惧让我动也动不了。
庆幸的是,那些男人对上我的视线后就马上一哄而散……
我全身发抖,优咪小姐赶来前,我只能在浴池里抱紧身体。
「有人偷窥吧?」
「…………这、这种事情看了也知道。」
「是我疏忽了,没想到有人会从那么光明正大的地方偷窥。您还好吗?」
「我、我没事,我不要紧,不过是件小事。」
我当然是在逞强。
遇到困扰的时候,我总是不经意地逞强。
说不定优咪小姐早就看穿我内心的想法了。
「对不起,如果我先生在旅店,就能事前阻止这种事发生了。」
「亚雷克先生去哪里了?」
「他去见库恩女士了。他恐怕也有察觉到气息,只是因为我在店里,或许他判断用不著赶回来。」
「库、库恩女士?您是指库恩公会长吗?」
「是啊?」
「他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
「嗯……我也不清楚。他常擅自行动,不会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优咪小姐笑了。
在这间旅店住久了之后,我瞭解到一件事……优咪小姐很会说谎。
或许她早就从亚雷克先生那里听说过来龙去脉,只是因为体贴我,没有把实情说出来而已。
不过,亚雷克先生很不会说谎,他好像不太懂得怎么隐瞒。
关于偷窥集团,他也是等「事情全部解决后」才告诉我──
「他们是人蛇集团。」
「……什么?」
「住在这间旅店且盯上你的那位男性客人,以及他所属的集团。他们是专门贩卖人类以外种族的人口贩卖组织。」
「……为、为什么这种人要偷窥我洗澡?」
「他们是来品评的吧。也可能是因为您太美丽,他们情不自禁就偷看了。」
「……」
又是这副身体的错,我实在觉得很不耐烦。
这副身为精灵,但又与精灵迥异的丑陋肢体。
将人口当成商品买卖的集团,或许在这副身体上找到了稀有价值吧。
「他们盯上来到王都的冒险者,跟踪并且取得对方的信任,将对方引诱到组织经营的旅店,在那里下药让目标睡著后再从事交易,这是他们的主要手法。不只是人类,其他种族的冒险者也大多是孤身一人,或许因为这样,让他们以为不会被人抓到把柄。」
「……您通报宪兵了吗?」
「这个嘛,近卫兵应该正在展开搜查。」
「近卫兵?不是宪兵吗?」
「我和负责取缔犯罪集团的宪兵第二大队没有交情,我想近卫兵会以正当名义执行这项任务。」
「这、这样啊……?」
「您在进入这座城镇时就被他们盯上了。」
「您怎么知道?」
「我是在劝犯人反省的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劝犯人反省?」
「所谓的『反省』是指『除了抱歉,完全忘记其他话怎么说的状态』。」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然您的问题是什么?」
「…………没事。」
我有种直觉,还是别知道的好,总觉得会接触到亚雷克先生的黑暗面。
虽说亚雷克先生不像是表里不一的人。
他是完全的黑暗,完全的光明,完全的诡异。在我眼中,他就是这样的人。
虽然诡异──但您救了我。
之前那种孩子气的叛逆心态忽然让我觉得很难为情。
「……对不起,亚雷克先生,我居然怀疑您的好意……现在回想起来,给我介绍信的那个男人确实有奇怪的地方。」
「用不著向我道歉,您平安无事就好。」
「……还有一件事,我无凭无据就断定您谎称自己到过精灵之森,对不起。」
「喔,您愿意相信我吗?」
「……从我的常识看来,不可能有人能逃过精灵的监视进入森林……可是,常识说穿了也只是常识而已。」
「您的意思是?」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休想得到我的认同』这种想法……就像我所受到的待遇。我发现自己这种行为,和那些看人只看胸部的家伙没什么两样。」
「这样啊。」
「对……所以说,对不起。还有,感谢您的诸多关怀。我想更相信您,可以吗?」
「相不相信是客人的自由,只是我这个人不懂得说谎。如果您愿意相信我,我会全力回应您的信任。」
「……好。」
「我可以继续协助修行,直到您达成在『鬼树』探索的目的吗?」
「……拜托您了。我相信,您一定能帮助我实现我一度放弃的目标。」
「很好,我会不负期待。」
您总是笑脸迎人呢。
可是,这时候的微笑带著特别的意义,烙印在了我的心里。
之后,我继续进行修行。
「在地下城待三天三夜」。
「闭著眼睛打倒一千只怪物」。
「成功攻击亚雷克先生」。
像这样写成文字,果然完全无法传达这些修行有多么艰难。
这些修行看起来都很简单。
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如果有不是我也不是亚雷克先生的人读到这封遗书,请给予公正的判断。
我的修行进展缓慢,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比起中途来到旅店的萝蕾塔小姐和莫琳小姐,我的进度算是很慢吧。
亚雷克先生会依照当事人的紧急程度调整修行进度。
我的修行目的不再有时间限制。
……难不成亚雷克先生前往「鬼树」评量地下城等级的时候,发现了我妹妹的遗骨或遗物吗?
如果真是如此,当我在修行中崩溃的时候,请将遗骨或遗物回收,埋葬在精灵之森的大树下。
就算骨头消失了,应该还能找到妹妹常戴在身上的黑色箭簇首饰。
关于遗产的分配,我也在这里记录下来。
我要将一半财产赠与我的亲友荷舞小姐。
无法换成钱财的物品也一并交给她,想必她会做出公正的处理。
请转告荷舞小姐,和她泡澡聊天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我要将另一半的财产赠与亚雷克先生。
他好像有从事副业,不愁没钱花用,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对不起,给您造成了很多困扰。
另外,也由衷感谢您在各方面给予的协助。
有生以来,我是第一次如此信任人类,尤其是男人。
优咪小姐、普兰和诺娃妹妹,希望你们幸福。
尽管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但这封信在最后的最后终于有遗书的样子了。
在这间旅店度过的日子,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我的人生中,这大概是最痛苦、最难受,但却最快乐也最幸福的时光。
一旦面对面,我怕自己又会露出软弱、好胜又自以为是的一面。
至少在文章中,我可以坦率地表现出自己。
此外──
展现出真诚的自己,还是让我有些难为情。
希望这封遗书可以成为保护我心灵不受破坏的城墙,我这么期盼著,搁下了笔。
于寒冷的季节末。
索菲•贝尔
○
「遗书吗?太夸张了吧……」
写下遗书的隔天早上──
索菲好不容易在修行开始前,把遗书交了出去。
她本来想在昨天晚上交出遗书,只可惜亚雷克不在旅店。
这间旅店的老板经常在深夜外出,早上才回到旅店。
他有时间睡觉吗?
这么说来,也没看过他吃东西。
在没有男性客人的时段,澡堂也设有「男性时间」,他应该有洗澡吧。
即使受到一个月以上的照料,这个人还是有很多让人搞不懂的地方,索菲不禁这么心想。
他们现在正走在王都北侧,往「目的地」走去。
王都北侧座落著险恶的山岳地带。
不论是陡峭的山路还是没有地方可以站立的悬崖,他都走得健步如飞。
索菲对自己的脚程相当有自信,但依然远远不及他的领域。
他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或许他和旅店客人谣传的一样,是用飘浮的方式移动。
索菲问著走在山路前面的亚雷克:
「下、下一个修行场所是什么样的地方?」
她简直是气喘吁吁。
相对之下,亚雷克脸上甚至稍微浮现了微笑,他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道:
「就快要看见了,请过来这里。」
她拚命追上亚雷克的脚步,喘著气爬到了山顶。
然后,她看见了疑似是目的地的场所。
那是个忽然从山里面冒出来的石箱子。
那个箱子非常庞大,贯穿了山腰,埋在山里面。
墙面刻著精致的浮雕,不晓得象徵什么意思。
如果眯起眼睛仔细瞧,上面的构图看起来像是喷火的怪物在与手持长枪的人对战。
尽管看起来像是人造物,但谁也不知道那个箱子出现时的事情。
那箱子叫做──
「那是人称『噬人迷宫』的地下城。」
「……噬、噬人迷宫……」
「难不成您知道吗?索菲小姐果真博学多闻。」
因为她一再逞强,似乎让她在亚雷克心中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希望我可以成为老实承认自己无知的人,索菲衷心盼望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不、不过还是请您解释一下。」
由于懂事后就逞强到了现在,这习惯一时之间改不过来。
也因为这个原因,她发现自己在亚雷克心中的地位疑似愈来愈崇高。
也或者亚雷克其实看穿了她的心思,只是配合她演戏而已。
亚雷克脸上浮现摸不清内心想法的笑容。
「恕我僭越。那座地下城从外观很难察觉,但实际上是座由石墙砌成的迷宫。怪物本身实力不强,但因为内部构造复杂,因此被评定为六十级的地下城。」
「……」
「如果单从怪物的程度判断,顶多只有三十级……所以有许多中级冒险者以投机的心态进入挑战,结果导致半数罹难、一去不回的事态。」
「…………」
「地下城现在已经完成称霸,正在搜索罹难者,遗憾的是……仍有许多人下落不明。」
「为、为什么?」
「在破坏地下城的部分墙面和地面后发现,这座地下城本身就是怪物。」
「……嗯。」
「目前推测,罹难者大多是在迷路后掉入了地下城的陷阱,最后气绝身亡。」
「…………一、一般来说,陷阱在地下城魔王死后照样会启动。」
「的确如此,不过这里的地下城魔王死了之后,陷阱就不再启动了。因为这个原因,找不出陷阱的位置,遗体就这样埋在地下城的地底或是墙里。」
「………………」
「我也提供了协助,为了尽可能找出罹难者竭尽了全力,可惜……无从察觉尸体的气息,而且这座地下城非常宽敞,要是用一点一点破坏地面与墙面的方式,也未免太不切实际了。」
「凭亚雷克先生的实力,应该能把整座地下城轰飞吧。」
「要是把地下城轰飞,墙面或地底的遗体也会一起被轰飞,这么做是本末倒置。」
「……」
「所以说,还有许多遗体在墙面或地底等待埋葬。」
「…………」
「这就是接下来要进行修行的地下城『噬人迷宫』,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这不是修行前该说的事。」
「不在进入地下城前介绍的话,要什么时候介绍?」
「里、里面有很多尸体这种事!不该在这时候说!」
「为什么?」
「为什么!?这、这种像是恐吓的……」
「别说笑了,尸体又不会攻击人。我说过这座地下城已经完成称霸了吧?也提供了陷阱不会再启动的情报。我会解释这些事是为了让您知道,修行时不需要戒备陷阱或是怪物,让您能够安心修行。」
