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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之后,发现美星小姐一大早就传了简讯来: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大概中午就能出院。你愿意来接我吗?」
她很少主动提出这种不客气的要求。所以我急忙回覆她:
「当然没问题。还有,你并不需要向我道歉。」
时钟上的时间是早上十点。虽然睡过头了,但昨天一天经历那么多事,这也在所难免。我腹部使力,从床上爬了起来。
四月五日。再过两天就是藻川先生动手术的日子,现在的情况可说是刻不容缓,再加上美星小姐被其他事件缠上,也没办法继续调查。
──是的,我已经知道遗失的那幅正中间的画到底是……
昨晚美星小姐被攻击前说的话在耳朵深处回荡。虽然我在后来的混乱情况中,完全忘记这件事,但她似乎已经找到画的所在地。她已经完成调查了吗?虽然很好奇,不过美星小姐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我拉开房间的窗帘,今天外面的天气也让人感到神清气爽。我发呆了好一阵子,听见手机传来来电通知。
「青山先生,早安!」
我一接起电话,充满朝气的声音就冲进耳里。是小原。
「早安。你精神很好呢。明明我们昨天是在那种情况下道别的。」
「在那之后我也想了很多,然后就看开了。我不会再隐瞒,打算把事情全部告诉你。不过,因为解释起来很花时间,我们今天就先随便找间咖啡店──」
「等一下、等一下。」
我打断了小原的话。
「我很高兴你现在愿意这么想。不过,虽然对你很不好意思,但可能得之后再聊这件事。因为发生大事了。」
「怎么了?」
我把昨晚的事情经过告诉小原。她好像没有收到任何通知,所以在电话另一头又惊讶又哀伤,又马上松一口气,感觉忙得团团转。
「没想到竟然发生那种事……」
「总而言之,我现在要先去医院接美星小姐了。」
「我也想见美星姊姊。」
「说得也是。不过我们两个一起赶去医院,可能会造成她的困扰,所以能请你现在先等我一下吗?我一定会再联络你的。」
她答应后,电话就挂断了。
我做好出门准备,搭公车前往医院。因为我想到,如果要陪美星小姐离开,骑脚踏车应该不太适合。
我在挂号窗口告知前来医院的目的后,对方要求我在昨天那间候诊室等待。大概十分钟后,头上还套著网状绷带的美星小姐出现了。
「美星小姐!」
明明知道这里不适合这么做,我还是忍不住跑向她。美星小姐带著有些害羞的笑容说道:
「好久不见了,青山先生。」
我差点以为自己会冲上去抱住她。因为不能在医院里吵闹,所以我们暂时走到建筑物外。我迫不及待地询问她:
「你已经没事了吗?」
美星小姐一边摸著网状绷带一边说:
「这个只是看起来很夸张而已啦。因为头皮有割伤,所以才不得不套著这个……但我真的已经完全没事了。检查结果也没有问题。」
「但你不是被攻击后失去意识了吗?」
「是的。不过我头上的伤并没有很严重,骨头也没事。我绝对不是在忍耐,也没有任何疼痛或不适感。」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相信她。总而言之,她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我原本还在担心会不会又发生什么意外呢。」
「你当时为了找我,一直骑著脚踏车到处跑对吧?这是警察告诉我的。」
「幸好当时有路人发现你,还帮忙通报送医。我其实根本没帮上什么忙。」
「这只是结果论而已吧。我很感谢青山先生你喔。」
这真是一句令人浑身发痒的话。那天明明是为了保护她才讲电话的,结果却没有保护好她,这让我觉得更不自在。
「你之后在晚上外出时一定要多加小心喔。」
「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碰上这种事……连手提包和钱包等重要物品都不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
原来如此。所以这也是她要我来接送的原因之一。大概只有手机因为当时正拿在手上讲电话,所以才没有被抢走吧。
「如果能快点捉到犯人就好了。」
我由衷地说出自己的心愿,美星小姐却告诉我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关于这件事,犯人好像已经捉到了喔。」
「咦?真的吗?」
日本的警察真是太优秀了,我忍不住这么想。
「今天早上在病房接受警方的询问,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昨晚深夜在我被攻击的地点附近,还发生了一起强盗或抢劫之类的犯罪事件。目击到犯行的警察追上犯人后,就以现行犯为由将那个人逮捕了。」
「哇,所以这犯人是连续犯罪呢。他大概没想到因为自己犯罪的关系,警察正好在路上巡逻吧。真是愚蠢。」
「听说最近京都市内发生了多起类似的犯罪行为,很多是以深夜在外面走动的女性为目标的抢劫事件,只是我之前并不知道。警察也很高兴这次终于可以逮到犯人。」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想到自己好像曾看过类似的报导。不过,老实说,要意识到自己也可能会变成受害者是很困难的。就算我曾提醒美星小姐要小心,也不代表她能够躲过这次的犯罪事件。
「听说目前犯人仍不断否认自己曾犯下其他罪行,也表示没有拿走我的随身物品。」
「他肯定是只把钱包里的现金拿走,剩下的东西就全部丢掉了。因为那些东西会妨碍他下次犯罪。」
「警察似乎也这么认为。所以他们询问我时,主要是希望我把自己还记得的犯人特徵告诉他们。但我突然从后方遭受攻击,又当场失去意识,根本没看到犯人的模样……因为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提供的证词应该没有任何用处吧。」
毕竟美星小姐是受害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既然犯人已经被逮捕,就算没有美星小姐的证词,警方也会揭发他的罪行吧。如果犯人被逮捕的地点距离美星小姐不远,她的随身物品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才对。
虽然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挽回,但事件已经告一段落。我终于感觉到肩膀的肌肉能够完全放松,也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昨晚到现在都一直绷紧著神经。
「所以藻川先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请医院尽量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因为我想避免这件事在手术前对他的心脏造成负担。」
