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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特·裘利亚斯一直钦慕着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
相传六百年前内战时,裘利亚斯家的祖先在战场上救过约萨拉公爵家族长的性命,以此为契机蒙赐爵位。此后,裘利亚斯侯爵家便作为约萨拉公爵忠实的臣下,直至当今一直维系着牢固的关系。
温特遇到米莉霏卡的时候,是在记事之前。
裘利亚斯家教育温特,让他将米莉霏卡当做主君,舍命保护她。而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温特也立志成为公主殿下的剑与盾,将此视为自己生来的使命。
米莉霏卡虽是一介女流,但后来开始对舞刀弄剑情有独钟。原因在于六百年前裘利亚斯家始祖的一桩轶事。据说内战之时,约萨拉家的族长是一位身披甲胄的美丽女骑士。
温特的父亲非常开心,半开玩笑地说这是「历史的再现」,温特本人也梦想放飞,将自己与米莉霏卡代入到那个存在于遥远过去的故事中。
如果两家生下的都是男孩或者男女相反的话,应该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了吧。实际上,温特的父亲与米莉霏卡的父亲之间的关系比主君和臣下,更像挚友。
不过,温特·裘利亚斯如同崇拜一般,爱过米莉霏卡公主殿下。他曾为能够侍奉米莉霏卡左右感到开心至极,曾将与她在一起的这件事视为骄傲,曾将她的身姿深深铭刻在脑海中而感到喜悦。他就是被这样培养长大的,他自己这么去想也是非常正常的。
米莉霏卡是个美丽的女孩。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都是。
她曾是个爱笑的孩子。她的笑容呢,她在大屋的庭院跟卫兵们的屯所到处乱跑的身影,至今究竟见过多少次呢。温特每天都跟在她的背后。她还摔倒哭过,温特也曾向那双泛着泪光的碧眼递过手帕。她后来热衷于剑术,每天一边挥舞木刀一边流汗,而温特也总是陪着她比试。她的父亲还吼她不成体统的时候,她因此闹着别扭离家出走,跑到了裘利亚斯家的大宅。即便这样,她仍旧凭着顽强的意志没有放弃剑术,她说服她父亲的时候,也有温特陪着她。她渐渐长大,开始表现得沉稳,温特对她的这变化感觉是又开心又寂寞。米莉霏卡没过多久便拥有了高贵与威严并居的气质,温特非常感动,很庆幸自己侍奉的主君是这个人。听闻妖精开始侵略的时候,她的表情不像愤怒不像悲伤,然而双眸中充满着货真价实的意志的光辉。然后她进入了教练学校,她身穿制服的样子也是那么威风凛凛。
然后,她在担任教练学校总代表的日子里天天面对杂务,对过不惯的宿舍生活感到困惑,了解到居于人上的辛苦,打破隔阂接触下层的人,放下公主的身份,享受以普通学生的身份生活的释放感。温特自恃看清了她做着那些事时的一切感情、一切表情、一切神情……他有一天察觉到了。
他终于察觉到了。
——我还没见过米莉霏卡因绝望而哭喊的表情。
这太奇怪了。我必须把她所有的一切全都深深地烙印在双眼之中,怎么还会有我不知道感情、表情、神情?
唯独没见过她因绝望而哭喊的表情。而且,还不知道她被痛打之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不知道衣服被扒掉遭到侵犯时会流露怎样的感情,不知道脖子被勒住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被剑插进子宫里来回乱搅的时候会发出怎样的惨叫。
温特绝不容许米莉霏卡存有他所不知道的一面。
要是不能全部搞明白,他就不会甘心。
米莉霏卡说他疯了。问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但是,温特不觉得自己疯了。如果真的疯了,那么肯定从一开始就已经疯掉了。没错,从一开始——从遇到她的那一刻起。
要问为什么……因为亲眼看到米莉霏卡的一切,即是温特天生的职责。
而且,将自己的一切展示给温特看,也是米莉霏卡身为主君的义务。
米莉霏卡面无血色,茫然地望着热切讲述的温特·裘利亚斯。
她感受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丧失。
他曾是个举止知礼态度沉稳的少年,从小便和米莉霏卡在一起,对米莉霏卡忠心耿耿,所以米莉霏卡也真心实意地信赖着他。他把自己当成臣下的行为就像是刻意保持距离一样,让米莉霏卡有些不满。米莉霏卡希望他们也能像父亲们那样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期待着在这所学校里都以普通教练生的身份相互尊重,在毕业的时候缩进彼此间的距离。
——然而……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
「从一开始啊」
这难道是说,温特从懂事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么……
他知礼稳重的言谈举止,对我的忠诚心,一切都源自那扭曲的疯狂么?我所萌发的信赖的亲爱,从一开始就是徒劳么?就像童话里将吃人的怪物错当成朋友上去搭话的,那个瞎眼的少女一样……
教室笼罩在寂静之中。
米莉霏卡被逼着站到了讲桌前。她的喉咙被温特的细剑剑尖紧紧抵住,动弹不得。目光所及之处尸横累累,他们是头被砍下的艾拉教官跟惨死的同学们。
一半左右的人逃到了外面。这样的行为也就是将身为总代表同时还是王室的米莉霏卡弃之不顾自行逃跑,但米莉霏卡完全不想责怪他们,反倒对挺身而出与温特对抗的十几名同学感到非常过意不去。
杀死那些同学的是温特,以及……
「哼呵、呵」
那个正在教室角落里神神经兮兮地笑着的高挑男人。透着水蓝色的银色长发撒乱地披在脖子上,身体虽然很瘦但四肢充满肌肉,有着雪白的皮肤和端正的容貌,还有一对尖耳朵……这意味着他是妖精。而且还有一只食人魔跟着这个妖精。
只在教科书的插画上看到过的凶鬼就跟惟妙惟肖的插画一样可怕、巨大,而且远远要比注解给人的感觉还要凶残、强悍。尽管它现在正乖乖地在那个妖精的身旁守候着,但只要妖精一声令下,它肯定就会毫不留情地袭击米莉霏卡。
剑早已被迫扔掉,已经没有抵抗的办法。
可即便如此,米莉霏卡仍旧刚毅不屈,紧紧地瞪着温特,问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如果你是问我的目的,那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我想看到您……」
「不对。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勾结敌人」
米莉霏卡目光撞向妖精,尖锐地瞥了一眼。
「你要是想看我痛苦的表情,完全可以对我下迷药,偷偷潜入我的寝室,将我绑起来。只为了那种事,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你不惜私通妖精,背叛皇国……背叛人类,究竟是为什么」
妖精,应该是叫科赞这个名字,他听到米莉霏卡的指正,仍旧一脸无动于衷。米莉霏卡投去的敌意,对他就如同凉风拂过。接着,他轻蔑地笑了起来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很有胆色,投错人类的胎实在太可惜了」
「回答我的问题!」
对方意味深长地耸耸肩。
「你认为,眼下仅仅只是妖精与人类之间的战争么?」
听到他暗示般的言语,米莉霏卡眯起眼睛。
「归根究底就是政治上的效果啊,公主殿下」
温特代为回答。
他的话语之中夹杂着低劣的窃笑,但背脊依旧像贵族那样挺得笔直。
「对这个国家的事情,您应该不知道吧。不,您应该是相信着……皇国上下是众志成城地迎战妖精,人类是齐心协力阻止妖精侵略的呢」
「这是……什么意思」
温特回了个笑脸,那笑脸仿佛在践踏米莉霏卡的信念。
「皇国里私通妖精的人可是相当多的哦。您也想一想吧……妖精正在进攻的是哪里?他们并非执着于人类社会跟皇国这些东西。他们侵略的城市和聚落全都被毁灭了,这印证了他们的意图根本不是支配,只是一味的掠夺。那么,他们在掠夺什么?」
掠夺……也就是——
「……国土?」
看到米莉霏卡露出理解的表情,温特点点头。
「没错,他们不过是在掠夺土地,扩张版图罢了。而且,皇国的土地并非全部属于皇国,伯爵或者更大的贵族都拥有自己的领土。有人会跟敌人暗中交易提供情报以保全自己的领土,或者为了将他人的领土据为己有而协助敌人,这也不足为奇吧」
「开什么玩笑……」
她的嘴唇颤抖起来,眼前变得赤红一片,脑袋瞬间沸腾了。
她作为米多戈尔兹皇国的公主,作为统领一国的皇室,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
「你们真以为这种鼠目寸光的行为能够保护国土么!这不是皇国的贵族该有的行为……恬不知耻,愚蠢至极!」
妖精到底给了温特什么样的好处?
他的父亲,裘利亚斯侯爵公知道此事么?莫非那位公爵不仅知道,而且还是幕后主使?