如同他话里表示的,他的脸上确实浮现出让人感到安心的微笑。
索菲心里却充满了不安。
「可、可是……就算您这么说,不可能这样就不会不安了吧……!」
「原来索菲小姐也会感到不安呢。」
「……什么?」
「平常您总是说『没什么了不起』,表现得很冷静。」
「…………」
「如果您觉得害怕,请直说无妨。我会仔细地解释,尽可能减轻您的恐惧。」
「………………」
「恐惧是由『无知』而来,换句话说,知道得愈详细,愈能减轻恐惧。该从哪里开始补充呢?为了精通修行,所有用来修行的地下城情报我都知道得很清楚。」
「这、这个。」
「作为负面教材,您想知道挑战地下城的冒险队伍是如何分散以及掉落陷阱的吗?说不定可以帮助您在迷宫不会迷失方向。」
「唔。」
「还是您想知道在『噬人迷宫』迷路三天的人的故事?在耗尽所有体力与气力的状态下,依然不放弃,坚持要找到出口,结果花了三天的时间。从这个故事可以学到不能在迷宫采取的行动,虽然也是负面教材。」
「……」
「尽管不会再出现怪物,但这故事说不定可以在接下来的修行派上用场,有个『当同伴在死路碰上怪物,只能在远处观望』的故事──」
「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喔?」
「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害怕?别瞧不起人了!在我看来,这种地下城只是小意思,尽管放马过来!」
索菲全身颤抖、眼角泛出泪光,但还是逞强了起来。
如果这时候老实说出内心的恐惧,恐怕还会再听见一大堆可怕的故事。
她会这么逞强,一方面是个性的缘故,状况也逼得她不得不逞强,这或许是亚雷克的错。
他露出了毫无恶意的纯真笑容。
「既然这样,我可以开始解释修行内容了吗?」
「好!请说!我不怕!我、我一点也不怕……」
「您兴奋得发抖了呢。」
「是啊!」
「我这就开始解释,您要在这里进行的是『捉迷藏』。」
「捉迷藏?」
「您不知道吗?那是这个世界的小孩子也会玩的游戏。」
「我、我当然知道……」
这回答没有逞强,她是真的知道。
她不只是知道,她儿时也常玩这个游戏。
「……只要是在森林长大的精灵,没有一个没玩过『捉迷藏』。和人类的王都比起来,精灵之森就像个什么也没有的乡下地方,不过……可以躲藏的地方多得不得了,所以在精灵之间算是相当普遍的游戏。」
「太好了。」
「可是,您要在接下来的修行玩『捉迷藏』吗?」
「对,以您的程度,王都附近无法成为修行场所的地下城太多了。」
「……抱歉,您的话牛头不对马嘴。」
「什么?」
「在修行时玩『捉迷藏』的理由,是因为王都附近的地下城,不足以提供我这种程度的人修行吗?」
「对,正确来说,王都附近地下城出现的怪物不足以供您修行。」
「这意思是?」
「您要和我进行『捉迷藏』。」
「…………」
「换句话说,怪物的实力无法充当您的对手,接下来就由我来当您的敌人。」
「………………」
「有什么问题吗?」
「咦?问题……问题……为什么命运老是给我考验,可以问这个问题吗?」
「这个问题请问自己的命运,还有其他问题吗?」
「……谁、谁当『怪物』?」
「啊啊,抱歉。鬼……不对,是怪物,我还没说谁当怪物。怪物当然由您来当。」
「不是由您这个现成的,而是让我当怪物吗?」
「对,我这个现成的……唔,现成的是什么意思?」
「不,没事。换句话说,我要在『噬人迷宫』把您找出来,是这样的修行吗?」
「没错,因为规矩可能不同,我在这里补充一下。找到怪物的时候,一定要拍到对方的身体。」
「要在您认真逃走的时候拍到您的身体吗?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不是天方夜谭。」
「我分得清楚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情,您瞧不起我吗?」
「我没有瞧不起您。依您现在的数值,要在我认真逃走的时候碰到我确实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会限制自己的行动。」
「像是完全不能动吗?」
「那样就不叫修行了。我还是会动,只是会加上『不奔跑』、『不消除气息』、『不隐匿脚步声』、『不做步行以外的闪避动作』以及『不使用魔法』这些限制。」
按常理思考的话,加上这些限制根本就赢定了。
不过,对手是亚雷克,索菲很明白不能用常理思考。
「您会快步行走吗?」
「我不会这么做。另外,关于碰触身体的方法。」
「碰触方法?不是用手轻轻拍一下而已吗?」
「不是的,您碰触时使用的工具是弓箭。」
「什么?」
「发现我之后,您必须用弓箭射击来碰触我的身体。」
「我愈来愈搞不懂碰触的意思了。」
「所谓『碰触』就是『轻轻接触』的意思。」
「用箭轻轻接触,这说法还真奇怪。」
「您必须确实地注入魔力并将箭射出,需要对我造成伤害,碰触才算数。」
「造成伤害的碰触……这样才像亚雷克先生的修行。」
「什么意思?」
「旅店的大家常说『很有亚雷克先生的风格』这句话,指的是『不寻常』、『不能用常识判断』、『说出事实也会被当成玩笑』、『哲学性』这些意思。」
「……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呢。不过萝蕾塔小姐偶尔也会思考哲学问题。」
「修行内容解释完了吗?」
「另外,捉迷藏会在地下城一半的地方开始,到里面才会叫出储存点,大概就这些事情了。」
「需要储存吗?亚雷克先生因为我的攻击死亡这种事情连万分之一的机率都不可能发生吧。」
「我姑且也会进行储存,虽然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很低。」
「不然为什么要储存?」
「因为要是我反击,您就没命了。」
「什么?」
「因为要是我反击──」
「我听见了。我不是要您再说一次。反击?什么,您会反击?捉迷藏里面,怪物找到的人会进行反击?我从没听过这种事,还真是暴力的规矩。」
「这是修行,没有生命危险怎么会拚了死命呢?」
「也是。」
「如果不拚了死命,能力值不会有显著的成长。」
「……喔。」
「所以说,您必须带著『失败就是死亡』的觉悟,用全力『碰触』我。」
「…………」
「有其他问题吗?」
「…………有时间限制吗?我想在晚饭前回去。」
「照我的估算,应该赶得上后天的晚饭。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
「很好,我们这就开始吧。」
他笑了起来。
索菲因为实在太害怕了,一再急促地喘著气。
○
封闭感。
比身高高上数倍的石墙围绕著自己。
呼吸像是要停了下来。
心跳像是要停止跳动。
索菲不禁思考──
在这座地下城开始「捉迷藏」到现在,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
地下城内非常昏暗,但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走在其中不成问题。
真要说起来,还有墙壁和天花板这类属于屋子的「气息」。
以索菲现在的气息探测能力,即使闭上双眼前进也不会撞到。
她做过这样的修行。
然而,尸体没有气息。
尸体和建筑物一样,没有意志也不会行动。
比方说,在前面转角的墙壁──
或是刚才走过的地方──
或者是脚边──
说不定都有无数尸体。
这样的想像已经足以让索菲吓破胆。
……幽暗的转角。
她消除脚步声向前走去。
远处传来声响,肯定是亚雷克吧。
在这次的修行中,他对自己设下了不能消除气息以及脚步声的限制。
可是──
叩叩叩,敲打石头地面的规律声响。
接著是咚嘶咚嘶的奇怪震动。
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总之,亚雷克理应是声音来源,但他的气息仍旧遥远。
尽管遥远──但他的脚步声会这么接近吗?
尸体没有气息。
亚雷克的气息遥远。
脚步声非常接近。
索菲忘记了呼吸,她悄悄往脚步声接近。
自己在这次修行中扮演的角色是猎人。
为了追逐窜逃的亚雷克,必须射箭阻止他的行动。
她将箭搭在弓上并注入魔力。
弓箭与手臂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经过艰难的修行,她得到了坚强的实力。
努力修行的记忆与打倒大量怪物的经验,缓解了她因不安与恐惧而畏怯的内心。
不管出现什么怪物她都有自信应付。
即使对手是亚雷克,她知道就算遭到反击也不会真的死亡。
同时,她也有一箭决胜负的气慨。
他没有要求得打倒他,只要求必须造成伤害,实际上她确实曾经伤到亚雷克。
所以说,一定能成功。
没错。
如果──对手是亚雷克的话。
她不禁产生妄想。
墙壁可能埋著尸体。
地底说不定有冒险者的骨骸。
脚步声就在附近了。
伴随著奇妙震动的沉重声响,似乎来到了很近的地方。
滴滴答答,甚至可以听见不知道什么东西滴落的声音。
可是,气息还很遥远。
难不成是死不瞑目的冒险者尸体走过来了吗?
自己的弓箭真的能射中那些尸体吗?
「……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她摇摇头,甩开那些无聊的妄想。
都是那些恐怖故事的错。
她从刚才开始就觉得莫名惊恐。
正前方是直角的转角。
从那里传来了叩咚叩咚的脚步声。
亚雷克的气息出现在别的地方,这一点让人有些在意,不过……
她依然压低脚步声冲了上去,同时将注入弓箭的魔力提升到最大值。
她带著绝不失误且要射出贯穿万物的最强一箭的气势──
「亚雷克先生,抓到……咦?」
索菲将箭瞄准转角的另一头……
视线前方,没有藏身处的笔直通道空无一人。
……这里是地下城迷宫,石墙到处堵住了通道。
因为这些石墙的缘故,导致出现了奇怪的回音吗?
她这么假设、继续前进。
脚步声照样在附近响起,气息却──
气息。
似乎出现在背后。
她屏住呼吸。
全身先是发抖,然后变得僵直。
不可能。
他答应过不会奔跑。
他刚刚这么答应过,所以刚才还相当遥远的气息,怎么可能出现在正后方?
索菲在脑中思考著各种可能性。
不实际确认的话无法得到正确的结论,她做出了冷静的判断。
她举起弓。
「后面!……不在……?」
回过头后,她确认了背后没有人在。
大概是因为紧张、混乱还有恐怖的妄想,让她无法完全发挥导致探测气息的能力。
为了让精神镇定,她开始深呼吸,将手抵在又大又重、自觉丑陋的胸部上面。
她一再呼吸,最后大大吐出一口气,不经意地将视线转向头顶。
心脏顿时停了下来。
天花板。
有东西在那里。
那里的高度约是自己身高的五倍。
然而,某个东西站在那里,就像站在一般的地面。
与那东西对上视线后,那东西浮现出平时的微笑这么说:
「找到了。」
索菲因为恐惧与混乱,脑子乱成一团。
天花板。
为什么会在天花板。
他确实说过「不奔跑」、「不消除气息」,但是他没说过「不站在天花板上」。
虽然没说过──那种事情有可能做到吗?