我昨晚或许是太大意了,才会把她是藻川先生亲戚的事情告诉护理师。不过,当时已经是深夜了,护理师应该没有马上把这件事告诉藻川先生吧。现在也只能相信医院已优先按照美星小姐的要求来处理了。
「不好意思,还让你一直站著和我说话。我们先在附近找个咖啡店之类的地方坐下吧。」
美星小姐接受了我的提议。
「我想确认自己是不是能够正常走路,可以去稍微远一点的店吗?其实我是比较想去塔列兰的,但我的钥匙也被抢走了……」
「啊,我这里也有钥匙喔。」
我把皮革制的钥匙包从包包里拿出来,给一脸惊讶的美星小姐看。
「我提议要帮忙照顾查尔斯,跟藻川先生借来的。」
「真是太巧了。那我们就走到塔列兰吧。」
「好的。不过,如果觉得身体无法负荷的话,请务必告诉我,千万别忍耐喔。」
美星小姐摀著头对我点点头。
「还有,小原也很担心你。我可以找她来塔列兰吗?」
「没问题。我也有话要跟她说。」
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和我们先前的对话内容不太搭调。虽然我有点在意,但毕竟只要小原来了就会知道原因,所以并未多问。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小原。小原一听到我要求她现在就前往塔列兰,便回答会立刻过去。
我们在路途中谈论的话题主要是抢劫事件的后续处理。听说美星小姐已经趁著在医院时,先把信用卡等物品的停用手续办好了。问题在于钥匙。那个被抢走的包包里,有美星小姐住家的钥匙,备份钥匙似乎是放在藻川先生家中。但是藻川先生家的钥匙也放在那个包包里,所以现在也无法去拿备份钥匙。虽然我认为先找锁匠或公寓的管理公司来处理可能会比较好,但美星小姐却想先抵达距离藻川家较近的塔列兰后再来处理。
因为美星小姐身上连现金都没有,我先把浮桥亭的住宿费还给了她。那是间品质很好的旅馆,住一晚加两餐的费用高达两万五千日圆。美星小姐收下这笔钱后,应该暂时不需要担心没钱用了吧。等待会我们见到小原,也会再收到她归还的那笔住宿费。
抵达塔列兰后,我用钥匙开了门。查尔斯马上黏到美星小姐的脚边欢迎她回来。我则率先采取行动,替它加了饲料和水。
「话说回来,美星小姐你昨天也有来过这里对吧?我虽然也来到这里,打算照顾查尔斯,却发现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从天桥立回来时曾先绕过来这里一趟。因为有好一段时间无法回来,所以真的对查尔斯感到非常抱歉。」
查尔斯在这时「喵」地叫了一声。大概是在说不用担心它吧。
我们在餐桌的位置聊了大约二十分钟,等待小原抵达。明明有很多事情要讨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时尽是选择不太重要的话题来聊。我想,这大概是一种让我们的关系恢复原状的调整行为吧。为了让我确定彷佛曾去了远方的美星小姐现在就在这里。
店门伴随著清亮的铃声打开,小原出现了。她的肩膀正上下起伏著,看起来很喘。虽然不知道是搭电车还是公车,总之应该是急急忙忙赶来的。
「美星姊姊,你没事吧?」
美星小姐微笑著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嗯。谢谢你的关心。」
「太好了……没想到你竟然在这种时候遇到抢劫。」
小原也在餐桌前坐下。我们所坐的位置正好跟之前在浮桥亭吃饭时一样,我和美星小姐面对面,小原则坐在我旁边。
「所以犯人已经被逮到了吗?」
「他在别起案件里以现行犯为由被逮捕了喔。现在正在追查还有没有其他罪行。」
「这样啊。真是太好了。」
出门在外时不用担心或许又会被攻击,的确是件好事。
「美星姊姊是在昨晚回家路上被攻击的对吧。你昨天究竟是跑去哪里了?」
小原马上就进入了正题。
「如果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可能得从我昨天的行动是基于什么想法开始说起。」
「美星小姐,你找到正中间的那幅画了吗?我记得你被攻击前,在电话里曾这么说过对吧?」
「咦?是这样吗?」
小原往前探出身子问道。那句话等于在宣告她失去了获得一千万日圆的权利,她大概没办法保持冷静吧。不过,美星小姐的反应却显得有些五味杂陈。
「要说我找到画了,其实也不太对……总而言之,请让我按照顺序说下去吧。」
我和小原也摆出准备听她解释的姿态。
「认真说起来,我为什么要一直寻找遗作中那幅正中间的画呢?」
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获得一千万日圆。
「是为了确认太太与影井先生在一起度过的那一周里是否彼此相爱。」
「没错。也就是正中间的画到底画了什么──如果能知道那两人在画中是否握著天沼矛或画了其他东西,就能当作想像两人关系的证据。所以我才会想要找出那幅画。」
虽然就结果来说,我昨天算是一直被小原牵著走,但也和美星小姐抱持著同样的想法,所以才会在和她分开后仍继续调查,甚至跑去烘焙所找根津问话。
「因为由三幅画组成的系列作中,其中一幅和另外两幅并非放在同样的地方,所以不用说也知道,影井先生是刻意把正中间的画送去某处的。那么,那个地方究竟是哪里呢?最有可能,大概就是由太太收下吧。我们甚至可以反过来推测,他是为此才把遗作分成三幅画的。」
所以他是为了把其中的一部分交给担任模特儿的太太,才会把作品设定成系列作。
「如果太太收下那幅画,她不可能会把画存放在可以轻易找到的地方。因为无论那上面画了什么,都有可能导致太太与影井先生的关系曝光,而那是她想要隐瞒的。我认为要找到那幅画应该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话虽如此,我们也无法断言太太一定收下了那幅画。
「也有可能太太已经把画转让给别人,或是影井先生自己把正中间的画单独保存在其他地方。但若是这样,要找出那幅画就更是有如水中捞月了。既然兰女士都已经公开表示要花大钱把画买回来,那幅画的所有人或发现者也许总有一天会出现。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应该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吧。」
实际上,我们的确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相反地,我甚至还在陪小原调查的过程中,用「万一」这两个字来形容找到画的情况。
「总而言之,在浮桥亭过夜后,隔天早上我别无他法,只能承认寻找画这个想法已经触礁。当时的情况逼得我必须从头审视整件事。」
除了找到正中间的画之外,还有其他方法可以得知太太与影井的关系吗?关于这一点,美星小姐已经获得答案。
「想达成我的目的,其实并不需要实际找出那幅画。无论是照片或透过知情者转述,只要能知道正中间的画到底画了什么内容就行了。」
美星小姐在浮桥亭时曾如此询问老板娘三浦。
──老板娘您曾看过影井城所画的画吗?