可是对于温特来说,米莉霏卡的疑问根本不重要。他所注视的,根本不是自己的矜持、利益、安稳,而仅仅只有一样东西。
「啊啊,真棒。这张脸太棒了!我还是头一次拜见到您如此愤怒的样子。这真叫人欲罢不能,简直太美丽了……震撼了我的灵魂」
「……!」
面对温特恍惚的表情,米莉霏卡心惊胆战。
他剑尖依旧压在她的喉咙上,把脸靠得非常近,左手伸向了她的下巴。
他的指尖从她的下巴滑到脸颊,又滑过嘴唇。那手法仿佛就像对待一碰就碎的枯叶玛瑙般温柔,洋溢着敬意与亲爱。因此,米莉霏卡觉得非常恶心。
温特抚摸着米莉霏卡的眼睛周围,突然啧了下舌。
「其实按原来的安排呢,还要晚一些日子才会袭击这所学校的。本来决定的时间大概是两个月后,公主殿下参加皇尊殿下的生日典礼暂时返回王都的时候。我想看看,当你回到这里发现可爱的同学和学舍全都沉沦在妖精乡的深邃森林之中,究竟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可是!」
温特抓住米莉霏卡的脖子,拉向自己,鼻子都快要相互碰到。
唾沫溅到脸上他也毫不在意,疯狂地喊起来
「可是、可是、可是!都是那个旅行者!都是昨天进城的那对肮脏的男女……不,是那个男人!你对那个男人露出的表情,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还用我从没都没见过的眼神谈论那个男人,用从来都没对我露出过的表情想着那个男人!这不可以,绝不可以,怎么可能可以!」
「就因为、这样……?」
「就?什么叫就因为这样!?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切!」
「……」
米莉霏卡感到可怕。从小就十分熟悉的那张脸,淘气的时候好几次教导过自己的那声音,十岁之前经常牵着一起走的那双手……米莉霏卡有时还觉得,或许相随跟这个人相伴一生或许也不赖……然而如今就连那个人呼吸都变得无比可怕。
「我一直在犹豫该如何选择」
温特的口吻突然变得平静,就像猫在观察人的心情那般亲昵,最后以压抑不住兴奋的态度……说出了可怕的话
「我一直在犹豫……你被从小信赖有加的我糟蹋时的表情,还有被丑陋凶恶的怪物糟蹋掉的表情,我究竟该看那一种,究竟该品尝哪种痛苦和绝望」
「噫……」
米莉霏卡终于崩溃了。
她无时无刻不保持着刚毅、平静、威严的举止。她从小便受到那样的教育,而她自己也认为必须如此,总是坚强地控制着自己……但现在崩溃了。
「不要。不要……住手」
「啊啊,太棒了!就像不更事的小丫头一样!」
「不要,不要……」
「果然还得让食人魔来啊!我来的话太没意思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
温特讲米莉霏卡奋力地推了出去。换做平时,米莉霏卡或许能够找出那瞬息之间的破绽,但恐惧与绝望令她无法动弹,她的身体不听使唤。
「科赞阁下,能有劳你么?」
靠在墙上景观事态发展的妖精,笑着点点头。
「你的兴趣真不错啊……满足你也没问题,毕竟答应过呢。尽管对方是蛮族,卓越的妖精族也不会违反约定过的事」
妖精无言地举起一只手,轻轻挥了挥。
「而且,我也不讨厌这种低级趣味呢」
守候在角落的庞然大物一边发出低吼,一边迈着毫不顾忌的脚步踩在教室的地板上,朝米莉霏卡走去。
「公主殿下,放心好了。别看它那个样子,以前也是贵族,跟我一样是侯爵,不是会玷污王族的下贱血脉」
「不要、不要……」
米莉霏卡根本没余力去想以前是贵族、侯爵之类的事情。她不停地摇头,瘫坐着在地上向后爬。可是,她的脚使不上力,支撑着地板的手不停地发抖,打滑。
食人魔已近在眼前。
「噫……噫!」
她胸口反射性地涌上一阵呕吐感,又背对着食人魔向后爬。
「噢噢,公主殿下想要从后面上么?」
米莉霏卡没有理会说着污言秽语的温特,盯着掉在地上的爱剑打算爬过去。她苦苦挣扎着伸出手,目测距离只有短短三米。只要拿到它,就还没有——
米莉霏卡在到达之前,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便抓住了她的右手。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身体被连着硬生生地提了起来,脚都快要离开地面。
米莉霏卡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可怕的握力所造成的疼痛也好,整个人被抓着一只手吊起来的痛苦也好,都不及逼近眼前的那张食人魔的脸可怕。充满腐臭的吐息喷到脸上,巨大的舌头从裂到耳根的嘴里伸出来,像蛞蝓一样蠕动,下流地舔舐她的脸颊。那感觉,就像一把湿润的锯子。
剑柄那么粗壮的手指入侵她的胸口,直接扯了下来。
尖锐的指甲将制服的前面连同内衣一起,一直撕到腰部。如玉的美肌,双峰间的沟谷,还有下腹部的平滑曲线,都从破碎的布料缝隙间露了出来。
无法抗拒的恐惧与绝望远远压过了羞耻,米莉霏卡只觉得一切都已经完了。
她为了诉诸最后的手段,拼命地克制住抖个不停的牙齿。
就这样咬断舌头就能死去,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希望。
她用门牙夹住舌头。
——要用多大的力量呢?不,根本不用去想。一口气全力咬下去就行了。
她下定决定,就在她正要实行的时候。
只闻咚的一声。
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米莉霏卡的身体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发生什么了?
本来紧闭的眼睛微微张开,随后惊讶地瞪大。
只见一把鲜红如血的剑浅浅地插在了食人魔的背上。
加上了萨什塔尔他们三个,总共五个人前往了推定米莉霏卡所在的教室。
一路上打倒了三只魔兽和两只鬼,让藏起来的四名学生逃到外面,即便如此还是花了差不多十分钟。他们在十米的前方看到了目标教室,加快脚步,几乎同时听到了从敞开的门内传出的惨叫。
所有人脸色大变,全速冲刺。而伊米纳不等其他人跟上,一马当先到达了现场。
当他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丧失了神智。
鬼的背影。
巨大的身躯,壮硕的肌肉,黝黑的皮肤,铁丝一样的鬃毛。
是只食人魔。
而这只食人魔正吊着一名女性。
它抓着女性的一只手,拉到自己面前。
衣服前面被撕开,雪白柔嫩的肌肤扎眼地裸露出来。
恶心地长舌头肆无忌惮地舔着她的脸……而被舔的那张脸,跟他的姐姐一模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跟四年前重叠在了一起。准备做出兽行的食人魔,即将被侵犯的女人,充满绝望的家人的脸,这一切再次将伊米纳的心拉回到了四年前。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咆哮是不是真的发了出来,连伊米纳自己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有什么突然绷断了,随即声音彻底消失。
他喉咙瞬间变得干渴无比,就像快要吐出来一样,隔膜自行蠕动起来,然而愤怒与憎恨又将呕吐感彻底盖过,在胸口沸腾起来。手和脚的末梢阵阵刺痛,握剑的手感充满热度,化为实感,蹴地而起的触感化为震动,推动背脊。
伊米纳一跃而起,将剑插进了食人魔的肩头。
「伊米纳,不行!还……」
艾莉丝从身后制止伊米纳。
在这无声之中,唯独她的声音无比响亮。
——没错,艾莉丝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关心我。所以,我绝对不会听漏艾莉丝的声音。
伊米纳知道她想说什么,就是刀身里面没有蓄力吧。剑确实吃得不深,这样就算撕破了食人魔的皮肤,也无法砍断它的肌肉和骨头。伊米纳知道,他全都知道,可他根本无法停手。
食人魔随随便便地朝伊米纳的身体横手一挥。
这也跟四年前一样。强烈的冲击无法抗拒,他的身体被轰飞出去。
四年前,他撞破了家中的墙板摔倒在地,内脏受损大口吐血,无法正常地站起来,最后永远的丧失了家人。那么,现在又要重蹈覆辙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一样。
不同的,是后面。
在撞到墙壁的身体掉下来之前,伊米纳把握了自身的状况。
骨头——肋骨算了两根。内脏——没有致命损伤。剑——在手里。刀身——在发光。那一瞬间,他用刀身承受了食人魔的攻击。他几乎想都没想就那么做了,但那毫无疑问是这四年间不要命的锻炼及执念的成果。
剑之前没刺很深算是侥幸,这样就不至于从手上脱落了。
「噢,啊?」
食人魔转过身来,看到伊米纳的脸,不知怎的纳闷起来,发出呻吟。
随后——
「……呀、呀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它疯狂地咆哮起来,将米莉霏卡随手一扔,冲向了伊米纳。
「嘁……身为人类时的记忆还残留着么!」
食人魔身旁的温特·裘利亚斯厌恶地咒骂起来。他的这句话让伊米纳明白这里还有他这个人,而且也了解到食人魔原来的身份是什么。伊米纳的脑子现在很清醒,完全有余力思考这些事情。
他确认刀身焕发的光,认定积蓄的力量不足以将食人魔的身体一刀两断。
是再承受一击?还是一边攻击一边蓄力?因为身体有伤,伊米纳选择后者。他单手举剑,可就在这时,他发觉身旁有个气息。
他目光一扫,皱紧眉头没有。
「……弗利姆」
大个头的男人正举着磨枪。
他的手正在颤抖,但仍旧用坚定的眼神死死瞪着食人魔,脚下发力——
「上了!看招!」
他用力握住安装在枪柄上的把手,向前突进。
经过压缩的灵气从装填在魔枪中的灵气管流入枪头与柄之间的机关部,灵术刻印感知到灵气的属性,显现出相应的力量。
从枪头喷射出出来的是青色火焰——焰系灵术。
真是凑巧,四年前拉克修斯的弯刀里装填的也是相同的属性。当时伊米纳能力不足,无法切开食人魔的皮肤,火焰也仅以烧焦表皮作结。
可是这次不一样,因为弗利姆人高马大,拥有足够的力量,而且他充分地学习过长枪和灵术的用法。
他的目标,是食人魔的脸。准确的说是眼睛。
枪的攻击范围大,突刺能以最短距离对目标施以攻击。不需要强行造成伤害,只要用缭绕在枪头上的火焰——
「唔、唔嗷嗷嗷嗷嗷!」
就算暂时的也没关系,夺去目标的视野。
火焰转移到食人魔的脸上,燃烧起来。不是用热量进行烧灼式的斩击,而是将火焰至于想要烧灼的地方,这才是焰系灵术本来的使用方法。
「总、总总总总总代表!你没事吧!?」
莱米一边结结巴巴地大喊,一边趁此破绽冲过了食人魔的防线,以几乎摔倒的势头跑向被扔出去的米莉霏卡。莱米脱去自己的上衣披在米莉霏卡的胸口上,将她抱了起来。
「有没有受伤……啊,请振作一点!」
「莱、米?你,为什么」
「啊,手……怎么办……!」
被食人魔抓过的右手似乎折断了,莱米惊慌失措。
这时一个人影,站在了两人的背后。
「你能不能别来碍事?」
是温特。他表情愤怒杀气腾腾,举着细剑拉开阵仗。