索菲陷入了恐慌状态。
全身发抖,呼吸困难。
心脏一度完全停止跳动,接著像为了将停止的心跳弥补回来,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汗水狂喷。
指尖发麻。
尽管如此,她还是将箭瞄向天花板。
注入魔力的一击──如果对象是一般的怪物,这一箭足以取它们的性命。
不过,一般的怪物根本比不上亚雷克。
他不在一般常识的范围内。
不论是脉搏还是魔力都不允许有些微的凌乱,指尖也不能发麻。
射出的箭拖著魔力形成的光带,往天花板逼近。
虽然违反了重力,却是速度与威力都没有因此减弱的精采一箭──
没有射中。
箭确实碰到了他的胸膛,但一碰到就失去力道、往地面掉落。
这一击没有造成伤害。
「碰触」不成立。
索菲下意识看向掉落的箭,但这么做等于是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您最好让精神再镇定一点。」
咚!他著地的时候制造出不像他会发出的巨大声响。
回过神时,他已经出现在眼前。
他接近的速度极快,但并没有违反约定。
他没有奔跑,只是落地而已。
「在实战中,不知道怪物什么时候会从哪里出现。」
「……啊。」
「弓箭手一旦攻击落空,很可能会在这时候被敌人趁虚而入、遭受反击。」
「…………啊啊。」
「不论在什么时候、哪个瞬间,如果不能一箭阻止对方的行动,单打独斗的弓箭手便很难成功挑战高难度的地下城。」
「………………啊啊、啊。」
「这种话相信不用讲您也明白,既然用不著再解释下去──就请您亲自体会吧。」
「……不、不要这样……饶、饶了我吧……」
「您在说什么?」
「……咦?」
「您扮演的是『怪物』,我是只能逃走的弱小孩子喔。」
「…………」
「立场上可以饶命的是全副武装、负责把我逼上绝路的您。」
「……」
「我是不巧被怪物抓住的可怜孩子,只能尽全力抵抗。我这种人,不过是您口中常说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存在。」
「要我担任怪物实在是强人所难!我、我真的好害怕……不管是修行还是这座地下城,都让我怕得不得了!饶了我吧,我不会再装腔作势了!拜托饶了我……!」
她难看地向对方求饶起来。
然而,他只是笑著这么说:
「用不著担心,事先已经储存了。」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第二回战开始吧,重来之后,记得重新数到十喔。」
「我不要…………!」
「放心吧,索菲小姐下次一定能表现得更好。」
他微微一笑,弱小的他开始了不让对方存活的抵抗。
○
「要站在天花板上,必须让脚一步一步踩进地下城的内壁,用这样的方式前进。您有听见咚嘶咚嘶的声音吗?」
修行结束后,亚雷克揭晓了谜底。
索菲早就不在乎他用了什么机关了。
时间大约是中午过后,白天的晨光很快就会暗下来。
光线被山峰尖锐的棱线阻挡住了。
修行开始后,大概过了两天半的时间。
如同他的推估,从修行开始的时间算起,似乎能赶上「后天的晚餐」。
索菲脸上挂起了奇怪的笑容。
她的神情僵硬、连动一下也没办法。
亚雷克不晓得是怎么解释她脸上的笑容,他继续说道:
「很快乐吧?」
「嗄?」
「学会更多事情是很快乐的一件事呢。在这次的修行中,您精通了两项技能。一项是对弓箭手来说最具重要性的『高速箭』,另一项是让魔力迅速注入所需位置的『高速提升魔力』。弓箭手这个职业不能轻易被敌人接近,这两项都是很重要的技能。」
「……」
「第二阶段的修行会像这次一样,以精通技能为主。在未满一百级的这种程度,增加数值比较容易体会到实力的增强,所以之前没有进行过这样的修行,您接下来会学到更多技能,从而得到更多乐趣。」
一百级这种程度,他好像说出了这种脑子有问题的话。
原来在他心中,一百级不过是这种「程度」而已。
在感到快乐前,她总觉得自己会先变成除了笑做不出任何反应的状态。
所以这就是第二阶段的修行,相比之下,过去那些面对怪物的严厉修行都成了小意思•
最强的敌人不在地下城,其实在旅店。
最强的敌人……旅店「银狐亭」的地下城魔王接著说道:
「您可以休息到明天中午,在那之前请您做好旅行的准备。」
「旅行的……准备吗?」
「对,剩下的修行会在前往『鬼树』的途中进行。」
「……意思是,我们要前往精灵之森吗?」
「对。」
精灵之森位于王都的东北方。
在险峻的山脉间有片草木丛生的美丽土地。
那个地方正是「精灵之森」。
那里是个注重传统与地位,不与除了精灵以外的种族交流的保守种族……俗称「森林精灵」住的地方。
她要探索的地下城「鬼树」,就耸立于精灵之森的正中央。
……要挑战「鬼树」的话,比起地下城等级还有更棘手的问题。
「……我要给您一个忠告,不只是其他种族,连一度离开的精灵也不被允许进入精灵之森。」
「确实是这样。」
「亚雷克先生可以『光明正大地悄悄潜入』,但我恐怕做不到。」
「我见过负责看守森林的精灵数值,以您现在的实力,要不引起他们的注意闯入,有一定的难度。」
「亚雷克先生好像人脉很广,在森林精灵没有人脉吗?」
「在与其他种族完全隔离、像个种族独立国家的地方,实在很难建立起人脉。我也努力过,但现在有人脉的地方只有兽人族与魔族而已。」
「……兽人族与魔族有像精灵之森这样独立的国家吗?」
「这两个种族属于旅队的形式,也可以说是迁徙的都市,不会定居在同一个地方。」
「原来是这么回事。话说回来,人类居然能在其他种族的旅队建立人脉,还真是厉害。」
「兽人族的『猫球旅团』把重要的孩子托给我照顾,我们确实建立起了坚定的羁绊。至于魔族方面……该说是师傅的人脉吗?我只和师傅去玩过一次,那时候双方姑且加了好友,建立起了这样的关系。」
「听不懂。」
「他们开服的时候,偶尔会来找我。」
「听不懂。」
「总之,我在森林精灵没有人脉,只能采取自然而且强硬的入侵方式。」
强硬的入侵方式。
尽管心里也有不安,但总比他的修行轻松多了,索菲这么认为。
说不定自己已经遭到洗脑,或者至少受到了精神改造。
虽然这么认为,但还是有件让她挂念的事。
「可是,有个更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鬼树』受到神化,一旦踏入将会引起『森林的愤怒』,除了禁止任何人进入外,戒备也格外森严。」
「的确是这样,但您的妹妹不就进去了吗?由此可见,也许有条通路即使被看守的精灵注意到也能闯进里面。」
「被看守的精灵注意到……?说得好像可以不引起注意一样……不,我不会再驳斥您的话了。唔,妹妹……其实不只是妹妹,我们家族比较特别一点。」
「这话怎么说?」
「精灵之森的贝尔家属于巫女家系。」
「……巫女吗?」
「没错,当森林遭逢严重灾害时,必须成为活祭品将生命献给『鬼树』的家系。奇妙的是,生在这个家族的孩子全是女生,所以叫做巫女。」
「原来是这样。」
「如果有生产过的女人,就要献上那个女人当活祭品,我母亲就是这样失去性命。如果是姊妹,必须献上年轻的一方,我妹妹就是这种情形。」
「…………」
「我的责任是留下后代……我讨厌这样,所以离开了森林。森林精灵的头脑肯定有问题,怎么可能牺牲一个人的生命就能平息森林的灾害。」
「实际情形呢?」
「……………………确实有灾害因此平息的实际成效,真伤脑筋。」
「实在是非常不合理的做法。」
「就是说啊。」
「我认为事出必有因,依我的愚见,森林会发生灾祸,地下城本身就是原因的可能性很高。在日本也有为了平息神造成的灾害,而献上活祭品的故事流传下来。」
「……唔,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不过,如果这个推测正确,您妹妹的遗物或许在地下城魔王的房间。」
「为什么?」
「活祭品大多是献给『神』的吧?地下城魔王不正是地下城的创造神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
「再加上,我侦查的地方没有发现疑似的物品也是其中一个理由。我没有进去的地方大概只有地下城魔王的房间了。」
「您、您探查过这地方了吗?」
「我以为可以帮上忙,对了,我没碰里面的宝物。」
「是、是吗……如果进入地下城魔王的房间,很有可能必须迎战魔王,到时候会变更修行内容吗?」
「不会。我打从一开始就判断您找的东西可能在地下城魔王的房间,所以本来就将与地下城魔王对战的情况纳入考量并拟定修行计画。等修行完成后,您要称霸这座地下城不成问题。」
「……这样啊。」
索菲很烦恼。
如果和亚雷克推测的一样,「鬼树」是产生巫女制度的原因──称霸这座地下城后,或许就不会再出现像自己家族这样的牺牲者。
自己真的对故乡有这么深厚的情感、不愿意再看到有人牺牲吗?索菲思索著。
……与森林精灵度过的生活,没有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在妹妹成为活祭品时,那些常玩在一起的好朋友,没有出面阻止这样的行为。
尽管表现得像要好的死党,在习俗与长老们的权力面前,他们始终没有试图阻止或为她发声。
传统与地位导致了森林精灵的腐败。
……正确来说,不是没有好的回忆,而是连那些好的回忆,也在妹妹成为活祭品时,因为没有人伸出援手而变成了不好的回忆。
如果能改变习俗,肯定是好事一件。
……这么做说不定能将妹妹喜欢的精灵之森变成更美好的地方。
她心里充满了无止境的烦恼。
即使再怎么费心思考,脑中也得不到结论。
也许是不忍心看见索菲这个样子,亚雷克露出了关怀的笑容。
「今天先回旅店吧?我看您也累了。」
「说、说的也是……仔细想想,我有一天以上没有吃饭也没睡觉……想、想起这件事后,身体忽然变得好疲倦……」
「您没事吧?如果要睡也没关系,我会负责背您回旅店。」
男性要背著自己回旅店,她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提议。
来到「银狐亭」之前,她当过一段时间的冒险者。
在那个时候,碰巧在地下城遇见的其他冒险者常提出这样的建议。
她想起了那些下流的眼睛。
那些纠缠不清、没有恶意也没有敌意,但图谋不轨的视线,索菲迟迟无法忘记。
为此,她非常害怕在与男性独处的情况下失去意识。
可是──
「麻、麻烦您……老实说,我连站都站不住了。」
「是吗?每个人结束地下城的修行后都很疲累呢,HP在重来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难不成有数值无法表现出来的疲惫吗?」
「疲劳程度本来就没办法用数值表现……」
「我倒是看得见,或许人类有数字无法表现的部分吧。」
亚雷克搔搔头,然后蹲了下来。
索菲让全身的重量倚在他背上。
他轻松地站了起来。
……这么说来,接下来是下坡路……他的话肯定没问题吧。
索菲带著与其说是对于人类,不如说是对巨大生物的信任感沉沉睡去。
──好久了。
发现发生在故乡的家族的不幸前──
她似乎有许久没有梦到那段愉快的时光。
○
「亚雷克老板好像会外出一会儿,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我是这里的员工,这段时间就由我负责管理澡堂。」
晚上──
在「银狐亭」用完餐后,索菲进入了澡堂。
这间旅店的澡堂很棒──真要说起来,整座城只有这间旅店有澡堂,确实是难得的优点。
虽然偷窥留下的心伤还没痊愈,但亚雷克与优咪在那之后都会格外留意,因此她也能放心泡澡了。
今天负责管理澡堂的人是莫琳。
她有著白皙的肌肤,纯白的发丝,以及左右不同颜色的瞳孔。
最近她管理澡堂的技巧熟练多了,能泡在浴池里一边闲聊一边俐落地调整水温。
索菲看著同样泡在浴池的莫琳。
一位随时看起来都美丽动人的少女。
尽管自己也常受到这样的赞美,但因为巨大的胸部,那些称赞都有下流的意思。
相对之下,莫琳的美有如艺术品。没有性的意思,只是纯粹的美,索菲这么心想。
「……莫琳小姐,你很熟悉旅店的工作了呢。」
「是吗?我老是出错……之前本来想提高热水温度,结果提高了浴池的温度,被亚雷克老板嘲笑『熔岩浴很新潮呢』……」
「如果在浴池里面的不是优咪小姐,事态就严重了。」
「说不定,老板娘比亚雷克老板还要神秘呢。」
「……是啊。」
优咪是这间旅店的良心,她抚慰了因为亚雷克的修行而疲惫不堪的心灵。
仔细一想,索菲对她的事情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虽然外表是那个样子,但优咪比这间旅店的所有客人都要年长。
说到年长。
「……这么说来,萝蕾塔小姐好像刚成年而已。」
「是,好像是这样,我本来还以为她年纪比我大……人类的年龄果然很难判断,因为成长速度太快了。」
「魔族的成长速度和人类差不多吧?」
「的确是这样,但我觉得比起人类还是慢了一点,虽说没有树精那么缓慢……」
「你是指荷舞小姐吗?」
「对,她是所有客人中年纪最大的吧?我知道的时候吓了好大一跳呢。」
「不过,树精这个种族不单纯只有成长速度缓慢,精神成长的速度也是人类的三分之一呢。虽然说就算长大后,体型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精灵又如何呢?」
「二十岁前和人类一样,但是之后不会再变老。」
「……真不可思议呢。」
「据说年龄超过三百岁的精灵也会开始老化,但森林中最年长的精灵也顶多只有两百多岁。精灵的平均寿命是一百八十岁,老化只是传说而已。」
「兽人族说不定也一样是常保年轻的种族……」
「没那回事,他们的成长速度和人类相同。」
「可是,老板娘看起来很年轻呢。」
「也许她父母的外表看起来都很年轻,因为孩子会遗传父母。」
「老、老板娘的父母吗……」
「怎么了吗?」
「……不,没、没什么……安罗婕女士什么都没告诉我。」
莫琳不禁发抖,她将嘴巴完全浸在水中。
她说不定知道什么内幕,但这间旅店「光想就觉得可怕的故事」实在太多了。