如果当时能从老板娘的口中问出画的内容,美星小姐的调查就到此结束了。
「很可惜,确定看过遗作的人已经不在世上,也找不到其他知道画中内容的人。此外,我也没有发现拍下遗作的照片。」
原来是这样啊,我心想。因为小原一直很坚持要找出那幅画本身,所以我没想到可能有照片。影井拍了那么多照片,的确会让人认为,他或许也把遗作拍下来。但是,美星小姐在影井的宅邸借来的插入式相簿里,连一张遗作的照片都没有看到。
「不过,如果我在此时放弃,就又绕回一开始那个只能找到画作的办法了。所以我又再次思考:这世上真的没有遗作的照片吗?」
「虽然你怀疑是否真的没有照片,但现在我们也的确没找到不是吗?去讨论不存在的东西有存在的可能,这根本没意义吧。就算真的有那种东西,如果早就被丢掉了,那也跟不存在没两样。」
我在小原的话里感觉到几分焦躁。对她来说,不找到真正的画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她大概对美星小姐的思考方向偏离这件事感到焦急不耐吧。
美星小姐则对小原这种态度报以慈爱的微笑。
「像你这么年轻的人会这样想也是无可奈何的吧。不过呢,影井先生所使用的相机并不是你熟悉的数位相机,而是底片相机。而且底片相机所拍的照片,并不是被丢掉就跟不存在没两样。」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如果是手机拍的照片,或许还有可能在其他地方留下档案,但若是相机的话,不是只要洗出来的照片没了,就再也找不到了吗?」
小原从未使用过底片相机,所以完全听不懂。相较之下,因为我连照相馆的插入式相簿都还有印象,对底片相机记忆较深,所以明白美星小姐想表达什么。
「你说的是底片对吧。」
美星小姐对我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
「我自己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接触用底片相机拍摄的照片了,所以花了很多时间才想到这件事。如果影井先生那栋房子里不是只有照片,连底片也还留著的话,我认为那上面或许会有拍下了遗作的照片。」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当初没有注意到这点实在很奇怪,便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大腿,但脑中也同时浮现疑问。
「如果那栋房子里还留有底片的话,兰女士他们或许已经检查过了吧?」
「你忘记了吗?兰女士之前可是连我借走的插入式相簿的重要性都没有察觉到喔。」
──我为了找出正中间那幅画,已经翻遍了这房间的每个角落,但还没有把照片的内容全都确认一遍。因为我哥哥过世后也才过了半年多,我暂时还没有空去检查那些东西。
兰之前曾这么说过。如果她连照片都没检查过,大概就更不可能会想到可以去看底片了吧。
「我可以理解美星小姐认为必须检查底片的想法。但是,如果要这么做的话,必须特地跑一趟位于滨松的影井家才行,这样应该很花时间、金钱和劳力吧。你心中的胜算有大到值得这么做吗?」
「你说的胜算是指什么呢?」
「只要不在相簿里就不存在,一般来说都会这样想。你已经掌握证据,足以让你相信遗作的照片确实存在,或是有什么迹象让你如此期待吗?」
「的确有。」美星小姐坦然地如此回答:「借来的插入式相簿里,不是正好空了一格吗?我认为就算那里原本放有遗作的照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里原本收纳的不是小原发现的合照吗?」
「并不是喔。如果是那张照片的话,日期就对不起来了吧。」
这么说来的确是如此。那本插入式相簿的照片是按照日期顺序排列的,空格都是在最后几页。但是那张合照的摄影日期是一月二十二日,是太太离家出走的第二天。若推测那张合照原本放在那个空格中,确实是不太合理。
「你还记得影井宅邸的桌上有个相框吗?」
我记得。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和太太的合照其实原本是放在那个相框里面。我检查相框时,发现残留在表面的胶带,位置和照片背面四个角落的痕迹是吻合的。」
我并没有注意到那个相框上还残留了胶带。仔细想想,如果照片是放在插入式相簿里,背面根本不可能还留有双面胶的痕迹。所以,影井后来把原本摆在那里的照片寄给千惠了吗?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相簿里的空格或许是别张照片。」
小原插嘴说道。虽然就结果来说,她的话的确是对的,但我怀疑那只是她在牵强附会下提出的论点刚好猜中了而已。
「如果是放在相框里的照片,兰女士既然身为妹妹,应该曾经看过吧?」
「兰女士已经跟我们说了喔,她之前从来没有进去过那间房间。」
──直到我哥哥在即将去世前住进医院为止,他都不肯让我踏进这个房间一步。
的确如此。他住进医院里的时候,那张照片大概早就已经送出去了吧。
「当然了,这并不代表我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既然没有其他线索,我认为还是值得调查那些底片。就算最后证实是判断错误,只要再想下一个方法就行了。」
我接受了这个说法,要求她继续往下说。
「如果底片还存在,我能够想到的存放位置就只有滨松的影井宅邸。所以我昨天先返回京都的家中一趟,就直接出发前往滨松了。」
我早就料想到她或许会这么做。不过,从天桥立回来后,马上就前往滨松的行动还是让我难掩惊讶。
美星小姐的口气里也充满了十分真实的疲惫。
「青山先生曾经去过那里,我想你应该知道,搭乘新干线后,还必须转乘普通铁路和天滨线,所以抵达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要下山了。我前往影井宅邸时,房子里只有兰女士一个人。我向她说明情况,并拜托她让我寻找底片,她也答应我了。」
