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和心急如焚。
他为了找适合当武器的东西才来到三楼咖啡厅,不出所料,这里并没有刃器。轻食店通常都使用预先切好的材料。
虽然有餐刀及叉子、木筷之类的东西,但拿来当武器实在没什么杀伤力。或许他应该冒些风险,去厕所找长柄拖把才对。
就在斗和试图另做盘算时,馆内响起广播声。
「日、日本斗和先生,日本斗和先生。」
广播里有女子颤抖不已的声音。明显听得出她在哭,里头混着吸鼻涕的声响。
「杀人鬼有、有话向您转达。『唷,斗和。你还活着吗?焦虑不是件好事喔。思考狭隘百害无一利。来切入正题吧,我现在在跟一花玩游戏。要抓逃跑的她,是很单纯的鬼抓人。当然了,因为我是杀人鬼,一旦抓到一花,就会扭断她的脖子。我猜你应该会用尽心机阻止我。因为我想说,你不介意就难玩了。所以才留这些话给你,斗和。突然听到要玩游戏,你应该会很困惑,但我跟一花商量后,决定让你一起玩。若你在我之前抓住一花,就算你赢。假如你赢了,我跟你保证不杀你和你的亲友。祝你凯旋而归。』」
话到这就中断了。接着是挪动纸张的沙沙声,她应该在念手稿之类的东西吧。
「再来是给一般游客的。『嗨,各位。身为杀人鬼的我要跟大家说个好消息。你们目前应该更关心隐形障壁和怪物吧,那些东西在十二小时后就会自动消灭。假如你们能逃到那个时候,就能平安回家。如何?心情有没有轻松点?』——以、以上就是杀人鬼大人要跟大家说的——咦?为什么?你不是说念完就不杀我吗……不要,住手……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那之后,扩音器传出砸砍血肉的钝重声响。广播到这就中断了。
斗和愣愣地统整广播内容。他知道里头包含好几条重要讯息,但事情来得太突然,脑子陷入轻微的混乱状态。
首先是自称杀人鬼的家伙。从广播里的氛围推测,「他」应该不是在说谎或开玩笑。基本上,在这种状况下还播送那些东西,对方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他』恐怕就是杀害真湖父亲的凶手。
此外还有个小地方,他留意到对方自称杀人鬼。师父曾说过,杀人鬼和杀人犯不一样。只不过,一般人都会将两者搞混。对方应该也是单纯的杀人犯,只是夸大地自称杀人鬼吧。
斗和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指名自己,也不晓得「他」为什么会跟一花玩起鬼抓人。不,想那些都是多余的。这是不必要的情报。有没有坑游戏都不构成影响,他一开始就打算去找一花。该做的事依然没变。根据刚才广播的内容,一花果然也到这个世界来了,目前平安无事。斗和的心情复杂起来。一方面安心于一花没受到伤害,但又不希望她待在这么凄惨的世界里。
还有一样令他在意的事,就是刚才对方说这个世界的机制经过十二小时会自动解除。他纳闷自称杀人鬼的家伙怎么会知道这点,但斗和却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上一场战役历经十一小时左右就回到原来的世界,所以他不清楚十一小时后的事。倘若十二小时的说法属实,他就不需要涉险与怪物作战。
不过,斗和却觉得事情有点奇怪。杀人鬼为什么要特地告知这点?总不可能是为了消除游客的不安吧。
(现在别去想些无谓的事了。)
斗和摇摇头摒除杂念。继续思考无解的问题只是浪费时间罢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弄到武器。继续逗留在这一点意义也没有。
斗和如此判断,接着就抓取好几把叉子跟餐刀,打算前往出口。才刚这么想,脚步就跟着停摆。
——天音川银河,她正浮在半空中。
像是两条优雅邀游的鱼儿,银色双马尾正翩然飘动。不只是头发,蓝色的薄外套及百褶裙也在无重力状态下缓缓浮动。她被装在透明的巨大瓶身里,像极了生物标本。
不,不对——
斗和的精神面原本还企图逃避现实,这时却在一股热辣的冲击下逐渐厘清事实。
那不是透明的瓶子。而是上半身像裸海蝶、下半身像企鹅的半透明怪物。银河就在它的胃袋里。
她转动一双水蓝色瞳眸,捕捉住斗和的身影。那眼神既像在责备斗和,又像在跟他求救。她还活着。
「天音……川?」
为什么在受害前不开口求救呢?斗和心底萌生推卸责任的想法,但当他发现哭泣男孩的身影不知去向时,某种臆测就接踵而来。假如男孩遭遇怪物袭击,银河应该会发出叫喊,或者有其他反应才对。若她没有这么做,就表示男孩是怪物的可能性极高。
刚才怎么没考虑到这点?难道自己已经忘了当初的愚蠢导致宁宁音被杀吗?
一股负面的自我厌恶情绪油然而生,令他受熊熊业火煎熬。自己根本就没半点长进,可恨至极。斗和用力咬紧牙根,咬到牙龈都渗出血来。
无视斗和悲怆的心情,眼前银河的身姿逐渐产生变化。
她那身崭新服饰原本就像刚买的一样,此时却如污渍晕染般化开,肤色比例越来越高。双马尾的结松脱,长长银发扩散成银杏叶状。
紧实的腹部、尖挺姣好的乳房、略为丰满的下半身、藏在淡色阴影深处的秘部,这些全都毫无保留地裸露出来。
那具胴体在幽暗的水世界里闪动白光,少女特有的美丽姿态、乍看同学裸体的惇德感,两者交互结合,编织出时间也为之静止的幻惑美景。
然而不久之后,那无与伦比的美妙突然转为丑陋死态。
皮肤步上衣服的后尘溶解,血呈烟雾状喷出,瞬间灌满透明瓶身。从烟雾的缝隙间隐约可窥见些什么,看起来就像人体模型。上吊的好胜双眼沦为毫无个性的眼珠,又红又粉的肌肉纤维束呈网状包覆全身。但那些东西也在眨眼间溶解。
当烟雾完全消散,瓶子里就只剩一具骸骨。仅管事实摆在眼前,却让人难以置信,关心他人又好胜的银发少女就此惨死。
这样还没完,过了一会儿,那具骸骨又呈泡沫状溶解。像在昭告她一开始就不存在于世上,消灭得彻彻底底。
「不会……吧?」
斗和拚命忍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喉咙深处涌上一股热意。
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会保护她。
绝不让重要的人死去。
然而,斗和这些心愿却没三两下就瓦解了。自怪物现身以来,时间都还没过去多少。危机明明刚降临不久,却在斗和没注意时,银河就像个毫无价值的东西,三两下遭到怪物啃噬。
「开什么……玩笑。」
恨恨的声音自口中流泻而出。黑暗怒意化作咆哮,从心底直窜而上。
「开什么玩笑,别把人当白痴耍!怪物——————!」
——杀了你!
