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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前一天的阴雨截然不同,第五届KBC第一天早上的天气相当晴朗。
我们搭着藻川先生开的车,在早上八点又过几分的时候抵达Art-ery广场。因为美星小姐很在意发生在准备室一连串令人不安的对话,她昨天便表示想尽早进入会场。因此我现在有些睡眠不足,提议早到的美星小姐也因为紧张的关系几乎没睡,只有藻川先生和一般的老人一样,就算早起也若无其事。
我们走进了建筑物内。食品展览会要到九点才正式开始,但是已经可以看到疑似工作人员的人们正忙碌地四处走动了。
我们朝大展览场的方向走了一会儿,在数公尺的前方发现了昨天也看过的脸孔。
「早安,山村小姐。」
美星小姐立刻露出亲切的笑容靠了过去。山村明日香虽然有些不知所措,还是笑着回应美星小姐的问候。
「早安,切间小姐。你来得真早呢。」
「山村小姐你才早呢,你每次参加比赛都这么早到场吗?我听说你从第二届比赛开始就一直参赛。」
「呃,这个嘛……因为我容易紧张,总是担心把比赛要用的东西拿进准备室的时间不够充裕。我住的地方和工作的店也在伏见,离比赛会场很近,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每年都是会场开放的八点就来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山村工作的店叫作「Cafe du Renard」,Renard在法语中好像是狐狸的意思。因为境内有无数白狐雕像的伏见稻荷大社就在附近,才会取这个店名吧。
话说回来,我站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们交谈的样子,愈来愈觉得她们长得很像。两人的发型不同,体型却是一模一样;说话方式多少有些差异,不过对和她们不熟的人而言,嗓音听起来就和一人分饰两角一样相似。
我觉得我可以理解藻川先生为什么选择黛冴子为目标了。若以他的角度来看,身为亲人的美星小姐就不用说了,恐怕连气质相似的山村也不能算是异性吧。
我们四个人把昨天拿到的名牌别在胸前,通过了穿着工作人员外套的大姐的检查,一个接一个地进入大展览场,朝舞台走去。上冈正在和工作人员讨论开幕典礼的流程细节,美星小姐开口呼唤她之后,她看了看手表。她穿着合身的灰色西裤套装,很适合她。
「你们来得真早,是来跟我拿准备室的钥匙卡对吧?」
「是的,我有东西想先放进冰箱。」山村答道。
「你们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管理室拿钥匙卡。」
上冈说完这句话后便暂时离开,前往门厅了。看样子她也才进场没多久,还来不及处理钥匙卡的事情。我们等了不到三分钟,上冈就回来了。
「来,给你。只能借一张,千万别弄丢了喔。」
我们和收下钥匙卡的山村一起走向准备区后方的门。这时正巧有个穿着蓝色衣服、抱着大垃圾袋的女性清洁工开门从走道走出来,山村和美星小姐停下了脚步。我对着美星小姐的背影唤道:
「我还是留在观众席吧。你们比赛前在等候室集合的时候我也不方便跑去打扰。」
「说得也是喔。」美星小姐有些抱歉地说道。
「我们在开幕典礼前都会待在等候室。待会见了。」
「加油喔,山村小姐也是。」
「……谢谢。」
「很好,你就在观众席那边等我们吧。」
我向站在我对面的人们挥了挥手。从左到右分别是山村明日香、美星小姐——还有藻川老爷爷。
「不对吧?叔叔应该要跟青山先生一起去观众席。」
美星小姐从后方戳了一下笑嘻嘻地对我挥手的老爷爷。老爷爷看着走进门里的两位妙龄女性的背影,小声地啧了一声。
「……真是太可惜啦,她们接下来应该是要去换衣服的说。」
我必须修正刚才的感慨。他才不是那种因为长得和亲人很像就兴趣缺缺的家伙。只要是年轻女孩,他根本来者不拒。
我微微眯起双眼,轻蔑地看着藻川先生。他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却会错意地问我:「你怎么还是一副很想睡的样子啊?」
距离开幕典礼开始还有大约一个半小时的空档,无聊的藻川先生只好随机找附近摊位上的促销小姐攀谈来打发时间。而我则是想先占个好位子,于是就在舞台附近的折叠椅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望着一直有人来来去去的舞台。
随着时间经过,其他参赛者也一个个进入会场了。首先是一直很担心准备室门锁的黛冴子,她和随后抵达的石井春夫走进了舞台后方,当苅田俊行出现时,已经是八点半了。在那之后我一度看到山村小跑步离开大展览场,但她过不到十分钟之后就回来了,所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最后到场的丸底芳人是在距离九点只剩下几分钟时正好赶上,仍然戴着耳机,步伐相当从容,让人对他的胆量深感佩服。
拿着大照相机的媒体工作者、看起来像是参赛者亲人,以及所谓的一般观众也渐渐地聚集到观众席。我不知道多达两百张椅子的观众席在这么早的时间就坐满了三分之一的情况到底算是好还是不好,但是至少感觉得出来这场比赛比我所想的更受到关注。
不久之后,时间到了九点半,开幕典礼终于要开始了。担任主持人的女性说话声音很清晰,据说是本地广播公司的DJ,她站到设置于舞台左侧的直立式麦克风前,以轻快的语气呼唤参赛者登场。
「我们马上就请即将在这两天展开激斗的咖啡师上台吧!」
接着参赛者便配合主持人的唱名,按照参赛编号一个个从与准备区相连的舞台右侧走上舞台。首先登场的是一号的苅田,他走到舞台中央,把手放在胸前深深地鞠躬。紧接着上台的黛则像时尚模特儿般转了一圈。当她走到往后退一步的苅田身旁和他并排时,两人还笑着击了一下掌。他们都换过了衣服,和今天抵达比赛会场时身上穿的服装不一样。身为男性的苅田穿着白色的衬衫搭配黑色背心,系着黑色领带,连长裤也是黑色的。黛则穿着白色衬衫,搭配脖子上的茶色缎带,黑色长裤上围着同样是黑色的半身围裙。
「第三号参赛者,切间美星咖啡师,塔列兰咖啡店。」
主持人以不带情感的语气念出姓名和任职的店家名称后,美星小姐终于出现在舞台上了。
她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轻轻地歪了歪头,对大家露出微笑。她身上的衣服和在塔列兰穿的差不多,今天看起来却特别引人注目。平常只会上淡妆的她,今天腮红好像也涂得比较深。
——这、这实在是太棒了!
我忍不住拿起智能手机,拍下美星小姐的英姿。只不过隔了一座大约五十公分高的舞台,就让我觉得她好像变成了偶像或名人之类遥不可及的人物,真是神奇。一想到我和她是熟人,就不由得感到一丝骄傲。
石井表演了从咖啡杯里变出花朵的魔术,炒热现场的气氛。丸底则刻意开玩笑地弯起手臂,摆出了炫耀肌肉的姿势。新的参赛者上台后一定会先和已经在台上排成一列的参赛者击掌,然后自己也加入行列。这应该是为了让比赛气氛更热烈而表现出来的样子,不过昨天目睹他们在准备室争论的我只觉得很假。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维持笑容,也可以说是展现了他们的职业素养啦。
最后上台的山村在舞台中央打招呼时虽然表现得很含蓄,但还是很有精神地和其余五人击掌。当所有人都在舞台上排成一列时,观众席响起了盛大的拍手声。
「第五届KBC将由以上六名参赛者来角逐冠军宝座。不知道今年可以看到多激烈的比赛情况呢?——那么,接下来,就请这次比赛的执行委员长上冈和美小姐来发表开幕演说。」
主持人话声刚落,工作人员便迅速地把直立式麦克风放到了舞台中央。上冈走到麦克风前,对着麦克风「啊、啊」两声,确定麦克风接上电源之后,便以相当兴奋的声音开口说道:
「呃,今年关西咖啡师大赛KBC也顺利举办了。自从第一届比赛在五年前开始以来,很快地已经迈入第五届,由于去年因故停办,所以能看到比赛再次举办,让我格外感动。」
有一部分的参赛者和工作人员听到这段话后不停地点头。看来觉得KBC去年停办很可惜的人还挺多的。
「这次的比赛网罗了熟知KBC、经验丰富的咖啡师和第一次参赛的新人咖啡师,全都是拥有一定实力的参赛者。我想他们一定能让大家见识到与之前比赛不同的精彩对决。也请各位咖啡师为了获得KBC冠军的荣耀而努力吧。」
「虽然冠军头衔根本没什么用,但能拿到五十万圆奖金倒是挺不错的哪。」
不知何时坐到我后方的藻川先生如此低语道。
的确,在这类比赛当中,五十万圆奖金可以算是非常吸引人的奖品。虽然只以金额来比较有些随便,但是在其他团体主办的咖啡师竞赛等类似的例子中,即使获得全国冠军也只能拿到十万圆奖金。
不过,KBC的奖金之所以那么丰厚,应该是为了要在已经有更大规模的咖啡师竞赛的情况下得到关注吧。为了不让自己比那些有公司赞助、而且权威性逐渐受到肯定的其他比赛逊色,能够吸引有才华的咖啡师,最简单又有效的办法就是祭出高额奖金——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这种方法也等于是KBC主动替参赛者贴上以奖金为目的的标签,我想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认同。
话说回来,对藻川先生而言,五十万肯定只是一笔小钱。因为过世的太太是地主的女儿,他手中握有庞大的资产——他在夏天时立刻筹出一千万,让我吓了一跳——而且塔列兰直到现在仍是以满足兴趣的方式来经营。所以对于以赚取微薄的收入来维持生计的我而言,这句话让我觉得有些刺耳。
后来还有一些赞助商的高层之类的人上台发言,开幕典礼结束时已经超过早上十点了。参赛者暂时退到舞台下,舞台两旁的扬声器立刻传出了气派华丽的音效,让人联想到赛马的开场音乐。
「我们就开始进行第一个项目的比赛吧,主题是浓缩咖啡!」
女主持人以兴奋的语气宣布。上冈则站在她的身旁,看来她的任务就是以解说人的身分炒热比赛的气氛。
「比赛终于要正式开始了呢。上冈小姐对于浓缩咖啡有什么看法吗?」
「对咖啡师而言,浓缩咖啡可以说是基础中的基础,也是最重要的技术。这次我们请所有参赛者都使用同一台浓缩咖啡机,但即使机器性能没有差异,咖啡豆的种类、研磨的粗细程度,或者是填压的密度等因素,都会让煮出来的浓缩咖啡呈现截然不同的风味。」
当舞台旁的两人正在交谈时,第一位上台比赛的黛冴子从容地在吧台桌前准备。因为要是所有项目都以同样顺序比赛的话有失公平,所以上台顺序似乎不是按照参赛编号,而是以抽签的方式分别决定每个项目的顺序。吧台桌后方有个很大的电子计时器,上面标示着时间。主持人指着正在倒数的黄色数字说道:
「参赛者好像正在舞台上准备,准备时间也有限制,对吧?」