后来美星小姐就开始在整栋房子里到处寻找。结果竟不是在书房,反而是在另一间卧室的壁橱角落发现一个藏在棉被后的箱子,并从里面找到了大量底片。
「所以不仅是照片,影井先生连底片也保存下来了呢。」
「是的。我很庆幸他是会这么做的人。」
因为拍摄照片好像跟他的工作有关,所以大概也需要妥善保留底片才行吧。
「我请兰女士也来帮忙,仔细检查了每一张底片。结果发现某张底片里有许多我们看过的天桥立的照片。虽然光靠底片很难看清楚,但我还是定睛细看了里面的每一张。」
我和小原都全身紧绷地等待她说出结论。
美星小姐笑了起来。
「我的确找到了。有一张照片拍下了我们住过的『雪花』之间,里面的三幅遗作是并排在一起的。」
我差点就忍不住想站起来拍手鼓掌。不过,找到照片这件事本身并不代表达成目的。关键在于那上面究竟画了什么内容。
美星小姐态度十分从容,和神情紧张的我跟小原相反,而且她接下来说的话,甚至让我们觉得自己扑了个空。
「很可惜,底片实在太小,我没办法辨识正中间的画上到底画了什么。」
虽然听了很令人焦躁,但我也认为结果本该如此。从底片来看,照片应该长宽都只有几公分而已。
「所以我取得兰女士的同意,向她借了底片,并离开影井的宅邸,搭电车回滨松站,然后拿底片请附近的照相馆帮我加洗照片。虽然已经很久没做这种事了,但加洗照片其实满快的,大概等三十分钟就完成了。」
「所以你已经看到那幅遗作的照片了对吧?」
当我这么确认时,美星小姐的表情顿时变得很严肃。
「是的。我看到了。」
既然如此,照常理来说,她应该也会把照片给我们看才对。但是,美星小姐碰上的事情却让她无法这么做。
「在那之后,我就搭新干线返回京都了。因为是从滨松回来的,抵达时已经很晚了。我从京都站搭乘地下铁,在出站时打电话给青山先生,然后就在那条小巷里被攻击了。那名强盗抢走了我的手提包──里面就放著底片和加洗的照片。」
照片现在已经不在美星小姐手上,所以我们也无法看到上面的内容。但是目前就暂时忍耐一下吧。美星小姐已经看过照片了,只要有她的证词应该就足够了吧。
「所以,那幅正中间的画到底──」
我试图逼近这件事的核心。然而──
「我说啊……」
小原却打断我,并说出令人难以想像的话。
「攻击美星姊姊的人,真的只是普通的强盗吗?」
美星小姐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苦笑:「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犯人想抢的或许不是钱包里的东西,而是照片或底片。」
「他抢这种东西又能怎么样呢?」
「兰女士不是说,她愿意为这幅画支付一千万日圆吗?那是一笔可以让人笑著无视渺小窃盗罪的钜款耶。犯人会想获得相关线索是很正常的。那名犯人的目的其实是要把那幅正中间的画抢走吧。」
我明白小原为什么会提出这项主张。对她来说,画上的内容并不是最重要的。她想寻找的只有那幅画本身,而且无法接受有人抢先拿到那幅画。
「但是那张照片或底片也无法透露那幅画的位置喔。」
「还没有看过照片的犯人哪会知道这种事啊。他有可能认定美星姊姊掌握了线索,所以才会攻击你的。」
「但犯人是怎么知道我拿到遗作照片的呢?」
「他说不定曾在哪里看到美星姊姊正在到处打探消息,所以就一直在监视你之类的。」
「攻击我的犯人已经被逮捕了喔,在别起抢劫事件中。」
「他不是一直否认自己有其他罪行吗?而且姊姊的包包也还没有找到。真正的犯人应该另有其人吧。」
美星小姐脸上的笑容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我们先假设犯人后来根据从我那里抢走的照片找到正中间的画好了。在这种情况下,因为照片已经被抢走了,如果后来有人拿著画出现在兰女士面前,我们就会立刻知道那个人是攻击我的犯人。也就是说,即便那个犯人真的找到画,他也无法拿著画去换钱。」
「说得也是,这我可以理解。」
如果一千万日圆是那幅画在市面上的交易价值,情况大概会有所不同吧。犯人或许可以利用俗称的非法管道来把画换成钱。但是,愿意出一千万日圆买下影井遗作的只有兰女士一个人。如果不把画拿去给她,犯人就无法拿到钱。所以就算利用抢来的线索找到了画,犯人在变卖画时,无论如何都会导致罪行曝光。
「犯人应该早就设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才对,却还用这么强硬的方法从我这里抢走照片,这不是很奇怪吗?就算他误以为我掌握了线索,内心感到很焦躁,这么做还是很不合理。」
「嗯……说得也是呢……」
小原的态度既像是被说服了,又像是不想认同这个解释。美星小姐看起来似乎对自己推论出的结论松了一口气。
「其实那张照片或底片根本不是什么线索,所以不管怎么说,就算我们继续等下去,犯人也不可能出现在兰女士面前。我还是觉得,那个在附近被逮捕的抢劫犯,就是攻击我的犯──」
因为她突然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停止说话,我忍不住「嗯?」地反问她。
美星小姐整个人都僵住了。
「美星姊姊?」
连小原呼唤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到目前为止一直都深信美星小姐说的话是正确的。至于小原坚称犯人是为了画而抢走照片,我对此甚至有点无奈,觉得她是不是悬疑连续剧看太多了。
所以,当美星小姐在沉默许久后,盯著小原这么说时,我被她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你说的或许是对的。」
语毕,美星小姐猛地站起来。她的动作灵敏到让人担心这会不会影响她头上的伤口。
「美星小姐,你怎么了?」
「我想去确认一件事。我们得尽快出发才行。」
「尽快……你想拖著这身体去哪里啊?」
美星小姐回过头来,以毫不犹豫的口气回答我:
「去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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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原也跟著参加了这趟突如其来的滨松之旅。
「反正我本来就在想,差不多该回家了,正好可以趁这时回去。」
「你不等你爷爷动完手术吗?」
「就算我想也没办法啊,学校已经快开学了。」
对一名高中生来说,去学校上课是很重要的本分。虽然她最后似乎还是没有去探望藻川先生,但在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连小原隐瞒的秘密也因此不了了之,不过这件事之后还可以再找机会跟她谈。
我们三人一起前往京都站,并等待小原处理完旅馆的退房手续。小原跑回车站时,除了当初来京都所带的行李之外,还提著一个大纸袋,大概是在这里添购的衣服等物品吧。
后来我们急忙搭上新干线朝滨松出发。美星小姐的车票钱是用刚刚还给她的住宿费来支付的。
「美星小姐,你身体还好吗?」
我坐在三排椅正中间,马上就开口关心坐在窗边的美星小姐。她大概知道我是在担心她的伤口,所以摸了摸头上的网状绷带说道:
「我没事,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你连续两天去滨松了吧。在那之前是天桥立,然后又是滨松……连续出远门这么多趟,就算身体健康也会累积疲劳。算我求你,真的别勉强自己。」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相信这是我最后一次出远门了。」
我从她的侧脸可以看出一丝紧张,实在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前往滨松。
「话说回来,你们两人昨天也调查了一些事对吧。你好像说过有什么进展的样子。」
昨天在电话里,就在美星小姐被攻击前,我的确这么说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在我们抵达滨松之前,能把昨天的事告诉我吗?」
我立刻答应她,这只是小事一桩,并且一边注意坐在通道旁位子的小原,一边依序把昨天发生的事告诉她。我和小原一起在天桥立逛了一圈。然后返回京都市区,跟藻川先生借钥匙前往塔列兰。最后我在煮咖啡时想到了烘焙所。
「所以我们就跑去北大路的根津烘焙所了。」
「原来如此,你们去找根津先生……这我倒是没有想到呢。」
「对了,美星小姐,你曾听根津先生说过太太的事情吗?像是太太为什么会开始固定前往根津烘焙所之类的。」
「我没听说过。太太只说她很喜欢这间烘焙所的咖啡豆,所以才决定开店。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告诉我任何事情。」
「从结果来看,我们去找根津先生的行动是正确的。他竟然说,太太第一次去根津烘焙所就是影井先生带她去的。」
我把根津告诉我的事情转述给美星小姐。当我提到太太与影井的浪漫爱情故事,以及太太为了守住令人怀念的滋味才开了塔列兰,她一边听一边露出有些陶醉的表情。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我之前都不知道。谢谢你告诉我。」
「不客气。但是到头来,连根津先生也不知道那幅画的下落。」
当我正在犹豫,该不该把离开烘焙所后对小原起疑心的事情说出来,美星小姐却以一种好像已经听够了的态度对我说道:
「这样我就有十足的把握了。老实说,之前有一些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但你刚才说的话,就是我所需要的最后一颗咖啡豆。」
「咦?你的意思是……」
美星小姐对我微笑了一下。
「从摔破的咖啡杯开始,这一连串谜题,全都非常完美地磨好了。」
新干线抵达滨松站后,美星小姐就搭上普通铁路,并转乘至天龙滨名湖铁路。虽然她显然是要前往影井的宅邸,但她还没有告诉我这趟旅程的目的。
「离我家愈来愈近了耶。」
小原看著窗外这么说。要在她回家之前问出她隐瞒的秘密或许有困难。
我们在三日站下车,迈步走向影井的宅邸。美星小姐直到这时才终于解释她来到滨松的用意。
「目前看来,攻击我的人还是很有可能是已经被警察逮捕的抢劫犯。如果是这样的话,大概只能等警察问出犯人的供词,并祈祷他们能够找回我的物品了吧。」
这一点没什么好否认的,所以我并未回应。
「另一个说法则是,犯人为了夺取可以换成一千万日圆的遗作才会攻击我。我之前以不符合逻辑为由否认了这个说法。就算那个人抢走线索,并赶在我之前取得遗作,在他去找兰女士换钱时,曾攻击我的事情也会跟著曝光。因此这种做法无法获得一千万日圆,我不认为犯人会用这么粗糙的方法夺取线索。」
「是的。这是足以说服人的论点。」
「但是我后来发现,有个人不需要把遗作拿去换钱,就可以享受这一千万日圆的利益。」
这句话听起来跟猜谜一样,让我有点混乱,但小原则在这时展现了十几岁年轻人具备的灵活思考能力。
「是兰女士对吧!因为要是她自己找到遗作,就不用支付别人一千万日圆了啊。」
这个理由和我们现在前往影井宅邸的行动看来也是相符的。
美星小姐却摇了摇头。
「你的推测方向是对的。不过,如果兰女士不想支付一千万日圆,只要立刻撤销『会支付一千万日圆给找到遗作的人』的声明就行了。因为她本来就没有义务一定要做这种事。」
「但如果在有人找到遗作时,突然说不支付一千万日圆,只会让人觉得是在耍赖不想付钱而已喔。这样发现对方也不会老实地把画交出来吧。」
我觉得兰应该也可以等遗作被人以符合市面价值的金额出售时,再将它买回来。但美星小姐却认同了小原的主张。
「的确如此。不过,还有其他证据能显示兰女士不是犯人。──青山先生,请你回想一下我被攻击时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犯人抢走我的包包后,怎么样了呢?」
我差点就想说因为没看到,所以不清楚。但照著她所说的搜寻记忆后,想起了某件事。