「公主殿下困惑的表情还是安心的表情都是属于我的!我不允许对下贱的女人露出来!」
剑锋朝着莱米的脖子削去,莱米大吃一惊,无法做出反应。
可是细剑没有碰到她,而是飞向了空中。
是萨什塔尔救了她。他从旁切入,用短刀弹开了细剑。
始料未及的奇袭令温特动作停止。这对主动出击的萨什塔尔来说正是等待已久的好时机。
「真的太遗憾了……同僚」
他的态度虽然十分轻浮,眼睛里却交杂着悲伤之色。他转了个大圈将短剑往回挥,没用刀锋,而是用刀背敲打温特的头部。
「唔」
温特毫无招架之力,一下子晕了过去。
萨什塔尔一边俯视着他缓缓到底的身体,一边呢喃。
「我以前还是很看好你的啊」
然后,用余光看到这些,伊米纳飞奔起来。
单手剑中寄宿的光芒虽不足以将食人魔的身体一刀两断,但完全能把脑袋砍下来。而现在,食人魔视野被夺走,痛苦地跪在地上,就像死刑犯一样垂着头。
他一边举剑,短促地瞥了眼那些教练生,心中感叹。
伊米纳本以为他们只会当观战者。实际上这一路上几次冒出来的鬼和魔兽也全都是伊米纳打倒的。萨什塔尔他们只是很佩服似的在一旁看着。
可是,他们并不仅仅是在看戏。那是在观察,预习,为了在救出米莉霏卡的关键时刻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伊米纳曾轻视他们,认为他们只是一群在和平中过傻了的家伙,不过现在必须得重新审视他们了。说起来,米莉霏卡的剑术也很高超,那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天赋。这里的学生全都训练有素,只是未曾实际与怪物们战斗过,临时被迫投入实战而感到困惑,无法将所学的东西发挥出来罢了。
原来只要能鼓起勇气行动起来,这种简单的配合还是很轻松的么……
「谢了」
伊米纳口中轻轻地道了声谢。这是对萨什塔尔他们,对这把剑——还有对艾莉丝和自己。
这场噩梦与四年前一样,但一切却又与四年前不同。
米莉霏卡没有被杀,伊米纳拥有将敌人斩尽杀绝的力量,拥有心怀相同目的的帮手。
挥下的剑,将食人魔的脖子一刀两断。
2
紧紧抱住米莉霏卡的莱米,在食人魔的尸体前瘫软在地的弗利姆,还有俯视着温特的萨什塔尔——伊米纳在心中对他们表达敬意后,目光投向了之前一直靠在教室角落的墙壁上静观事态发展的男人。
伊米纳是在同食人魔战斗的时候注意到他的。伊米纳仅仅瞥了一眼,确认他没有扑过来的迹象,于是暂时没有去管。所以现在,伊米纳总算看了那个人的脸。
他体格过瘦,高个子,透着水蓝色的银色头将后颈完全盖住,皮肤雪白如同印证他长年住在森林里,容貌异常端正,而且还有一对针叶状的尖耳朵。自不用说,他是妖精。伊米纳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妖精了。他肯定就是操纵鬼和魔兽的幕后黑手。
但是,问题是那张脸。
那神经兮兮的五官和充满嗜虐印象的微笑,和四年前一样。
然后,还有他的态度。
他可恶至极地将人头踩在脚下翻滚玩弄,这也和四年前一样。
当时是领居家罗芬婶婶的脑袋。而现在是叫不出名字的女生的脑袋。
「你、是……」
认识。
自己认识这个人——认识这个男人。
「嗯?」
妖精感受到伊米纳的视线,挑起半边眉头。
「我们以前在哪儿见过么?」
听到这个问题,伊米纳禁不住漏出满含杀意的笑声。
「……是这样啊。你把我这张脸忘掉了啊」
某种漆黑的东西瞬间令伊米纳的内心沸腾起来。近似痛楚的憎恶在全身的血管和神经中奔腾。可是,他的头脑却十分冷静。幸亏刚才对食人魔释放了一番激情,以致现在没有贸然行事。他一旦松开冲动的缰绳,立刻就会朝他冲去,他虽然觉得这很讽刺,但还是觉得非常侥幸。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尽管四年前只见过一次,这四年间对方也有一定的成长……即便如此,伊米纳也不可能认不出来,他们的名字,现在也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时,有个气息从身后向伊米纳走去。
是艾莉丝。她看到这个男人的脸,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嗯?」
妖精男子露出诧异的表情。他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艾莉丝。
艾莉丝停在伊米纳身旁,摘下戴在头上的兜帽,把外套脱下随手丢在地上,然后——解开了盘起的头发,露出了隐藏的双耳。
「什……!?」
萨什塔尔在背后倒抽一口凉气,这伊米纳不用看也知道。
艾莉丝·恩德维尔——妖精少女双眼注视妖精男子,静静地说道
「好久不见,科赞先生」
「这是……怎么」
男人的表情转为惊愕。
他捂着嘴,吃惊地眨着眼睛,用一副难以置信的口吻问了过去
「艾莉丝大人……公主大人,是您么?」
「公主……大人?」
萨什塔尔在后面呢喃起来。
「那女孩是……」
紧接着,惊呆了的莱米也呢喃起来。
「是妖精的王族……为什么?」
艾莉丝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
妖精男子——科赞,还有人类——萨什塔尔等人的困惑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她缓缓地闭上眼睛,紧紧地抿着嘴,摇摇头。
「不」
她眼睛睁开,紧紧地握住伊米纳的手,同时用充满强烈意志的声音做出宣告
「我已经不是什么恩德维尔氏族长家的女儿了。我是伊米纳的家人,我只是一个跟他共同战斗的普通女孩……是妖精的仇敌」
「是么……原来是这样」
科赞带着几分佩服笑了起来,然而笑声之中立刻又掺入了嘲弄的音色。
「公主大人从四年前开始侵略起去向不明……问氏族长大人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也只有『就当她已经死了』,所以没谁再问。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竟然偏偏迷恋上了人类男人,私奔了!」
他的嘴里喷泄出侮辱艾莉丝的话语。
「话说,那男人就是那时候的小鬼么!哎呀,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可怜巴巴地与食人魔对峙的小毛孩啊……哈哈哈,这可真有意思!其他的『六花』和氏族长大人知道这件事么?」
艾莉丝狠狠地瞪着科赞。
「怎么都好……没错,怎么都好,这种事」
她的语调中充满热度,握着伊米纳手的手指特别用力,都疼了起来。
然后,她将那股无法分辨究竟是愤怒还是决意的强烈感情释放出来
「因为,我现在是你们的敌人」
「……哼,还能这样的,那我就不管了」
科赞的笑声中充满恶意。
特的脸上充满了神经质的嗜虐欲,表情极具特征。
「将那些人类赶尽杀绝之后,要怎么处理你呢」
他身上突然腾起杀气。
那是让人感受到沉静而深不可测的强大,与人类截然不同的气场。
伊米纳松开了艾莉丝的手,在让艾莉丝退下的同时自己走上前去。
熊熊烈火已经充满他的心头。那团火在认出他的脸时燃了起来,在艾莉丝取下兜帽解开头发时汹涌奔腾,当科赞想起伊米纳时燃得更加猛烈。
「看样子你想起我了啊」
他在心里甚至觉得感觉。他没想到这么快应该得到机会。
「恩德维尔氏族……科赞·黛米恩德维尔」
那天烧毁家乡的那群家中的其中一个,就在眼前。
村民们的、拉克修斯的、家人的、妈妈和姐姐的仇人,就在眼前。
那家伙——希尔吉斯的手下,就在眼前。
那满腔的火焰,名为憎恨。
滚滚的热涛,名为怨嗟。
灼炽身体的感情,终究是狂喜。
「正是」
科赞对伊米纳的气魄全然视为无物,毋宁洋洋自得地作出回答。
「吾之名乃科赞·黛米恩德维尔。恩德维尔十足之枝叶迪米家的长子,且属为氏族增光的高傲之花『六花』之一瓣」
「是啊,我知道。能再次见到你,我真开心」
这四年间,伊米纳一直如饥似渴地期盼着与他们再度相见的那一刻。
被艾莉丝救下后一直蛰居山中不断锤炼,全都是为了此时此刻。
他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就是为了诛灭他们那群家伙。
伊米纳架起剑,压低重心,膝盖下沉。
「能再次见到你实在幸运,这比杀死普通妖精要有价值多了。我要让你回想四年前的所作所为……让你在后悔中被我杀死」
伊米纳一边凝炼杀气,一边大喊
「首先,别用你那肮脏的臭脚玩弄别人的遗体!」
伊米纳一跃而起。
他嘴上挂着笑容。
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觉得残忍、难过,还有痛心吧。
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在来米的怀抱中咬住嘴唇。
被食人魔捏碎的右臂非常痛。肉被拉断,骨头被捏碎,搞不好可能再也无法复原了。然而受伤所造成的痛苦现在还是其次,眼前展开的战斗更让米莉霏卡瞠目结舌。这场战斗令心脏不住地雷动,无比痛彻。
她从昨天起一直在思考,伊米纳眼中所注视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米莉霏卡生活在一个狭小的世界之中,而这名少年生活在这个世界外面。米莉霏卡觉得,他有一双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眼睛,看着的东西更加遥远。
米莉霏卡因为生作王族的不自由,无法心满意足的挥剑,总是怀着难以名状的渴望。她感觉到,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就在他所注视着的地方。
她一厢情愿地认定,那一定是光辉闪耀无比美妙的东西。
那真的是,一厢情愿的认定。
「唔噢噢噢噢噢!」
伊米纳猛力挥剑,向科赞砸去。
「哈!」
科赞露出一抹笑容,以一线之隔的空隙将其躲开,以重拳反击。
拳头毫不留情地陷入伊米纳的侧腹,将伊米纳猛烈轰飞。那个妖精已经对自己施展了生体降灵术,臂力与速度大大超越了人类常识。
「唔……啊!」
伊米纳撞上了圆桌,桌椅发出可怕的声音,应声破坏。还没等腾起的尘埃散去,伊米纳已经站了起来,再次突击。这一次他以很低的姿势横剑一扫。
科赞以踢腿迎击,直指头部锐利一闪。
伊米纳顷刻间扬起剑身准备防御,然而——
「嗨哟不好」
科赞好像想到了什么,踢出的腿在空中停了下来,向后方跳出距离之外。
「那把剑似乎附有古怪的灵术……我看到你用刀身吸收冲击并转化为破坏力释放出来,是不是那样呢?」
「随你怎么猜!」
伊米纳短促地一叫,进行追击。
「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要贸然接触为好」
他随手将脚下的尸体抓起来,扔了出去,同时利用飞行的尸体的阴影制造死角再次上前。
伊米纳决定挥开尸体,结果连同尸体一起被完全撞飞。
「……唔!」
这一次,他重重地撞在了讲桌旁边的黑板上,跟尸体一块掉了下去。
伊米纳重重地咳了几下,鲜血从嘴里滴下来。然而,他一边流着血,嘴角一边弯了起来——弯成了笑的形状。