「是的。提供高质量的饮品和细心周到的待客态度,对从事咖啡师工作的人而言是理所当然的要求,但是不让客人久等也是很重要的。我们不仅限制了各个项目的比赛时间,连准备时间也有规定,以浓缩咖啡来举例的话,分别只有十二分钟和八分钟的准备及比赛时间,要是超过时间就会扣分。浓缩咖啡项目的比赛内容是必须冲煮三杯咖啡,分别是浓缩咖啡、卡布奇诺咖啡和玛奇朵咖啡,所以为了有效运用八分钟的限制时间,必须在准备的时候就把吧台桌整理成最佳状态。」
黛以手指检查吧台桌各处之后举起了右手。这代表她已经准备好了。没想到时间竟已过了十一分钟,让我深切地体认到即使是准备工作也没办法悠哉看待。
「黛咖啡师好像已经准备好了。那么,比赛正式开始!」
喇叭的声音响起后,扬声器便传出了黛的说话声。
「这次我准备的咖啡豆原产于巴西,在去年的卓越杯(COE)(注:Cup of Excellence,由美国的非营利组织Alliance for Coffee Excellence举办的咖啡质量审查竞赛,第一名的咖啡豆则可获得卓越杯(COE)的荣耀)中被赞誉为『如巧克力般的风味』,荣获第二名的肯定……」
黛一边将大量的咖啡豆一口气倒进大型磨豆机,一边以头戴式麦克风说明自己使用的咖啡豆。就像侍酒师在开瓶前会对客人讲解酒的身世一样,她也对喝咖啡的人说明了接下来要煮的浓缩咖啡会呈现什么样的风味。因为解说也会列入审查标准,美星小姐为了让自己能在操作时流畅地背诵事先拟好的文章,也反覆练习了好几次。
黛不愧是上一届比赛的冠军,表现得完美无缺。她一边说明自己准备的咖啡豆种类和烘焙程度有多么适合这场比赛,一边不断地煮出一杯杯浓缩咖啡,再以蒸气制作奶泡,将浓缩咖啡制作成卡布奇诺或玛奇朵咖啡。她将三杯咖啡在吧台桌上一字排开,朝向位于舞台左侧的三位评审,之后再次举手,计时器便随着喇叭的声音响起而停止了倒数。时间是七分五十四秒,完成度之高看得出她连一秒也不愿浪费的想法。
由受欢迎的咖啡店店长和赞助商高层组成的评审团各自拿起咖啡杯开始审查。所有的比赛项目好像都是由他们担任评审的样子。这段时间黛则被请到舞台中央接受主持人的访问。「你刚才会紧张吗?」「我已经参加四届KBC了,还挺乐在其中的。」类似这样无关紧要的问答在评审放下杯子时告一段落,黛在观众的拍手声中离开了舞台。
这样子就花了整整三十分钟,六个人的话就要三小时。我现在完全明白为什么预赛要刷掉那么多参赛者了。
第二个人,也就是参赛次数最多的苅田俊行也同样展现了相当纯熟精湛的技术,但接下来上台的丸底芳人却在途中词穷了好几次。他每次都露出仿佛想勾起大家母性的笑容来缓和尴尬的气氛,但不知道这么做能对他的分数带来多少影响。
接着轮到第四个人,也就是石井春夫上台比赛。
石井在规定的时间内准备好之后,比赛一开始,便立刻表演起他拿手的特技。他先是把名为滤器把手的勺子状器具(用来装填磨好的咖啡粉,再装到浓缩咖啡机上)勾在手指上不停旋转,然后又拿起磨豆机上的圆盘形盖子,从腰后往上丢,等盖子飞到眼前时再接住。而且他在表演特技时,嘴巴仍不断地针对咖啡豆进行说明。
「真是厉害,简直就像器具有了生命一样。」
之前为了不妨碍参赛者,在比赛时始终保持沉默的女主持人,这时也忍不住发表了感想。
打开磨豆机的盖子之后,接下来应该就是把让他相当自豪的圆豆放进去了吧。石井从吧台桌上拿起了装有咖啡豆的罐子。原本以为他也会把那个罐子拿起来抛,结果他并未这么做,而是立刻把手指放在盖子上。仔细一看,那个容器只有用一个像是以弹性树脂做成的瓶盖盖着而已,构造相当简单。原来如此,如果在里面装有咖啡豆的情况下拿来抛的话,要是盖子在空中脱落,想必会是一件非常严重的惨事。
石井打开容器的盖子,闭上眼睛闻了闻咖啡豆的香味,并让人觉得有些刻意地露出了陶醉的表情。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地对大家说:没办法让观众席的各位也闻到香味真是可惜。
「所谓的圆豆,就是外型比大家熟知的咖啡豆更圆的——」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以轻快的口气解说着的石井突然停了下来。
他凝视着容器内部,像是结冻了似地一动也不动。在他沉默的几秒间,电子计时器仍无情地继续倒数。
「……石井咖啡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主持人忍不住问了一句,石井才回过神来,举手向站在舞台旁的上冈示意。她立刻赶到石井身旁,两个人轮流看着容器里的东西,开始低声交谈。
会场里逐渐传出吵杂的说话声。上冈说话时还不时挥舞双手,看起来像是在努力说服石井,但石井却一脸不悦地摇摇头。当上述情况重复三次之后,上冈似乎放弃了,她点点头,回到舞台旁。她接过主持人递来的麦克风,以稍大的音量向观众宣布:
「呃,各位,刚才比赛突然中断,真的很不好意思。」
会场里的吵杂声音顿时消失了。上冈用力吸了一口气,一边斟酌适当的词汇,一边说道:
「石井咖啡师他……在比赛时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问题,在和本人讨论过后,不得不在此项目选择弃权。我再重复一次。石井咖啡师因为在浓缩咖啡项目的比赛中遇到一些问题,决定弃权,相当可惜。为了今日的比赛,石井咖啡师十分努力,请大家献上温暖的掌声。」
上冈朝着石井伸出左手后,观众席便传来了有些迟疑的拍手声。不过,石井并未因为观众的拍手声而满足,他努力维持笑脸,站在吧台桌面前向台下行了一礼,但离开舞台时的侧脸却写满了明显的怒气。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离去,同时疑惑地皱起眉头。
——石井手里的容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2
「到底是谁做的!」
我一打开等候室的门,便听到了石井那仿佛要震破耳膜般的怒吼声。
浓缩咖啡比赛结束后,我立刻离开观众席,前往等候室。我实在太在意石井弃权的理由,害我连观看美星小姐比赛的时候都心不在焉。不过,幸好美星小姐和最后一位上台的山村明日香都没有因为突发状况而慌张,在比赛的时候还是很专注,最后浓缩咖啡项目是由山村获得第一名。
我原本因为不想打扰参赛者,所以觉得不要进去后台比较好。但是现在情况紧急,要我在一旁安分地等待也很困难。毕竟我是昨天确认过石井容器的东西没有任何异状的人之一。
我从已经打开的门探头看向室内,发现石井背对着我,肩膀因为愤怒而颤抖着。上冈靠过去想安抚他的情绪,至于其他参赛者,有的人相当慌张,不自然地撇开视线,也有人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只有丸底一个人相当从容。一脸与我无关的样子,正听着耳机。
「……啊,青山先生。」
美星小姐察觉到我的存在,轻呼了一声。感觉像是向我求助。
我原本还想他们会不会禁止局外人进入,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石井转过头来时虽然怒目而视,却没有把他的怒火发泄在我身上。
「你昨天也看到罐子里装的东西了吧?」
他把手里拿着的罐子递到我面前。
「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怎么了吗?」
「你看看这个。」
我听他的话朝罐子里一看。
我一眼就看出罐子里的东西有什么异状了。我记得罐子里昨天放的全都是形状完整的圆豆。但现在却混杂了一些数量多到没办法完全挑出的烘焙过的平豆。而且我仔细观察之后,发现那些好像全都是瑕疵豆。
所谓的瑕疵豆,就是在采收下来的咖啡豆中占了一定的比例,具有生病、碎裂、发霉和虫蛀等缺陷的咖啡豆。据说就算只有一粒瑕疵豆都会严重影响咖啡的风味,所以在生豆要烘焙之前就会用手工挑拣的方式一粒粒挑出。此一步骤可以挑出绝大部分的瑕疵豆,但也有一些瑕疵豆要经过烘焙才看得出来,所以很多人会在烘焙之后再手工挑拣一次。
我豪不客气地将手指伸进罐子,把里面的咖啡豆稍微拨开。在那些装到罐子九分满的咖啡豆之中,不仅是表层而已,连底下都有瑕疵豆,混杂得相当均匀。瑕疵豆的数量多到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挑出来,要是用这些咖啡豆煮浓缩咖啡,评审肯定会给他最低分。我觉得石井选择弃权是个很聪明的决定。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一开口说话,石井就冷哼了一声。
「还用说吗?是有人在妨碍我比赛。在昨天知道我准备了圆豆的人之中,有人把瑕疵豆加进了罐子里。」
「那犯人就不可能是我了呢。」
黛突然插嘴说道,石井瞪了她一眼。
「为什么不可能是你?」
黛一边撩起头发一边回答。
「如果是我的话,就算不动这种手脚,也不可能会在浓缩咖啡项目输给石井先生啊。明日香和苅田先生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次看看!」
「你们两个别吵了!」
上冈大声地制止了两人。
「身为受害者,石井咖啡师会情绪激动也是很正常的。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该随便怀疑其他参赛者。黛咖啡师也是,虽然我知道你听了会不高兴,但还是请你稍微冷静一点。」
在仍旧有些紧张的气氛之中,两人垂下了头。这时,苅田说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上冈小姐说的没错。只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应该就能轻易地锁定谁是犯人了吧?」
大家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臂的他。上冈率先开口询问他这句话的意思。
「苅田咖啡师,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昨天我们在准备室的时候,石井的罐子里还没有被混进瑕疵豆。在那之后,准备室的门就上锁了,直到上冈小姐今天早上去拿钥匙卡前,所有人都无法进入准备室。早上九点所有人在等候室集合之后都是集体行动,所以没有人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把瑕疵豆混进石井的罐子里。既然如此,按照常理推断,犯人应该就是在今天早上九点之前曾经进入准备室的人吧?」
我听到好几个人倒抽了一口气。石井环视众人,叫道:
「今天早上进去准备室的人举手!」
三只手缓缓地举起了。没想到除了美星小姐和山村之外,连苅田也是其中之一。
「苅田,结果你自己也有嫌疑嘛!」
石井一大声嚷嚷,苅田便觉得很啰唆地皱起了眉头。
「你忘了吗?我说要去准备室的时候,你二话不说就跟上来了喔。」
看来石井也是曾进入准备室的人之一。总共是四个人吗?