「犯人逃跑了。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美星小姐像是在说谢谢似地对我微笑。
「我也在即将失去意识前,听见了同样的声音。犯人是个可以跑著逃走的人。相较之下,我们造访兰女士家时,她曾一再告诉我们『我的脚不好』。」
实际上,就连要在家中稍微移动,对兰来说似乎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那应该不是她为了隐藏自己可以跑著逃走而展现的演技。因为攻击美星小姐对犯人来说,是一个突发事件。
「就算兰女士的脚没有问题,她也已经是个六十几岁的女性。一般来说,那个年纪的人想动作敏捷地逃跑应该很困难吧。所以兰女士并不是犯人。」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人吗?不用把遗作拿去换钱就能获得利益的人。」
「犯人之所以攻击我,是因为误以为我已经掌握了遗作所在地的线索。会产生这种误会的时机,怎么想都只有我拿到底片,或是去照相馆加洗照片的时候,也就是我在滨松行动的那段时间。犯人擅自推测照片似乎拍到了明确的线索,所以就跟踪我来到京都,并在偷听我和青山先生的电话时认定了自己的推论是对的。」
──是的,我已经知道正中间那幅遗失的画到底是……
犯人听到那句话后,自然会以为美星小姐已经掌握了遗作的所在地。他一确定自己的推测没有错,就马上攻击美星小姐了。
「换句话说,犯人是可以在滨松接近我,又不需要把遗作拿去换钱就能享受利益的人。当然了,他也能够跑著逃走。这样的人我只想得到一个。」
说著说著,我们抵达了影井的宅邸门前。美星小姐按下对讲机的按钮。
「喂,请问是哪位?」
隔著对讲机传来兰的嗓音。美星小姐以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
「我是切间。跑来打扰这么多次,真是抱歉。其实我还有一些想找的东西。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让我进去寻找吗?」
「啊,是美星啊。没问题喔,请进吧。」
她说完后,对讲机就挂断了。在那个瞬间,我听见美星小姐非常小声地喃喃说了句「对不起」。
我们穿过大门往前走。拉开玄关拉门的是兰本人。
「欢迎光临。哎呀,你的头怎么啦?」
「嗯,我遇到了一些事。但伤势并不严重。」
「那就好……话说回来,你今天不是一个人呢。哎呀,那个孩子是──」
「突然带好几个人来找你,真是抱歉。打扰了。」
美星小姐这么说著,打断她的话,脱下鞋子走进屋里。我和小原也急急忙忙跟在她身后。美星小姐沿著走廊笔直前进,在某个房间前停下来,伸手勾住了纸糊拉门。兰试图阻止她。
「等等,我昨天也告诉你了,那个房间……」
但美星小姐还是毫不犹豫地拉开了纸糊拉门。
她停顿了好几秒后才再次开口说话。我趁那段时间站到美星小姐身旁,探头望向室内,结果完全说不出话来。
「犯人,果然就是你呢。」
美星小姐尖锐严厉的声音刺向了正背对著我们盘腿坐在地上的房间主人。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江角大转头看向我们,一脸惊愕地喃喃问道。
美星小姐的手提包就躺在他的手边。
3
「既然你问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你答案吧。」
美星小姐踏步走进了房间。
「一般来说,就算攻击我,然后抢走线索、夺取遗作,在前来找兰女士换钱时,罪行也会因此曝光而失败。犯人却一点都不担心这个问题,仍旧这么做了。所以如果犯人的目的是遗作,他一定是个不需要把遗作拿去换钱便能获得利益的人。」
大维持著反转上半身的姿势僵在原处。我仔细一看,发现他手上拿著照片。
「只要思考一下那个人究竟是谁,答案马上就冒出来了。如果包含我在内的某人以合法手段发现遗作,并从兰女士手上换得一千万日圆,就会有一千万日圆──正确来说是扣除遗作在市面上交易价格后的余额──从兰女士的财产里消失。因为那幅遗作在市面上并没有一千万日圆的交易价值。」
这就是小原刚才怀疑兰的原因。
「我刚才说的,只有考量到兰女士个人的财产。但这里其实还有另一个利害关系人。大先生,如果兰女士去世的话,你的身分应该可以继承最多遗产对吧。因为兰女士好像只有一名子女。」
──我觉得死后安葬在故乡也不错,所以就和独生子大一起搬来这里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兰是这么说的。虽然兰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把部分遗产交给其他人,但既然她丈夫已经去世,大未来的确会继承兰的大部分遗产,也包括兰之前所继承影井城的遗产。
「你很担心,如果兰女士为了遗作支付一千万日圆这么大笔钱,会导致自己能继承的遗产变少。还是说,你现在其实早就已经可以自由处置兰女士的财产了呢?所以你才会攻击我,并抢走底片和照片。大概是打算赶在我之前找到画,然后把它藏在某处或处理掉吧。因为要是被兰女士发现的话,你就必须解释自己如何获得那幅画了。」
我听说昨天美星小姐造访这里时,兰女士是一个人待在家。大应该是因为在途中回来或其他原因,察觉到美星小姐似乎掌握了什么线索,所以偷偷跟踪她。后来在照相馆看到美星小姐加洗照片,便心怀不安地一路追著她前往京都,然后在偷听到她和我讲电话时,认为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照片抢走,所以就犯下罪行了。
「那张照片并没有拍到可以指出遗作所在地的线索喔。」
美星小姐指向大的手边。他手上拿著的似乎就是昨天美星小姐加洗的照片。
「我现在应该已经明白那幅遗失的画到底怎么了。但是这件事光靠照片是绝对无法知道的。所以就各层面来说,你攻击我完全没有意义。」
大自己也看过照片,大概明白美星小姐并不是信口胡言,他的肩膀不停颤抖。因为美星小姐说的话带著些许挑衅意味,我担心她可能会碰上危险,便往前踏出了一步。