他手中握着的剑正绽放着淡淡的光辉。
「唔,这么点冲击都能蓄积起来么」
「嗷啊啊啊!」
伊米纳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则是不厌其烦的突进。科赞展开拳法的架势严阵以待。
「你也真不嫌烦啊」
科赞的动态视力想必也通过生体降灵术得到了强化,直劈天门的斩击被轻易地闪过,而且瞄准出剑的空隙放出了拳头。
伊米纳用左手应下这一击。骨头碎掉的沉闷声音响彻教室。
但是——这一下跟刚才不同,他并未被轰飞。
他在受到攻击的这一瞬间一边沉下身体,一边将仅有手受到的冲击卸掉。作为代价,完全中招的左手被斜线弹开。
伊米纳的上半身在弹开的手臂的牵引下反仰过去,然而眼中却充满了执念。他进一步利用反仰的势头,后旋挥剑从背后向科赞横扫。
「唔!」
科赞终于变了脸色。由于拳头从侧面斜向完全挥出,无法重新调整姿势。寄宿着光辉的魔剑朝着他门户大开的侧腹剑光一闪。
即便如此,藉由降灵术强化过的反应速度仍然凌驾于伊米纳使尽解数的攻击之上。
在刀刃即将接触到的前一刻,科赞向后一跃避开攻击。他完全无视崩溃的姿势,强行驱策强化过的双腿肌肉做出了超乎常理的反应,成功脱险。
而伊米纳则将多余的力量传到下方一脚踏实,单膝跪地。
「好险好险」
科赞发出安心的叹息。
「……哈!」
可伊米纳大笑起来。
「嗯?怎么了?明白自己毫无胜算,终于发疯了么?」
「才怪……正好相反」
伊米纳笑着指向科赞的侧腹。
「唔」
那里的衣服被割开,下面勾勒出一道红线——那是一道割伤。
「原来擦到了啊。可这又怎样?」
「我的剑砍得到你,而那便是证据」
「……你在说什么?」
科赞露出诧异的表情。
米莉霏卡看着两人交战,心脏完全缩紧了。
当然,这并不是对科赞,而是对伊米纳。
他这样说道
「砍得到一次就砍得到第二次,第二次还会更深。然后还有第三次、第四次,不断重复下去……我总能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是吧?」
他很开心——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他是真心实意的开心。
他嘴上沾满鲜血,内脏自当不论,骨头应该都断了好几根。他右手耷拉下去,已经不是能够握剑的状态了。米莉霏卡知道,那条左臂的伤一定比自己的右臂更加严重。仅从一条手来比,他的伤都显得太严重了,可他却笑得那么开心。
对他来说,砍到敌人的喜悦胜过了自己所受的伤痛。
米莉霏卡痛彻地感觉到,自己之前是多么的肤浅,多么的天真。
她虽然追求着公主身份身份所完全不能比拟的某种东西,感觉自己追求的东西就在他所注视的方向上,一厢情愿地认定那一定是光辉闪耀无比美妙的东西。
完全没有说笑,那才不是那种肤浅的东西。
光辉换成了黑暗,充满内心的乃是破坏冲动,眼睛凝视的……则是死亡。
他所身处的地方充满着远远超乎想象的痛楚,是难以想象的凄惨。
那是不能憧憬的东西,憧憬对他的觉悟是一种亵渎。
啊,可是……
即便如此……
米莉霏卡对他至今所走过的这一路,对那充满鲜血洒满诅咒,悲痛、黑暗、凄惨的一路,仍旧无比尊敬。
伊米纳向守候在身后观察事态发展的艾莉丝送了个眼神。
她不是人类,是妖精,好像还是妖精的公主。而且,她还舍弃了地位,选择追随伊米纳。
米莉霏卡并未对她隐瞒身份这件事感到愤怒。光看情况就觉得她不是敌人。因此,米莉霏卡对她萌生出纯粹的嫉妒。
艾莉丝是公主,恰巧跟自己有着相同的境遇,然而她抛弃了一切,选择与伊米纳并肩偕行。她完全放下了公主的身份,一心一意只凝视着伊米纳。假使立场转换,让自己站在他的位置上,自己是否也能做出相同的选择呢?将国家、身份、职责统统抛弃,踏上自己所相信的道路,这自己做得到么?而且已经认识到那是一条充满艰难险阻的道路,即便这样还是能迈出脚步踏上去么?
这场对决不知鹿死谁手。照现在的情形发展,要么是伊米纳落败,要么就等伊米纳绝地逆转。但不论结果如何,米莉霏卡都将在今天彻底告别自己的少女时代。伊米纳的狂喜,便是她的重生之礼。
科赞·黛米恩德维尔正如他姓氏所示,出身恩德维尔氏族。
恩德维尔是妖精族十六氏族中的一枝。上一代的氏族长埃伊斯荣登乡王的王位,也就是妖精族的王。
他和往任乡王一样,高举与人类共存的政治主张,让妖精族平静地偏安于大陆东北方尽头的妖精森林——妖精乡内。人类无法踏入妖精乡,妖精也不会随便踏入人类的村落。尽管双方之间有着些微的交流,但基本上互不侵犯。因此,事情基本上还算顺利,世界大致还算和平。
但是,也有人对这样的现状感到无聊。
科赞其实觉得,那样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要不然,在埃伊斯去世后,莉莉丝古雷布氏族的拉提雅塔氏族长登上乡王的王座,表明要侵略米多戈尔兹的时候,反对之声也不会那么稀稀落落了。
当然,拉提雅塔确确实实也在暗中进行了政治肃清,反对意见悉数遭到封杀,已经没人再敢开口。对于这些情况,科赞的观点非常简单:「他们心底里还是赞成的」。要不然,他们最后怎么都参加战争了?
成为新任氏族长的希尔吉斯率先表明了参加侵略的主张,这让科赞非常吃惊。因为科赞认为,他的观点和他父亲一样,一心只想着与人类共存……但是,结果却截然相反。他带着科赞他们『六花』一马当先,攻入了邻村赛莱德。
『六花』乃是恩德维尔氏族七人六组架构的精锐。尽管所有人性格都有毛病,但实力均属一流,在其他氏族中能与他们比肩的战士也屈指可数。而科赞即是这『六花』的一枚花瓣。
不管怎样,希尔吉斯的果断决定让科赞感叹不已。说是侵略赛莱德其实有点小题大做,那实际上只是一个偏远的小村落,但恩德维尔氏族通过拿下第一战的荣誉,得以在莉莉丝古雷布时代获得无可动摇的地位。而现在,恩德维尔借助这项军功,得到了攻略最前线亚斯特赛仑大要塞的光荣任务。
将功勋按这个步调继续累积下去,待将来拉提雅塔死后,希尔吉斯将很有可能率领恩德维尔氏族重返乡王之位。这应该是他的慧眼。
话虽如此,光鲜的军功背后却已经留下了污秽的残渣。
其中之一,便是现在正在对抗科赞少年,以及守望着那名少年的少女。
特别是艾莉丝·恩德维尔。
哥哥希尔吉斯做出卓越的判断打下了侵略战争的头阵,引导氏族走向繁荣,而妹妹却恰好相反,选择了与人类共存。她为了只身背负起了父亲的意志,甚至不惜抛弃了自己出生的故乡跟同胞们。
科赞无意指责她的决断。她之所以这么决定,想必是因为她打从心底里不愿支持侵略战争。许多人在开战前口口声声喊着反对反对,可战事一旦打响都一副若无其事的嘴脸参与进去,而且还对战斗还洋溢着热情……可艾莉丝不一样,她要比那帮家伙纯洁多了。
——还是吐露几句真心吧。
科赞不仅不想谴责她,她的背叛甚至让科赞感到欢喜。
准确的说,是对失踪的艾莉丝·恩德维尔再次现身。
更准确的说,是对她哥哥希尔吉斯氏族长亲自宣布『就当她已经死了』这件事。
另外,科赞前往此地是类似独断独行的隐秘行动。亚斯特赛仑大要塞的攻略战呈现出胶着状态,这令他非常心急,于是他想到从背后建造一块飞地藉此进攻,便答应了温特·裘利亚斯的要求。换而言之,城里的妖精只有自己一个,知道艾莉丝依然健在的人,也只有自己。
所以,自己现在就算将艾莉丝逼入绝境,也不会有任何人责怪。
然而,将她逼入绝境说不定就能亲眼确认她的灵术了。
「话说公主大人,您不帮忙么?」
科赞朝站在人类少年——伊米纳身后的公主装模作样地问道。
「战况对他相当不利……不,岂止是不利,他根本就没可能战胜我。他要是无法与我对抗,那么这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然后,这座城市将被森林吞没,变成妖精乡的一片飞地呢」
这是挑衅,也是诱惑。
「可是,您要是帮忙的话,胜算就会变大。即便离开了故乡,您仍然是恩德维尔氏族长家的女儿,肯定拥有着强大的『唯技』!」
妖精的生体降灵术跟人类的物体降灵术不一样,并没有没有什么体系。
虽然妖精所用的方式是让灵气与自己的身体合而为一,但所用的终归是大地之中流淌的灵气。硬是要分体系,顶多只能按身体能力强化的各个种类,然后就是制造尸始种所用的『种子』的生成方法之间的差异了。人类基本上认定生体降灵术就是身体强化,但妖精看来,那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就跟用双腿直立行走一样。
生体降灵术的精髓要更加深邃,而发挥出不同灵术特性的就是『唯技』。
灵术特性有的体现在擅长肉体操纵,有的体现在提高灵术中灵气的功率,有的体现在操纵尸始种。还有的通过将这些特性复合应用,完成别人所办不到的事情。
但是在妖精社会中,自身的灵术特性跟倾向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因为唯技就是自己与生俱来的特性,就相当于自己的灵魂原貌,这岂能暴露在众目之下。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将这种事当成秘密。非比寻常的强大力量跟宝贵的特性在唯技之中非常稀少,这些灵术会得到长老众赐予的『唯名』,而拥有唯名则是妖精的荣誉。
而艾莉丝·恩德维尔应该拥有唯名。
氏族长家之所作为氏族的本家分立出来,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这个。氏族长家的人基本无一例外都拥有着足以得到『唯名』的才能。
知道他们唯技的人少之又少。随口提及那种事有失品味,不顾后果的窥探则又非常无礼。
可现在正逢战事,要是纠结于陈旧的风俗,能赢的战斗也会变得赢不了。更何况还要站在人类那边。
「我……不对,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您的唯技。可是,那肯定不是颓废的东西,肯定不会用不出来,所以您就用出来吧。让我见识见识您的固有灵术吧!」
想看,想看艾莉丝的灵术。
想看看那个从小性格天真,与战争无缘的小丫头究竟有着怎样的本性。
这是兴趣至上的追求,是对知识的欲求,也是普普通通的欲望。
当自己展现唯技的时候,还有目睹别人的唯技是,妖精会感到某种羞耻心。而归根结底,那种羞耻心其实与炫耀和窥视的快感表里一体。科赞对这方面的趣向要比其他人要更加强烈。
公主的唯技,或许更胜三百年窖藏的一等美酒。
「你不用就要输!你根本没工夫功夫去犹豫!根本没工夫去害臊!」
科赞用嘲弄的态度掩饰欲望,不断挑衅。
但是,艾莉丝仍旧不为所动。
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伊米纳的背影,对科赞不置一瞥。
「嘁……」
科赞将她的态度理解为傲慢,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他心烦气躁,甚至感觉尊敬收到了伤害。因为,他也是得到『唯名』的人。
——这小丫头觉得我的唯技不足为惧么?我的唯技那么出色,甚至还有唯名,而且我其实恨不得立刻展示出来……可她却是那种态度。
她的『唯技』会不会不怎么样呢?