这里因此形成了如果客人含糊其辞,就不追问到底的规矩。
索菲转变话题。
「对了,亚雷克先生不在的时候,旅店是什么样子?」
「这件事索菲小姐比较清楚吧……?」
「我又不是员工。」
「这么说也有道理。亚雷克老板不在的时候,旅店其实没有多大改变。修行也是旅店工作的一环,所以在没有修行的时候,他说不定会休息一下……奇怪,有没有修行的时候吗?他好像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
「……」
「之前他吃了树根,可是那种东西不是食物……恢复魔力需要睡眠……魔力愈来愈少,呼吸愈来愈困难……」
「莫琳小姐,热水开始冒泡了。」
「咦?啊!对、对不起!我不小心想起了那时候的恐惧……」
「没关系,用不著想起那些痛苦的事情。」
「……有人可以像这样分享修行的辛劳,我好开心。」
莫琳泪眼汪汪地流下了泪水。
看来她必定有著相当痛苦的回忆。
索菲摸了摸她的头。
事实上,索菲在精灵里面不只年轻,甚至属于刚出生没多久的那类。
因此她与莫琳的年纪相近,顶多只大莫琳一点而已。
……或许是和妹妹一起成长过的影响吧。
只要看见年龄相仿或较自己年轻的少女伤心难受,她就会忍不住摸摸对方的头或抱住对方。
「索菲小姐,可以不要抱那么紧吗?好难过!」
「啊,对不起。」
她赫然惊觉自己不小心抱得太用力了。
紧抱住对方的手臂放松力气。
为了怕再待下去气氛会变得尴尬,索菲决定离开澡堂。
「莫琳小姐,我先失陪了。」
「好……那个,这种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
「这是我第一次被您抱住,可是……我想起了之前亚雷克老板让我试的『水床』。」
「……『水床』吗?」
「没、没事!什么事也没有!我会继续管理澡堂!请好好休息!」
她挥著手,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索菲纳闷地离开了澡堂。
「水床」。
她打算之后再向亚雷克问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
隔天──
用完午餐后,索菲与亚雷克从「银狐亭」出发。
「普通人需要用一个星期走到『精灵之森』,凭我们的脚程也需要五天。修行会在旅途中进行,伙食由我准备,行李则是自行负责。目前为止都是在旅店就确认过的事情,出发后有发现其他问题吗?」
中午走在王都时,亚雷克说起了这些话。
他的打扮和平常不太一样。
虽然不一样,也只是没有穿上围裙又背著一个大布包而已。
那是个非常庞大的布包。
……最初修行的记忆好像又苏醒了过来。
豆子……
不对,那里面一定是旅行要用到的东西,索菲这么说服自己。
就算决定不把布包的大小放在心上,插在他腰后的那把简陋的刀子也很让人在意……
从他的不正常程度来思考,这样的「旅行装扮」也未免太普通了。
他们走在中午的王都,往东前进。
这个时间人潮相当拥挤。
石造的街道上,外出采买与工作的人群熙来攘往。
在这样的人口密度中,需要非常老练才能在人群中穿梭时不碰撞到别人。
亚雷克尽管背著一个大布包,穿越人潮的动作却很俐落。
虽然王都里住了各种种族,但这么一瞧,果然还是以人类为主。
她像是受到了当头棒喝,明白这里的确是「人类的王都」。
但在索菲心里──
「……人类居然容许其他种族进入自己种族的王族居住地,该怎么说呢,真是开放呢。」
「精灵之森也有精灵的王族吗?」
「……听说以前我的家族就属于王族。之所以会形成将活祭品献给『鬼树』的习俗,是因为传说在数百年前,为了平息精灵之森的灾害,精灵公主献上了自己的生命,那个人好像就是我的曾祖母。」
「这么说来,索菲小姐的家世很显赫呢。」
「……只论血统的话是这样。现在的森林精灵是长老议会制,年纪愈大地位愈崇高,和血缘没有关系。」
「和民主主义好像不太一样,该说是辈分主义吗?」
「话说回来,世界各地好像都有服从年长者的文化,只是森林精灵的方式夸张了一点……目前最年长的长老是两百多岁,那个人的缺点就在于知道王朝时代的精灵社会。」
「为什么?」
「森林精灵的政事大多是以『最优秀美好的时代』也就是『精灵王朝时代』为范本进行,换句话说,是靠著熟知王朝时代的长老的记忆在推行政策。」
「原来是这个意思。」
「……如果寿命短暂或老化,就能确实地将年轻世代决定的事情明文化,就像人类一样。然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由长老的『记忆』判断,等于所有事情都是由长老决定。」
「和君主专制一样呢。」
「我早就觉得森林精灵的头脑有问题,所以调查过人类的政治。在森林的时候,我们常说『人类寿命短、耳朵短,外表又丑,是低劣的种族』,但在制定制度的方面,人类比精灵还要先进。」
「是先进还是落后,是正确还是错误,关于政治我不好发表意见,但是……光从现在还有活祭品这样的制度看来,很难认为现在的森林精灵是正确的。」
「没错。」
「和您相同意见的精灵想必不在少数,比方说,像是负责看守森林的那些精灵。」
「…………你们讲过话吗?」
「没有,我只是依照实情来判断而已。」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看守的精灵……在妹妹成为活祭品的时候,那些人完全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抱歉,刚才那句话是我的猜想。有机会的话我会取得证据,到时候再向您解释。」
「是吗……?」
这番发言不像是有凭有据,说不定他是在安慰自己,索菲这么认为。
两人一路闲聊著,看见了王都的东门。
那是道壮观的门,古时听说常有军队从那里通行。
「在地下城活动比现在活跃的时候,为了把向外涌出的怪物挡在城外,所以打造了那道城门。」
「……发生过怪物涌出地下城这种事吗?」
「确实发生过,虽然现在几乎不会出现这种情形。您知道地下城有各自不同的『怪物回复数』与『怪物上限值』吗?」
「当然知道,那指的是『怪物增加的频率』还有『怪物增加的最大值』。这是常识,您瞧不起我吗?」
「我没有瞧不起您的意思,只是姑且确认一下。我举个例子,像『入门者的洞窟』是『一秒增加五只怪物』,『最多增加到五百只』。一秒增加五只怪物,而且最多可以增加到五百只,其实是增加得过多了,这种情形相当罕见。」
「是。」
「即使到达上限,『增加怪物的力量』似乎还在继续运作。」
「……换句话说?」
「到达上限之后,如果长时间置之不理,怪物就会涌出地下城。」
「…………」
「现在公会与王室地下城调查局进行了严格的管理,定期提出讨伐怪物的任务,在相当程度上降低了怪物涌出的危险。但以前的管理很随便,又有许多尚未发现的地下城,也就相对危险许多。」
「……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人类的城镇才会用墙围起来。」
「精灵之森又是什么样的状况呢?」
「什么意思?」
「森林精灵居住的森林内部有『鬼树』这座地下城。而且照我的测量,那是一百五十级的地下城。里面的怪物数量长年来到达上限,但你们没有进行过任何处置吧?」
「亚雷克先生的意思是,『精灵之森会出现灾害,可能是怪物作乱』吗?」
「照目前的情报看来,这个可能性最高。不过,那也要发生在森林的真的是灾害就是了。」
「什么意思?」
「如果怪物涌出,很难理解为什么只是献上活祭品,就能平息这样的灾害。」
「……」
「如果怪物涌出地下城,除非击退怪物,否则『灾害』不可能平息。献上活祭品就能平息灾害,这一点让我耿耿于怀。」
「……是吗?」
「如果您的母亲和妹妹都强得能应付『鬼树』的怪物,那又另当别论。」
「……那是不可能的……她们的实力都比现在的我还要弱。」
「难不成王族的血脉沉睡著不可思议的力量,有这种事吗?」
「……我确实常听说王族的血脉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这种传说。」
「这种事确实只存在于传说。倒是森林里发生的『灾害』,是由谁、用什么方式判断那是『灾害』的?」
「……是长老议会决定的。」
「原来是这样。」
「您知道什么吗?」
「对,不过还在猜测阶段,况且这不是件会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每当遇上这种事,我就忍不住怀疑别人怀有恶意。」
「……恶意。」
这件事确实有恶意。
「一声不吭地看著被当成活祭品的年轻少女送死」。
尽管是消极的行为,但身为少女的家人,实在很难不感受到恶意。
……我也有这样的恶意吗?索菲不禁思考了起来。
虽然自己极力阻挡过,到头来还是没能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真要说起来──
「……活祭品这样的制度,本身就是种充满恶意的行为。」
「说的很有道理,改天应该有确认的机会,不过……这种事先放一边,我们还是把精神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眼前的事情?」
「当然是修行啰。」
亚雷克轻轻笑著。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了王都外面。
四周是广大的草原,吹来的风带著些许湿气与暖意。
寒冷的季节结束了,温暖的时节即将来临。
索菲全身都感受到了季节的转移──然而,她却感到一股寒意。
「……这么说来,还没解释会进行什么样的修行。」
「对,但这次的修行很简单。」
「骗人。亚雷克先生这么说的时候,大多是要破坏别人内心的时候。」
「我没有破坏过别人的内心。」
「……」
「我只有在交谈过程中破坏而已。」
「还不是一样!」
「可是没有人的内心在修行过程中受到破坏,再说,我只有在那个人的人格需要矫正的时候,才会破坏人心。」
「骗人!大骗子!您敢在旅店的大家面前说这句话吗?」
「当然敢。」
他微笑著,脸上的笑容完全没有羞愧的意思,整个人显得光明磊落。
这个人是认真的。
他表示,自己没有真正破坏过别人的内心。
另外,「矫正人格」听起来很可怕,她决定假装没听见。
顺口说出骇人听闻的话,是亚雷克为数甚多的缺点之一。
索菲把各种反驳的话咽了下去。
「……接下来要进行什么修行?」
「因为是第二阶段,重点会摆在精通技能。」
「……敌人一样是亚雷克先生吗?」
「对,由我来担任假想敌。因为是在旅途中进行的修行,会改变一下方式。如果是熟悉的修行,拚命程度降低的话,修行效率也会跟著低落。」
「……是这样吗?」
「至于修行内容,旅途中会用餐吧?」
「对。」
「食物在我身上。」
「对。」
「您想吃东西的时候,必须尽全力从我身上把食物抢走,这就是修行内容。」
「…………」
「人在拚命的时候,数值提升得最快。既然关系到食物,更是会拚了死命吧。手段不拘,规矩和给我致命一击的时候一样,但和那时候不同的是──这次我会『对应』。」
「…………『对应』?」
「对。请您将智慧与技能运用至极限,有不足的地方请自行学习。您可以在从我身上抢走食物的过程中习得技能,按照我的推测,旅程中您应该可以用到一餐。」
「…………您、您要我在空腹的状态下,穿过险峻的山路吗……?」
「您不会饿肚子,如果可以成功从我身上抢走食物的话。」
「……」
「请放心,您没有用餐的时候,我也不会进食。只要您能有效攻击到我或是碰到背包,我就会把食物给您。有其他问题吗?」
「饶了我……饶了我吧……我没有做需要遭受这种惩罚的坏事……不是饿死就是被亚雷克先生杀死,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对了对了,说到死亡,储存只会在一天的开始进行一次,这是考虑到移动速度的结果。万一有人接近储存点,我们一天可以前进的距离,会是我能即时对应的距离。」
从他的话里听来,好像是索菲花上一整天前进的距离,他只需要一瞬间就……
亚雷克确实有可能做到这种事。
毕竟他是怪物。
自己必须从那个怪物身上抢走食物。
这趟旅程需要五天或是更长的时间,还要走在险峻的山路。
索菲忍不住发抖,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然后,她笑了。
「……啊哈哈哈哈……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您看起来这么高兴真是太好了。路上的环境有很多变化,您可以尽量在错误中学习。对弓箭手来说,利用地形是非常重要的技能。有件事相信用不著提醒您也知道,万一您死了,复活的地方是储存点,势必会拖长旅程的时间。除非进入您的攻击范围,否则我不会进行反击,比起『抢走背包』,建议您不如尝试发动『有效攻击』。」
「哈哈……办、办不到……哈哈哈。」
「您这么开心吗?对了,这趟旅程长的话说不定需要两周,依我的估算是十天左右……为了能因应意外状况,我带了充分的食粮。」
「……」
「顺带一提,我带的是最适合旅行的食粮,既轻又便宜,还能带来充分的饱足感。」
「…………啊哈哈,是、是什么食物?」
「炒豆子。」
索菲死命摇头,笑容僵在脸上,泪水停不下来。
然而,亚雷克笑著──
「我们走吧。」
索菲流著泪,露出了像是在笑的僵硬神情。
○
旅程开始后,索菲在前三天硬是按捺住了饥饿。
不攻击就不会被反击,她推论出一套相当合理的逻辑。
不过──到了第四天。
他们走在险峻的山路,途中甚至爬上了几近断崖的场所,感觉得出来亚雷克是刻意选择危险的路径。
事实上,索菲从精灵之森前往人类的王都时,选择的是需要绕远路但容易行走的路线。
随著标高愈高,气温也随之下降。
视线变得模糊。
即使补充了睡眠,体力依然迅速耗尽。
原本预定五天就可以结束的旅程,由于索菲的体力低落,导致他们几乎没有前进。
照这个速度来看,到底要几天才能抵达目的地?