「好了,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如果你愿意自己去找警察自首,我也不会主动报警举发你。」
美星小姐是真的打从心底感到愤怒。但她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尽可能体谅了大的心情。尽管明明现在的情势只能老实认罪,大还是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当美星小姐对他伸出手,想拿回自己的包包时。
「可恶!」
大突然站了起来,把照片扔掉并推开了美星小姐。虽然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来不及阻止大使用暴力,但因为正好站在美星小姐后方,我还是即时扶住了她的身体。
第一次见面时,态度相当温和的大此时露出令人难以想像的愤怒表情,小原吓得试图躲开,他便趁隙逃离了房间。
「美星小姐,你还好吗?」
我很担心美星小姐头上的伤。
「多亏了你,我没事。先别说这个了,快点去追他吧。」
我转身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大跑到玄关前的空地,像是把脚硬钻进去似地,套上有些骯脏的帆布鞋。我以为他会就此逃走。
但他却在那里停了下来。
「……妈。」
兰站在玄关的拉门前挡住他的去路。
「我听到你们说的话了。快去自首吧。」
兰语气严厉,两只眼睛都因为充血而变得红通通的。
「妈,拜托你让开!」
大冲到兰面前。但是兰仍旧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移动。
「如果你想逃跑,就把我推开,随便想去哪里都行。但你真的这么做的话,就当作我们已经断绝亲子关系了吧。」
「别说了,快让开!」
「如果你有心想赎罪的话,我不会舍弃你。都是因为我说要支付一千万日圆,你才会犯下这种罪。所以我也会陪你一起赎罪的。」
沉默持续了一阵子,彷佛停止呼吸般。随后赶来的美星小姐和小原也都屏气凝神地望著互相对峙的母子。
最后,大全身瘫软地在原地坐了下来。
「……我没办法离开。我怎么可能把妈推开自己逃走呢?」
兰把手放到儿子的肩膀上。我看向身旁,美星小姐露出了浑身无力的呆滞表情。
大似乎已失去活动精力,他在玄关台阶上坐下来,并且还是自己打电话报了警。警察很快就开车抵达,把大带到警车上。美星小姐在庭院看著他离去后,便对兰低头致歉。
「事情演变成这样,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您之所以协助调查,全都是基于好意,我最后却让您的儿子变成了罪犯。」
兰摇了摇头。
「害你吃了这么多苦头,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做错事的不是你,是我儿子才对。」
「但是……」
「是我没有谨慎思考,就说要支付不符合遗作价值的钜款,事情才会弄成这样的。请你抬起头来吧。」
虽然美星小姐看起来仍旧很沮丧,但她没有反驳这句话。我也认为这样就够了。美星小姐完完全全就是个受害者。虽然或许无法保证她绝对不是引起犯罪的间接因素,但真的计较起来会没完没了。
「话说回来,没想到您竟然有办法挡在玄关前呢。如果他推开您的话,应该一下子就摔倒了吧。」
美星小姐称赞了兰的勇气。因为她的脚不良于行,根本难以预料大所采取的行动可能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兰在此时仍不忘露出微笑。
「就算是那样的儿子,对待我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多亏了他,我在这个不太熟悉的房子里生活也没有碰上太大的困扰。」
但她儿子如果不是判决缓刑的话,也暂时不会回来了。虽然我不太忍心看到兰被迫过著不便的生活,但这大概也算是在和儿子一起赎罪吧。
警察进入影井的宅邸,正在扣押证物。美星小姐的包包似乎还要过一阵子才能拿回来。当警察拿著几项物品准备上车时,美星小姐叫住了对方。
「请你们稍等一下。」
美星小姐和警察商量一阵子之后,拿著一张照片和底片走了回来。
「我想在它被收走之前,先拿给各位看。」
「难道是……」我这么说道。
「是的。这就是拍下了影井先生遗作的照片。」
兰、我和小原之间顿时闪过一丝紧张。
美星小姐先把照片的正面朝下,往前递出。我们上前围住它,她在我们的注视下把照片翻了过来。
「这是──」
由三幅画组成的遗作全貌终于揭晓。
地点和我们之前听说的一样,是「雪花」之间。三幅画在壁龛里并排竖立在一起。
藻川千惠就站在左边的画中。影井城则站在右边的画中,两人互相朝对方伸出双手。和我们在平山美术馆看到的画一样。
正中间的画则描绘了他们的双手,从两侧的画延伸出来。
但是上面并没有和《国土诞生》一样画著矛。
两人也没有互相牵著彼此的手。
「……这是什么?」
我忍不住喃喃问道。
两人一起扶著一个茶托,上面放了一个蓝色花纹的咖啡杯。
「我昨晚之所以打电话给你,就是因为看到了这张照片。」
美星小姐面对著我这么说。
「正如我留在旅馆的信里所写的,我很犹豫是否该继续调查已经过世的太太的过往。而且就算查出太太在那一周的确与影井先生彼此相爱,也打算对所有人隐瞒这件事。如果正中间的画描绘的是矛,我应该会把这个秘密藏起来吧。」
但是画上实际描绘的并不是矛,而是咖啡杯。
「老实说,昨晚我还是不明白影井先生为什么会画咖啡杯。但看到他们拿的并不是矛,就能确定两人并非彼此相爱了。」
名为《四十年后》的遗作必须和《国土诞生》采用相同构图才能传达其含意。如果不只是把角色换成变老的两人,连手上拿的东西都刻意改变的话,应该会有明确的理由。若两人当时彼此相爱,影井肯定会在上面画出矛。
「这就是为什么我判断这件事可以告诉青山先生的原因。太太并没有背叛自己的丈夫,虽然她的确与影井先生共度了一周的时间,并在过世时把这个秘密一起带进坟墓里,但那并不算是外遇。我是如此相信的。」