难道她没有继承氏族长家的光辉,懦弱得没有任何特性,根本没有唯名?会不会并不是不用,而是用了也毫无意义?——要是那样,可真叫人失望。
「我知道的。就让我令你为你那态度后悔吧」
科赞选择放弃,露出残酷的微笑。
他全身放松,令感觉像灵魂的最底层集中。感知流淌在大地中的灵气,感知飘荡在大气中的灵气,感知流淌在自己身体里的灵气,然后将一切连接起来,合而为一。灵气汇成一股奔流,化为巨大的螺旋。这个螺旋与人类的灵术刻印拥有相似的效果,能对生成的灵力创造出指向性。而拥有指向性的灵力流经身体的每个角落,然后——
「我的唯技——『幻化者之吼』。睁眼瞧着吧,畏惧吧,战栗吧,然后去死吧」
将只有自己才能的灵术,编织出来。
「……!」
与科赞对峙的伊米纳倒抽一口凉气。
「什……」「喂」「说笑的吧」「骗人……」
在伊米纳身后注视着战斗走向的那些人类,无不露出惊叹与畏惧的表情。
科赞感到欲罢不能,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的灵术,投向了自己的唯技『幻化者之吼』,投向了自己的肉体。
没错,肉体。
换而言之,科赞的肉体发生了改变。
科赞在对自身肉体的灵气的控制力上出类拔萃,具备灵活而随意的特性。肉体即是灵气的容器。用实际的容器来打比方,人类的身体则是脆弱易碎的陶瓷,妖精的身体则是坚固强韧的木器。
而科赞的身体,则如同皮囊。因此他能够自由自在的操纵自己的骨骼和外表年龄。其他人充其量只能对胳膊和腿部位进行想象得到的特定变化,而不擅长肉体变化的人甚至无法想象自己要变化的样子。
变装则是它的一种方便用法。科赞从昨天到今天都用这种方法幻化成了叫做西西里的人类。他能够变化成与任意对象一模一样的姿态。
但是,这终归只是应用,这个力量的本质要更加迥异。
「唔……啊、啊、啊、啊」
他的个头突然变大,随之喉咙里漏出声音。胸围变成原来的三倍大,肺活量也大幅增强,而胸肌也随之重新排列得更加粗壮强力。
紧接着,他的双脚逐渐发生改变。大腿膨胀变强,小腿弯曲,变成类似马后腿的适合奔跑跳跃的形状。
双臂变参考蛇的样子,骨头完全打散后重新构成十二节关节的结构。比鞭子更加灵活的肌肉上,附着着具有伸缩性的皮肤,五根手指的指尖都如同刀锋一般尖锐。
脸则变成了鸟类的形状,嘴变尖,双眼分别配置与脸部左右,获得带状的宽阔视野。而另一个终点在与包括眼球在内的视神经系统。她令视觉细胞增殖强化视力,映入视野的风景更加透彻鲜明,就连每一颗腾起的尘埃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各部位变化完成后,身体整体又进行微调。
改变手脚长度与粗细以方便活动,提高腰部骨密度以降低重心增强稳定性,让背脊形成蜷缩弯曲以更便于攻击。
这个外表乃是科赞长年累月不断实验最终得到的最为理想的战斗形态。其原型是一种名为狮鹫的魔兽,但他要比狮鹫更加强韧,更加灵敏,更加可怕,更加美丽。当然,他的变形与原型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魔兽和鬼原本是野兽和人,是野兽和人的身体得到过剩的灵气,作为容器的肉体无法承受而遭到破坏最终形成的东西。而科赞的幻化则只是改变了容器的面貌,容器自身丝毫没有损坏。灵气充沛地到达了他全身上下每个角落。而且精神也未受到影响,没有丧失理智。
「这是……开玩笑吧……」
在后面观望的一个人类茫然地呢喃起来。
科赞笑了。
「库、嘅嘅,这当让不可能是开玩笑吧」
他们的恐惧即是对科赞的赞扬,即是科赞的快乐。他们看着科赞的目光越是害怕,科赞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愉悦和陶醉就愈发强烈。
他双脚施力,沉下身体,转瞬间蹴地而起,朝伊米纳跃去。
「……!!」
伊米纳能够做出反应实属侥幸。或许是出于多年培养出来的条件反射,他将单手剑像盾牌一样高举起来,打算防御科赞的攻击。科赞想起那把剑能够吸收冲击转化为破坏之光,刚才都小小翼翼地避免触碰那把剑,但他现在已经不把它放在眼里。不管剑上蓄积多大的力量,最关键的使用者毕竟是脆弱的人类,只要把使用者破坏掉,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他缩短距离,将鞭子一样右臂甩了出去。
「噶、啊……!」
「用剑直击来防御么?……那又怎样」
想必他根本没听到科赞的嘲笑。
伊米纳的身体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呼啸着重重地撞在墙上,甚至还撞破墙壁飞进了隔壁教室。
3
伊米纳冲破墙壁倒在了另一头,化为异形的科赞·黛米恩德维尔悠然地朝他走去。
伊米纳没有要动的迹象,可能是伤得无法动弹,可能是晕了过去,也可能是装作满目疮痍严阵以待,还可能是已经在那一击之下丧命了。
科赞说了,让艾莉丝使用灵术,让她展现固有灵术——唯技。
艾莉丝之所以没照做,并不是不想给别人看。她根本不在乎什么羞耻心,而是因为没有得到使用许可。
「……伊米纳」
她双手握在胸前,就像祈祷一般呢喃着。
「拜托了」
她祈祷的对象不是什么神明。在妖精族中广为崇尚的十六柱圣教,她早已不再信奉。不管宗教、故乡、家族还是过去,她全都抛弃了。并且,她将自己所剩的一切奉献给了他。所以她祈祷的对象是他,是伊米纳,是那个心爱之人。所以,她祈祷着,希望他能再次站在自己面前,一边对自己微笑,一边抚摸自己的脑袋。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
艾莉丝犯下了两条罪孽,以致深深地伤害了他。
其一,就是一无所知的罪。
成为新乡王的拉提雅塔准备开始侵略人类国家的事,哥哥决定参加侵略作战,并且担当先锋毁灭赛莱德的事,她全都一无所知。在她为父亲戴孝的时候没有得到任何告知,哥哥决定抛下她,并且实行自己的决定。
她察觉到哥哥和『六花』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对妖精乡的怪异情况感到诧异,然后她发觉事情不妙,立刻感到了赛莱德村。可是等她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哥哥他们从其它路线反悔了妖精乡,村子被森林所吞没,一所所房子全都烧毁倒塌……一切都太迟了。她痛彻地感到自己的无知和无力,懊悔不已。
「伊米纳……」
随着心中的急迫情绪,呼喊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科赞钻过了墙上的洞。
他的目标,是被埋在墙壁碎片之下的伊米纳的身体。
像蛇一样长的手臂将参开分开,将伊米纳挖掘出来。他随意地抓住了伊米纳的头,提了起来。伊米纳的双臂无力地垂下去,而那柄剑居然没有掉下去……这不知是奇迹还是执念。
「噢?还有气」
科赞嘲弄地一笑,有将伊米纳随手扔了出去。
这次的威力并没有刚才大,大概是让一个人飘在半空然后落下的冲击。伊米纳没有受身,直接摔在了地上,发出微弱的呻吟。
「哎呀,竟然还有意识」
科赞的感叹过后——
「可、恶……」
伊米纳抬起了脸,抬起了那张破破烂烂沾满鲜血的脸。
他左臂骨折,肿得非常厉害,已经不是能够使用的状态。他大概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骨头了,内脏应该也有一些损伤。
即便这样,他的右手仍用最大力气握着剑柄,没有松手。他的双腿虽然抖个不停,但还在跺着地板。他虽已生命垂危,却仍旧站了起来。
科赞停止了追击,静静地俯视着他。他没有做出最后一击,硬是悠然地进行着诱惑,诱惑艾莉丝使用灵术。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怪物!换我们来当你对手!」
艾莉丝转过身去,只见与乌尔哈有着相同容貌的米莉霏卡正狠狠地瞪着科赞。
她正举着剑。毫不在意已经折断的右手,在萨什塔尔搀扶下单手举着剑,同时让弗利姆和莱米守候左右。
他们所有人当然都无法完全隐藏内心的恐惧。
弗利姆的枪头晃个不停,萨什塔尔摆着决死的表情,莱米则已经哭了起来。米莉霏卡咬紧嘴唇,虽然身体完全使不上力,却还是拼命地忍耐着。
可是,她们的眼睛里都充满着强烈的意志光辉。
「我们是光荣的米多戈尔兹士兵。就算是教练生,只要这双脚踏上战场,挥剑便是我们至高无上的责任和义务。既然横竖都是死,我们选择光荣战死!」
「哎呀呀,真勇敢」
化为异形的科赞一边转生,鹰嘴里一边发出下作的笑声。
「库、喀喀!这也不失为一场余兴节目呢……可你们明白么?渴望战死的心愿固然出色,但能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战斗过然后死去,那又得另当别论了。我只要有那个意思,能让你们所有人在一秒钟后肠穿肚烂哦」