明确的杀意如响雷贯身。肌肉膨胀起来,神经打出灼热的脉冲。眼前闪白一片,唯独感官分外敏锐。激昂之情燃烧至指尖,将破坏冲动传递出去。
就在斗和眼前,怪物开始改变形体。
水润的体态急速收缩,半透明的身躯开始染上色彩。接着就变成有些圆润的女子。怪物身上穿了套衣服,跟银河的一模一样。
斗和猜不透怪物的企图。就算在人类面前变成人形,还是无法让对方放松戒心。它变成比原形体还矮的人类女性姿态,这么做反倒是自我弱化。
「救救我~」
裸海蝶怪物——海恶魔变身的女性顶着哀求神情接近斗和。但斗和自然是没有救它的意思。
他默默抓起附近的椅子,大力挥出,用力砸向那个女子。椅子回传没什么弹性、闷闷的触感,将女子身躯打得阵阵摇晃。
「救救我~」
斗和无视女子再度发出的恳求,继续挥动椅子。女子几乎没有抵抗,整个人缩成一团,陆续承受斗和的攻击。
若他之前没有跟水手服怪物对战过,良心或许会受到苛责。搞不好会犯下改以赤手空拳殴打怪物脸部的愚蠢错误。
斗和在短时间内正确分析敌方情报。从酷似裸海蝶的外貌可以想像得出,怪物头部应该会有触手,也就是所谓的口锥。它会用那些口锥抓住猎物,再将猎物吞下,于腹中消化。因此攻击头部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之余,还会进一步提升被口锥抓住的风险。
接着,斗和开始预测这只怪物的强度。它应该不是水手服怪物那型的,不会有强韧的颚部和手臂。动作很迟钝,智商想必也不高。就算拥有变身成人的异能力,它却只能讲些简单的单字,没办法进行沟通。在斗和的攻击下,它的表情一成不变、台词一再重复,因此上遖推论肯定没错。
总归一句话,这家伙是三流货色。跟上次来袭的怪物相比,它明显不强。
也因为这样,斗和无法容忍。自己从那场惨剧中生还,打倒白色怪物和猫蜘蛛,还咬死寄生在萌由里身上的怪物,居然没办法从这种下三滥手中保护银河——
「可恶、可恶!把天音川还来!还给我——!」
斗和咆哮出声,椅子同时自手中飞离。斗和捡起刚才抓椅子时丢在地上的餐刀,朝怕得缩住身体的女性剃去。
「救救我~」
怪物操弄毫无悲壮色彩的声音惨叫。斗和则拿刀狂刺。怪物的身体构造是个谜,怎么刺都不见血。这点更进一步激发斗和的残虐。
——滋。
不经意间,左手突然感到一阵刺痛。斗和光顾着拿刀攻击,左手却疏于防范,怪物企图抓住那只手。斗和立刻将手收回并拉开距离。由于怪物的动作很迟钝,所以并没有得逞。
不,错了。既然左手吃痛,就表示已经遭受攻击。跟针刺差不多,这痛楚没有让斗和斗志消弭。不过——
异变突然来袭。斗和才刚往后退,脚却无法动弹,害他难看地跌坐在地。全身都麻痹了,充斥着奇妙的肿胀感。身体不听使唤,只能学蛞蝓缓慢爬行。
不对,症状不只这些。
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通过声带的神经彷佛受到堵塞,没办法将脑部讯息传达过去。
(我懂了,天音川也是被这个——)
斗和顿时明白银河来不及出声就被捕食的原因。
这是毒液。恐怕是某种神经毒。是许多生物为了对抗物竞天择而演化出的武器。自己就是中这要命的一击。
精神逐渐沉入幽深的悔恨之海。
他擅自认定强得不像话的怪物是小角色、骄矜自满,最后落得惨败下场。遭冲脑怒意蒙蔽双眼,忘记考虑一切的可能性就妄加挑战,所以他才会失手。
拚了命才从那场惨剧中幸存,牺牲无数的宝贵性命,继承他们的遗志——这条命好不容易存续下来,却要在眨眼间殡落。
太不甘心了。
假如一条命不久后即将结束,根本就没有大费周章留存的价值。为了帮助自己而牺牲性命的人们等同一文不值。横竖都是死,当初自那场惨剧中生还又有什么意义?谁都救不了。整个过程就只是不断的牺牲。到头来不仅无法保护天音川,就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得放一花自生自灭——
『区区人类是没有余力保护他人的。』
事到如今,斗和才深切体会睦月的话有多中肯。了解到帮助他人有多难。自己有多渺小。
假如他没替银河报仇,而是选择逃跑的话,想必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吧。要是能活着将怪物的能力广播出去,应该会有人因此得救。然而,他却没这么做。刚才活像个事情不如己愿在闹脾气的孩子,冲去找怪物算帐,最后一败涂地。这是在惩罚他不愿接受自己没用的事实。
裸海蝶怪物缓缓靠近。这次换它占上风了,然而怪物只顾着继续连呼「救救我~」。
下一刻,海恶魔的头裂开,口锥从中窜出。它还从女人变回怪物,半透明巨躯充斥斗和的视线。
斗和依旧跌坐在地,他抬眼仰望海恶魔。自己就要步上银河的后尘,彷佛从没来过人世,在怪物的胃袋里溶得一滴不剩。
他很害怕。身处仿若幽暗海底的空间,心中恐惧感更甚。死是孤独的。未来总有一天会被人遗忘。
自前次惨剧中存活下来后,他还以为自己很孤单。但事实却不然。身旁还有一花、操、银河陪伴。还有人跟自己说话、有机会成为憎恨对象、展开新的邂逅——如今回想起来,那情况根本谈不上孤独。跟死不一样。
斗和静静地闭上双眼。神啊,至少要让一花活下去——
「斗和弟弟!」
此时一道强而有力的声音出现,激励斗和委靡的精神。圆桌攻击上来,将眼前怪物逼退。
「现在不是腿软的时候,斗和弟弟!」
似要将一切阴霾赶跑,华丽的俊颜映入眼帘。是山田喜一郎、青美空康隆、御手洗顺次三人组。他们拿圆桌当盾牌,用来冲撞海恶魔。
心底扬起一股暖意。安心、喜悦、感动交织,心绪千回百转。斗和原想呼唤他们的名字,却因为中毒的关系出不了声。
「样子好像不对劲。斗和弟弟,发生什么事了?」
青美空察觉斗和身上有异,屈膝在他面前蹲下。隔着充满书卷味的眼镜,他睁着有神而秀丽的眸子,仔细观察斗和的身体。
「啊……呜……」
察觉斗和试图传递讯息,青美空撩起乾爽的发丝,将形状姣好的耳朵靠过去。
「有……毒。手……」
「——!?各位,那家伙的手好像有毒。要小心点!」
「真的假的!」
跟山田一起拿圆桌逼退海恶魔的御手洗惊声叫喊。大概是那瞬间不小心松手的关系,圆桌朝反方向推回,压向山田及御手洗。两人靠出类拔萃的运动神经左右跳开,避免被桌子压住。
「用拖把!」
应该是事先从厕所等地拿出的吧,山田抓住随意立于餐厅入口的拖把,朝御手洗丢去。自己改拿另一支,边打横拿住拖把,边跟其他人下指令。
「青美空,斗和弟弟就交给你了。」
「收到。用背的……可能有点难度。你会介意我用公主抱吗?」
斗和表示不介意。在命悬一线的状况下,他可没那个心情害臊。
「要是能找到东西来解毒就好了……」
听到青美空的呢喃,斗和拚命挤出声音。
「热……水、热……水。」
「热水?热水怎么了?」
青美空似乎没听出斗和的意思,他开口回问。
「生物体内的毒多为蛋白质构成。应该是想利用热度改变结构吧。」
青美空的疑问传入山田耳里,他正确解读斗和的意思。
斗和多少可以猜到自已中的毒类似芋螺毒,那是不会激发痛楚的神经性毒素。但毒的种类尚不明了,或许跟一般海洋生物一样,里头参杂多种毒素也说不定。贸然选用消毒剂或血清的话,很有可能引发意外的化学反应,间接导致死亡。
既然如此,选用仅有可能造成烧烫伤的隔水加热还比较妥当。山田说得对,生物毒素多半为蛋白质构成。蛋白质不耐热,隔水加热就会改变结构——也就是说成功解毒的可能性很高。然而,这只是相对于众多解毒法而言,单看方法本身的解毒成功率其实逼近零。
「在这没办法弄到热水,要去一楼餐厅才有吧。那好,这只怪物就交给我们——唔喔搞笑!」
御手洗突然自行吐槽。那是因为海恶魔彻底无视亮出武器的御手洗,选择笔直靠近斗和等人。
「它搞不好是想先解决动不了的人。」
「休想得逞!」
御手洗大叫,用长柄拖把攻击海恶魔,但尖端却刺不进去。
「唔。这家伙身体用什么做的啊。跟厚橡皮没两样。唔喔!」
海恶魔以其中一只触手抓住拖把,连带将御手洗举起。御手洗当机立断地放开拖把着地,却被怪物手中的拖把打到,整个人弹飞出去。
「御手洗!」
他正好飞向山田所在处,山田则反应异常灵敏地接住御手洗。
「唔,好痛!我没事啦,喜一郎哥!」
御手洗擂扬双手,口里答道。他刚才临时用手掌挡住拖把攻击。
「喂,那家伙往这过来了!」
青美空紧张地叫喊着。他没拿武器,两手都用来抱斗和,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遭受攻击就糟了。
「该怎么办?喜一郎哥。」
御手洗在等山田做出判断。
「御手洗你拿这个,我用桌子。」山田说着就将长柄拖把递给御手洗。「我带头,御手洗跟在我后面,青美空殿后。」
「「收到。」」
御手洗和青美空同时做出回应。
青美空退至斜后方,山田和御手洗则递补过去。
「我会拿桌子推挤怪物,做出一道防护墙,麻烦御手洗用长柄拖把攻击。我们顺着逆时针方向旋转出去,青美空再配合节奏前往出口。这样可以吗?」
「不愧是喜一郎哥,太聪明了。」
三人合作无间,一面牵制海恶魔、一面绕圆后退,将怪物诱导至青美空离去处。怀抱斗和的青美空自然而然抵达出口,接着就采奔出去。
「青美空,我们的事就别管了,你快去一楼餐厅。集合点顺便定在那,若有突发状况就改去入口广场集合。我们也会找机会逃离的。」
「收到。喜一郎哥跟御手洗也要小心。」
斗和深感佩服。佩服山田喜一郎这号人物。他的判断力及现状掌握能力都很优秀,脑筋也动得快。再加上为人深得御手洗和青美空信赖,又愿意率先冲锋陷阵。他们几个处在当今情况下并未慌了手脚、陷入绝望,精神上还有余力帮助他人,想必都是有山田在的缘故。
看在斗和眼里,他们三人非常可靠、耀眼夺目。面对怪物仍能同心协力,彼此熟到能开开小玩笑。乍看像群轻率的年轻人,里头却蕴含人类特有的力量。
睦月说得没错,一般人光保护自己或许就筋疲力尽了。然而,就算出现拥有特殊能力的异能力者好了,光想靠对方闯关的话,很有可能会让宁宁音的悲剧再度上演。
必须在对等的关系下同心协力。凝聚互相信赖、互补彼此缺陷的团结力量。人类很脆弱。所以才会聚集在一起,藉此跳脱物竞天择存活。人与人的羁绊,这是最强大的武器。
——那是名唤伙伴的力量。
自己或许做错了也说不定。所以才会吃败仗。首要之务并非保护亲友,也不是搜寻武器,而是找寻能并肩作战的搭档吧?