这时,亚雷克终于大发慈悲──
「真拿您没办法,要是您倒下就无法达成修行的目的了,请喝豆子汤吧。」
修行的痛苦回忆在脑海中涌现,但比起那种陈年往事,此时身体更渴望得到食物。
她战胜不了欲望,吃下了豆子。
豆子实在美味极了。
强烈的咸味加上豆子炖烂后的嚼劲。
牙齿一咬下去,绵密的滋味立即溢满整个口腔,散发出谷物独特的甜味。
汤也很好喝。
那不是只将盐巴融于热水的一碗汤,而是味道浓醇,让人产生了彷佛在享用丰盛蔬菜的错觉。
高山上冰冷的身体终于获得温暖,这种感觉让她差点流下眼泪。
在用餐的这段时间,索菲无疑是十分幸福的。
然而──她记住了。
她记住了那个味道,那种美味的滋味,还有幸福的感觉。
这是她不幸的开始。
好想吃。
好想吃更多。
就算必须从他身上抢,她也克制不了这样的欲望。
为了吃,她死不足惜。
一旦记住了幸福的感觉,胃便忍不住蠕动著追求起下一次的幸福时光。
饥饿感催促著身体行动。
……在那之后,我的精神不再像个人。索菲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从那时候开始,她化身为野生的猛兽,一再攻击亚雷克。
──第五天。
饥饿逼得她发狂,她直接揍向亚雷克。
遗憾的是,亚雷克轻松化解了她的攻势。
进入攻击范围后会进行反击──如同他先前的宣言,他使出了激烈的反击,结果让他们又从储存点重来,旅程几乎往后延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第六天。
为了抢到食物,索菲恢复了人类的思考模式。
光靠蛮力不可能抢到食物。
可以设陷阱攻击。
可以从远处攻击。
可以利用地形攻击。
原来拚命思考是这么一回事,索菲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
然后,她拟定万无一失的计画,等待机会──
机会来了。
……只可惜,自己这时的「拚命」对那个怪物完全无效。
索菲在走投无路之下,还是为了抢夺粮食扑了上去,结果遭到了反击。
──第七天。
昨天经过的地方又再走了一遍。
行进过的旅程必须重来,这让她的心情非常沉重。
她不想再失败了。
索菲总算忆起了人类的恐惧心态。
恐惧让她迟迟不敢下手。
这一天,她始终在找寻机会,最后连一箭也没射出去。
──第八天。
她咬著手指强忍饥饿,仔细观察亚雷克的行动。
……差不多快进入熟悉的地形了。
大概也快接近精灵之森的看守范围了。
她占了地利之便。
为了将这样的优势活用到极致,她拟定起了计画•
为此,索菲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第九天。
她成功记住了亚雷克的行动模式。
正确来说,她注意到亚雷克会在固定的时间做出相同的行动。
这也许是他提供的「攻击机会」吧。
他绝不会勉强修行对象。
索菲终于记起他的修行方针。
回想起来,他提供的确实全都是「完成后莫名有成就感」的修行。
尽管艰难但不是绝不可能成功,索菲也有实际的体会。
正因如此,没有人能阻止他的拷问……
最好的袭击时机应当是在睡眠时间。
设下陷阱好了,和亚雷克比拚实力是不智之举。
她攻击的目标不是肉体的破绽,而是精神上的破绽。
……可是,那个生物的精神实在不可能像人类那般软弱。
然而,他真正的目的是指导,所以他是故意制造破绽的。
索菲感觉头脑无比清醒。
极度的空腹状态。
食欲是唯一促使她行动的目的。
她的心灵宛如笔直射向目标的箭矢。
──然后,到了决定命运的那一夜。
山路上,树林变得愈来愈茂密。
精灵之森已近在眼前。
旅程大约剩下半天,最多只有一天的时间。
不过,那是指没有在这里「重来」的情形。
最关键的时刻来了,索菲有这种感觉。
她的精神专注,肉体也还能行动。
要是再继续饿下去,身体恐怕会跟不上心灵的脚步。
她相信这一刻是最后的好机会。
「我要睡了。」
和平时相同的时间一到,他立即就寝。
尽管没有亚雷克那么精准,索菲的时间感也相当准确。
确认他躺下一段时间后,索菲拉开了距离。
不能进入反击的范围──这是得到食物的基本条件。
她站在树枝上拉紧了弓。
用力往后拉弓的右手除了准备射出去的箭,另外还拿著两支箭。
为了成功攻击到他,必须用上三支箭,索菲这么判断。
她不打算做垂死挣扎。
挣扎也没用,她用生命深刻体认到了这一点。
黑夜。
最初一箭无声射了出去。
那一箭射中了离亚雷克相当遥远的地方。
剎那间,夜晚的森林出现了嘈杂的声响。
那是叫做「鸣子」的陷阱。
原本是为了察觉入侵者的接近而设在自己周围的陷阱。
鸣子是指将木片串在扯紧的绳子上面,只要有东西稍微碰到绳子,就会发出声响的警报装置。
如果是平时的亚雷克,不可能为了这种程度的声音醒过来。
但是──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经过这几天的旅程,索菲理解到一件事。
不论自己试图展开什么样的行动,他都会有所「应对」。
即便是「被声音吵醒」这种再普通不过、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举动,索菲认为出现在这时候的他身上也不足为奇。
他和平凡人一样醒了过来,寻常地环顾四周。
索菲明白,刚才的行动转移且扰乱了他的注意力。
接著,她射出第二支箭。
这一箭射向了上方,射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和茂密的山林。
如同一开始让鸣子响起的时候一样,索菲的箭不偏不倚地射中第二条绳子。
绳子嗡的一声断裂,发出静谧的声响。
然后──大量石头往亚雷克的头顶砸了下去。
她在树林间张开网子,将石头堆放在里面。
网子被箭射断,石头掉了下去。
为了让亚雷克在往上瞧的时候不会发现陷阱,她分成了几个小石堆。
只有落石的话,当然不可能有效攻击到他。
他通常会手下留情……
尽管如此,他也常无法控制住力道。
强健的肉体再怎么攻击也无效。
──能有效攻击到他的方法只有一个。
那个方法不会是落石。
趁他「应对」头顶落石的时候──
她将魔力注入最后一箭。
专注精神。
她先用视线射穿目标,接著以高速将高密度的魔力注入弓箭与手臂。
魔力的光芒浮现在黑夜。
亚雷克肯定也注意到了。
在他将视线往这里转来的那一剎那,索菲射出了卯足全力的一箭。
咚!响起了一声巨响。
那实在不像箭射出的声音。
索菲恐怕不知道,那声巨响极为接近迫击炮发出的声响。
她射出了近似炮弹的一箭。这一箭残余的威力惊人,光是风压就足以撼动周围的树木。
击中目标的冲击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箭射中了亚雷克的胸膛。
和射出时相比,射中的声音较为低沉。
亚雷克站立的地面向下凹陷,裂了开来。
飒飒飒飒飒!他的身体被脚拖行著,沿著地面不停后退。
如果是一般生物,这是会让身体四分五裂的一击。
然而──
现场扬起大片烟雾。
烟雾散去后──亚雷克笑了。
索菲吁了口气,不忘持续提高警觉。
她原本就不认为这一箭能杀了亚雷克。
她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利用了让他防御不及的落石陷阱,接著射出万无一失的一箭。
至于这样的攻击是不是能让他「负伤」,问题在于「是否有受到伤害」以及伤势有多么严重──
他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衣服裂开了,胸膛上有个烧焦的黑色痕迹。
「非常杰出的一击,来用餐吧。」他笑著说道。
索菲整个人倚在树枝上,全身虚脱无力,泪水汩汩流了下来。
亚雷克从树下仰望她。
「辛苦了,这一击很精采,数值也提升了不少,及时赶上真是太好了。」
「…………是,真的是太好了……我、我肚子饿扁了,万一这一击再不成功,我也没辙了……」
「对弓箭手来说,让敌人无法接近自己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熟知如何设置陷阱是必备的能力。我给过您提示,但又怕难度降得太低会无法达到修行效果,所以也不知道您有没有理解我给的提示……不过,您表现得很好,我好久没有遭受会感到『疼痛』的攻击了。」
「会、会痛吗?」
「是啊,但用不著担心,虽然说会痛,也只是普通人被牙签戳伤的程度。」
「…………」
自己的全力一击居然只有牙签的程度吗?