「……」
他恐怕没有说谎。
对现在的科赞而言,杀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算她们鼓起了勇气,仍旧无法颠覆事实。
「住、手……」
「嗯?」
科赞转身面向米莉霏卡等人,这时却被伊米纳叫住。
「我叫你住手,你这肮脏的妖精。不许对他们出手」
他制止的不只是科赞,还有米莉霏卡她们。
「你们也是……不许对我的猎物出手!」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剑,额头上流下的血打湿了他的脸。
「这是我的战斗,是我和艾莉丝的战斗。所以……让我打到最后!」
他用狰狞的目光瞪向科赞。
「……伊米纳」
伊米纳向感动至极喉咙发颤的艾莉丝看去。
他就像拼命地忍耐着什么,露出有些虚弱的表情,说
「对不起……这样怕是不行了」
「……嗯」
「可恶……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的懊悔——
「还不够。我还不够。仇人近在眼前……我却落得这幅德行」
即是感慨自己能力不足。
「没有那种事」
艾莉丝摇摇头。她眼角溢出的泪水,渐渐变多。
「不用在意我哦,因为……」
「对不起,艾莉丝」
「没关系,没关系的」
——好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他说「这是我和艾莉丝的战斗」了。
他担心我,对我说对不起了。
还肯拜托我了。
于是,艾莉丝怀着万千感情和爱,笑了出来。
「我的一切全都属于你,所以你什么时候想用了,就尽情使用吧」
这一连串的对话,意义即在于确认与恳求。
我可以用你么?——这是确认。
请用我吧——这是恳求。
——啊,对呀。
伊米纳一个人赢不了的时候,也用上艾莉丝的力量就好了。
把艾莉丝的力量当做伊米纳的力量来用就可以了。
艾莉丝朝着满目疮痍的伊米纳缓缓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伸出左臂。
「……什么?」
科赞用无比期待的口吻问道
「难道说,终于……终于要展现了么?」
「没错」
艾莉丝点点头。她对背后的敌人不置一瞥,只与伊米纳浓情相视。
「如你所愿」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
艾莉丝犯下了两条罪孽,以致深深地伤害了他。
其一,就是一无所知的罪。
而这便是另一条罪。
那一天,一座座房子熊熊燃烧,长出了妖精乡的树木。她在已然面目全非的村子里到处奔跑,最后终于发现而来倒下的伊米纳。
可是,那时真的已经太晚了。他的右臂和左腿被砍断,肩头到腹部被劈开,心脏被刺穿,人已经死了。他没有心跳,大量失血,连灵魂也即将消散在灵脉之中。
所以艾莉丝令那具遗体——令最爱的人,复活了。
用她自己的灵术。
艾莉丝对醒来的伊米纳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句又一句,不停地道歉。她能找到的言语,只有这一句。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
没办法阻止哥哥,对不起。
把你的弄成这样,对不起。
从那一天开始,艾莉丝的赎罪便开始了。
从那一天直至现在,艾莉丝的一切全都为了他而存在。从头发到脚趾,笑容泪水愤怒喜悦,痛苦受伤快乐,灵气的波动、灵魂的光辉,乃至身体里流淌的每一滴血,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奉献给他而存在的。
她轻轻地触碰伊米纳的手臂。
伊米纳的右臂从那件在战斗中弄得破破烂烂的外套中伸出来,那条手臂的前臂中间有一道伤痕。那就像曾经被切断过一次又强行接回去一样——不,实际上那就是接合的痕迹。
当然不仅只有这里。他身体表面看似完好,可左脚膝下也有着右臂之上相同的断伤痕迹。从肩头到腹部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左胸的心脏部位有一处巨大的伤痕,形状就如同捏烂果实后喷溅而成的痕迹。
不管那一道疤都颜色鲜红。浅浅挖开的皮肤之上,就像淋了血一样——红。
「……那伤怎么回事?」
科赞注视着那道伤疤。
「这不是和我战斗的时候弄出来的。要说是老伤,看起来也太新了」
「这是灵术」
艾莉丝回答
「这是我的唯技……固有灵术。唯名为『红染睡莲』」
在妖精乡,睡莲比喻的是妖精这一种族本身。泥——生于森林的黑暗之中,花——美丽傲放,其中蕴含着自尊之意。
而那睡莲染成了红色。
长老众赐予的唯名绝非赞誉,毋宁是极端的不祥。
这也难怪。不论让谁知道了艾莉丝的灵力特性,毫无例外都会感到战栗、恐惧、厌恶。那个力量如果不加区分地使用,毫无疑问将对妖精乡与妖精族带来灾难。那是足以反咬同胞的术。因此,使用起来要慎之又慎。而这个唯名,便是对她的限制。
「顺便告诉你吧」
在艾莉丝身旁,伊米纳浅浅一笑,接着举起了右手所握的那柄,刀身深红的宽剑,说道
「这柄剑也是用艾莉丝的灵术铸造的。其名为……『艾莉丝之血〈ExElice〉』」
「竟然是……艾莉丝铸造的东西〈ExElice〉?」
没错。
伊米纳的剑酷似人类使用的『魔剑』,但本质上却是截然不同得东西。
它甚至用来使用物体降灵术的术器,素材也并非金属。
那是……血。
其刀身乃是将名为艾莉丝·恩德维尔的妖精的血液压缩固定而成。
「我的灵术特性,就在血里」
血液即是通过循环将生命力输送到全身的组织。生命力即为氧气和营养素,然后还有最关键的灵气。因此用灵术学的角度来讲,血液具备汲取灵气,存储汲取的灵气,输送存储的灵气这三个功能。
艾莉丝的血液在其中的功能上有着其他妖精所没有的才能——即是,其灵气的吸收力与贮藏容量要比普通妖精高出几十倍。
利用这项特性的灵术,即是『红染睡莲』。
首先是伊米纳的治愈。艾莉丝通过将自己的血作为媒介供给灵气来治愈伤势,令他的心脏重新跳动,唤醒他的生命。通常来讲,人的身体无法承受住大量的灵气,但伊米纳已经死亡,而且艾莉丝的血液作为灵气供应源拥有直接调整灵气的功能,而这二者相结合,得以在保住伊米纳的人类身形与灵魂的情况下通过灵术来让伊米纳接受治疗。
然后是剑。
它外形虽然是剑,但实际上却是血液的凝缩体。将艾莉丝每天一点点放出的血液集聚起来,用其他的灵术进行超高浓度压缩,稳定在固体的形态,由此成型。如果恢复液态,血量恐怕能装满三四个浴桶,因此它原比金属更加坚固。然而,它的坚固终归只是副产物,它的真正精髓在于能够吞噬并储存大量灵气。
储存的灵气能够通过刻在剑表面的灵术刻印转化为深红的光,也就是纯粹的破坏力。这在原理上也加入了魔剑的机制。刀身兼具装填灵气的灵气管之功能,表面的纹理兼具转换灵气的机关部之功效。
然后是控制——再次与与艾莉丝进行连接灵路的方法。
血液经由心脏,将灵力输送到身体各部。心脏则是身体产生灵气的源头,生体降灵术则是以心脏为起点对灵气的流动进行操纵的技术。
「伊米纳,可以哦」
艾莉丝站在他面前,张开双臂,闭上眼睛。
「回到我……身上吧」
伊米纳点点头,用骨头碎掉的左手抚摸艾莉丝的脑袋,将她搂进怀中。
嗖——地
将她的嘴唇与自己的嘴唇重合在一起。
滋——地
用红莲之剑『艾莉丝之血』刺穿了艾莉丝的腹部。
「什……!?」
科赞还有米莉霏卡他们,全都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你们在……做什么?」
伊米纳没有回答。他的嘴正堵着艾莉丝的嘴,也正被艾莉丝的嘴堵住。
嘴唇和牙齿一张一合,舌头向内深入。
甘甜的,好似铁锈的血的味道渐渐弥漫。艾莉丝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伊米纳也同样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两人的舌头相互顶在一起,伤口相互重合。
艾莉丝的血液与伊米纳的血液逐渐融合在一起,艾莉丝的灵气通过血液与伊米纳的身体和经络联系起来。
插在肚子上的剑也是一样。
嘴唇离开,剑拔了出来。
「艾莉丝……」
「我……没事」
艾莉丝擦着嘴角的血,面色铁青,但还是坚强地笑了起来。
她的伤口自然已经用治愈灵术堵住了。口内的伤自当不论,就连被剑贯穿腹部也没留下丝毫伤痕。但是,他和伊米纳之间连接灵术回路这项工序,再加上不断维持那个回路的行为,令她的体力急剧消耗。直言不讳的说,她正持续将自己的生命力注入到伊米纳的身体和剑中。
「马上就结束了,在等我一会儿」
伊米纳平静的只有态度,心中却非常牵挂着艾莉丝。
「嗯,谢谢。我等你」
艾莉丝点点头,同时笑逐颜开。