「喜一郎哥很厉害对吧?」
应该是瞧见斗和脸上带着不甘与欣羡的色彩,青美空才会如此提问。
「我们两个和女孩子走散了,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将我们整合成一队的就是喜一郎哥。他跟我们说,你应该知道从这脱身的方法。我们当时也在大水槽前。你之前曾被怪物追杀过?」
斗和费力地点头回应。青美空则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啊。那我得要点东西当作救你的报酬了。」
应该是希望斗和分享所知情报吧。确实,在眼下这群人中,他或许是最理解当今状况的。但要说他握有帮得上忙的情报,其实又不尽然。这点让斗和感到内疚。
「快到了……是说,我的体力实在大不如前。在你这个年纪时,我还是个生龙活虎的好动儿呢。我想,你们这种年纪应该最有体力了。」
或许吧,斗和心想。他虽然没有参加运动类社团,身体却持续进行扎实的锻链。基础体力具有相当水平,测体力时往往都写下好成绩。锻链身体、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强,这些都让他乐此不疲并引以鸿豪。
然而,现在却——
斗和跟青美空平安无事抵达一楼餐厅。那里有游客靠在一起相依为命,也有人躲在桌子底下。餐厅里有分前台厨房及内部厨房,但用来区隔的屏风被某种锐利物品砍成两半。
「依我看,应该是怪物老婆婆的杰作吧。」
青美空喃喃自语,迈步朝内部厨房移动。斗和没看过他说的怪物。一想到还有别只怪物存在,斗和就绝望得几近晕厥。
青美空将流理台的孔洞上栓,往里头注入热水。斗和被放在椅子上坐好,一面靠着流理台,开始浸泡被刺中的左手。水温再上去一点就会烫伤人。手部传来灼热的感觉,再加上热水冒着蒸汽,让斗和呼吸困难,但他隐约感受到毒素在消退。人体也是由蛋白质组成,温度没有高至烧烫伤等级就无法解毒,但有时较低的温度也能钝化毒素。
青美空目前正按斗和指示找寻菜刀之类的武器。跟备有整班分量的学校不同,此处厨房似乎只放了最低限度的道具,找起来煞费苦心。
——诡异的窃窃私语声恰巧在这时传来。
「哗哗……哎呀,看起来好好吃。」
「嘿嘿嘿……你一个人吗?一个人?」
「窸窣窸窣……他吓到罗。」
一只蜈蚣出现。是背上长着好几张人脸的巨大蜈蚣怪。数也数不清的脚急促地动来动去,怪物正朝斗和爬来。
斗和的身体依旧无法动弹。这样下去他会在无法抵抗的情况下被怪物吃掉,沦为惨不忍睹的肉块。无法逃离、死亡的阴影离自己越来越近,让斗和恐惧得几欲发狂。
「救……来……」
他努力挤出声音求救,对方却听不见。斗和瞥见青美空正打开抽屉之类的,忙着在那找寻武器。他完全没发现斗和身陷危机。
心头掠过一阵绝望。这正是不久前银河与自己的写照。一线生机就在眼前,却觉得离自己异常遥远。斗和眼角逐渐浮现泪光。
「呵呵……不逃吗?」
「窸窣窸窣……老朽最喜欢嫩肉了。」
「……耶!耶!」
人面蜈蚣喀喀喀地用磨牙表达雀跃之情。一想到自己接下来会被这只丑陋又恶心的怪物吃掉,斗和就有种咬舌自尽的冲动。
就在那时,瘫在厨房调理台上的指尖触碰到某样东西。摸起来像坚硬的金属。是调理用的盆子。空盆子。
刹那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把这东西弄掉,想办法敲出声音的话——)
斗和开始小心翼翼地动起右手手指。可能是隔水加热起作用,他能够慢慢移动手指了。在此同时,人面蜈蚣仍持续逼来。密密麻麻的步足接连蠢勤,看起来十分恶心。
(要冷静,平心静气。)
斗和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若不小心将这个盆子推到手指不可及处,到时就准备等死了。
盆子边缘滑入食指及中指间,他夹住盆子使力。盆子边旋转边朝右侧——近走道处滑去。斗和改变手指位置,再次如法炮制。只要多弄个几次,盆子应该就会掉到地上去。
不过,人面蜈蚣正毫不留情地进逼。像要粉碎斗和的冷静、引他失误似的,怪物逐渐缩短距离。心跳声近在耳畔。死亡阴影正确实逼近,吓得他心脏都快停了。
(集中精神,我要专心才行。)
斗和刻意不往下看,专心进行眼前工作。盆子缓缓地滑行。整个过程相当乏味、看似永无止境。然而,斗和正一点一滴地实现目标。紧接着,盆子总算自调理台落下。刹那间——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有惨叫声爆发。声音是从用餐区传来的。命运残酷无情,盆子落下的声音被惨叫声掩盖。
「唔,又是怪物吗?」
青美空抬头,神情紧绷地看向该处。
「我过去看看情况。」
他朝斗和抛去目光。斗和则满心期望地回看他。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若现在没办法让青美空察觉,他就只能等死。
然而,希望却落空了,青美空头也不回地走向厨房出口。人面蜈蚣就藏身在调理台暗处,他完全没注意到。
「哗哗……好可惜喔。」
「嘿嘿……哭了吗?你哭了?」
「窸窣窸窣……真是促进食欲。」
人面蜈蚣逼至眼下,唰地抬起头来。斗和已经无力回天了。
(——开什么玩笑。)
刹那间,激昂的怒意自心底窜升。剧烈热度烧灼着身体。怎么能乖乖进怪物的肚子里,这念头开始支配全身。
不过,虽然有激昂的情感发号施令,受毒麻痹的肉体却动弹不得,斗和的身体仅有细微动作。这动作虽细微,却影响处于微妙平衡的重心。一方面也是刚才想弄掉盆子,手部移位间接导致重心受到影响。
下一刻,原本靠在调理台上的斗和硬生生滑落。他的头就这样撞上人面蜈蚣头部,全身体重将怪物压倒在地面上。
这穷途末路的攻击应该没有多大效果。然而,刚才那一下却发挥意想不到的威力。
人面蜈蚣受到攻击,身体泛起一层淡绿色磷光。片刻之后,那些光化作无数的光粒,如溶于阳光的雪片般消失无踪。
斗和呆呆地眺望这一切。心里开始起了疑窦。这显然不是生物会有的死法。不,就算是怪物好了,之前也没看它们这样死过。总觉得里头藏了什么重要秘密。
「斗和弟弟!」
是青美空的声音。虽然迟了一些,但青美空总算来到斗和身边。不过他并没有发现消失无踪的人面蜈蚣曾经存在过。
「水壁往这边靠近。这里也危险了。」
青美空再次抱起斗和奔跑,但没跑几步就放下斗和,在那调整呼吸。
斗和冷静的脑子当下就察觉事实。对方已经没有体力了。抱着人逃亡,这比想像中更花体力。青美空恐怕已经没有抱人的体力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没有放弃,打算带着斗和逃离。但——
他们撞上抱头鼠窜的游客,两人一股脑地摔到地上。这一撞可谓致命。足以让人在体力、时间上放弃挣扎。
水壁近在眼前。就算青美空还有抱斗和的体力,那移动速度也无法逃离水壁。青美空似乎有相同想法。他的表情写满懊恼、看起来相当苦涩。
斗和与青美空四目相对。他静静地点点头。对方霎时瞪大双眼,最后遗憾地皱起脸庞,口里吐出话语。
「——抱歉。」
接着,他丢下斗和,跟其他游客一起逃离。
斗和心想这样就够了。他并没有责备青美空的意思。这是上次惨剧发生时,自己对许多学生做过的事。他早就做好遭报应的心理准备了。为了活下去应该拚命挣扎求生,但刚才那样显然只会一起丧命,他不该巴着对方不放。斗和的理性层面如此判断。
水壁碰触到斗和的脚。在浮力作用下,斗和的下半身逐渐浮起。就像被人吊起,他的身体逐渐没入水壁中。
外界声音有所变化。声音及光在水里的传导方式不同于空气。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就近在你我身边。那就是水底。庞大水量刺激着黏膜,自斗和口鼻入侵。透过味觉,他意识到这是海水。
气管在痛苦哀号。海水杜绝了一切氧气,带来灼人的刺激,痛苦的讯号不停往脑髓送。剧烈疼痛不分青红皂白地唤醒求生意志,一发现那行不通,就没头没脑地迁怒,对身体施加折磨o
以前曾在某处读过。最痛苦的死法是溺毙。这种情况下不会马上死亡,窒息的剧烈苦楚将持续到最后一刻。没有肾上腺素的麻醉,意识一中断又会立刻被窒息的痛苦唤醒,在反覆昏厥与惊醒的过程中,漫长如永恒的苦刑将持续不断。
真是不可思议,斗和心想。
哺乳类从前曾经生活在海里。因为在海中生存战败北,才会逃到陆地上,结果过得欣欣向荣。但人类不同于鲸鱼等生物,没办法回到海里。只能永远离开故乡。
人类获得生命的瞬间是在羊水里,一旦开始呼吸氧气、呱呱坠地后,人就没办法重回水中生活。就算回到水里好了,他也会跟现在的斗和一样,在漫长如永恒酷刑的痛苦中徘徊。
假如人类有朝一日离开地球、逐渐适应宇宙生活,肯定无法再次回到地球生活。到时就会跟人类建造水族馆来缅怀海中生活一样,展开宇宙生活后,人类或许也会造个地球拟似空间,藉此获得慰藉。
这时某样东西打断不具意义的思考,是飘过漆黑海域的人类尸体。那死尸头部被切去一半。身上带着破破烂烂的肉片。外露的内脏在水中拉伸,如水母触手般漂动。
在这混浊暗蓝、模糊血肉交织的世界里,怪物身影隐隐浮现。大小跟海豚差不多,颚部下方还有疑似鱼鳃的东西。怪物恐怕就是用那玩意撕裂人类的吧。