「我可以证明你没有碰到自己的罐子,相对地,你应该也是最清楚我没有对你的罐子动任何手脚的人吧?」
「啊……嗯,是啊。」
「丸底呢?」
听到上冈的询问,苅田瞥了一眼因为戴着耳机而连他们的对话都没听到的丸底。
「他没有进去准备室。他抵达会场的时候已经快到集合时间了,根本没空进去。」
「那个……我们是两个人一起进去准备室的,可以互相证明彼此的清白。」
美星小姐怯生生地说道。山村则待在她旁边。
「我们跟上冈小姐拿了钥匙卡之后,无论进去和离开准备室都是一起行动的。当然了,我们两个待在准备室的时候完全没有碰到石井先生的罐子。后来我们在等候室等比赛开始,石井先生说要去准备室,我们就把钥匙卡给他了,在那之后我们都没有进去过准备室。」
「哦,看来你们两个是同伙的吧。」
石井眯起了其中一只眼睛。这下子连美星小姐也不悦地反驳了。
「按照这种说法,石井先生和苅田先生也有可能是同伙喔。」
「你在说什么蠢话,为什么我要自己妨碍自己比赛啊?」
「这么说来——」
黛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自言自语道。
「我今天早上抵达等候室的时候,美星和明日香正好从准备室回到了等候室。明日香,你在那之后曾经离开过等候室对吧?」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山村顿时煞白了脸。
「她是在比我和石井去准备室时稍早的时间离开的吧。」
苅田补充说道。山村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回到等候室的时候就已经把钥匙卡交给切间小姐保管了。」
「她说的没错,而且我后来也把钥匙卡交给石井先生。」
美星小姐也替她说话。但是黛却冷笑着说道:
「你们离开准备室的时候真的把门好好关上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山村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相较之下,美星小姐则陷入了沉默。「原来如此。」苅田这么说道,开始分析黛的意思。
「如果离开准备室的时候假装关上门,留下一道细缝的话,就算不用钥匙卡,还是能够再次进去准备室。只要事后一脸若无其事地离开等候室,直接开门走进准备室就好。离开的时候只要把门阖上,就会启动自动上锁的功能了。」
「那、那才不是我!切间小姐,我那个时候的确关上了门,对吧?」
山村向美星小姐寻求协助,但是美星小姐只能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我想应该是关上了吧。」
「你也不敢肯定吧?因为你自己早一步离开准备室了。」
听到石井的指责,美星小姐不禁垂下了双眼。山村的脸上浮现绝望的神色。
「请等一下,我今天早上一直坐在观众席,曾看到山村小姐离开大展览场,不到十分钟之后又回来。山村小姐不是去准备室,而是跑到外面了。」
我忍不住挺身替山村说话。但是黛轻易地推翻了我的证词。
「那是在准备室动完手脚之后才出去外面的吧?真要说的话,她也可能为了让人以为自己有事要出去处理,才会刻意让你目击到她进出大展览场的样子喔。」
「有没有可能是还有别的钥匙卡呢?」
美星小姐试图寻找其他可能性。但是她的推测也被上冈否认了。
「虽然钥匙卡在管理室就可以借到,但是借出和归还的时候都一定会记录姓名和日期、时间,我想待会请他们检查一下就能知道情况是怎样了。不过,从昨天到现在,借出的应该都只有我申请的这一张才对。更何况能够借到钥匙卡的本来就是只有像我这样担任比赛负责人的人,我想就算你们这些参赛者跑去管理室申请,他们也一定不会借的。如果任何人都能借到钥匙的话,就失去防盗的作用了。」
「那肯定错不了,犯人就是山村明日香,除了你之外没别人了。」
石井以冷酷的表情说道。山村后退了一步,以沉痛的声音替自己辩白:
「不是的,不是我……」
「就算你这么说,但当时我和美星聊得正投入,在集合时间之前都一直待在等候室里,所以就算是美星故意把门开着,也没有空档可以进去准备室喔。」
「我和苅田从准备室回来之后,就没有人离开过等候室。至于在那段时间内一直放在我这里的钥匙卡,当上冈小姐九点来到等候室的时候我就还给她了。接着大家就换上拿到的衣服,然后所有人一起去准备室拿浓缩咖啡项目时要用的器具和材料,所以有机会把东西加进我的罐子的人只有明日香嘛。」
但是就算被黛和石井连番反驳,山村也尽是不断地左右摇着头。于是石井走到她的正前方继续追问:
「如果真的不是你的话,就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离开等候室啊?我看你大概也说不出来吧?那你就——」
这时,山村突然用力推开了石井。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穷鼠啮猫」吧,她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做那种事!」
她尖叫着喊出这句话后,便一把推开站在门口附近的我,直接冲出了等候室。留在等候室的众人之间充斥着沉重苦闷的气氛。黛感觉相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是不是变得有点奇怪啊?因为那个人做出了那种事……明日香原本最崇拜那个人了。」
「不要胡说那些有的没的,说话谨慎一点。」
被上冈责备之后,黛好像觉得很无趣地不再说话了。在她身旁的苅田提议道:
「上冈小姐,要不要在下一个比赛项目开始之前找人看守准备室呢?」
按照比赛的预定流程,到下午两点之前都是午休时间,参赛者可以自由行动,像是利用这段时间吃午餐之类的。上冈伸手摸了摸挂在胸前的证件夹。
「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的吧?钥匙卡在我这里,刚才大家把东西放回准备室之后,我也已经负责关好门了。这次那里应该是没有人可以进出才对。」
但是苅田很坚持自己的意见。
「我认为犯人不一定就是明日香。可能是她,也可能另有其人。而且我们也无法保证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进入准备室。为了防止妨碍比赛的行为继续出现,必须找人看守。」
「我也赞成。话说回来,我早就说过应该要注意了,却有人当作耳边风,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黛冷笑着说道,石井气得咬牙切齿。
「好吧。」上冈感觉不太情愿地答应了。「不过,目前包括我在内,没有工作人员能抽空帮忙看守喔。因为今年是隔了两年再次举办,而且还是我强硬地要求公司答应的,所以只募集到最低限度的资金,几乎没有另外雇用人手。而且大家其实都跟临时的工读生差不多,对咖啡的专业知识并不了解。」
原来如此。午休时间不可能禁止参赛者出入准备室。而且基于准备下一个比赛项目等理由,一定会出现要求进入准备室的参赛者吧。换句话说,这个看守的人不只是保管钥匙卡而已,还必须监视进入准备室的参赛者。
如果找个不懂咖啡专业知识的人来看守,就没办法判断参赛者在准备室内做的事情是否有问题。就石井的例子来说,旁观者只会以为对方是把咖啡豆加进一堆咖啡豆而已。
当然了,找个不懂咖啡的人来看守,还是可以在事后指认犯人是谁,不过这毕竟是比赛,如果不能事先防范妨碍比赛的行为,找人看守就没什么意义了。话虽如此,请参赛者来担任看守的人也不太合理吧?理由不用说也知道,因为犯人可能就在其中。不过,既然这样的话,就只剩下……
「咦?」
当我回过神来时,我正用自己的手指指着自己。周遭的人全都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切间咖啡师,根据我从昨天到现在的观察,他应该不只是个帮你拿东西的人吧?」
听见上冈的问题,美星小姐点了点头。
「是的。我想他对咖啡知识的了解程度应该不会比我逊色。」
「等一下,让这家伙看守没问题吗?我觉得他的立场不是很客观耶。」
如果石井是在怀疑我的话,这句话其实让我有点火大,但是因为上冈和美星小姐无视我的意愿直接讨论了起来,我也感谢他替我制止了她们。不过,很可惜地,他的抗议只得到了几乎是视若无睹的反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应该不是切间咖啡师或和她一起来的这位先生动的手脚。因为她是第一次参加决赛。」
第一次参赛的话就可以免除嫌疑吗?我觉得在第四届KBC时发生的那件让相关人士全都闭口不谈的事情,好像隐隐约约浮现一些蛛丝马迹了——虽然绝大部分还是像隔了一层雾般扑朔迷离。
上冈带着温和的笑容走过来,拉起我的手。然后把从证件夹里拿出来的钥匙卡放在我手上。
「总而言之,虽然对你有些抱歉,但就麻烦你帮忙看守准备室了。为了让第五届KBC顺利落幕,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你的帮忙。请你待在准备室的门前直到午休时间结束。既然你都已经进来只有相关人士才能出入的后台,也算是相关人士之一了,应该可以帮我们这个忙吧?」
既然她都指出这一点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我无力地点了点头。
「看守结束之后就把钥匙卡还给我。拜托你啰。」
就这样,我在完全料想不到的情况下,接下了负责看守准备室的重要任务。
3
「不好意思,青山先生,竟然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美星小姐走到打算把椅子搬出等候室的我身旁,开口向我道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而且也不是美星小姐你的错。不过,只是一直待在准备室外面看守的话也挺无聊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我这么一说,美星小姐便温柔地微笑着回答:
「不行,如果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话,万一发生什么事,会被怀疑是共犯的。所以接下来直到午休时间结束、开始准备下一个项目的比赛之前,我都不会靠近准备室,还请你见谅。」
好无情。这个人太无情了。
于是美星小姐只对我说了句「我们待会见」,就转身沿着走道折返了。被她抛下的我垂头丧气地把椅子放在准备室的门前。我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一点十分。
我背对着房门在椅子上坐下来。走道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个九十度弯曲的转角,我看不见等候室的门口。映入眼帘的尽是由单一颜色的墙壁和地板组成的空间。天花板上设置了两端有些发黑的日光灯,还有感觉像是上冈所说的安全防护系统之一的感应器。它好像对我的动作有反应,灯光不断地闪烁着。
想再次添加异物的犯人会使用暴力来解决我吗?这种不安的想法缺乏真实感,百般无聊的我便以测试安全防护系统是否真的没有死角来打发时间。就算我压低身子或是贴着墙壁前进,只要靠近准备室的门,灯光都会因为感应器有反应而亮起。就如同上冈所保证的,想在晚上入侵这里应该是不可能的。