他果真是个怪物。随著实力变得愈强,她愈有深刻的体会。
「照我估算,您现在有称霸『鬼树』的实力了。」
「……是吗?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成功入侵。」
「关于这一点,我有个想法,虽然不是『作战计画』或『密技』这么缜密的计画。」
「?」
「总之,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您要现在用餐吗?还是明天再用?」
「现、现在用餐……我要吃豆子……我要吃好吃的豆子……」
「我这就帮您准备料理,请稍等。」
「我要吃……豆子。」
索菲露出濒死的目光,嘴里不停喃喃自语。
亚雷克笑著,生起了火。
○
「关于进入『鬼树』的方法。」
「是。」
「要躲过看守森林的精灵监视进入其中,依您现在的实力还很困难。」
「是。」
「所以说,我打算硬闯。」
「硬闯?」
「我们直接冲进去让行踪曝光,再甩开那些看守的精灵。凭我们的脚程应该能用比箭射出来还快的速度进入『鬼树』。」
「……」
「从这里开始全力冲刺,大概五分钟就能到了。」
「…………」
「这就出发吧。」
隔天早上。
他们移动了一会儿后有过这样的讨论。
眼前是「精灵之森」。
那里是林荫蔽天的森林。
……我在这里成长过一段时间。
从这地方离开的时候,她回望过这座森林。
乡愁。
不会再回到故乡的伤感。
以及对这座森林的精灵怀有的些许恨意。
由于这些情感,眼前的景色在当时看来格外特别。
现在再这么一瞧,那里看上去就只是座普通的森林。
也许是心灵崩坏了吧。
或者这地方本来就不是个特别的地方──
说不定是因为做了许多奇怪的事情,使得自己能冷静看待故乡的森林。
眼前是看不见深处的森林,尽管看不见踪影也察觉不到气息,但看守的精灵应该在树上严阵以待。
一旦被他们发现,他们会马上攻击。
即使面临这样的状况,亚雷克提出的行动方针却只有「全力奔跑」。
「这种方法恐怕不会成功……就算能把那些精灵甩在后面,万一他们追进了『鬼树』,照样会被他们抓到。难不成您以为连精灵都不能进入被神化的『鬼树』吗?」
「这也是我判断的原因之一,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
「……您这么有自信的样子反而让人害怕。但从传闻听来,您不会提供客人过多的协助。」
「没错,所以对于『鬼树』的探索,我不会帮您的忙。」
「我本来还在担心,协助我入侵精灵之森会不会违反您的行动方针,还是……还是,您有特别帮助我的理由……?」
「没那回事。」
「…………不然是为什么?」
「索菲小姐,听到『攻略地下城』,您会想到什么事?」
「什么?攻、攻略地下城……?」
「对,在您的想像中,那是怎样的一件事?」
「这、这个……『和怪物战斗』、『寻找委托的物品』……还有『与地下城魔王对战』……吗?」
「没错。还可以联想到『制作地图』、『错误尝试』、『找出稀有物品』、『花几天的时间提升经验值』、『打怪打到忘我境界』这些事。」
「除了制作地图其他都听不懂……」
「所以说,用不著担心。」
「……是吗……?」
他这番发言实在是意义不明。
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应该不会有错吧。
亚雷克像是赫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他这么说道。
他放下了背上的包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
「这是『鬼树』内部的地图。」
「这、这么说来,您的确说过自己制作了地图……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可是,凭我现在的实力真的没问题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应该是从数值判断我做得到,不过……那里是神化的地方,万一神明发怒或触怒神明的时候该怎么做?」
「请看地图。」
「地图?好,我知道了……唔,内部构造虽然复杂,要走到最里面看来只有左右两条路径。」
「对。左边是宝物多、怪物也多的路径,右边是宝物少,但是路线单纯,怪物也比较少的路径。因为我当初的目的是探索,两条路径都走过了。」
「是。」
「怎么样,看起来像不像一般的地下城啊?」
「……像。」
「尽管受到神格化,也只是比王都附近的地下城难度高一点而已。」
「……」
「我认为,神不过是从人类的谣言中创造出来的幻想。如果这样您还是认定『鬼树』是某种神祇,我问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您觉得那个『神』有赢过我的实力吗?」
「…………」
「比起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神』,我自信自己的实力更为坚强。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与其受到这种幻想影响,不如相信修行的成果更有帮助,我是这么认为的。」
「…………说的也是,您说的非常对。」
「尽情施展身手吧,凭您现在的弓箭实力,连神都能杀死。」
这么说确实有理,索菲也认同了。
尽管不清楚神有多少实力,但威胁性肯定比不上他。
「……好,我下定决心了。」
「很好……至于我个人方面,有些事想找精灵中地位最崇高的长老聊个两句。」
「什么?」
「我有件事要拜托他,另外还有……很多事要谈。您的话中有个让我在意的地方,我想亲自找他确认,谁叫我在精灵之森没有可以活用的人脉呢。」
「什、什么意思?」
「总之,我们快走吧。昨天发出那么吵闹的声音,对方想必也为『有人接近』而提高了警觉。既然决定要闯入森林,动作愈快愈好。」
「……这么说也是,当初我实在没有心力想得那么周详。」
「如果您有多余的心力思考这种事,那就不叫修行了。」
亚雷克从放在地上的布包取出某个东西。
那是──银色的毛皮斗篷以及图样古怪的面具。
他将这些东西穿戴好后,展现出与平常有些不同的气氛。
从他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平常若隐若现的情感。
索菲战战兢兢地唤了他一声。
「亚、亚雷克先生?」
「什么事?」
「没、没什么……那身装备是怎么回事?」
「这没有装备那么正式,硬要说的话……像是拘束衣吧。」
他跟以往一样说著莫名其妙的话,接著直接往「鬼树」狂奔了过去。
○
他们一再请求支援。
有入侵者闯入神圣的「鬼树」。
闯进去的是都市精灵,战士们试著把她从「鬼树」拖出来。
然而,有个怪人把路挡住了,不让他们接近「鬼树」一步。
席米翁觉得头很痛。
三百年……就自己所知,自从懂事以来的两百多年的时间,「精灵之森」始终是个静谧的地方。
宁静而且沉稳,美丽而且纯净,只属于精灵的园地。
彷佛体现了自己的思想,席米翁是位既稳重又理智的美丽精灵。
亮丽的细软金发。
澄澈的靛蓝瞳孔。
如果从人类的标准来判断,他年轻又俊逸的样貌宛如十来岁的年轻人。
然而,身为精灵的他已经是足以称为老人家的年纪。
即使是王朝时代的事,他也还有印象。
他也因此成为了精灵中地位最崇高的长老,负责管理整座森林。
精灵必须有精灵的样子。
席米翁心中「精灵该有的样子」表示「美丽、优雅、自信与华丽」。
那是在逝去的王朝时代,由强大的精灵王所统治的精灵风范。
为了复兴憧憬的那个时代,席米翁严谨地管理精灵之森。
他抵达了「鬼树」。
状况与收到的报告一样,他不得不这么判断。
眼前是株耸入云霄的大树,树干约一半的地方有道人脸般惊悚的裂痕。
树皮呈现灰色,叶子是犹如毒物的黑。
枝丫阴森地向外伸展,犹如紧抓住入侵者、不让任何人有机会逃走的触手。
「鬼树」。
精灵之森里传说有凶神附身的神树。
森林能维持安稳,全是因为没有触怒沉睡在「鬼树」的神。
……这是席米翁散布出去的传说。
那里是绝对不能被入侵的地方,真要说起来,是万一让人进入他恐怕会自身难保的场所。
在一个对自己如此不利的地方,不只都市精灵闯了进去,还有个诡异的男人挡在前面。
「放肆的家伙!」
席米翁把箭搭在弓上喝斥对方。
极富张力的声音甚至伴随了强大的力量,光是这声喝斥就让精灵们往左右站开,让出了一条路。
视野变得开阔,他看清楚了人类的样子。
银色的毛皮斗篷。
图样骇人的面具。
不过,面具没有把脸遮住。
席米翁不是很清楚人类的年龄。
他不晓得他是小孩还是大人,也不知道他算青年还是少年。
只有一点很明确,那个男人比自己年轻。
人类是有缺陷的种族,所以长了一对短耳朵,寿命也很短暂。
最重要的是,人类是丑陋的生物,完全不具有梦幻般的美。
在这个生物周围,有不下百支的箭矢散落在地面。
想必是精灵射出的箭吧。
但是他不懂,为什么箭没有折断,而是以男人为中心在地面散落开来?
此外,还有个奇妙的球体。
球体在男人身边轻盈漂浮著,散发著微弱的光芒。
站在奇妙球体旁的诡异人类大动作鞠躬,然后开口说道:
「您好,我的名字是亚雷克山达,您可以叫我亚雷克或是亚雷克斯。」
「听好了,人类。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快从『鬼树』前面滚开,你的都市精灵同伙也一样!你们必须接受我族的律法,处以死刑!」
「关于这件事,我有点在意,可以请教一下吗?」
「我叫你滚开!」
席米翁把架好的箭射了出去。
箭带著魔力的光芒,悄无声息地以飞快的速度射中人类。
他磨练了两百年以上的箭技所射出的箭,甚至可以贯穿巨大的野兽胴体。
因为有著这样的威力,他射出的箭瞬间便射中动也不动的人类──
没有刺进身体,直接往人类身边掉了下去。
……简直是幅玩笑般的景象。
孩提时第一次射箭的时候,他曾因为箭的威力不够而没有射中目标。
然而,自己现在还有可能重蹈当时的覆辙吗?
但如果没有失败,等于威力十足的箭无法刺进那个男人的身体……?
席米翁的头脑愈来愈混乱。
他判断得先冷静下来思考眼前的状况。
「你、你这家伙为什么要来打乱我们的生活……?」
「说到『攻略地下城』,您会联想到什么事?」
「什么!?」
「『制作地图』、『打倒怪物』、『寻找物品』,粗略来说,大概是这些事。」
「那、那又怎么样……」
「『有人从地下城外面进来妨碍自己,所以必须过去应付』──这种事不在『攻略地下城』的范围内,这就是我不能让开的理由。」
「真、真要说起来……进入『鬼树』的不是精灵吗!?精灵要制裁精灵,轮不到你这个人类插手!」
「您又有什么权利?」
「我是这座森林的长老!唯一经历过精灵王朝时代的精灵!」
「原来是这样,所以您认为索菲小姐的家族很碍事吧?毕竟她们拥有王族的血统。」
他万万没想到,竟会从眼前人类的嘴里听见这个名字。
「为、为什么人类会知道这个名字……」
「她是我们的客人,对了,刚才进入『鬼树』的也是索菲小姐。听说她的目的是找到妹妹的遗物并且埋葬。话说回来,森林精灵的文化实在令人佩服,光是献上活祭品就能平息异变。」
「废、废话……巫女家系在过去是王族,精灵王朝末期的公主殿下曾牺牲自己的性命平定森林的异象……」
「哈哈哈,这话太可笑了吧。」
「……」
「只是献上活祭品,怎么可能平息异变。」
「…………可、可是。」
「或许过去真的平息了,那也要『公主殿下』强得能应付地下城的怪物,或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异象』。」
席米翁感觉全身打起了寒颤,口中乾渴不已。
他逼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人类的发言全都只是推测。
他不认识这座森林的人,那些话全是没有真凭实据的胡说八道。
尽管心里这么认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的话十分有说服力。
他像是知悉这世界的黑暗面,似乎见识过隐藏在光明背后的黑暗。
这个照理来说比自己年轻的人类,简直像知晓世界上所有事情的贤者──
人类的语气相当平静。
「听说了现在的王族失去权力后,我冒昧地做了些猜测。所谓的森林『异变』是由长老议会,也就是由您判断吧?我实在很不解,遇上那样的状况,为什么各位精灵会深信那是『异变』而决定交出活祭品。」
「……」
「关于这件事,应该赞赏您花了两百多年打造的权力机构果真厉害吗……虽然说,觉得奇怪的精灵不在少数。」
「区、区区森林外面的人类,为什么会……」
「因为索菲小姐离开了森林。」
「……」
「即使接受过我的修行,她的能力依然很难逃过森林精灵的看守,因为她没有隐匿行踪的才能。以我那个世界的形容,她具有的是『偶像光环』与『明星气场』,实在不适合做地下活动。」
「…………那又怎么样。」
「看守的精灵不可能只注意外界的动向吧?当然也会监视试图从内部离开的动向……她这么明显的目标居然能逃过严密的监视网。代表看守的精灵有意放她离开森林──这样的解释不是非常合理吗?换句话说,由您执行的政治出了问题。」
人类这番话在周围引起了轩然大波。
席米翁望向四周。
一双双的眼睛。
强悍且美丽,最高雅的民族──
依循自己的理想所培育出来的,可说是他手足的森林精灵纷纷往他望了过去。
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充满了疑问。
席米翁口沫横飞地大叫起来:
「你们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异变确实发生过!不论是巫女的母亲丧命的时候,还是妹妹的时候都一样!过去的公主殿下为了平息灾异,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这件事流传下来了吧!她们自我牺牲的精神听得你们感动落泪,遥想起了过去的王朝时代!」
「您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教育他们吧。」
「你、你这个外来者,有什么权利在这里大声宣扬自己的妄想!再说,你的妄想完全没有根据!」
「是没根据。」
「我就知道!」
「我没有证据,所以要请您提供证词。」
人类笑了。
……为什么呢?