目击怪物身影就只有短短一瞬间,那巨大躯体开始以媲美海豚的速度移动。刹那间,视线混乱地旋转起来,身体也跟着受到挤压。上下空间感开始变得模糊。自己如今身在何方?没有半样东西能指明方位。跟被丢进洗衣机没两样。
会有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恐怕只是怪物变换方向时,尾部摆动引发海流使然。然而人类的身体如此渺小,光这点流动就被搅得天翻地覆。
好强。怪物太过强大了。我怎么可能胜过它——一阵绝望侵蚀着斗和的心神。
『斗和、斗和。觉得没办法赢不等于没胜算。人类曾遭遇无数困难,过程中绞尽脑汁、互相帮忙,最后才能跨越一次次的难关。所谓的克服,必须努力不懈、从错误中学习。』
「可是,师父。若是想不出办法,到时又该怎么办才好?」
『像这种时候,你要先从自己能力所及的点开始下手。动动你的手,动动你的脚,有时在你活动身体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就会出现一丝曙光。听好了,斗和。比起光动脑子想,边做事边思考对策更能找出答案。』
没错。师父的话总是很正确。能不能产生作用是其次。重要的是先动动手脚挣扎。话虽如此,斗和的身体仍然遭毒液瘫痪。
不,错了——
他察觉自己的身体出现变化。
在动了,能活动了。手脚自由了,整个身体都重获自由。但人才刚沉溺在这感动里不久,一道障壁就突然现身,硬生生撞上斗和的身体。身处短短几公尺外都看不清的海中世界,熟悉景色窜入眼帘。看样子他再度流入刚才用热水解毒的内部厨房。
紧接着,天旋地转的视线捕捉到某样东西。
斗和清醒过来。思考回路越见清晰,求生意志急速涌上心头。他伸出右手,抓取某样东西。接着又搭上左手,紧抓住唯一的希望。
呼吸相当困难。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无视细胞在大声抗议要汲取氧气。稍有松懈,意识就险些中断。不过,他可不能放弃。
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刻,斗和抓住门板把手。他的运气很好,那扇门正好能向外开启。也就是说——
门锁喀嚓一声解开,斗和顺势转动门把。
瞬间,他的身体被一股强劲力道推出。海水原本挤压着整座房间,一发现出口就猛然朝该处流窜。在此同时,那些水更将斗和推往走廊。
外界声音回复原本的样子。呼吸困难的感觉消失,包裹住身体的冰冷压力随之逝去。坚硬的地面在斗和身上撞出痛楚,但他没空管那个了。暌违已久的氧气重回体内,他的肺正大力汲取。
斗和边咳嗽边判断自己应该尽快保持距离。待在这有可能再次被海水吞没。然而当他往后一看,立刻发现诡异之处。水壁超过门些许就不再扩张。就好像变成一块果冻。过了一会儿,那些水又收回门内。
斗和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领悟这资讯相当重要。水壁的扩张范围有限。看起来好像能随着房间形状作某种程度的自在变形,但八成是以怪物为中心,在它四周生成海水吧。
那就表示水量有一定限度。斗和的担心并不会成真,水族馆并不会在怪物能力肆虐下彻底没入海中。就只有怪物周围会灌满海水。
缓和呼吸之余,斗和亦感到心安。最糟的情况得以避免。此外,他不仅存活下来,身上的毒也解了。那或许是种来得快去得快的毒。
斗和如今身处厨房后头的阴暗仓库。这里并没有登载在导览手册上。他发现前方有更衣室,随即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被海水弄湿后变重,成为夺去身体自由的枷锁。装备很重要。虽然效果没有角色扮演游戏那么夸张,但在严苛环境下,装备有无往往决定生死。
更衣室并没有上锁,随便谁都可以进入。斗和满心祈祷地打开置物柜,里头有泳裤及上半身用的泳衣。尺寸有点大,但拿来穿应该没问题。斗和毫不犹豫地脱去身上衣服,将泳衣泳裤换上。
* * *
「一花,走这边。」
真湖拉着精神有些恍惚的一花,进入四楼的饲育员专用室。这里是照护鱼群用的工作人员专月房。就在贯穿二楼、三楼的圆柱水槽正上方,那是个反射海水亮光的蓝白色空间,可以听到清凉的流水声。
真湖动作飞快地锁上房门,跟一花并排坐在房间一角。看见一花的表情,真湖整颗心都要碎了。往昔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已不复存在。眼前只剩怕得发抖的寻常女孩。
真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一花的命。所以,不管她采取多么出人意表的逃生方式,杀人鬼都能轻易预测真湖的行动,并在前方埋伏。就是这点可怕。那家伙不是普通的杀人鬼。他脑筋动得飞快,还很擅长操弄人心,洞察力敏锐得像拥有读心术一般。
身上的颤抖止也止不住。无论她逃到哪,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逃出对方的手掌心。真湖为此恐惧不已。恐惧感快把她逼疯了。
「野真。一花头脑不好,可能判断错误也说不定,但我们不该待在这。」
一花小声说着。真湖则吃惊地望向她,只见一花脸上表情相当坚定。感觉不像临时起意才说的,而是左思右想后下的决定。
「那么想是错的,一花。外面很危险。有怪物,还有那个杀人鬼在。躲在这里比较安全!」
真湖恳切地说着。一花判断错误。若在外面没头没脑地乱跑,只会被杀人鬼、怪物杀掉。不过,找个上锁的房间躲起来,敌人就不会发现她们。只要像这样安静地待着,等待灾厄过去,危机就不会降临。接下来就只要安分地等待,直到隐形障壁消失——
「我觉得,野真想说的不是安全,而是安心。」
这话简直是当头棒喝。在责备真湖心中的胆小、怯弱。
「安心是在保护自己的心。可是安全不一样。安全的『全』代表全部,就是说要保护大家的心。」
「你说错了。」——真湖没办法这么说。一花将『全』这个字的意思搞错了。所谓安全是确保自己的肉体平安无事。不过,一花话里蕴含的精神无比正直,直指根本道理。
「妈妈以前曾经说过。不能弄错受伤的时机。」
「咦?」
「一旦选择不伤害他人、不伤害自己的方法,往后只会越陷越深。等到发现的时候就太迟了,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弥补。这样下去,伤口放越久就越要命。最后绝对会后悔。」
怦咚,真湖的心脏跳了一下。内心的动摇以悸动方式呈现。自己会从那天开始过上有如恶梦的人生,不就是害怕受伤、越陷越深的结果吗。这疑问逐渐在心中抬头。
「所以说,要先主动出击。这檬一来,最后受的伤再怎么样都不会超过当初预期。有句话不是说『攻击就是最强的攻击。』吗?」
「『攻击是最强的防御。』才对,一花。」
「咦?攻击怎么变成防御了?」
一花当真想不透,真湖也跟着苦恼起来。她不晓得该不该进一步说明,结果反倒问出内心的疑问。
「一花你不害怕吗?这里有杀人鬼在……还有怪物。」
「……很怕啊。老实说,一花怕得要死。怕最后会死掉。」
「既然你会怕——」
「可是,会怕是正常的。因为他们是坏蛋,我们才要挺身而出啊?就因为他们坏,一花才会怕得要死。如果说,我们一点都不怕对方的话,那就是我们错了。表示一花跟你是坏蛋,对方是好人。假如对方是好人,我们根本就不会害怕吧?」
会怕很正常,受伤也很正常。挺身对抗恶人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是一花的论调。
「……或许吧。或许是那样没错,但就不能一直藏在这吗?只要藏到时效过去,我们……就能得救。」
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含糊。讲得一副自己也没自信的样子。然而,真湖又没其他东西好依据。只能心存一丝希望。
「问你唷,野真,要藏到时效过去,真的有办法吗?还有,我猜那家伙应该也很清楚我们会怎么做。」
冷意窜过背脊。一花恐怕料得没错。杀人鬼很可能知道自己会找地方躲藏,也知道她们藏哪。要想从那家伙的魔掌中逃离,或许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所以说,我们要在游戏中获胜。来去找哥哥吧。」
眼见真湖沉默不语,一花大概解读成肯定。她语气坚定地做出宣告。
真湖很想告诉她输赢毫无意义,却说不出口。那个杀人鬼说谎成性,个性随兴到没几秒前说过的话都能矢口否认,但这些都在制约效力下硬吞于心底。就算在游戏中获胜好了,也不保证那家伙不会杀她们两个。
「不只这样,去找哥哥还能跟他见面。然后一花要跟他说。告诉他杀人鬼的事。哥哥他啊,并不是比一花还早出生才当『哥哥』的。他的头脑比一花好,人又很可靠,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克服。所以一花才会叫他『哥哥』。他是一花引以为傲的哥哥,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一花眼神直率,表情给人一种高洁的感觉,语气里带着骄傲。看到这样的她,真湖觉得好耀眼。有那么一瞬间,内心甚至浮现斗和也许能拯救她们的幻觉。然而——这是下可能的。光凭他一人无力拯救。判断根据显而易见。