她明明就很痛苦,很难过。
但她并不是硬逼这自己去忍耐,她大概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伊米纳关心她,光这一点便让她感到幸福。
那纯粹的献身是发自纯真的爱还是源自罪恶感,伊米纳并不知道。但是,他觉得非常痛苦悲伤,而且非常温暖。
「那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伊米纳转过身去与科赞对峙,科赞立刻就像喜不自胜似的叫着问了过来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东西,从没见过那样的灵术!血……竟然是血?她的血拥有怎样的特性?你们刚才究竟做了什么?你们光是站在前面我都能体会到,就算不说我也能感觉到……那无与伦比的灵力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觉得我会那么好心的告诉你么?」
没有义务跟他解释,也没有那个时间。
即便眼下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艾莉丝的身体和生命都在消耗中经受着折磨。
必须赶在她丧失意识之前将一切结束掉。
「上了」
伊米纳宣告之后,沉下脚一跃而起。
「……!?」
科赞那张鸟脸在惊愕与焦躁之下扭曲起来。这也难怪,因为伊米纳的速度与刚才完全不在一个水准,甚至通过灵术令肉体变化过的妖精都难以应付。
伊米纳自下而上的一击犹如蛇头扬起一般,一边留下残光,一边直袭科赞像蛇一样长的左臂。科赞的皮用生体降灵术硬化过,通过固有灵术将构造本身转换成了鳞片一样的东西。因此,科赞没有躲闪,选择格挡。
伊米纳心中嘲笑,嘴角弯了起来。
刚才承受手的那一击所蓄积的光依然残留在剑中。剑光化为破坏之力,将刀刃接触到的组织像黄油一样截断。
随即,科赞的左臂从中段被毫不留情地砍飞出去。
「混……账!」
到了这一步,科赞这才头一次露出激昂的表情。
他用马腿向伊米纳放出前踢,伊米纳高举左臂。
不久前还骨肉破碎惨不忍睹的左臂,在刚才他与艾莉丝连接灵路的时候得到了彻底的治愈,现已完好如初。
不,岂止是治愈了,甚至得到了强化。
他用左臂从正面堂堂正正地接下了科赞的前踢。
「唔……!?」
冲击力无与伦比,伊米纳全身下沉,教室地板轧轧作响。可即便这样,伊米纳仍未被击飞,仅仅后退了十余公分。
那张鹰嘴惊愕地扭曲起来,那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现在的伊米纳,反应力、视力、力量、动态视力、治愈力及其他一切身体能力全都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远远超越了人类的范畴。话虽如此,他自然还是不及令身体本身发生改变的科赞,但他再加上自身剑技与经验,便能够与科赞旗鼓相当。
这一切都归功于艾莉丝的血。
四年前,艾莉丝将自己的血液当做接合剂,修复了伊米纳的全身各部位。因为那部分的血已经脱离了艾莉丝的身体,平时处于休眠状态,不会对伊米纳带来影响。
但现在伊米纳与她之间的灵路连在了一起,连接的灵脉再次开始活动,『红染睡莲』的特性得到发挥。艾莉丝的血溶入伊米纳的血管内,与伊米纳自身的血液相互融合,将大气中吸收到的灵气输送到四肢,对伊米纳施加了相仿性质的生体降灵术。
而且这个灵术还具备着一个视觉上的变化——
在承受攻击的瞬间。
嗙叽。
伴随着爆炸一般的声音,伊米纳的体表迸射火花。
好似红黑色电光的花火乃是混着血电离后的灵气。体内奔腾的艾莉丝的灵力产生过剩蠕动,从体表泄漏出来。四年前的伤痕——心脏和胴体、右臂和左腿,这些地方如同间歇泉一般喷出火花,缭绕在伊米纳全身。
「什么啊这是!?」
火花终归只是肉体运动之时的余波,就像瀑布流泻时腾起的水沫,并不具备灵术上的攻击力。但科赞对此仍旧保持着警惕。
伊米纳无畏地笑了起来。
他只要戒备,定当产生破绽。另一方面,本是必杀的攻击被接了下来,对方因此僵住。这个机会不容放过。
由于刚才挥过剑的关系,刀身并未发光,因此这个机会要为蓄积而用。伊米纳将停在上挥姿势的『艾莉丝之血』以燕归来的要领向科赞斜肩挥下。
「唔……!」
尽管姿态化作了超越人类常识的怪物,但科赞以现在的姿势无法回避。他高举右臂进行防御,刀刃没有贯通进去。只不过,随着这阵冲击,剑身再次开始发出红光。
「嘁!」
挡住攻击后,科赞这才总算跃向后方,大幅拉开距离。
「怎么回事」
他那张鹰脸惊愕而痛苦地扭曲起来。
尽管交锋仅在刹那之间,他的气息已被打乱。
「伤势治愈,而且还有超越人类的动作,甚至还有神秘的灵光……简直就像生体降灵术……这不是我们妖精的特技么!」
「你说的没错」
伊米纳一边目测距离,一边点头。
「这是艾莉丝的固有灵术……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唯技吧」
不愧是妖精,一下子就看穿了伊米纳身体里发出的火花其实是灵光。不过,他似乎还有更加无法理解的事情。伊米纳自然不会为他讲解。
「你就尽情睁大你那双怪物的眼睛,乱挥你那怪物的手臂,用你那怪物的腿到处乱跳,用你那怪物的喉咙喘息吧。现在的我这些全都能跟上。而且……」
伊米纳再次压低重心——
「我迟早会超越你!」
一跃而起,在空中双手握剑,直劈科赞天门。
「库……嘅!」
焦躁的科赞发出鸟叫一样的叫喊。
——是准备向后逃脱还是接住?来吧,你要如何应付来自正上方的攻击。
科赞的行动出超乎了伊米纳的预想。
他朝着前方,进一步蜷缩身体,蹴地而起发起突进。
目标从内侧脱离了攻击范围,剑无法命中。取而代之,强烈的身体撞击直袭腹部。
「唔……!」
随着激烈的碰撞,红黑色的火花四散飞洒。漏出的灵气在空气中爆裂。
伊米纳岂会再三被砸到墙壁上,这次做出了反应。当科赞摆出突进姿势的瞬间,伊米纳当即回旋剑柄,换为反手握持。在突进即将发动之前,他奋力地将剑尖刺入了科赞的肩膀。剑刃上的光灌入体内,血沫爆散飞溅。
「呀……!」
最终,科赞的右臂自肩膀被大面积撕开,无力地垂了下去。而伊米纳没有完全抵消突进的威力,内脏手上,一边吐血一边向下落。然而,伊米纳并非落向科赞所料想的后方,而是将科赞的背当做滑梯,摔向前方。
这种情况,双方自然没有休息也没有拉开距离。
在伊米纳着地的瞬间,科赞的后旋踢从侧旁袭来。伊米纳以流畅的动作举起剑,用剑身接住了这一击。随着强烈的冲击,力量充入剑中。因此,伊米一边通过向前跳跃调节距离一边转身,当即回刃水平一斩。像大猴一样隆起的胸肌被刀锋割开。
见状,科赞发出尖锐的叫声。这叫声已经分不出究竟是和重感情。是多次受伤而愤怒么?是终于对伊米纳萌生憎恨了么?还是对被人类压制感到狼狈?抑或是目睹到了艾莉丝的灵术而欢喜?
然而他攻击却更加凌厉。
他像鞭子一样将断了一半的胳膊甩了出去,伊米纳闪过去的同时,嘴啄即刻袭来,这次又将攻击接住,但他不加理会,又使劲全力冲撞上来,这次又格挡放空,但紧接着他又向后一踢。他不给伊米纳反击的余地,蹬空之后又机敏地找准空隙,将伊米纳摔了出去。
科赞在攻击的同时,身上的伤纷纷堵住。从中间砍断的左臂又从末端长出骨头,就像是变短的代替品,让末端变得跟刀刃一样尖。被刚才那一击砍得只连着一层皮的右肩部,新生的肉也膨胀起来,逐渐掩埋伤口。胸口的伤别说出血的,就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伊米纳是又吃惊又佩服。
他觉得这家伙的身体确实非同寻常。
舍弃妖精的姿态,将肉体本身重组替换,藉此得到强大的身体能力与攻击力。而且他注入了足以变身异形的灵气,得以发挥高超的再生能力。不论满足哪一点,都只能用怪物这个词来形容。拥有此等灵术,『唯名』确实受之无愧。
他很厉害,确实很厉害,但是——
伊米纳以一线之隔躲开前踢,一边将刀刃置于肩上蓄积冲击力,一边脱离。同时,科赞又刺出左臂补上一击,伊米纳与逼近的尖骨交错而过,向前一刺。骨之刃擦过脸颊,而作为交换,伊米纳再次砍下了他的手臂末端。与此同时伊米纳屈身前跃,从胯下钻至科赞背后,早已料定的后踢不出所料地杀来,于是又用剑接住再次填充光芒。
时间越是紧迫,战斗就越趋近于伊米纳的意向。攻防上演得越多,施加的痛击也就越多,损伤就越少。
科赞是否能够推测出个中原因呢?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科赞·黛米恩德维尔」
伊米纳用剑横扫,一边牵制一边笑起来
「我的剑砍得到你」
「闭嘴,你这渺小的人类!」
科赞从容的态度已荡然无存,放出夹杂着懊悔的谩骂。
「这样就结束了!去死吧啊啊啊啊啊!」
科赞自上方将左臂重重地砸向伊米纳。
从他的气魄与表情看得出这一击中倾尽了他的全部力量。既然如此——岂有躲闪之理!