过了不久,距离下午两点只剩下十分钟,为了拿出下一个比赛项目要用的器具,所有参赛者一起来到了准备室。我的看守工作实际上只持续了四十分钟左右。
「辛苦你了。」
美星小姐以感觉并不十分内疚的口气慰问我,苅田也接着说道:
「因为要是各自过来准备室集合的话,找人看守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我们决定所有人都在等候室集合后再一起走过来。」
我用钥匙卡打开准备室的门锁之后,参赛者便从我面前一一通过。我在队伍最后看到山村也来了。看她冲出等候室时的样子,原本还担心她能不能继续比赛,结果似乎还是乖乖地回来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怀疑是犯人,没什么精神的关系,她显得更加惊恐不安,令人同情。
六名咖啡师待在准备室的时候,我也一直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但是最后并未发现有人做出可疑的行为。唯一令我在意的是苅田一进入准备室就走向窗户,不过他没有碰触上了锁的窗户,马上就转身走开。大概是无法完全信任我的工作表现吧。
等所有人离开准备室后,我便从门外把门确实关上了。这样我的工作就算结束了。我一边对能顺利结束这项工作感到松了一口气,一边穿过走道前往大展览场,当我把钥匙卡还给站在舞台上的上冈时,坐在观众席最前排的藻川先生对我挥了挥手。
「你还没吃午餐对吧?我想你大概肚子饿了。」
他说完之后就把装在塑料袋里的便利商店的饭团递给了我。虽然很感谢他的好意,但接下来就要开始比赛了,我没办法在观众席吃饭团。因为我希望能有更多时间监视参赛者。不过看到对自己贴心的举动相当得意的藻川先生,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好笑着收下饭团。
片刻之后,会场内响起了响亮的开场音乐。
「现场的各位来宾久等了,接下来,第五届关西咖啡师大赛的第二项目,调酒咖啡的比赛正式开始!」
我在发出充满气势的声音的主持人身旁发现了上冈的身影。她在中午休息时间好像也有很多杂务要忙,一直在舞台附近来回奔走。我对把钥匙卡还给她时看到的疲倦笑容印象深刻。
调酒咖啡项目的第一棒是我们的美星咖啡师。上冈在她准备的时候解说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咖啡师(Barista)这个职业指的是咖啡的专家,但是在咖啡师这个字的由来,也就是意大利的意式咖啡屋(bar)里,一般都会提供酒类饮料,特别是在晚上的时候。所以对于咖啡师文化的发源地——意大利的民众而言,咖啡和酒同样可以说都是和他们的生活密不可分的饮品。KBC举办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国的咖啡拥有更广泛的活用机会,并且发掘咖啡以外也拥有辽阔视野和研究精神的咖啡师,所以把调酒咖啡也列入了比赛项目。」
我曾经听过这样的说法,冲煮浓缩咖啡的专家叫作咖啡师(Barista),而熟悉意式咖啡屋里所有工作包括提供酒类饮料的人则叫作Barman。从这个观点来看,我觉得上冈所说的调酒咖啡项目的存在意义好像有点牵强,不过除了KBC之外,还有其他以便用了咖啡的调酒的完成度和原创性为主题的比赛,所以这个项目大概有其必要性吧。更何况,只要设置这个比赛项目,招募赞助商的时候也可以向酒类相关企业询问。目前加入咖啡的调酒在日本还不算普及,但是反过来说,这也表示调酒咖啡的市场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这次参赛者必须在限制八分钟的时间内分别做出一杯使用滤冲式咖啡的调酒和一杯使用浓缩咖啡的调酒。是要以有名的调酒咖啡决胜,还是着重在原创性,以及滤冲咖啡时会使用何种方法等等,全都由咖啡师自行判断。期待各位都能使出珍藏的绝活,制作出牢牢抓住评审的舌头和心的调酒咖啡。」
美星小姐完成准备工作,举起了一只手。宣告比赛开始的喇叭声响起。
「首先,我要制作大家都耳熟能详的爱尔兰咖啡。」
和浓缩咖啡项目时一样,美星小姐一边对着头戴式麦克风背诵事先想好的说明,一边利落地进行手上的工作。正如店名前面的「纯吃茶」所示,塔列兰平常是不提供酒类饮料给客人的。所以美星小姐几乎不懂制作调酒的技术,而且如果在练习的时候不断试喝的话,到最后一定会喝醉,她往练习调酒咖啡这个项目吃了最多苦头。最后似乎决定不要在使用滤冲式咖啡的调酒上随意冒险,选择了基本款的爱尔兰咖啡。
所谓的爱尔兰咖啡,如同其名,是以爱尔兰威士忌为基酒的调酒咖啡。最基本的配方是先在温热的玻璃杯里加入砂糖,倒进热咖啡和威士忌之后稍微搅拌一下,再把大量鲜奶油放在上面就算完成了。据说是为了让在冬天的爱尔兰机场里一边等待飞机补充燃料、一边忍耐着寒冷的旅客暖和身体才发明出来的,直到现在仍是全世界寒冷季节的常见饮料。
同样是威士忌,要是改用苏格兰威士忌的话,名字就会变成Gaelic coffee,可以衍生出许多变化,不过美星小姐选择了最基本的配方,以不变应万变。当然了,就算采用基本配方,调酒的风味也会因为咖啡的冲煮方法和威士忌的品牌而出现很大的差异。而美星小姐也针对这一点测试了各种品种和烘焙程度的咖啡豆,甚至尝试了和平常不同的冲煮方法,结果好像还是决定使用塔列兰平常制作咖啡的味道。当她找到最适合和咖啡搭配的爱尔兰威士忌时,以与其说是感到高兴,不如说是有些疲倦的语气说出了类似「终于决定了」的话。
「再把鲜奶油放在上面,爱尔兰咖啡就完成了。接下来我要制作使用浓缩咖啡的调酒……」
美星小姐把玻璃杯放在靠近舞台左侧的吧台桌上,开始制作下一杯调酒。而为了准备这一杯调酒,她也反覆实验了很多次,但是因为浓缩咖啡本身的味道太过浓烈,很难和其他材料搭配,最后还是只能选择比较保守的配方。如果要我这个负责提供建议的人匆略自己的立场,客观评断的话,我觉得她所准备的调酒虽然不至于让评审大失所望,但也欠缺了原创性,应该只会获得很普通的评价吧。
话虽如此,美星小姐还是很努力地制作出自己不拿手的调酒。比赛结束时她向台下行礼,我的掌声比会场内任何人都响亮。
第二个上台的是石井春夫。那魔术师特有的从容举止让他显得既优雅又高尚。这么说来,苅田曾说过石井在调酒咖啡项目总是拿到很前面的名次。在发生那个事件后,他可能已经没有希望获得冠军了,不过要是想扳回一城的话,就只能好好把握这个项目了。至少在我的眼里看来,石井在这个项目显得特别认真。
比赛开始了。石井不时在制作过程中穿插他拿手的特技表演,并巧妙地利用了白色香甜酒(注:又称利口酒(Liquer),指的是在蒸馏酒中加入香料、药物、水果和糖之后制作而成的酒。香甜酒多用于调酒,能让调酒带有水果香气,并增加调酒的甜度)和莱姆汁这类调制调酒常用的材料,制作出感觉很清爽的调酒。
其中特别吸引观众目光的是他把一个装满白色粉末的小瓶子倒在小碟子上的举动。
「各位,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其实这是盐。在调酒的世界里,有时候会在玻璃杯边缘洒上盐或砂糖,叫作Snow style。不过这个名词其实是和式英语。这次我做的原创调酒就是挑战了Snow style。为了在饮用的时候可以快速融化,我使用了粉盐这种颗粒很小的盐。咖啡加上盐,很少人尝试这种组合吧?我可以跟各位保证,这一定是一杯各位至今从未尝过、充满刺激的调酒。」
石井按照自己流畅的说明以莱姆汁弄湿玻璃杯缘,然后把玻璃杯倒放在碟子上。当他再次拿起玻璃杯时,杯缘就像积雪一样附着了白色的盐。接着他把手摇杯里的调酒倒进杯中,就完成了第一杯调酒。
第二杯调酒和第一杯形成对比,是使用蛋黄制成的浓稠调酒。八分钟很快就过去,石井的时间结束了。评审靠近吧台桌,开始审查他的调酒。
才刚开始审查,就出现了异状。
「唔——」
正在接受主持人访问的石井背后,一名评审发出了呻吟声,五官全皱成一团。其他评审也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并露出了类似的反应。那是石井使用了Snow style技巧的玻璃杯。我原本以为是石井做的调酒难喝到让评审不高兴。但是石井似乎不那么认为,他察觉到异状后便转过身子,急急忙忙冲到评审身旁,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接下来他用手指沾起吧台桌上的小碟子里的白色粉末舔了一下,惊讶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我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被添加异物了。某种味道明显不同的东西被人加进盐里了。
怎么会这样?我在观众席上苦恼地抱住了头。我应该已经完美地达成监视的任务了才对,却无法阻止第二起添加异物事件的发生。
因为石井算是已经完成了调酒,这次没有弃权,也列入了审查对象之一。不过,该说是理所当然吗,结果好像并不乐观。
我没有看完调酒咖啡项目的比赛。因为在走上舞台的第三名参赛者丸底结束准备之前,石井就出现在观众席,抓起我的手臂,把我拖到屏风后方的准备区了。
4
「你到底是怎么监视的啊!」
我们走到观众席看不到的地方后,石井便朝我的胸膛用力一推,对我破口大骂。坐在桌子旁等待上台的参赛者事不关己地看着我们。
「我一直很专心地在准备室前面监视,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可疑的事情!」
我拼命辩解,但还是无法平息石井的怒火。
「但是添加异物的情况确实发生了啊!要不然盐的味道哪会变得那么奇怪!」
「怎么可能……真的是在我看守的时候被添加异物的吗?如果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添加了……」
「浓缩咖啡项目比完后,我们拿东西回准备室的时候,所有人都检查过自己的东西是不是也被人添加了异物。那时候我的盐还好好的。」
「不好意思,你们可以安静一点吗?」
苅田突然以有些焦躁的声音说道。
「丸底比赛完就换我了,我想集中精神。」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被害得根本没办法好好比赛耶!」
「关于这件事,虽然对石井你不太好意思,但还是等到大家都在场的时候再讨论吧。反正就算怪罪那个人也不能解决问题,既然比赛都继续进行了,我们也想全力以赴。这也是为了想让KBC再次举办而四处奔走的上冈小姐的面子着想。」
就在这个时候,结束比赛的丸底回来了。苅田拿起自己的用具,精神抖擞地走向舞台。石井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不过他放开了我,在附近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发生第一起添加异物事件的时候他也很生气,但是他现在愤怒的程度看起来远远超过那个时候。
总觉得就这样回去观众席也挺难为情的,我在美星小姐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为了不惹恼现场其他人,我轻声细语地对她说道:
「美星小姐,你觉得准备区可能发生添加异物事件吗?」
「很可惜的……所有的参赛者都在等着上场,多少会变得比较神经质。我们从准备室过来这里之后,就没有离开准备区,一直待在这里。别说是其他人的用具或材料了,连自己的东西也几乎没有人去碰,更何况是要趁机在装了盐的小瓶子加入异物,我能肯定绝对没有机会做这种事。在比第一个项目的时候情况也是如此。」