「每次一花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都会用哥哥的思考方式模拟。假如哥哥现在的处境跟一花一样,他肯定会想办法在游戏中获胜。一花跟哥哥没有血缘关系,但至少不要让哥哥幻灭。这就是一花的存在证明。证明一花是哥哥的妹妹。」
一花对「自己不是斗和的亲妹妹」一事相当自卑。但据真湖所知,那只是一花擅自认定的,似乎没有任何根据。
「一花你怎么会认为两人非亲兄妹呢?」
「那是因为,妈妈跟哥哥的头脑都很好,就只有一花很笨。哥哥也说过嘛。智商会遗传。如果智商不会遗传,人类就会生下跟猴子、鸡一样笨的人。」
真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她不清楚一花是在什么情况下问这问题的,但斗和回答时似乎完全误解一花问问题的意图。
「唔哇,怎么会这样?」
突然间,一花发出惊呼。真湖回过神,这才看见水正从北边的门入侵。刹那间,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里是四楼,水应该还没淹到这里。但她立刻就在心里暗骂自己蠢。
「一花,快去外面!」
真湖大叫,接着跑向靠近走廊的门。饲育员专用室没有窗户,所以她只能推测淹水情况,继续待下去应该会溺死。一部分是出于焦躁,真湖解门锁花了些时间,她开门后跟一花一起奔上走廊。朝窗外看去,宜通三楼的垂直风洞映入眼帘。
巨大的水团就浮在半空中。违反重力规则,水团如颗肥皂泡般飘浮在半空中。其中一部分水已经渗进真湖她们刚才待的饲育员专用室。
不同于施加防水措施的电源供应室、空调设备间,饲育员专用室对水毫无招架之力。基本上对方可是怪物,肯定能破坏房门。
真湖一直忘了这点。刚才还以为找个地方躲就能度过危机,自己真够丢人现眼。
「那是什么?」
一花惊叫出声,但真湖在制约作用下无法回答。不过,一看到水体表面上漂着死尸,一花立刻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
「一花。拜托你答应我。绝对不要跟怪物战斗。也不要出手救其他人。求求你!」
「……野真?」
「就算一花再怎么厉害,那么做还是太危险了。就算你是『金色的究极兵器』(Ultima Weapon)也打不过它们的。」
话里提到金色究极兵器,那是一花在小学里的昵称。由于她有卓越的运动神经,曾大显身手,所以常被找去替比赛助阵。有她出席的比赛不曾吞过败绩。因此她才会被冠上那个绰号。只不过,她的万夫莫敌拿到这就行不通了。
「斗和哥哥一定也会这么做。要决定事情的先后顺序,避免将有勇鲁莽及勇气混为一谈。一花你是斗和哥哥的妹妹对吧?既然如此,你就要听我的话。请你答应我。」
这招很卑鄙,但跟杀人鬼用的招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会刺激一花的自卑感。倘若自己不这么做,一花肯定会鲁莽地挑战怪物。
「……嗯。好。一花答应你。一花再怎么笨也知道自己打不过它们。」
真湖和一花从四楼穿越员工通道,往下来到三楼,进到数名游客在休息的科学教室。也就是一花对银河过肩摔的地方。
游客们注意到真湖她们后一度展露警戒态度,不过立刻就松了一口气并发出疲惫的叹息。大家的脸色都很阴郁、写满疲劳,身上满是血污,甚或负伤。里头还有人不舍地抱着部分遗体。看起来好像电影里的野战医院,真湖心想。
「问你喔,你有看到一花的哥哥吗?他叫日本斗和——」
一花道出斗和的姓名及特征,不过人们似乎都没见过他。一方面也是因为大家都没余力管他人闲事吧。
「对了,杀人鬼其实就是——」
一花努力想告诉大家杀人鬼是谁,但游客的反应都很冷淡。大家应该都有听到刚才的广播才对,却不怎么在意杀人鬼的事。是有几道空洞的视线射来,不过里头尽是淡漠。
「还有——」
「吵死了——!」男人的怒吼打断一花。「杀人鬼算什么!现在有怪物啊!哪还顾得了杀人鬼!」
「那家伙早就被怪物咬死了!」
真湖的胸口一阵刺痛。果然,杀人鬼带来的恐惧不敌怪物。大家都不知道真正可怕的是谁。
「啊啊,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时有道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大家的目光全往某处集中。那里出现一只身体像章鱼,身上长了九只蛇足的怪物。
「那是……什么?」
一花似乎是第一次目睹章鱼怪物。那只怪物缓缓地将染血犄角指向她,她则用惊愕的眼神盯着这一切。
「一花,快逃啊!」
紧接着,章鱼怪物——邪神兽猛力弹射过来。在零遮蔽物的空间里,它笔直飞向一花。
一花也在那时做出反应。她动作俐落地朝旁侧身闪避。接着就地转身,踢出一记回旋踢。在换气的刹那,她不仅避开敌人攻击,还反将一军。这等连技只有一花才办得到。不过——
邪神兽紧急煞车。完全无视牛顿第一运动定律,它的停止方式根本不合常理。这是异能力。一花原本配合怪物的动作释出踢击,这下自然是扑了个空。料准攻击后的她浑身破绽,怪物再次加速冲来。
「——痛!」
事情就在瞬间发生。邪神兽正打算刺穿一花的头,她上半身却大力后仰。背与地面呈平行角度。千钧一发之际,邪神兽贯穿一花的残影,整只飞了出丢。接着就刺中一花后方的男性背部。
「好痛,痛死我了,可恶!」
男人痛苦哀号,邪神兽的触手则绕上那具身躯。之后就是一阵骨折的声响。
「一花,趁现在快逃!」
一花整张脸刷白、人僵在原地不动,真湖则用力拉住她的手。
「一花不是故意……」
「这不是一花的错,不是你的错!」
真湖大叫,拉着一花逃离此地。她们跑向通往广角大水槽的漆黑坡道。黑暗回廊似要营造通往广阔深海的氛围,如今只令人感到不安。真湖和一花原本打算钻进里头,脚步却顿时停摆。
「唔嘎啊啊啊啊啊啊!」
「谁快来救救我!」
坡道彼端传出惨叫。声音凄厉得令人胆寒。不会吧,真湖一颗心因突如其来的念头紧缩。
脸上写满惊惧的游客们自黑暗中连滚带爬地逃出。紧接着,喀沙喀沙、疑似虫足摆动的声音传入耳里。
「这、这是什么?有东西在那。听起来好可怕。」
一花往真湖的肩膀靠去。对了,真湖心想。跟那活泼开朗的印象相反,一花很怕蟑螂或蜈蚣之类的东西。
骚动了一会儿后,怪物总算现出那丑陋姿态。是巨大的蜈蚣怪——人面蜈蚣。有好几只,它们沿着墙壁爬行、贴在天花板上,边咬人边现身。
「——咿!」
一花发出嘶戾的惨叫声。鸡皮疙瘩瞬间立起,整个人紧抱住真湖。接着,一花正想与真湖结伴逃出这里时,眼角余光朝栏杆外瞥去。
在科学教室和坡道间有个状似阳台的地方。应该是给游客休息用的,从那可以俯瞰二楼的入口广场。也就是说,只要顺利从五公尺高的地方跳下,人就能降落在二楼。若只有一花一人,这么做或许可行。然而——
「野真,我们回去吧。」
一花的判断飞快。她决定回到有章鱼怪物的科学教室。
这时真湖紧咬唇办。「一花你自己逃吧。」——她将这句话吞回。就算她那么说,一花也不会干脆地照办。现在没空跟一花争辩了。她只能在心中乾焦急。
邪神兽还在吃刚才那个男的。九只触手全钻进男人身上的孔洞,吞食着体内血肉。男人死时还朝她们裸露臀部,那凄惨死状令真湖精神耗弱。
趁怪物还忙着捕食,真湖她们跑出科学教室,进入水槽遮挡下蜿蜒崎岖的深幽回廊。
「你好可爱喔。」
她们跑了一会儿,突然出现一个脸上挂着微笑的胖男人挡住两人去路。一花脚步一顿。真湖也跟着停下脚步,警戒地看着男人。她心底有股不祥的预感。
「你好可爱喔。」
男人不断重复同样的话。似乎没发现大家奔头逃窜,有种状况外的感觉。
「闪开,别挡路!」
没头没脑地,一名瘦皮猴青年自一花背后冲出。他打算推开那个胖男,却没能做到。青年的身体先是一震,接着就不自然地僵住,一个劲地往地上倒去。
他一倒下,胖男的头部就裂开。半透明口锥朝青年身体缠绕过去。
「唔哇,那是什么?」
一花发出悲鸣。
「一花,快趁现在逃走!」
真湖的心脏也怦怦直跳。假如反应慢半拍,搞不好就换她们被抓。
裸海蝶怪物出现在被水槽一分为二的某侧通道上,真湖她们选择跑向另一条通道,直指出口。
然而,这次又遇上自前方回流的人群。
「该不会……」
最坏的预感毫不留情成真。海底隧道里出现巨大水壁。这异能力是刚才袭击她们的怪物所有。那家伙应该是透过四楼的风洞移动,最后才下到这边来吧。水壁堵住出口之余再次追赶真湖她们,逐渐朝这边逼近。两人在无计可施下又折回原路。
她们跟正在捕食的海恶魔擦身而过,遭人面蜈蚣大快朵颐的人体血肉随即映入眼帘。跑在几近全黑的通道上,怪物们的身影难以辨别。只听见喀沙喀沙的步肢蠢动声和血肉咀嚼声,里头还混着怪物的窃窃私语、游客惨叫,刺激脑海勾勒出令人作呕的景象。
「这边!」
不再看那些炼狱般的景色,真湖打开通往左侧逃生梯的门,纵身冲进里头。这里对她来说有如迷宫。一个被水包围的迷宫。不停在同一个地方来去,却找不到出口,也见不到想见的人。
在杀人鬼抓住她们之前,真能跟斗和重逢吗?