他的笑容和先前没有不同的地方,席米翁却吓得脚都快软了。
「我原先的目的不是揭发你的恶行,不过……按照我的估算,索菲小姐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能走出地下城,在那之前我实在是闲著没事。另外,遇到在意的事就要追根究柢,这算是玩家的天性。」
人类缓慢地往席米翁靠近,他赶紧射箭。
虽然是软弱的一箭,但依然以十足的速度射中人类的胸膛。
尽管射中了,但连银色的毛皮斗篷也没有射穿。
「请向球体宣言『储存』,各位精灵都储存完毕了。」
「……你说什么?」
「对了,还有一件事。您算是精灵代表吧,我得向您道谢。」
人类突兀地转变了话题。
席米翁摸不著头绪,他只是不停地眨著眼睛。
男人弹了个响指。
接著──
那些掉落的箭──甚至无法刺穿人类身体的武器残骸,像是被线拉了起来飘在空中。
「感谢各位提供武器。」
人类诚挚地向他道谢,席米翁只是盯著飘在空中的箭矢。
恐怕是运用了风魔法让箭飘在空中吧,这么点雕虫小技他还明白。
然而,他能理解的也只有这些。
超过百支箭矢全部指向席米翁。
就像是超过百名战士同时拉紧弓弦、正确无比地瞄准目标,而且他清楚地感觉到那些箭充满力量,只要人类轻轻一挥手,随时可以往目标射去。
「肉体究竟耐得住多少支箭呢?」
「……你、你在胡说什么。」
「神经特别敏锐的手脚虽然会痛,但不至于会没命。所以先从手脚这些身体末梢开始,往中心刺过去吧。」
「……喂、喂,听我说,有话慢慢讲。」
「放心吧,用不著担心──您来之前我练习过很多次了,不会失手。这件事您可以向周围的精灵确认,他们亲身体会了我的成长过程。」
席米翁望向四周,那些强悍优美的精灵战士,自己苦心栽培的手下。
他们不约而同望著飘在空中的箭。
有些人睁大眼睛、全身僵硬。
有些人嘴角流出了口水、眼里流出了泪水,发出了从未听过的尖锐惨叫。
有些人失去了意识。
他们的模样简直惨不忍睹。
每位精灵明显都对由自己射出、理应相当熟悉的「箭」感到畏怯。
那个人类究竟搞了什么鬼。
接下来──他到底打算做出什么举动?
「我预计要往你身上射进四十七支箭。」
人类以非常简洁的方式,解答了席米翁内心的疑惑。
他说得十分爽快,语气里不带任何情感。
然后,他脸上挂起了笑容。
「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在十支箭内宣告储存。」
──他顿时明白了。
要和眼前的男人沟通是不可能的事。
除了自己想得到的答案,那个人类对其他事一概漠不关心。
席米翁因此大喊出男人想要的答案。
「『储存』!所以说,听、听我解释……!」
「很好,我会听您解释,但您千万不能说谎。不是被我所逼迫,直到您主动说出真相前,我们就持续进行交涉吧。」
「……我说!我什么都说!所以、所以……」
「您说的话是否属实,我无法证明。」
「……」
「为了以防万一,先来进行精神改造吧,您的话必须具有所有人都愿意相信的可信度。」
箭没有射出,而是掉落在地面。
取而代之的是,人类从后腰掏出的某个东西。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金属块。
那是个厚重而且庞大、外型简陋,像刀子一样的长形物体。
那东西不像是一开始就是为了锻造成刀子,反倒像是把只剩下根部的巨大长剑──
人类握著刀刃往他逼近。
不对,那根本不是人类。
──说不定那个生物是因为我恶意运用「鬼树」的谣言为所欲为,所以上天派来了真正的凶神。
席米翁不禁产生这样的想法望向挥起的刀刃。
○
结果索菲没有重来就完成了「鬼树」的称霸。
妹妹的遗物正如亚雷克的预料,在地下城魔王的房间内。
她步出地下城。
这大约是她相隔整整一天的时间再次见到外面的景色。
肩上背著没有拉紧弓弦的弓。
左手紧紧握住某样东西。
为了向亚雷克报告称霸地下城一事,索菲开始找他的踪影。
亚雷克就在储存点旁边。
……但是,在那里的人不只有他。
包括地位最崇高的长老在内,几乎所有森林精灵都在那里。
所有精灵都跪在地上,神情恍惚地看著亚雷克。
索菲往亚雷克跑去,她向他质问道。
「亚、亚雷克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欢迎回来,索菲小姐。为了阻止他们追进去,我和长老聊了一会儿,又做了一些事。因为您待在地下城的这整整一天,我实在是闲得发慌。」
他微微笑著。
索菲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那肯定是不要听比较好的事,她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决定改变话题。
她将紧握在左掌心的东西递到亚雷克面前。
「亚雷克先生,这是我妹妹的遗物。」
有个东西从索菲手里垂了下来。
那是个用皮绳绑上的黑色箭簇。
──妹妹的遗物。
索菲第一次削箭时的失败作品。
……妹妹一直将这东西珍惜地带在身上。
想起了成为活祭品的妹妹,她就忍不住心痛。
尽管心痛,但她没有流下眼泪。
妹妹遭逢了痛苦的回忆,她觉得自己不能拿著这个遗物落泪。
亚雷克笑著,他温柔地说:
「您能顺利达成目的真是太好了。」
「……就算这么做,妹妹也不会复活,但是……这么一来,就能将妹妹的灵魂还归尘土了。」
死者不会复生。
……索菲看向跪在地上的长老。
不晓得为什么,他看起来似乎老了许多。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精灵超过三百岁后的老化现象」吗?
他理应还不到那年纪,实在是很诡异的一件事。
索菲正觉得纳闷的时候,亚雷克说了:
「索菲小姐,长老有话要跟您说。」
「……是要骂我吗?」
索菲不耐烦地说。
她擅自闯入「鬼树」这个神格化的禁地,而且曾一度离开「精灵之森」。
她已有所觉悟,以为肯定会惹来一顿责骂。
说不定会依精灵的律法……真要说起来是长老议会订下的规矩,处以惩罚。
不过,索菲已经心满意足了,因为她终于能让妹妹还归尘土,让妹妹的灵魂安息。
然而,席米翁长老的话大出她的意料。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什么?」
「根本没有异变……我只是怕你们王族再度取回权力……我知道的是已经没落的『精灵王朝』,因为我亲眼见到当时的王族不管做什么都失败……导致我在不知不觉中只想巩固自己的权力……!」
「等、等、等、等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都是我的错……!我会将精灵的前途还给你!至于我犯下的罪,任凭你处置!」
「现在在说什么?」
索菲难掩困惑,她转头看向亚雷克。
他在笑。
「就是这么回事。」
「……亚雷克先生,您到底做了什么?」
「对于将您的母亲与妹妹送进『鬼树』一事,席米翁先生似乎深自反省,也十分后悔,想必他原本就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吧。他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只是岁月扭曲了他的内心。」
「……」
「让他重回孩提的时光后,他展现出了这一面。」
「…………您做了什么事?」
「您想知道吗?」
亚雷克笑了,索菲见状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我好了。可是,真伤脑筋,忽然要把精灵的前途交给我……我对权力没有太大的兴趣。」
「您打算怎么做。」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我不是那个意思。您要回王都,继续住在店里吗?还是答应对方的要求,留在精灵之森执政?」
「……」
索菲望著眼前的精灵。
他们每一个都垂下了头。
……那些是在妹妹成为活祭品时没有出面阻止的人。
她心里确实有他们的死活与自己无关的想法。
可是──
「……我要留下来。」
「您确定吗?」
「身为森林出身的精灵,我实在无法在伙伴变成这种状态的时候拋下他们。如果我这时候选择弃他们不顾,那样的行为和无视妹妹的他们并没有不同。」
「我懂您的意思了。」
「再说……森林精灵的头脑有问题,这正是个好机会。现在是森林精灵改变的时候……为了不再出现活祭品的制度,这次必须彻底改变。」
「您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吗?」
「我承担这个责任不是为了森林精灵,而是为了报答妹妹……当然,为了不让妹妹送命,最好的方法其实是在她成为活祭品的时候帮助她逃走,遗憾的是已经做不到了。至少我得阻止像妹妹这样的孩子再度出现。」
「非常伟大的心愿。」
「……不过,这一个星期的住宿费还没付……我手头上没钱……这座地下城又不是由公会管理,不会提供称霸奖金。」
「这件事您用不著担心,我可以不收住宿费,但希望您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我非常乐意帮忙。」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精灵之森附近如果发生事情,希望您能协助我收集情报。」
「没问题。但是,这附近不会发生和亚雷克先生有关的事情吧。」
「还有一件事,如果发现奇妙的兽人族,请与我联络。」
「奇妙是什么样子?」
「体毛是银色,年龄大约在十到十二岁,女性,有九条尾巴的狐兽人。」
「……有九条尾巴吗?」
「我叫那个兽人『辉芒』,她应该会使用假名或是变装,如果您看见疑似的人物,请通知我一声。」
「知道了。顺便请问一下,那个人和您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生母。」
「…………年龄在十岁到十二岁左右吗?」
「对,那个妖怪完全不会老。虽然她在几年前消失了,至少在我懂事以及少年时期在『银狐团』这个组织度过的时候,她的年龄一直没有改变。」
「……这兽人和精灵还真像,照理来说,兽人和人类一样容易变老。」
「的确是这样,或者她根本不属于『兽人』这个人种。或许她真的是妖怪……我没有辱骂或轻蔑的意思。」
「……虽然不是很懂您在说什么,这件事我明白了。只是接下来可能会变得很忙碌,没时间与您联络……」
「慢慢来没关系,不过希望可以在四年内找到。」
「四年吗?」
「对,这是找寻『辉芒』的任务期限。」
「这是任务吗?」
「这是我和妻子定下的任务。」
「……原来有这么回事?」
尽管不懂,但索菲决定不再追究。
亚雷克说出意义不明的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他笑著。
「还有一件事,如果精灵之森想和其他种族,像是与人类的王族进行协调,也请与我联络。我的人脉较广,说不定能帮上忙。」
「……您的人脉广得实在不像一位旅店老板。这方面的事还没有决定,况且我也没有什么政治理念。如果今后有与其他种族合作的机会,我会找您帮忙,感谢您的协助。」
「用不著谢我,不同种族彼此合作是件好事,况且这对达成我的目的也有帮助。」
「您的目的是什么?」
「有个『我绝对看不见的东西』。」
「什么。」
「为了找到『那个东西』,我想过彻底摧毁这个世界。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那个人』肯定在那里。」
「…………您说的话还是一样难懂呢。」
「女王陛下也常这么说……总之能透过您建立在精灵之森的人脉,确实是意料之外的收获。我实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我原本的计画是说服席米翁先生,请他提供协助。」
「唔,听不太懂,不过……」
索菲端正站姿向亚雷克说:
「……因为有您的帮助,妹妹的灵魂终于得以安息。即使一两百年过去,我也不会忘记您的恩情。人类的您或许会比我早走一步,但就算在您死后,我也不会忘记您。」
「不客气。」
「这一阵子我可能无法与您联络,等状况稳定下来后,我会再写信给您……我还想再到您的旅店用餐或入浴,双胞胎长大前我会再度前往造访。」