「瑕疵豆事件的时候,我记得所有人在开幕典礼时都曾经暂时离开准备区,对吧?有没有可能是趁那时加进去呢?」
「只要站在舞台上,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准备区的情况。如果有人在那里做什么可疑的事,马上就会被发现。」
「这样啊……刚才发生的事情果然是我害的吗?」
美星小姐把手放在肩膀上安慰我。因为继续沮丧也无济于事,我便换了个话题。
「那种有着奇怪味道的粉末,就算吃进嘴里也不会怎么样吗?我看评审和石井先生目前都还好好的。」
「我想大概是没什么大碍吧。从瑕疵豆的事件来看,犯人的目的应该只是妨碍比赛而已。如果添加的是会伤害身体的东西,例如剧毒,肯定会惊动警方。我不认为犯人打算引起那么大的骚动。」
「唔,犯人的目的吗?为什么他只针对石井先生呢?」
「如果想得单纯一点,不是和石井先生之间有私人恩怨,就是把他当成最大的敌手了吧。」
应该不会是后者吧。我悄悄地告诉她苅田对石井实力的评价。美星小姐听完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昨天也坐在你们两个中间听到了那段对话,冴子小姐也和我说了同样的事。不过,要把谁当成敌手本来就是个人自由,犯人说不定觉得石井先生的技术在这两年内有明显的成长。而且,包括我在内,这次的比赛还有第一次参加决赛的咖啡师。并不是所有人都很清楚石井先生的实力。」
我朝也是第一次参加决赛的丸底芳人偷看了一眼。他应该也知道已经发生了第二起添加异物事件,却仍旧一脸悠哉地戴着耳机听音乐。我对他连到舞台旁都带着播放音乐的机器、完全不觉得紧张的态度感到无言。虽然他也有可能是那种要靠听音乐来保持冷静的人啦。
「冴子小姐就是黛小姐对吧。你们昨天也有聊天,感觉很合得来耶。」
感觉很强势的黛和做事情慢条斯理的美星小姐,实在很难想象她们这么合得来。不过,我所熟知的美星小姐的好友,也是一位个性强势、老是瞪着我的女性。既然如此,她们两个会意气相投可能也是理所当然。
美星小姐则露出了可以解释为苦笑的笑容。
「她好像对我产生了亲切感的样子。今天早上我和明日香小姐要从准备室回来的时候明明都在等候室前遇见了冴子小姐,但她后来却根本不理明日香小姐,尽是找我说话。不过,多亏了她,我一直没有离开等候室,所以也没有被怀疑是第一起添加异物事件的犯人。」
相反地,曾离开等候室的山村就变成了最有嫌疑的人。
「你们都聊了什么呢?」
「都是些不重要的小事啦。像是问对方昨天有没有睡好,或是今天早上是不是第一个来到会场之类的。而且我们有时候还会一边玩手机一边聊,根本不在意说了什么内容。」
我看了看黛。已经快轮到她上台了,她却脸色有些难看地检查着自己的用具和材料。大概是如果不确认自己的东西没有被添加异物,就会相当不安吧。
不过,我知道这并不是她脸色难看的唯一理由。当我们的视线突然对上时,我对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大约过了一小时,在调酒咖啡项目也负责压轴的山村连续两个项目获得第一,第五届KBC第一天的比赛就此结束。
六位参赛者加上我和上冈共八人一同回到了准备室。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大致搜索了准备室,确定犯人是否躲在房间,结果丸底在水槽旁趴了下来,说道:
「咦?好像有东西掉在地上。是药吗?」
离他比较近的石井和美星小姐率先跑到丸底身旁。我也追随他们的脚步靠了过去。
「是胃药吗?」
看到蹲在地上的美星小姐手里捏着的东西,我开口问道。市售药品的药包和撕下来的部分合起来,总共有两包药掉在地板上。里面都是空的。
「我尝过这种味道,我记得是白色的粉末,味道是苦的。」
听到上冈的话,苅田抱着胳臂说道:
「错不了,犯人就是把这个胃药加进了石井的小瓶子里。」
根据苅田所言,石井在上一届比赛时也做了Snow style的调酒。因为在其他项目不太可能用到盐,所以若是犯人想在调酒咖啡妨碍石井的话,在盐里加入异物可以说是最有效的办法之一。
「午休时间结束,大家进来准备室的时候,都没有人发现发现这个药包吗?」
虽然我试着询问其他人,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因为桌子底下有阴影,所以我也无法保证自己没有漏看。」
美星小姐答道。其他人好像也没有意见的样子。
「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重要好吗?午休时间在准备室发生了添加异物事件是不争的事实。你真的一直待在准备室的门前面吗?应该没有在途中跑去上厕所或买饮料之类的吧?」
石井伸手想抓住我的领口,我一边拼命抵抗,一边反驳他。
「我、我才没有呢。而且,就算我真的犯下这样的疏失好了,犯人又要怎么进去准备室呢?钥匙卡可是片刻不离身地带在我身上喔。根本没有人可以从那扇门闯进准备室。」
但是石井不肯这么简单地放过我。
「但是添加异物事件确实发生了,你要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
「我觉得这件事不能说完全都是他的责任。」
苅田插嘴说道,但他的口气听起来与其说是想袒护我,更像是在对石井挑衅。
「不是这家伙的责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石井语带威胁地说道,但苅田却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我说的那样。他很认真地守着准备室的门,但还是发生了添加异物事件。」
「少说这种不经大脑的话了,我在浓缩咖啡结束的时候可是检查过小瓶子的东西了。而且小瓶子是我以前出国经过杂货店时买的,在国内没那么容易买到。所以也不可能采用准备完全一样的瓶子再偷偷替换的手法。」
石井说完后,就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小瓶子给苅田看。瓶栓是软木塞,上半部还镶嵌了一个刻着老鹰展翅图案的金属牌子。石井的说法感觉是正确的,要找到同样的东西并不容易。
「怎么样,苅田,这样你还敢说不是这家伙的责任吗?」
石井口水四溅地怒吼道,但苅田却露出了从容的笑容。
「那么,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呢?——小瓶子里的东西一开始就混进了胃药,是石井你自己放进去的。」
听到他的推论,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石井仿佛被人戳中痛处般,明显地慌张了起来。
「你、你想说我是自导自演吗!我又不是那个人!」
「谁知道呢,我对这种事没兴趣。我只是觉得,如果他真的有好好看守的话,会想到自导自演是很直觉的想法。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都是石井你被盯上了。之所以把胃药的袋子丢在这里,也是为了让大家误以为犯人是在这里把胃药加进去的。」
石井虽然气得冒出了青筋,但他似乎知道在这里接受苅田的挑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借由深呼吸勉强压下了自己的情绪。
「……好吧,我承认第二起添加异物事件我也可能做得到。但是,第一起添加异物事件又要怎么解释呢?我昨天已经让你们看过罐子里面的东西了,在那之后到比赛正式开始之前我都没有打开过罐子。」
「如果是自导自演的话,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把罐子调包这种事,对曾经以魔术师为志愿的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那是不可能的。我昨天也说过了,那个罐子是特别订制的,世界上只有一个。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制造商。」
他都说得这么肯定了,应该是很确定自己的说法可以得到证实吧。但是苅田并未因此而退缩。
「那你就是事后再偷偷把瑕疵豆放进去的吧?只要十秒就可以办到了。」
「不,我认为那是不可能的。」
这次轮到美星小姐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的推论。
「如果只是把瑕疵豆覆盖在表面的话,我也想到了同样的方法,但是实际上看起来却是整个罐子都均匀混杂了瑕疵豆。」
我们数小时前聚集在等候室的时候,我曾经把罐子里的咖啡豆拨开来看。正如美星小姐所书,连底层都可以看到瑕疵豆,证明这些豆子并不是只有被人从罐子上方倒进去而已。
「要制造出那种情况的话,必须在瑕疵豆放进容器里之后用摇晃罐子之类的方式把里面的东西摇均匀才行。要是不这么做,就可以很轻易地把瑕疵豆挑出来。一直和我们一起行动的石井先生如果想把瑕疵豆放进去,然后再轻轻地摇晃罐子几下的话,或许也是办得到的。但是,我认为他不可能有机会把罐子里的东西搅拌得那么均匀。因为这么做的话,一定会有人注意到声音或动作的。」
「还有其他方法可以办到喔。如果不是只有瑕疵豆,而是事先把瑕疵豆和圆豆混合之后再放进石井的罐子里呢?」
苅田还不肯罢休。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省下搅拌的工夫,只要能在一瞬间瞒过众人的眼睛就没问题了。不过,美星小姐仍旧摇了摇头。
「昨天罐子里装了九成满的咖啡豆。如果是把混合了瑕疵豆和圆豆的咖啡豆放进去,就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把咖啡豆拨开后,连底层也看得到瑕疵豆了。换句话说,要使用这个方法必须先把适量的圆豆暂时从罐子里倒出来,但石井先生没有机会这么做吧。」
也就是说,虽然可能有机会把咖啡豆混入罐子里,却不可能均匀地搅拌,或是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美星小姐所主张的似乎是这个意思。苅田看起来终于投降了,不太服气地说道:
「哼,你很偏袒石井嘛。」
「再这样下去,很可惜地,石井先生在第五届KBC大概是不可能拿到很好的成绩了。好不容易通过预赛,进入决赛,结果却输得那么惨的话,连自己的店评价也有可能下滑。即使石井先生是基于某种目的自导自演,但在他擅长的调酒咖啡项目应该会使出全力比赛才对,这是我的看法。」
「那只不过是你的主观罢了。你能够证明石井以外的人也有可能犯下第二起添加异物事件吗?」
结果美星小姐似乎觉得很诧异地歪了歪头。
「可以喔。应该说,为什么没有人想到这个可能性呢?只要用最简单的方式来思考,最可疑的人是谁根本一目了然。因为可以在午休时间的时候不会受到负责看守的人阻挠,随意进出上锁的准备室的人只有一个啊。」
咦?在不知所措的我四周、明白了美星小姐的意思的人们,视线开始集中在某个人身上。而那个人就是——
「青山先生。」
美星小姐以如同水平线般优美的角度伸出食指,毫不犹豫地指向了我。然后露出一如往常……不对,是比平常更纯真的笑容,对我说道:
「把胃药加进石井先生的小瓶子里的人就是你,对吧?」
5
我深刻地体会到了孤独感。