不安化作一团黑雾,侵蚀真湖的精神——
* * *
——好痛苦,快替我报仇。
没来由地,那声音窜入笠根木耳里。
「别吵,给我闭嘴。」
笠根木捣住耳朵,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
——好痛、好痛啊。快帮我报仇。
这次换成别的声音。笠根木摇摇头,试图赶跑它们。果然没错,笠根木心想。他听得到死者的声音。
最初发现自己听得到亡者声音是在爷爷的丧礼上。第二次是伯母的丧礼。但事情发生在小时候,之后又没机会接触尸体,所以他还一直以为是幻听。试图用这种说法说服自己。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到处都是死尸,几乎淹没脚底。那些尸体全都在用怨恨、悲痛的声音叫着,拚命跟自己诉说。
突然间,笠根木发现他身上泛起一层茶红色的光芒。似乎有某种记忆将要被唤醒。
他吃惊地停下脚步,包裹全身的光芒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这是幻觉,笠根木做出结论。异能力,这个字眼掠过脑海,但他刻意忽略。那个差劲的现充混帐没事乱讲话,他不能继续受那些话影响。
心情没来由地焦躁起来。自从走散后就没再见过那两名少女,他相当在意宇佐院跟原田的安危。该不会在这堆尸体里吧,光想到这,心头就阵阵不安。
跟斗和他们分道扬镳后,笠根木找工作人员谘询方位,人来到办事处。那里聚集了想出去、想对外求援的人。笠根木也跟他们一样。根据先行调查过的人所说,似乎没办法离开水族馆,也无法对外联络。
广播器已经遭到破坏,八成是之前自称杀人鬼的家伙所为,人们恨恨地说着。至于先前进行馆内广播的女性工作人员,不知为何都找不到她的尸体。
本来想跟这些人一起讨论今后动向,长得像老太婆的怪物却突袭他们。它是杀掉友人阿川——也就是多摩川光雄的怪物。无暇顾及丧命的人们,笠根木拚了命地逃亡。这让他非常不甘心。自己太害怕了,不想丢掉小命,对他人见死不救、光顾着逃跑。所作所为就跟那个人渣没两样。
怀着阴郁、无处宣泄的怒火,他徘徊于复杂如迷宫的水族馆。接着,笠根木遇上那名少女。
银色双马尾、好胜的水蓝色瞳眸。如今,那张盛气凌人的脸一副恍神样。
是天音川银河。
她看上去就像个毫无生气的幽灵,笠根木认为对方的反应在这种状况下很正常,一方面又有种预感。她身旁不见那男孩的踪影。怦咚,心顽为此狂跳了一下。难道说——
「……啊,是你?」
银河看见笠根木了,脸上开始出现表情。
「那家伙……他怎么了?死、死了吗?」
不晓得怎么搞的,笠根木心中备受打击。这让他莫名火大。那种败类死掉也没差,照理说是这样才对,他却希望银河说对方没死,心情很矛盾。
「斗和同学?我不知道他死了没。当我回过神时,他就不见了——」
「什么?那家伙该不会丢下你逃跑吧?臭小子!人渣!」
「喂,骂什么骂!你还不是一样?大家光是保护自己就筋疲力竭了。别那么白目好吗!」
「——唔。」
笠根木无法反驳。他明白对方说得有道理。只不过,感情面上就是无法认同。不管基于什么样的理由,一旦原谅了侮辱曾根瓦由贵——侮辱自己心目中重要女性的家伙,就等同自己亲手侮辱她。这跟有没有道理无关,他必须扞卫这份尊严。
笠根木在心中暗暗地咬牙切齿,视线开始游移起来,这时他突然察觉某事,口里随即发出错愕的声音。
「咦?你之前是穿这套衣服吗?」
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她应该穿裙子才对。只见眼前的银河正穿着弹力贴身裤。
「咦?啊,不是。不是这套……虽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了,但我一回神就换成这套——」
「别动!」
才要说明,话却在半路上中断。犀利的喊声打断她。这声音听起来很耳熟。两人大吃一惊,纷纷看向声音来处。
* * *
斗和被眼前状况搞糊涂了。
就在二楼的主题展示槽前。被裸海蝶怪物吃掉、应该早就死去的银河还活着。奇怪的是她换上不同套衣服,正在跟笠根木说话。
斗和拿着自制长枪——将菜刀固定于长柄拖把前端所制成的武器,小心翼翼地靠近两人。
「斗和同学……原来你平安无事。太好了。」
银河神情极度感动地红了双颊,眼尾还浮现出斗大泪珠。
「不准动!」
斗和拿枪尖指着正想朝他跑来的银河,藉此牵制她。
「咦?斗和同学,你怎么了?」
「你做什么啊,王八蛋!」
银河流露出诧异的神色,笠根木则激声叫嚷。
「笠根木,快从她身边离开。那家伙可能是怪物。」
听到斗和的话,两人全都一脸错愕。他们朝彼此互看,接着笠根木就后退数步。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是怪物。」
「笠根木,这个给你。」
斗和将手上的长枪丢给笠根木。之后改拿搁在地上的另一把长枪。长枪共有两把。
「混帐,怎么用那种态度对待自己放话说要保护的女孩啊。你这人真够烂的。」
笠根木反射性接下长枪,嘴里下忘骂个几句。
斗和无视笠根木的臭骂,他冷静地观察起银河。对方字汇充足、表情丰富,应该不是裸海蝶怪物。但有可能是寄生在萌由里身上的毛虫怪。想必是相同种类。既然如此,只要给它尝点苦头,真面目就会展露。
「你主张自己不是怪物,那就举起双手转过去!动作快!」
银河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却不敌斗和的气势,开始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做。
然而,等到真要向银河发动攻击时,斗和又犹豫了。直接用枪刺似乎太狠。除此之外,他隐约感受得到,眼前银河好像是本人,这想法更让他不敢妄加伤害对方。然而,现在的他没那么多时间犹豫了。在水族馆里遇上怪物的机率高得异常。
斗和开始在脑海内搜寻不太伤身又能有效痛击的手段。当他想出办法时,手掌也跟着摊平,接着用力朝银河臀部拍去。
「唔呀啊啊啊啊啊!?」
银河发出慌乱的叫声,整个人弹了一下。她的肩膀开始颤抖,并用发抖的手指指向斗和,厉声大吼道。
「你你你!你做什么想干么!这变态痴汉大色狼大笨蛋!」
「王八蛋!你、你怎么可以对女孩子做这种事!」
笠根木不敢置信地大叫。
「你真的是……天音川吗?你还活着?」
感动之情涌上心头,斗和轻声问道。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这跟打我屁股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必须让你吃点苦头。打屁股会很痛,但又不伤身。」
「你白痴啊!说什么蠢话!根本无视人家会有精神创伤吧!难道就没有同理心吗!不小心怀孕该怎么办!」
「不,刚才的行为并不会怀孕。都已经读高中了,应该要清楚怀孕的机制才对。」
「你白痴喔!难道要在这教我吗!拜托你考虑一下周遭状况!至少让我先洗个澡!」
「我说,你们两个在鬼扯什么啊!我在旁边听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笠根木微红着脸怒斥,斗和这才发觉自己聊了段无聊话题。他又问银河好几个问题,看样子是她本人没错。但被怪物吃掉的记忆很模糊,似乎一回过神就来到二楼剧场。
虽然银河仍然有可能是怪物化身,但他也想不出其他确认方法了。此外,斗和还想到另一个可能性。那就是—
时机好巧不巧。突然有人发出闷闷的悲鸣。斗和等人顿时警戒起四周,这时他们看到令人吃惊的东西。
有个少女在走路。她身上只穿着袜子和鞋子。也就是全裸状态。少女白皙的裸体在阴暗空间中散发惑人魅力,挑动观者的兴致。不过,更让人目不转睛的是那凄惨姿态。
她两只手都自肩部截断,脸上少了下巴及舌头。至于她的腹部……那应该是她的手吧,肚子上插着只外露手肘以下的手。
残忍兽行简直是在践踏人性尊严。令人不由得怒火中烧。
「好过分……」
银河悲痛的声音传来。紧接着,笠根木嗓音乾哑地呼唤少女之名。
「原田!」
就在这刹那,斗和察觉有危机猛然逼近。第六感让他预料死神即将到来。他制止正要冲出去的笠根木,眼里捕捉到某个家伙自上方落下。
—啪咚,闷闷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窃窃私语。
「窸窣窸窣……他看到了。」
「哗哗……唉呀,露馅了。」
「……唔嘿嘿,咿嘻嘻嘻。」
就在笠根木正想跑去的路上、在他跟原田间,有只人面蜈蚣掉了下来。啪咚、啪咚。几道声音陆续响起。敌人共有四只。
「大家小心点。这些家伙跟一般的蜈蚣不同,尾巴有毒。」
「啊?一般的蜈蚣毒不是在尾巴喔?」
听到斗和喊话,笠根木语气不耐地回嘴。一般蜈蚣是脸部藏毒,正确来说是第一对步足演变成獠牙状颚肢,毒就藏在那里头。
「呀啊啊啊啊啊啊!」
这时银河发出惨叫。有只人面蜈蚣出现在她附近,正抬起那颗头。
斗和没有丝毫犹豫,他挥刀砍向企图扑上银河的人面蜈蚣。不同于以往,现在的他有武器了。有砍中东西的感觉。斗和的枪刺进长长伸直、漏洞百出的人面蜈蚣腹部。
「呵呵……痛痛痛。这家伙下手还真狠。」
遭斗和攻击的人面蜈蚣整只趴到地面上去,打算顺时针回绕。动作敏捷得像是毫发无伤。
斗和发现人面蜈蚣想转身时先发制人,出刀砍怪物背上的人面。然而就在下一刻,他亲眼目睹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
人脸上的伤痕瞬间消失。看起来似乎攻击无效——
(人脸刀枪不入吗?)