「没问题,到时候房间应该有空,随时等候您大驾光临。另外──」
「怎么了?」
「您打算怎么处置席米翁先生?」
听见亚雷克这个问题,索菲往长老看了过去。
虽然还没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妹妹和母亲会丧命和森林灾祸无关,都是受他的独断所害,索菲大致察觉了这一点。
如果从个人恩怨的角度来思考,他罪该万死。
不过──
「死亡其实算不上刑罚吧。」
索菲有这种感觉。
死亡一点也不痛苦。
世上还有许多比死亡更痛苦、更可怕的事。
经过亚雷克的修行后,她充分理解到了这件事。
「……我不会原谅他的,但是我也不会杀了他。因为接下来是精灵之森转变的时期,需要长老的知识。在他有生之年必须以无私的精神为精灵牺牲奉献……我想这是最严厉的刑罚了。」
索菲看向席米翁。
长老依然跪在地上,他以少年般的眼神仰望著索菲说:
「……原来在我年少的时候,在公主殿下身上看见的就是这道光芒。」
「……你说什么?」
「…………以前……公主殿下曾是我年少时的憧憬,而我发誓过要守护她所爱的时代……」
「…………」
「虽然我发过誓……但不知道何时竟扭曲成了这个样子。那个时候看见的光芒成了黑影,我以为只有自己可以复兴当时的王朝……因为只有我能做到这种事,得到了行使权力的立场,我却……」
「……」
「精灵之森的最高权力者地位从手段变成了目的……甚至觉得该由我负责保护的王族很碍事……!我究竟做出了什么事情……!」
席米翁痛殴地面,眼泪让他哽咽到说不出话。
索菲屈膝跪在他面前,她这么告诉他:
「之后再重新来过就行了,只要还活著,要重来几遍都没问题。」
她把修行中学到的经验照实说了出来。
不管失败多少次,活著就能重来。
「万一死了、生命结束了,就不能再重新来过……活著的人必须连死者的份一起努力,你必须连同我母亲和妹妹的份一起努力,那势必是比死亡更辛苦也更美好的一件事。」
索菲笑著说道。
席米翁泪流满面地将额头抵在地上。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陛下……!」
「什么?」
陛下。
索菲被这样的称呼吓了一跳,然而──
精灵们纷纷「陛下」、「陛下」地唤了起来。
索菲伤透了脑筋,她看向亚雷克。
「唔,这下该怎么办?」
「这种事不是由我来决定的,重要的是您要怎么做……听说您之前在精灵之森的生活不太开心,怎么样,这次有信心吗?」
「……我不是觉得不开心,只是常被捉弄而已……况且不是只有精灵之森,到哪里都有人捉弄我……」
索菲按住巨大的胸部。
然后──
「……虽然还没有真实感,但我想这次应该没问题。」
「那真是太好了呢。如果您遇到了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商量。另外,还有这个东西。」
亚雷克摘下头上的面具,将面具交给索菲。
索菲接了下来,面具意外地沉重,她有些吃惊。
「这是什么?」
「只要是在我们旅店达成目标的人,我们都会送上这个面具,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最近我在计画可以为在住宿时拿出面具的客人提供优惠服务。」
「原来是这样的东西,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我也计画提供像是在面具上盖章,或是集满三十点能换一次免费住宿之类的特惠活动。」
「虽然不是很懂,但我总觉得这种做法会糟蹋很多东西,所以劝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是吗?应该另外制作集点卡吗……我会谨慎参考您的意见。」
「……讲到最后还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过……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您要在森林住一晚吗?」
「不,我要回去了,妻子还在等我。再会。」
亚雷克说著,迈开脚步准备走出森林。
原本跪在地上的精灵灵巧地动著,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索菲不禁苦笑。
这个人──究竟在背后搞了什么鬼。
她目送亚雷克的背影离去后,看向了四周的精灵。
……既然是好的结果,过程如何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修行的那段痛苦但又有些欢乐的日子结束了。
接受教导的时期结束了。
接下来是由自己开创的时代。
对于该从何做起毫无头绪的空白时代。
尽管如此──
「……啊,忘记请他归还遗书了……」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的步调看来缓慢,但速度其实非常快。
就算现在追上去,也不可能追上他的脚步。
因此,她首先订定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她也迈开了脚步,在精灵之森走出新的道路。
○
因为不需要顾虑索菲的脚程,回程只花了半天的时间。
夜晚──
等距离的街灯在王都亮起,那是由魔法道具发出的亮光。
那是以将魔力注入剑或弓相同的方法,让魔力注入特殊的石头。
这种方法可以让不懂魔法的人也能使用「照明」与「发热」,甚至是特殊的「除臭」功能。
尽管方便,也有与人类魔法师使出的魔法相比品质较为低劣的缺点。
街灯的光线因此有些昏暗,不是很明亮。
亚雷克走进了巷弄,方向与「银狐亭」不太一样。
他往东北方走了过去,走了一会儿之后,抵达了偏僻的城区。
那地方有片广大的墓地。
各种形式的墓碑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不同人种有不同的信仰,埋葬方式也有火葬、土葬与水葬,非常多元。
亚雷克往墓地的东北方、几乎围住整座城的城墙边走去。
那里与其他墓碑相隔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三个手掌般大小的细长石块并排在那里,石头上刻著日文。
「灰客」。
「狐狸」。
「辉芒」。
亚雷克从三块石头中抽出了写著「辉芒」的石头。
然后,他把石头举到视线的高度看了一会儿。
「……还不到需要这种东西的时候。」
他把石头拋出去,弹了下响指。
紧接著,刻著「辉芒」两个字的石头顿时灰飞烟灭、消失无踪。
「……话说回来,在我的人生中,监护人接二连三离开了身边。不管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还是之后,生母『辉芒』失踪后,连在库恩女士家的时候,大姊也……」
亚雷克俯视「灰客」。
那块墓碑底下没有尸体,里面只有一件可以说是遗物的银色毛皮斗篷。
……忽然间,背后有气息出现。
亚雷克慢条斯理地转身。
站在那里的是──
「……优咪,你来啦。」
优咪一脸惊讶,她身上还穿著旅店的围裙,手上捧著花束。
她往亚雷克走了过去,说:
「我以为你还要三天才会回来,看来你赶上了。」
「店里呢?」
「交给普兰和诺娃帮忙顾一下了。」
「……之前只是交给她们一段时间,结果好像惨不忍睹。」
「店里还有莫琳和萝蕾塔小姐,不会有事的吧。」
「……怎么会说到萝蕾塔小姐?她是客人吧。」
「只有莫琳小姐的话,好像有点靠不住嘛。」
莫琳其实也算是半个客人,所以他们没有提出严厉的意见。
「……既然她将来打算经营旅店,这是很好的学习机会。」
「就是说啊。再说今天不是爸爸、妈妈还有妈妈的忌日吗?虽然这是你那个世界的习俗,但每年在同一天来到墓地是不忘记逝者的好方法呢。」
「……一个人有两个母亲,这种事实在很怪。」
「我问你,这里只有两个墓碑,『辉芒』的到哪里去了?」
「她好像还活著,所以我弄碎了。」
「……喔喔……你做事还真豪迈。」
「本来应该等确定她活著的那一天再破坏,反正今天都来了,就顺便吧。」
「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随便。」
「既然修行需要缜密的计算,人生随便一点无所谓吧。」
「缜密的计画吗……」
「死亡次数这类的事情必须有精密的试算,因为重来也会浪费现实的时间。」
「……嗯,说的也是。亚雷克,我和你相处的时间比其他客人还要久,也能理解你的做法,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怀疑把死亡当成前提的修行真的合适吗?」
「这就是效率问题了,人类活著的时间有限,必须尽可能利用这段时间……」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是不会退让。」
「……是啊,既然你不管怎样都会跟著我,那就再让我任性四年吧。」
「哈哈哈,因为只有亚雷克哥哥会陪我玩嘛。」
「…………不要忽然用以前的叫法叫我,吓了我一跳。还有,因为你的说话方式,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男生。」
「这世上找不到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吧?」
「居然夸奖起自己了。」
「嘿嘿。」
优咪笑了起来。
亚雷克也笑了。
两人将花束献在墓碑前。
花束里只有三朵花,因为「灰客」和「狐狸」都不喜欢排场。
「辉芒」似乎会喜欢华丽的排场,但她还活著。
他们将一枝花献给「灰客」,一枝花献给「狐狸」,剩下的最后一枝紧握在亚雷克与优咪牵起的手里。
亚雷克望著优咪。
「你随时都这么年轻……和『辉芒』像极了。」
「亚雷克还不是一样,我们好像都不太会老。」
「……是啊,这一点确实很像。」
「吃著相同的食物,过著相同的生活,自然会变得相像吧。」
「这么说也有道理,到头来,再认真猜想也得不到正确答案……我碰巧将搜索网扩展到了精灵之森。兽人族、魔族、精灵族……如果能得到更多其他种族的协助,说不定可以更早发现『辉芒』的行踪。」
「你千万别为了这个目的利用客人。」
「我知道。不惜牺牲现实生活投入游戏的世界,这种事我不会再做了。在前一个世界我已经做够了。」
「还有一件事。」
「?」
「不许你牺牲自己。」
「……这种事我在前一个世界也做过很多次,不会再做了。」
「我不在乎是什么样的结果。」
「……」
「反正我们都会在一起。」
「…………我知道,所以我接受了设下期限这个提议。我的心情和你差不多,只是我比你多了一些在意的事情。」
「『灰客』和『狐狸』不是你杀的。」
「……」
「你不需要觉得有责任……用不著责怪自己,我就算失去父母,但是还有家人。如果你要负起责任,你现在就在负责了,别自寻烦恼。」
「…………我实在说不过你。」
「所以说,我们在这一天到这座墓地也只剩四次了。」
「……什么意思?」
「我指的是期限。明年是第一年,下一次是第二年,第三次是第三年,第四次就是四年了,第四年的忌日就要把事情全部结束……我就是这个意思。虽然时间比一开始说的『四年』还长了一点,但忌日是很重要的日子吧?」
「我懂了。把忌日当成期限……好,从下次算起的第四次忌日,我们就和『灰客』他们告别。」
「好,既然细节决定了,我们差不多该回旅店了吧?」
「……走吧,回去──啊。」
亚雷克正要转身的瞬间,一阵强风吹了过来。
那阵风轻易地将祭祀的花朵吹到了远方。
虽然追上去的话还能拿回来──
让风吹走也无所谓,亚雷克这么心想。
优咪似乎也是相同的想法,她笑著用视线追逐飞走的花朵。
「啊啊,让风吹走了。」
「真可惜。不过,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期啊。」
「这个时期?」
「……风捎来暖意,新的季节就要开始了。」
寒冷的时节结束,温暖的季节即将到来。
象徵季节转变的强风阵阵袭来。
两人的手心中──
孤零零的花朵摇啊摇地,晃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