走出Art-ery广场,我在建筑物大门附近的木制长椅独自坐下来,陷入了失落的情绪之中。现在正好是晚上七点,太阳早已下山,吹来的风一点一滴地夺走我身体的温度。
食品展览会早在一小时前就结束第一天的展览,在高处的电灯照耀下,看起来像是相关人士的车一辆接一辆地离开停车场。警卫站在连接外面道路和停车场的入口旁边,以熟练的动作挥舞着交通指挥棒。
人口前方种了一排隔开停车场和建筑物的灌木丛。从方向推断,位于灌木丛另一侧的窗户肯定就是备室里的那一扇。一想到这里,我便回想起大约一小时前在那扇窗户内发生的宛如闹剧般的一幕。
「——不、不是的!我才没有把胃药加进去!」
被美星小姐冤枉的我慌张地摇头否认。但是石井却以连我的声音都盖过的气势激动地质问我。
「你为了让切间小姐赢得比赛,就在我的小瓶子里加了胃药吗?!」
「这么说来,他昨天在彩排的时候看到石井的表演,好像觉得非常佩服的样子呢。我也在那个时候告诉了他石井在调酒咖啡项目占有优势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意见都和美星小姐对立的苅田也很干脆地就接受了。
总而言之,情势对我非常不利。根据美星小姐的说明,如果要让第二起添加异物事件发生,必须设法解决有人看守和钥匙卡这两个问题,而能够克服这些问题的只有我,这项说明毫无破绽。我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再加上对方又是美星小姐,不管我再怎么狡辩都不可能赢过她。
「可恶,果然不该让这个家伙负责看守的!而且我打从一开始就反对让不相干的候室或准备室了。」
石井大声咆哮着,我慌张地说道:
「你怎么这么说,我也不是自己喜欢才答应帮忙看守的……况且,我也不可能有机会犯下第一起添加异物事件啊。」
「住口!你是唯一能犯下第二起事件的人,动机也很充分,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了吧?明白的话就快点滚出这里!」
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被迫接下自己不想做的看守工作,很认真地看守了,却又发生第二起添加异物事件,害我的努力泡汤,最后甚至还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并叫我滚出去。虽然石井说我的动机很充分,可是如果我想让美星小姐获胜的话,根本不该找第一项目已经弃权,不可能获得冠军的石井当目标,而是应该选择难以对付的黛或山村才对……我其实很想这么反驳。
话虽如此,但我本来就是局外人,他们叫我出去的话,我也没有立场反抗。我环顾四周想寻求协助,但是美星小姐和苅田表情冷淡,上冈和山村脸上虽然浮现同情的神色,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丸底则在不知不觉间戴上了耳机,只有黛是唯一表现出想开口说话的样子,但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了。」我叹了一口气,答应石井的要求。「我不承认是我添加了异物,不过我现在就返回大展览场,保证不会再踏进准备区后面的门。」
「差不多快六点了,如果食品展览会结束的话,参观的客人都会离开,七点的时候展览馆关闭,防盗系统也会同时启动,我们到时候也必须离开这里。」
我被上冈这句根本算不上安慰的话请出去,最后走到了这张长椅前。而且为了等待现在甚至觉得她很可恶的美星小姐,我已经在这里待超过一个小时了。
我一边感觉到自己的眉头皱了起来,一边操作智能手机。在旁人眼里看来,肯定会以为这是典型的现代人在玩手机打发时间,其实并非如此。我是因为要调查事情,才没有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取暖,而选择在这里承受冰冷晚风的吹拂。
为了洗刷自己背负的毫无根据的嫌疑,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设法找到真正的犯人。不过,能够找到犯人的线索实在太少了。从我观察到的相关人士的反应来推断,第四届KBC时发生的某件事肯定对这次的添加异物事件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既然如此,我必须知道两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首先是昨天黛对准备室上锁的问题表示关心。再来是今天中午上冈以第一次参赛为由,免除了美星小姐的嫌疑。最后,刚才被怀疑是自导自演的石井说「我又不是那个人」……综合以上几点,就算我假设上一次比赛同样发生了类似的添加异物事件也一点都不奇怪。想到这一点之后,我试着搜寻了「第四届KBC 添加异物」之类的关键字,但是并未找到能引起我注意的信息。报导第四届比赛的文章和前几届相比本来就已经是少得可怜,顶多只能找到几篇以几行字写着冠军是黛冴子的报导而已。可以说几乎是完全没有提及详细情况。
封口令。我脑海里浮现了这个单字。有没有可能针对这次比赛发生的一连串添加异物事件,也像上次一样下达封口令呢?虽然只是推测,但我觉得不太可能。都举办比赛了,要是没有媒体报导的话,就无法促进业界蓬勃发展,比赛的意义会变得可有可无。如果只是担心比赛的话,应该可以只隐瞒妨碍比赛的事情,不需要完全禁止报导吧。若当时的情况严重到没办法用这种方式解决的话……
假设是这种情况好了:这次添加的异物不是瑕疵豆就是胃药,可以达到妨碍比赛的效果,但吃进人体并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不过,要是添加的东西具有毒性的话,那就是犯罪行为了。要是比赛时发生那种事,肯定恶评如潮,所以主办单位尽全力隐瞒事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果事件的结论还是「自导自演」,也就是犯人在自己喝下的东西里添加异物的话,以保护当事人等理由强硬地要求外界封口也是非常合理的处理方式吧。
话虽如此,都引起了那么大的骚动,想完全阻止消息走漏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把「第四届KBC」从关键字里删除,改用「添加异物」和两年前的公元年份以及比赛的举办时间「十一月」来搜寻。结果找到了一则疑似在两年前的十一月刊登的文章。
「加了毒药的红茶」事件三周年——事件相关人士的追踪报导
那是由某位记者撰写,刊载在周刊杂志上的报导全文。
从标题就看得出来,这起事件是发生在第四届KBC三年前,感觉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但是因为我记得自己曾在事件发生当时看过与「加了毒药的红茶」事件有关的报导,所以不由得对内容感到好奇,结果在不知不觉间就看完整篇文章。
事件的概要如下:某大学的研究室发生了红茶被加入剧毒的事件,喝下红茶的男学生陷入昏迷,有生命危险。研究室里保管了许多实验时使用的剧毒,而用来犯案的是其中毒性较强的毒物。整起事件的原委是受害的学生和后来坦诚犯下罪行的男学生都在追求同一位女性,也就是所谓的情敌关系,两人在当天起了争执,才让加害者对受害者产生了杀意。至于让犯人起了杀意的那场争执,若要简单解释的话,就是在研究和恋爱方面都抢先加害者一步的受害者,似乎说了什么愚弄加害者的话。
警方很快地就根据各种情况锁定嫌犯,加害者也承认了自己的犯行,没多久就宣告破案了。犯案时已经成年的加害者被以杀人未遂的罪名起诉,记者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还在服刑。受害的学生很快就清醒过来,但还是留下了轻微的后遗症,因此又对加害的学生提起民事诉讼,要求赔偿,后来判决加害的学生必须支付四百万圆的慰问金。报导的最后以那位让两名男性的人生脱离正轨的女性作结,她在事件发生后立刻就和受害者分手,也不愿接受这次的采访。
根据转载文章的网站解说,这起事件受到了社会大众的注目,就连这篇在三年后发表的报导也有好几间媒体详加介绍,多少引起了一些反响。
现在回想起来,过去也曾经接连发生过瓶装饮料添入异物的事件,闹得人心惶惶。只要有办法弄到关键的毒物,要在饮料里下毒是很简单的事,如果加在红茶或咖啡这种味道苦涩的饮料里,要让对方浑然不觉地喝下有毒饮料也是可行的吧。水是人类为了维持生命最不可或缺的东西,在摄取水的时候人们必须忘却可能被下毒的恐惧,所以一定很快就会有人受害。就没有添加不能食用的东西来看,这次比赛中出现的犯人算是有良心的吗……
「喂。」
我突然听到有人叫我,便抬起了原本紧盯着智能手机荧幕的脸。
「嗯……哦,原来是你啊。」
为了辨识背对着电灯站立的人,我不得不定睛凝视对方。
黛冴子正单手抆腰,低头看着我。
「你们终于解散啦。」
「嗯,刚才解散的。我们牢牢地锁上准备室的窗户和门,所有人都亲眼确定上冈小姐把钥匙卡还给管理室了,应该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件才对。至少在你是犯人的前提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黛小姐也认为我很可疑吗?」
我对她露出苦笑后,她也以类似的表情回覆我。
「就是因为不这么觉得,我才会来找你的不是吗?——我问你,为什么你听到自己被怀疑的时候没有说出我的名字呢?在中午休息时间进入准备室的我才是大家第一个应该怀疑的人。」
刚才一直在停车场里暖车的厢型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猛然往前疾驶,从我们附近经过,沿着通往外面的道路渐行渐远。
她说的没错。黛冴子对看守准备室的我提出要求,希望我让她一个人进入准备室。我答应了她的要求,打开了准备室的门。当然了,在这段时间内,我不仅严格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也不忘注意走道上有没有任何动静。
「我这么做其实并不是想袒护你。」
我把智能手机放进口袋里,对她说道:
「的确,如果我当时说出这件事,大家应该就会转而怀疑你了。不过,这样一来也就代表我没有好好地看守准备室,对吧?」
黛以像是在鉴定古董真伪的眼神看着我。
「我可以保证自己很认真地在看守。你进入准备室的时候没有做出任何可疑的事情,也没有碰到石井先生的小瓶子,我很确定犯下第二起事件的人不是你。所以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件事说出来而已。」
「即使这么做会害你自己被怀疑?」
「不管你们怎么怀疑我,没有做的事情就是没有做,我的嫌疑最后应该会被洗清吧。而且相信我是清白的人好像也不是只有我自己。」
听到我的话,黛伸出食指抓了抓自己的脸颊。
「因为我进入准备室的时候,你监视我的眼神认真到甚至让人觉得很烦。我当时心想不可能再发生同样的事件,所以还在想你干麻这么一板一眼,真的很傻眼,不过,如果你就是犯人的话,根本没必要这么认真看守。」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觉得我不可能是犯人。」
「要不然就是你做得太完美了,找不到破绽。」
「咦?原来是半信半疑啊?」
「开玩笑的,哪里完美了啊?明明就被怀疑了——」