斗和瞬间做出刿断,他接连攻击怪物的背和步足,但伤口都在眨眼间治愈。
「可恶!搞什么啊。这些家伙!」
同样以长枪应战的笠根木也跟着哀号出声。看样子他对付的怪物也是不死身。
这下斗和急了。若它们真的是不死身,就没办法打倒。也没办法从水族馆逃出,只能悲惨地等着被怪物生吞入腹。
(不,不对。)
斗和否定这层想法。他曾经打倒人面蜈蚣过。当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方法似乎就是——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时,一阵含糊的悲鸣令斗和思考中断。
全裸少女被人面蜈蚣吃了。没了双手后无以护身,她三两下就被压倒,人面蜈蚣则从那空洞的下巴入侵。少女脸上钻进一只巨大的蜈蚣,正痛得在地上打滚,看得旁观者都连带悲痛起来。
「嘿嘿……脑浆!脑浆!」
「窸窣窸窣……好好吃。」
「可恶!放开原田!」
笠根木的嘶吼声在场内响荡。然而,别的人面蜈蚣却挡住去路,阻碍他前进。
「头部!快攻击头部!」
斗和一面大叫,一面实行头部攻击。他的视线确实捕捉到沿着墙壁高速移动的人面蜈蚣,用枪朝头部攻击过去。一中枪,人面蜈蚣的身体就化作蓝白色光球,消失得干干净净。
「骗人,好厉害!打倒一只了!」
银河发出欢呼声,笠根木发现后也想如法炮制,但面对高速移动的怪物,要攻击头部极为困难。斗和跑过去帮他,两人同心协力总算打倒怪物。趁他们攻击其他怪物时,剩下两只怪物逃得不见踪影。
「原田!」
笠根木快步跑向全裸的少女,但她已经往生了。被迫端着悲惨样貌徘徊,死前还要被怪物吃,一想到她的心情,斗和就几欲心碎。
(究竟是谁这么心狠手辣——)
这问题立刻就获得解答。远看只像个伤口,但她肚子上刻了疑似文字的东西。那是用锐利刃器切割柔肤后留下的无数线条。
暂时将目睹禽兽行为后哑然失声的两人搁在一旁,斗和开始解读那段文字。果然,是杀人鬼留下的。
『给斗和。我拜托她转达留言。别忘了要认真找人。by杀人鬼。』
不舒服的感觉令斗和作呕,但他不忘浏览死去少女的身躯。虽然这也是万不得已的,伹被迫在他人目光下盯着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裸体看,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这或许也是那家伙的目的之一。
不过,看在目前仍由理性、伦理支配的意识里,这光景真的很血腥。斗和下意识别开目光。
接着,他注意到一件事。
有个细长物体就包在鲜血淋漓的胶膜里,它掉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仔细一看,他发现那是卷成筒状的纸。这东西恐怕一直塞在原田的口腔里。当她被人面蜈蚣攻击时,筒状纸才掉到地上。
得知那女孩一直把这东西含在口中,斗和心中一阵愤慨。一定是杀人鬼逼她这么做的。想必她吓得不敢反抗,拚命忍着不让东西吞进肚子里,在这水族馆里徘徊。
『嗨,少年。有没有好好享受我们的鬼抓人啊?我怕你忘记去找一花,光顾着陪怪物玩,所以才让疑似是你熟人的两名女孩传递讯息。怕你漏掉她们,我就先昭告这两位是宇佐院阳子跟原田朱美。你正值青春年华,对裸体会比较感兴趣吧。别忘了感谢我编排这么精湛的演出喔。对了,最近的女高中生都没什么贞操观念呢。不过是把下巴扯烂,她们就苦苦哀求,还自愿脱衣喔(笑)。总之,希望你收到讯息后能认真点玩游戏。动作不快点的话,一花可会步上这孩子的后尘。祝你游戏顺利。水迷宫的杀人鬼留。』
字体的柔和笔触怎么看都像女高中生所写,但抖得歪七扭八,读起来很吃力。不难想像,应该是其中一人被逼着写这段文章。这种行为既残忍又卑鄙,令斗和相当火大。
「开什么玩笑——————!」笠根木从斗和手中夺过纸张,读完后发出一声怒吼。「什么游戏!杀人鬼算什么东西!可恶,可恶啊啊啊啊啊啊!」
笠根木流下男儿泪,背影看起来非常哀伤。被杀人鬼唤起的憎恨之火滚滚燃烧。
突然间,斗和背后窜起一股寒意,他向后一望。一堵水壁自三楼坠落,正朝他们逼来。这里应该也会立刻没入水中。
「天音川、笠根木。水来了。我们快走。」
「你命令个屁。那什么态度!」笠根木一把抓起斗和的领口。「你怎么能冷静成这样。看到这么残酷的手法,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原田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你说什么?不对吧?错的是杀人鬼!你少在那乱发脾气!」
银河出声抗议。
「那你说,杀人鬼为什么指名这家伙?若这家伙没被杀人鬼盯上,原田跟宇佐院也不会遭殃!」
关于这点,斗和也感到疑惑。杀人鬼为什么要追赶一花,煽勤自己陪他玩游戏呢。他实在想不透。
斗和默默甩掉笠根木的手,自邻近尸体摘除上衣,将之覆上原田的身体。此处立刻就会没人海中,这么做毫无意义,但他就是无法丢着那具遗体不管。
「我们走吧,天音川。」
「唔哇啊啊啊啊啊,妈妈!」
回斗和的是一道陌生声音。他下意识看向该处。只见一名年幼少女抓住母亲的尸体不放,又哭又叫。她的母亲在刚才人面蜈蚣攻击下牺牲,是众多死者之一。
游客们全都手忙脚乱地逃离水壁,唯独那小女孩待在原地不肯走。照这样下去,她肯定会被海水吞没。
(该怎么办?)