把这件事告诉我的话,反而可以维护故人的名誉,站在美星小姐的立场,当然会想尽快把这件事说出来。所以她才会在那个时间打电话给我。
「我已经知道他们在那一周并不是彼此相爱的关系,所以影井先生才在遗作上画了不是矛的东西。不过,为什么是咖啡杯呢?」
当我正感到疑惑时,美星小姐轻笑了一下。
「关于这件事,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咦?我们吗?」
当我开始思考那到底是指什么的时候。
「──这是不可能的。」
我突然听见一道低沉又情绪激昂的声音,便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是小原。她低头咬紧牙关,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这太奇怪了。肯定是哪里弄错了。他们两人必须拿著矛才行啊。」
「小原,你怎么啦?」
就算我呼唤她,她也没有停下来。
「这样实在太可怜了。结果竟然无法相爱,这样爷爷实在太可怜了。」
如果画中两人拿的是矛,我还可以明白藻川先生为什么很可怜。但她却看著这幅画说「爷爷很可怜」,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当我正感到混乱时,一个声音从别的方向传过来。
「我一直觉得不太对劲。」
是美星小姐。
「你一下子在叔叔家发现照片,一下子又看著影井先生的脸说他是与美术有关的人。你总是很巧合地引导我们接近真相。虽然一直觉得很神奇,却始终没有怀疑你。因为我满脑子只有调查的事情,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那些事。」
她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呢?虽然小原曾多次扮演关键角色,但为什么我们非得怀疑她不可呢?
「我觉得自己察觉得太晚了。昨天在这栋房子里发现底片时,我才终于明白你其实一直都在说谎。」
「说谎?」
我如此反问。那和小原尚未向我透露的秘密有关吗?
「请你看一下这张底片。」
美星小姐把从警察那里收到的底片递给我。这是原本放在那本插入式相簿里,在天桥立拍摄的照片的底片。我按照顺序一一查看,并没有发现奇怪之处。只要定睛细看,就可以看出上面有旅馆的照片、在海边的合照跟遗作的照片等内容。
看到最后一张照片时,我在心中「咦」了一声。
「这是太太坟墓的照片对吧?」
底片的最后一张和插入式相簿的最后一张一样,都是刻有「藻川家之墓」字样的坟墓照片。
「影井先生用来拍摄坟墓照片的底片,应该和之前在天桥立拍摄用的是同一卷吧?他果然不会特别整理照片,只是将洗出来的照片机械式地收藏在相簿里而已。不过,这又代表了什么呢?」
「你还不明白吗?那显然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是在七年前去天桥立的,太太过世的时间则是五年前,这表示他两年来都没有把同一卷底片用完,这说起来的确是有点怪……不过,影井先生实际上就是这么做的吧。会不会是他已经完成遗作,所以也不需要再拍照了呢?」
「这张底片所说明的,并不是只有影井先生长达两年都没有拍照,一直把这卷底片放在相机里而已。他不仅没有拍照,也没有拿去洗成照片。」
「的确是这样没错……咦?」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美星小姐把我脑中纠缠不清的思绪化为言语说了出来。
「影井先生在太太死后,前去参拜坟墓并拍下照片,然后才终于把这卷底片拿去洗成照片。这可能是基于思念太太的心情所采取的行动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就表示在太太还在世的时候,这卷底片从未冲洗成照片过──换句话说,太太不可能拿到那张在海边拍摄的照片。」
我身上顿时冒起了鸡皮疙瘩。
在太太死后才冲洗出来的照片,为什么会在太太的遗物中被发现呢?
「会不会是藻川先生收下照片后,就和太太的遗物一起保存起来了呢?」
我试著替这件事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美星小姐否认了我的推测。
「你觉得影井先生有可能在知道太太过世后,把那张照片寄给叔叔吗?」
「虽然是令人费解的行为,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表示叔叔已经看过那张照片了吧。他应该也会从右下角的日期察觉到,那是在太太离家那周拍摄的才对。他这次委托我调查时,却没有提起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很不自然。」
这么说也对。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那张照片会出现在藻川先生家呢?
美星小姐说出的答案让我大感意外。
「那张照片其实本来就不是放在太太遗物里的东西。」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美星小姐转身面对小原。
「我昨天离开这栋房子后,因为在电车到站前,还有一段空档,所以就先去了一趟小原家。」
小原的头仍旧垂得低低的。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
「当我按下对讲机之后,小原的妈妈接起了电话。当我问她『小原在家吗?』之后,她对我说了句『你稍等一下』。然后过了大约一分钟,真正的小原就出现在玄关了。」
「咦?」
我感到十分惊慌。因为我无法理解她究竟在说什么。
美星小姐以锐利的眼神看向眼前的少女,然后说:
「你──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