「啊,青山先生!」
我听到展览馆大门的方向传来了呼唤声,然后就看见美星小姐快步跑到我身旁。黛则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转头离去了。到目前为止不知道都在哪里鬼混的藻川老爷爷则跟在美星小姐身后,趁着和黛擦身而过的时候推销自己,不过她仍旧是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地无视了他。
「我一直在找你喔,还在想你跑到哪里去了呢。」
「哼,我刚才还在想,干脆离开,不管你了。」
我装出冷淡的态度回答她,她便吐了吐舌头,向我道歉。
「对不起,不过,当时也只有那个办法了。」
「只有那个办法?我被人冤枉可是很困扰耶。」
「不要生气嘛。」美星小姐把手贴在我鼓起的脸颊上。「听我说,在当时的情况下,就算我不那么说,也一定会有人开始怀疑你,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如果我随便替你说话的话,我也可能被当成共犯,最后两个人都被赶出后台,这样子事情就糟糕了。因为这等于是放任真正的犯人继续为所欲为。」
「所以你才会先下手为强,告诉大家我很可疑?」
「没有人会觉得率先表示怀疑的我是你的共犯吧?」
看她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我也没力气计较了。我一边把她的手指从自己的脸颊上拉开,一边说道:
「美星小姐你其实没有怀疑我啰?」
「那是当然了,我很清楚青山先生你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既然这样,你当初应该要给我一点暗示嘛。那时候你脸上的笑容简直就像是对凌虐人类乐在其中的恶魔……」
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站起来的我,在美星小姐身后看到了正要走路离开会场的丸底芳人。电灯的光线映照出他噘起双唇的侧脸,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而且那副已经是他的注册商标的耳机也不见了。
「恶魔……太过分了……就算是恶魔也不会那样……」
「美星小姐,你看。他是怎么了啊?」
我一伸手指向丸底,美星小姐就恍然大悟地发出了「哦……」的低沉声音。
「其实你离开之后,准备室里发生了一点小争执。」
「小争执?」
「丸底先生在我们讨论的时候一直戴着耳机对吧?他的态度好像激怒了身为被害者的石井先生……上冈小姐正在和我们说明天比赛的事情时,石井先生突然靠近丸底先生,把他的耳机拿了下来,对他大声怒吼,好像是说『你也是参赛者吧?为什么只有你可以摆出好像整件事都跟你无关的态度啊!』之类的。」
美星小姐模仿得一点都不像,害我笑了出来,但这不是重点。我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明白石井的心情。因为就连我被他们当成犯人集体质问的时候,丸底也没有表现出像是在听我们说话的态度,让我不太舒服,所以有些在意。身为受害者的石井应该更不高兴吧。
而且丸底在比赛中解说得不是很流畅,表现很不熟练,却又对周遭的人不理不睬,一直在听音乐。一想到他那从容的态度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就觉得相当诡异。那坦然的态度让人很难想象他是第一次参加决赛。
对参加过决赛的石井来说,丸底的这种态度大概让他看了很不顺眼吧。不过,就算是这样,他好像也做得有点太过分了。
「我想,石井先生大概只是想让丸底先生能够听到我们说话,才把他的耳机拿下来的。不过,他可能用力过猛,不小心把耳机的线扯断了。」
「什么?」我顿时哑口无言。听说耳机也有分好坏,音质较好的价格甚至高达数万圆。既然丸底是个把耳机当注册商标般随身携带的人,会对音质很讲究的可能性自然不低。不对,就算那不是价格昂贵的耳机,如果自己那么常用的东西遭人破坏了,会露出我刚才看到的表情也是很正常的。
「因为耳机破坏而勃然大怒的丸底先生和找不到台阶下的石井先生大吵了起来,场面闹得不可收拾。最后好不容易才安抚两人,离开准备室,暂时回到了等候室。丸底先生就在那时把耳机丢进等候室的垃圾桶了。」
竟然直接丢进垃圾桶,真是粗鲁。看来丸底当时也是怒不可遏吧。我想象了一下平常他那副让人很难对他生气的态度和当时的反差,不禁有些同情他。
「上冈小姐说了什么关于明天比赛的事情呢?」
「明天工作人员会在八点展览馆开门后进入会场,站在准备区后面的门前看守。因为和今天早上不一样,工作人员要做的事情不多,所以就决定拨出一位工作人员负责这件事了。还有,在八点之前防盗系统都是启动的状态,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准备室。」
我想起了自己在看守时进行的实验。只要启动感应器,犯人也没办法在夜间靠近准备室吧。
既然这样应该没问题了。但我这句话听起来莫名地做作。
「对了,青山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你刚才好像是在和冴子小姐说话。」
美星小姐问道。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告诉她实情。虽说是迫于无奈,但我还是想借此发泄一下被当成犯人的怨气,更重要的是黛和第二起事件没有关系,所以也不觉得一定要说出这件事。
「她正好经过,和她打声招呼而已啦。遇到她之前我都在用手机搜寻两年前的比赛的事情。」
「第四届KBC吗?」
「我认为曾参加上次比赛的人全都闭口不谈的事情,和这次的一连串事件不可能毫无关系。我想自己调查两年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这样啊。你有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不,很可惜的,我没查到。」我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只找到类似这样子的文章而已。」
刚才我打开的网页并没有关闭,所以我再次拿出手机,交给美星小姐。她好像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快速地阅读着那篇文章。当她把手机还给我之后,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为了证明青山先生的清白,也就是找出真正的犯人,我们必须知道两年前比赛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关于这点,我也有同感。所以,我想现在就打电话问问看。」
我愣了一下。「你知道有谁可以询问吗?」
「是的,那个人肯定非常清楚上一届比赛发生的事。」
她带着相当严肃的表情操作着手机。
从她耳边传出的铃声响了超过十次。正当我开始觉得对方该不会不接电话的时候,铃声突然中断,我听到了对方的说话声。
因为被黛无视,只好漫无目的地在周遭闲晃的藻川先生,一边对我们说「该回去了吧?」一边走了过来。当我的注意力被他吸引的瞬间,美星小姐以清晰的声音这么呼唤和她讲电话的人。
「喂——请问是千家谅先生吗?」
6
千家谅。这个名字我当然有印象。
他正是在五年前获得第一届KBC冠军,名声传遍全关西的天才咖啡师。听说他正如我昨天推测的,赢得冠军之后还是继续参加KBC,并在第三届比赛的时候创下了三连霸的纪录。
「不过,没想到美星小姐你竟然认识千家咖啡师。」
在回家的路上,我对和我一起坐在藻川先生的车后座的美星小姐说道。
透过刚才她打的电话,千家详细地把我们想知道的事情,也就是两年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们——当时果然发生了添加异物的骚动。美星小姐在听千家叙违的时候把手机转成扩音模式,千家所说的内容我也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所谓的认识,其实只是之前稍微交谈过而已。不过,最近我们还见了一次面。」
美星小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既然她说很向往KBC,那就和她很崇拜千家谅是同样的意思吧?这种害羞的情绪好像表现在她的态度上了。
「你还记得吗?在我告诉你我确定可以参加KBC决赛的那天,我和你说过的『不有趣的事』。」
「是利用糖罐找碴的事情吗?」
「我不是说当天那位客人来店里之前,有一个我认识的人也坐在同样的座位上吗?那个人就是千家先生。」
哦,所以她才说那个人绝对不会对糖罐加盐的事默不作声啊。既然是从事同一行业的专家,不可能在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客气。
「我当时吓了一跳,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而且那个人在上一届KBC结束后立刻收掉自己的店,然后行踪不明了。」
「千家先生自己也提到了那件事呢。我完全不知道获得那么高评价的人竟然会落得这种下场。」
「我也是在得知那件事之后,就一直很好奇第四届KBC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前阵子再次见面的时候,因为实在太突然了,我吓了一跳,最后只来得及询问他的联络方式而已。当时千家先生说他是知道我要参加睽违两年的KBC之后,特地前来鼓励我的。」
美星小姐说她现在也不知道千家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千家到塔列兰来时她曾试图向他打听,但本人似乎表现出不太想说的态度,于是没有多问。不过,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尽管千家行踪不明,但据说他在第四届KBC结束后仍一直住在京都,从事咖啡相关行业的人却一次也没遇到过他。看来这个圈子说不定比我们这些当事人所想的还要封闭得多。
「他之所以不想谈论现在的生活,就像刚才电话里所说的,因为他已经不再当咖啡师的关系吧。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两年前发生的事情好像带给他很大的打击,甚至害他因为心理创伤的关系而无法再喝浓缩咖啡。」
「不过他来我们店里的时候还是很正常地喝着浓缩咖啡……总而言之,现在还是把心思放在这次的比赛吧。我们不能再让犯人继续为所欲为了。如果千家先生明天真的去比赛现场,在寻找犯人上应该能给予非常可靠的帮助才对。」
刚才电话最后,美星小姐开口拜托千家在比赛第二天,也就是明天到比赛会场看看。千家听到后好像愣住了,但他还是表示如果自己可以帮上忙的话,他很乐意接受这项拜托。而我们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一直对第四届KBC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的上冈和参赛者,看到千家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呢?如果这次的犯人就在这些人之中的话,一定会因为千家出现而慌张。就能够发现他们的异状来说,千家的协助是不可或缺的。