伊米纳横剑举起,着着实实地承受了这一击。
「唔……!」
冲击无比沉重。伊米纳身体下沉,手臂发麻,全身轧轧作响,膝盖开要断掉。反作用力使他身体里喷发出灵气火花,吧啦吧啦响个不停。
但伊米纳挺住了,没有垮下。
他没有昏迷,没有受伤,从剑的下方仰视科赞,笑了起来。
「怎么……回事?」
鸟的眼珠睁得滚圆。
那是大惑不解的表情。他惊奇伊米纳为什么还能站着,为什么骨头没有断掉,为什么连脚下的地面——铺着木板的地板都没裂开。
没错。
这并非奇迹也并非巧合,其中存在着实实在在的理由。
伊米纳粗暴地挥开科赞的左臂。
科赞没能站稳,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推便让他向后趔趄。
「我应该说过,可你藐视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吧」
能够承受的理由,并不仅仅因为伊米纳的身体得到了强化。
他一边压低重心弯下膝盖,一边重新架好红莲之剑——『艾莉丝之血』。
那刀身闪耀着强烈的光辉,令科赞无法完全睁开眼睛。
「砍得到一次就砍得到第二次,第二次还会更深。然后还有第三次、第四次,不断重复下去……我总能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伊米纳说出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另外……你的一切我都能跟上,并迟早能够超越」
伊米纳向科赞送去一抹浅笑,使了个眼色。
科赞循着他的视线,向自己的左臂看去。
「这、是怎、么……」
他心中充满困惑,喉咙里发出颤抖的声音。
这也难怪……因为他本来变成异形的左臂,现在已经便回到妖精原本的雪白手臂。
而且这个现象不仅存在于左臂。
科赞的膝盖无力地跪了下去。他丧失平衡,险些摔倒。
他的右脚已经不再是模拟马后腿的样子,只具备人属动物的特征。双脚形状不一,这也难怪他无法站立。
「怎么了……能……!?」
恢复原状的部位,其实是伊米纳在用剑蓄力之际击打出去的部位。
「同样都是用触手轰击,你觉得你变成那个形态之后放出的一击跟你刚才的那一击为什么会如此不同?艾莉丝的灵术正在我的身体里奔腾……你能想到的不同点只有这个么?」
「那么,这是……」
科赞恍然大悟。
他总算看到了自己眼前所呈现的形态。
变化解除,也就是灵术不能发动了。
灵术不能发动的时候,便是动力源的枯竭的时候。
也就是——
「我的灵力,耗尽了……?」
「这是我『红染睡莲』的效果」
艾莉丝从身后静静地说道
「长老众告诫过我,决不可随意使用。他们将我的灵术视为禁忌,唯恐我不加区分地使用,对妖精乡与妖精族带来灾难。因为……」
她吸气紊乱,面色苍白。疲劳压得她恨不得立刻倒下,但她还是坚强地支撑着自己。因为她知道,她的示威能让科赞畏惧。因为她知道,自己越显得高傲,科赞的战意就会越发萎靡。
艾莉丝的唇勾勒出一道毫不辱氏族长家女儿身份的高深优美的曲线。
「……我的血拥有能够大量贮存灵力的性质,也就表示能够大量吸收,同样意味着能够大量的夺取。你能明白么?我的灵术……在杀死妖精的时候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那、那么,那柄剑……」
伊米纳对着愕然颤抖的科赞点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
他一直误会了这把剑的特性,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伊米纳进行了误导。然而,他的误解成为了他致命性的败因。
「『艾莉之血丝』并非将承受的冲击转化为破坏力的剑,而是夺取灵力以破坏之力的形式贮藏起来的剑」
当然,对刀身的冲击并非毫无意义。对刀身进行冲击,能暂时性地让艾莉丝的血液觉醒,这是发动『红染睡莲』的条件。简单的说,这个机制与魔剑的扳机相同。发动后的灵术将夺取接触对象的灵气,贮存于刀身内。积蓄力量的刀身将缭绕着红光,而那股红光通过刻在表面的灵术刻印转化为破坏之力。
那么,这把剑跟艾莉丝之间接通灵脉之后,究竟能发挥多大的力量呢?答案可想而知。
它不再需要冲击作为诱因,只须接触便能夺取灵气,而伴有冲击的话更能让夺取灵力的量得到飞跃性的增长。
不管科赞从大地中汲取再多的灵气,终归根本敌不过艾莉丝的血吸取灵气的速度。正因无人能敌,所以才叫唯技唯才。随着切断接合的次数增加,科赞自身体内的贮藏的灵气逐渐丧失。灵气一旦丧失,灵术的精度也会跟着下降。而被直接吸收的部位,运行灵气的经脉则彻底废掉,灵术最终失效。
而且效果自然并非仅仅停留于解除灵术效果,通过灵术强化的肉体也会因为灵气的丧失而弱化。骨密度下降,肌肉纤维变细,反应速度跟着降低……最终,他全身已经变成了一具空壳。
「做好觉悟了么?科赞·黛米恩德维尔」
「等……等等。等一下」
那双鸟眼彻底惊呆,触手状的手臂无力地耷拉下去。
他一只手一只脚恢复原状,变化半吊子地解除,这更加突显出他的丑陋。
『艾莉丝之血』将灵气从他体内统统抽干。
如果只是没意识到那倒还好,只要斗志昂扬就能掩饰,强烈的感情受到刺激便更是如此。如果他一直维持着忘我的状态,或许还能战得更久。
但是,他一旦发觉情况不利,力量便会丧失,倦怠感便会弥漫开来,最终令他身体动弹不得。灵气即是生命力的根本,寄宿于万事万物根干的力场。灵气被夺取,也就意味着体力、生命力、活力、意志被夺取。
不仅手臂、腿和肩部以及其他部位的轮廓也开始一点点地崩溃。
变化的解除乃是灵力过度丧失造成的。马腿的形状渐渐改变,触手开始变短,鸟头渐渐变回到端正的妖精容貌。
「我、我的确毁灭了你们的村子,可实际动手的是那些鬼和魔兽!而且我不过是服从命令罢了。所有责任应该都由下达命令的大将来负,怎么能怪罪士兵么?这次也是……对了,我投降!按战场上的惯例,我投降!我认输!这样就没必要要我命了吧!?」
他以丑陋的姿态叫唤乞求,已然不顾妖精族的矜持。
所以,伊米纳笑了。
他放纵内心的嘲弄、悲叹、欢喜、愤怒,以及杀意,狂笑起来
「你竟然在我面前求饶……竟然对着家乡被你们毁灭家人被你们杀绝的我求饶,你真觉得有用?」
「这、这……」
「你就是第一个对象。今天便是我真正的起点。我要拿你开一刀,将那些花瓣一枚一枚地撕碎。等我将六枚花瓣全部切碎之后,再用这把剑刺穿那家伙的心脏。就像那家伙对待姐姐那样,对待我那样!」
伊米纳自己也说不清这究竟是感慨还是诅咒。
他视野渐渐模糊,妈妈的脸,姐姐的脸,村里大伙的脸纷纷在脑中浮现。
而最后——是希尔吉斯的脸。
「不、不要……」
「已经够了吧。不要再让我的复仇继续苦等下去了」
伊米纳用尽全力双手握住剑柄,双臂将刀身高高挥起。『艾莉丝之血』绽放出刺眼的光辉,令红莲闪光向刀刃集聚,彰显破坏之力。
「饶了我!求你了——」
「闭嘴!」
伊米纳随着无意识的一声绝喊,释放杀意。
当挥下的刀身接触到异形头部的瞬间,红光化作了破坏的奔流。随着地动山摇般的巨响,强烈闪光迸发而出,令所有守候着的人都禁不住遮挡双眼。
不久,当光芒收敛,寂静降临之后——
科赞·黛米恩德维尔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现场留下的,仅有朝地板呈放射状绽开的类似焦痕的一片东西。
4
寂静持续了许久。
伊米纳的剑身释放出无法直视的光芒,妖精在光芒中消失无踪。仿佛将血、热以及冲击波掺杂在一起的煤灰烧灼在地板上,诠释出这股力量的可怕。
在无声之中微微作响的,是俯视着这一切的少年从喉咙中泄出的紊乱呼吸。
不久,在众人茫然的注目之下,伊米纳的膝盖缓缓地弯了下去,现场倒下。
「伊米……那」
紧接着,银发少女拖着颤抖的脚迈了出去,东倒西歪地跑到他跟前。
少女同样面色苍白,呼吸紊乱。尽管她说她拥有着吞噬灵气的力量,体力也藉此得到回复,但似乎无法填补使用灵术所造成的疲劳。
即便如此,妖精少女——艾莉丝的唇,仍然挂着笑容。
她不仅在微笑,她眉毛外塌,肩膀颤抖,呼吸震荡,眼角挂着泪……一边让喜悦渗透全身,一边来到少年身旁。
「伊米纳……伊米纳!」
她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将他的脑袋抱在怀中。
「……赢了哦」
「嗯」
少年在艾莉丝的胸口,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那声音,正在颤抖。
红莲刀身——用少女的血构造而成的剑,他终于撒开了手,放在了地上。他被艾莉丝抱着,将两条无力垂下的手环过艾莉丝的腰际。
「可是……还不够」
伊米纳细声呢喃。这应该不是对艾莉丝说的话,不是对在场的任何人说的话。
「还不够,光干掉这家伙还不够。如果不能继续前进,我便无法慰藉大家……妈妈,姐姐,还有村里的大伙的在天之灵」
「没关系,没关系的」
艾莉丝潸然落泪,更用力地抱紧了伊米纳的身体。
「可以的……总有一天,一定可以的」
米莉霏卡凝视那样的两个人,一动也不能动。
她无法明确在身体内横冲直撞的这股感情究竟是什么。
——是恐惧么?
实话实说,他们非常扭曲。
一味追求复仇的少年渴望着力量,用心爱之人的血铸成剑,甚至不惜用那把剑刺穿心爱之人的腹部。他一方面憎恨着妖精,另一方面却又将妖精少女留在自己身边,一边大笑一边杀死她的亲族。
而妖精少女则露出圣母一般的表情支撑着少年,献出自己的血,被他刺穿腹部也在所不惜,牺牲自己帮他复仇。她身为妖精却与妖精为敌,甚至于帮助别人杀死自己的亲族。
他们两人充满着矛盾,连扭曲这个词用在他们身上都显得半温不火。
刺激他们两个的究竟是什么?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光是想象一下,一股感情便令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令人颤抖的感情,想必是恐惧吧。
——可是。
米莉霏卡心中所怀的,并不仅仅只有那种感情。
她深知他们的扭曲。他们说不定已经疯了。任凭复仇灼烧身体,炙烤心灵,摧残灵魂,最后究竟又能够换来什么?他们的对手强大无比,路途遥遥不见尽头,他们自己虽然浑然不知,但他们沾满痛楚、苦厄与绝望的样子,旁观者眼里看全都得清清楚楚。
他们所决定去做的事情,就是如此空虚,就是如此可怕。
——可是。
在场所有其他人——萨什塔尔也好,莱米也好,弗雷姆也好,还有米莉霏卡自己也好,全都挂着相同的表情。虽然恐惧战栗,但还有更加激荡的东西。
面对沾染血污的两人相拥的这一幕,米莉霏卡他们心中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冲动。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们看上去,是这么的美丽呢——
可能察觉到了大伙的目光,艾莉丝抬头看到米莉霏卡们,然后害羞起来。
就像幽会被撞见而脸红的普通少女一样……
所以,米莉霏卡也对她回以微笑。
然后,她的视线转向了艾莉丝怀中那个少年的背影——她心中萌生的,是向往与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