不过——就算是那样,还是让我有些在意。
「要是一直注意添加异物事件的话,会没办法专心比赛不是吗?美星小姐你不介意吗?你好不容易才能参加自己一直很向往的比赛耶。」
我之所以用比较婉转的说法,是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欠我人情。其实我原本是想这么说的:如果你想替我洗清因你而起的嫌疑的话,再操心也没用,还是放松心情,好好比赛吧。
她这么聪明,应该能听懂我的真正意思才对。藻川先生把车驶进十字路口,等对面没车时右转之后,美星小姐回答了。
「因为KBC是我的憧憬。」
我窥视她的侧脸。她微微垂下双眼,脸上挂着有些寂寞的微笑。
「如果放任这次比赛发生的意外不管,也不设法解决的话,KBC的主办单位就会被追究责任,说不定真的会导致比赛再也不举办。只要比赛继续举办下去,一定还会有机会参加。既然如此,对现在的我来说,与其冷眼旁观石井先生被添加异物事件妨碍,全力准备比赛,更重要的应该是厘清事件的真相,以及防止事件再次发生才对吧?」
就算她说的非常合理,应该也不是她的真心话吧。这一个月来,我看到了她相当努力准备比赛。这还要再加上她之前没有通过预赛所花的好几年的时间。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着自己能够为向往的比赛做点什么,而得出了以上结论。所以我也尊重她的想法。
「喂,已经到了唷。」
车子正好在这个时候抵达了我住的公寓。因为距离没有很远,所以就特地绕路送我回家了。
「谢谢你,藻川先生。美星小姐今天也辛苦了,明天一定要让比赛圆满落幕。」
我下车之后对着打开的车门的空隙这么说道,美星小姐便说了声「好」,用力地点点头。我站在斜坡上目送他们离开,逐渐远去的车尾灯看起来就像流星一样。
希望明天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我忍不住如此祈祷。
<两年前发生的事情,千家在电话里的话>
——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到现在还是能清楚地回想。
其实我本来是不打算参加第四届KBC的。达成三连霸之后,我觉得自己应尽的任务已经告一段落,要是一直霸占冠军位置对比赛也没有好处。在第三届比赛结束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不再参加比赛的想法告诉上冈小姐了。
我之所以改变心意,是在决赛前大约一个月,拿到制作完成的第四届KBC宣传手册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因为介绍参赛者的页面上竟然有个前任冠军的栏位,刊载了我的个人简介。
上冈小姐最后还是没有接受我的要求。当我告诉她不再参加下一届比赛的时候,她表示希望我在接下来的一年内重新考虑,就连在宣传手册上也把我的简介和其他参赛者摆在一起,让我随时可以改变心意。
她都表现出这么大的诚意了,我也只能笑着接受。我想,既然她这么热切希望我参赛的话,就再参加最后一次好了。我打电话给上冈小姐,告诉她我想参赛之后,她果然非常高兴。我庆幸自己改变了心意——但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最后会导致事情演变成无可挽回的局面就是了。
第四届KBC决赛的那一天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了,我因为突然改变决定的关系,没有充分的时间好好准备比赛,所以不是以自己不甚满意的配方制作饮料,就是犯下平常绝对不会犯的失误,没有像往年那样表现出稳定的水平。只剩下最后一个比赛项目的时候,我勉强取得了领先,但山村明日香以些微的差距排名第二,黛冴子则紧追在她后面。可以说实际上就是我们三个人在角逐冠军的宝座。
最后一个比赛项目是浓缩咖啡,我是最后一个上台。我紧张到连指尖都在发抖呢。之前比赛的时候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不过,要是太在意的话会更紧张,所以我尽可能专心地对着观众席解说,在操作的时候不太注意自己的手。我把咖啡豆放进磨豆机,再将磨好的咖啡粉装进滤器把手里,开始填压。接着,我把滤器把手设置在机器上,萃取第一杯浓缩咖啡。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才对,但是——
当我看到装在浓缩咖啡杯里的浓缩咖啡时,我觉得咖啡表面的泡沫——也就是Crema长得有点奇怪。
我想我应该不需要特别说明,完美的Crema纹路会非常细致,呈现如榛果般的颜色。但是当时我萃取的浓缩咖啡的Crema却自得很不自然,泡沫也很粗糙。虽然这原本就是香味浓厚的饮料,没办法百分之百肯定,但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药味。
现在想想,当时我真的是做了件蠢事。那时因为极度紧张,也不够冷静。我冲动地想着必须知道为什么咖啡会出现异状,就直接喝下那杯浓缩咖啡。我照着平常喝浓缩咖啡的方式,把需要两三口才能喝完的量一口气喝光了。
我一把咖啡喝下去,嘴里就马上出现刺激性的苦味和火烧般的疼痛,紧接着是一股强烈的呕吐感。
我立刻明白自己喝下了不好的东西。虽然想把它吐出来,但因为已经吞下去了,所以没有成功。我很快地就感到全身发软,站也站不稳,身体失去平衡,头不小心在吧台桌的桌脚用力地撞了一下。然后就直接昏过去了。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Art-ery广场的医护室床上了。
上冈小姐就在我身旁,我一和她四目相对,她就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不太灵活的舌头告诉她,咖啡里好像被人添加了对人体有害的东西,请她立刻报警。但是上冈小姐的回答简直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她已经把咖啡豆、水、杯子和其他东西全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像是加入异物的情况。
我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也说只是让不懂化学知识的外行人稍微检查一下是查不出来的。你想想,我只以些微的差距取得领先,出现想妨碍我的人是很正常的吧?但是,上冈小姐自己用同样的东西萃取浓缩咖啡并试喝之后,却没有出现任何异状,听到她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上冈小姐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就离开医护室了。当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脑内闪过了各式各样的疑惑。的确有人在我的东西里添加异物,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但是,如果被世人得知决赛上发生了这种事件的话,可能会损害KBC的形象,导致比赛就此不再举办。因此才要串通所有相关负责人来隐瞒这件事吗?啊,原来我是被KBC抛弃了啊。被从刚起步的时候开始就一直贡献自己心力至今的KBC抛弃了!
为了改变当时的情况,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添加异物的犯人,让他说出一切真相。我硬是撑起自己重如铅块的身体,赶到了等候室。参赛者都还聚集在那里。我对着他们大喊:在我萃取的浓缩咖啡里加入奇怪东西的人是谁!结果,他们不是调侃我就是忍不住笑出来,或是露出害怕的样子,所有的人都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我。就连和我有私交的山村明日香也闪避我的视线,不愿回答我的问题。不久之后,有个没有参加这次第五届比赛的咖啡师站了出来,以像是代表在场所有人的态度说道:
——我听上冈小姐说了,那是千家先生在自导自演吧?
我当时还没有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KBC不只是舍弃我而已,最后还在我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让我贡献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就算要隐瞒整起事件,会场也有目击者,没办法彻底阻止消息走漏。想让他们以为添加异物事件根本没发生过,必须编出一个能接受的剧本: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这起骚动全都是千家谅的自导自演。在攸关自己能否获得四连霸、而且排行第二名之后的参赛者还紧追不放的情况下,被逼入绝境的千家谅因为太害怕落败,试图引起骚动,想让最后一个比赛项目不列入计分标准。这就是他们编出来的剧本。
没错,为了让KBC继续举办,不只是伤了我自己的身体,连我一步步累积至今的评价和成果,还有我经营的咖啡店的评价和身为咖啡师的人生,都被当作祭品牺牲了。我拥有的一切都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被夺走了。
我已经百口莫辩,只能背负着丑陋失败者的一行名离开会场。你能够想象我当时的绝望吗?在过着失意落魄的日子时,我发现自己不能再喝浓缩咖啡了。只要一喝就会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开始觉得恶心想吐。这样一来,我也不能再继续当咖啡师了。而且,我店里的客人好像也因为我的恶名已经人尽皆知的关系而明显减少。
我再也撑不下去了。我把店收起来,不再跟任何人联络。直到前阵子我告诉切间小姐联络方式之前,一直持续这种状态。
——我这次之所以去找切间小姐,其实并不是为了鼓励她。当我知道KBC睽违两年后再次举办的时候,就好奇地看了宣传手册,结果发现了让我很怀念的脸孔。我对参加过两年前比赛的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是切间小姐和上一届比赛毫无关系吧?
所以我才想提醒你,要你比赛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过,看到因为获得参加决赛机会而一脸高兴的切间小姐,就算我想说也说不出口。
话虽如此,在我接了这通电话之后,就愈来愈觉得我原本想告诉你的那些多管闲事的话,其实并不是多此一举。虽然切间小姐目前还没有受害,但这次的比赛也同样发生了恶意的添加异物事件啊。
这只能用悲剧来形容了。很好笑吧,我在两年前牺牲的东西最后换来了一场空,KBC再次面临消失的危机。领悟到这一点之后,他们今天应该会因为我而觉得有些心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