斗和陷入迷惘。现在采取行动的话,肯定能救那个小女孩。不过,他无法担起后续责任。他其中一只手要用来保护银河,另一只手则得保护一花。没有多余的手去抓那素未谋面的小女孩。再说,他早就对许多人见死不救了。如今才在罪恶感鞭挞下拯救那孩子,又有什么用呢。
「你果然是个人渣!有什么好犹豫的!」
八成看穿斗和在考虑。笠根木不齿地出声,跨步跑向小女孩。尽管他拚命想安抚女孩,却无法让女孩离开。
在他们拖拖拉拉时,水壁已经逼至眼前。斗和焦虑不堪、为此所苦。明明知道自己应该丢下他们逃走,脚却牢牢地钉在原地。
转折来得凑巧。一名青年走下通往三楼咖啡厅的楼梯。口里一面叫着「闪开,别挡路」,一面朝笠根木等人靠近。
没来由地,斗和心中有种不对劲的感觉。那瘦皮猴青年一直重复同样的话。不过,说的跟做的却不一样,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这特点随即导出某个可能性。
「笠根木,快逃啊!那家伙是怪物!」
听到斗和的声音,笠根木似乎察觉情况有异。他打算硬拉着小女孩的手逃走。但或许是手忙脚乱下握力松弛,他的手半途松开,有如拔河拔到一半绳子断掉似的,整个人大力跌坐在地。
小女孩恢复自由,她重新跑去找母亲,用爬的爬回去。刚才那名青年就站在女孩面前。手轻而易举就碰到毫无防备的女孩。
事情转变相当戏剧化。小女孩先是抽搐了一下,接着就像进入梦乡般定住。但那双眼睛睁得大大地,在在指出她的意识还很清醒。
青年低头眺望这一切,接着总算露出真面目。他的头部裂开,从中伸出半透明口锥。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斗和大吼一声,同时拿长枪刺向裸海蝶怪物状似木桶的身体。橡胶般的闷钝触感传来。怪物连滴血都没流。
海恶魔默默地朝斗和挥出触手。它的身体完全没改变动向,在没有预备动作的情况下,攻击从死角袭来,杀个措手不及。此外,攻击范围还很长。
这次冷静对应后,斗和才发现它跟当初想像得不一样,是个难缠许多的敌人。自己曾经将这家伙当成三流角色,真是汗颜。
斗和想办法抓住空档,抬脚将那小女孩踢出去。小小的身体微微画了道抛物线,跟怪物拉开一公尺左右的距离。
「你这混蛋!」
笠根木激声怒吼,但斗和没理他。他没闲功夫在那轻手轻脚地抱起小女孩。那是伪善理想主义者才会有的多愁善感。
裸海蝶怪物果然会把中毒的猎物列为头号目标,它无视斗和,企图过去攻击小女孩。斗和勇敢地发动攻势,但怪物出手抵抗,所以他没能如愿给予创伤。攻击稍有缓和,小女孩就会在那瞬间被吃。此外,水壁也在他们厮杀时步步进逼。时间相当紧迫。
这股焦躁令斗和出现破绽。手上那柄长枪轻易被怪物的触手缠上,就此夺去。还遭它从中折成两半,随意扔到一旁。
「你没武器了,我来吧!」
原想冲到女孩身边的笠根木停下脚步,举起长枪准备应敌。
「不行!快把枪给我!」
斗和出声制止意图奋战的笠根木。他在人面蜈蚣战时就了解到了。凭笠根木的实力,只会遭怪物反噬。
「尝尝这个!」
突然间,他听到银河叫喊。不晓得何时采取行动的,她人已经爬上主题展示槽的巨大岩块。看起来应该是从附近贩卖部弄来的,她自岩块上方投出防盗网。
海恶魔的身体被绿色防盗网包覆,前进脚步受到阻碍。银河将防盗网的剩余部分绑在主题展示槽岩石上,并用金属钩锁固定防盗网两端。
「天音川,干得好!」
斗和送上喝采。事实上,海恶魔的脚步已经完全停下。它蠕动触手想剥掉缠人的网,却因触手动作笨拙,短时间内没有脱身可能。
能不能藉这个机会打倒它?斗和稍事思考一阵后,判断可行性为零。长枪攻击恐怕无法给予有效伤害。刀太短了,没办法插到要害。若要改找其他武器另行攻击,时间又不够。水壁都已经来到眼前了。
「看上面,笨蛋!」
刹那间,笠根木焦急的声音传入耳里。
一股冷颤划过背脊。斗和维持朝倒地女孩伸手的姿势,抬头仰望上空。
模样酷似气球,章鱼怪物就浮在半空中。它朝反方向翻身,尾端尖锐的角正对准自己。紧接着,邪神兽就以惊人速度下冲。
斗和抱住小女孩,迈开大步奔跑。但化瞧见怪物修正轨道,死命追着自己不放。眉心掠过一股热意。本能告诉自己——他肯定逃不了。
恐惧与焦躁令斗和的脚瑟缩,他惨遭绊倒,身体因而失去重心。糟了,懊恼的念头闪过脑海。思绪加速,时间的流动相对缓慢下来。世界慢慢朝一方倾斜。死命抱在怀里的女孩用沙哑声音呢喃道:「妈……妈」,这些声音一并传入斗和的耳里。刹那间,斗和注意到某样东西,并心生一计。
「斗和同学!」
银河的惨叫声响起,时间流动又恢复正常速度。斗和在倒地同时迅速抓起一旁的女孩母亲尸体,将那当成女孩抱起。尸体就夹在邪神兽与女孩间,俨然是堵肉盾。
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重的冲击。女孩母亲的胸口被贯穿,角尖端刺了出来。酷似蛇形的触手立刻蠢动着缠绕上来。在那些家伙卷上来之前,斗和用双脚脚底顶住女孩母亲的腹部,收缩全身弹力,再将那具遗体踢飞出去。
「妈……妈……不要……」
他抱着眼眶泛出斗大泪珠的小女孩,朝抄近路用的门跑去。银河及笠根木也跟在后头。斗和悄悄地向后张望,邪神兽并没有发现那是尸体,正津津有味地大吃女孩母亲的遗体。
「把那孩子放下。你没有资格抱她。」
在抄近路用的门后、成群水槽形成回廊的入口处,笠根木正火大地放话。
斗和老实接受他的要求。他让小女孩靠坐在水槽边,接着就抬起脸庞,说时迟那时快,一记火辣的痛楚旋即朝脸颊招呼过来。
「你做什么!」
银河激动地冲着笠根木大叫。
「那句话是我要说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我也是迫于无奈。」
斗和静静地说着。被笠根木打中的部位开始阵阵发疼。
「你说什么?」
「这是最妥善的办法了。」
「所以就拿别人当挡箭牌吗!你哪来这种权力!」
「那个人已经死了。为了活下去,我只好拿尸体来用。」
「你敢对这孩子说那些话吗?跟她说是迫于无奈。你有办法看着这孩子的脸,跟她说那种话吗!」
斗和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喉咙深处因罪恶感干涸,散发的痛楚有如刀割。
小女孩的心已经死了。身上的肤色如死鱼般黯淡,微微颤抖的瞳孔毫无生气。冻僵的唇瓣不停说着「妈……妈」,稚嫩嗓音听来乾哑。
这不仅是毒素使然。还因为斗和抱她逃离时,害小女孩惊见母亲不成人形的死状。不,笠根木说得对,重点在于别的。
「尸体也有心。还有,活人的心跟这些死者紧密相连。死了做什么都没关系,这种说法太没道理了。」
笠根木将手里的长枪扔掉。奎出的手就用来抱像具人偶般毫无反应、心已经冻僵的小女孩。
「这东西还你,换我保护这孩子。之后要是有什么万一,你一定会把这孩子扔掉。」
「你说什么,斗和同学才不会做那种——」
斗和举起手,打断银河的话。他自己也明白。笠根木的话一针见血。
「……毒再过一阵子应该就会消退了。我之前就是那样。」
笠根木没有回话,他抱着小女孩,就此离开现场。
在幽暗的走道上,水槽的水反射出阵阵柔和光芒。斗和心情阴郁、消沉,那些光影让他的心跟着左摆右荡。
「斗和同学……」
银河露出既不安又担忧的神情,开口呼唤他的名。被那湿润的水蓝色瞳眸吸引,斗和朝银河靠过去,紧紧抱住她的身体。
「咦?啊?你你你!你做什么!」
「我该怎么办才好?我做的事很过分吗?」
「……斗和、同学。」
「我也知道自己很差劲。可是,我只能这么做。普通人没有异能力,无法保护他人。我真的很想救大家。要我拚命抵抗,甚至牺牲性命都无所谓。但做到这样还是无法拯救大家。我领悟了这点,也接受……现实。但我不会放弃的。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亲友了。所以我只打算保护重要的人。选择性施救、划分先后顺序,不在名单内的人都打算见死不救。笠根木说得没错,我是个人渣。跟杀人鬼没两样。」
「不一样!为了保护亲友才牺牲他人,这跟杀人是两回事。错在杀人者。都是怪物跟杀人鬼的错。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温柔的话语自头顶洒落。银河的身体非常柔软,像是接纳全部的自己,抱起来非常舒服。若能待在这温暖的臂弯中,就此沉睡下去,不晓得会有多幸福。
斗和将脸移开,面对面看着银河。双方视线热情地交融在一块儿。
背后那片水槽映出柔和的光芒,渗入银色的发丝里,酝酿出幻惑的美感。在那好胜上扬的眼眸中心、色彩深邃的水蓝色瞳眸里,满溢盛夏清澈海洋特有的壮丽魅力。
好美啊,斗和打从心底赞叹。
银河的嘴唇圆润丰厚,他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摩对方嘴角。妯并没有抵抗。似乎在期待些什么,张着湿润的瞳眸,嘴里吐出阵阵温热气息。
斗和想保护银河。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自己都要誓死保护她。
这时——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爆发。游客们一面惊叫、一面排山倒海地涌来。紧接着,斗和从没看过的怪物现身。那是外表长得像老太婆的巨人,它正挥舞巨大菜刀,将人们砍成肉块。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怪物很棘手。斗和凭直觉察觉这点。它的动作非常敏捷,还拥有压倒性的战斗力。怪物的机动力相当高,至今未曾撞见它真是奇迹。它眨眼间就能缩短距离。
「那是什么……」
银河惊愕地呢喃道。她肯定也一样,光看就知道怪物有多强。
「别管了,我们快逃!」
刹那间,令斗和全身细胞群起哀号的战栗来袭。浓浓的死亡预感划过脑海。强烈的压迫感挤压着肺部。怪物空洞的眼窝中闪着诡光,似乎捕捉到他们两个的身影。
怪物手上的菜刀染成暗红血色。令人发毛的恶寒强蚀心灵。第六感察知某种绝望的事态即将降临。心脏跳得飞快,敲出剧烈的警钟。
「——!?糟了!」
斗和当机立断地抓住银河的手。不过,几乎在同一时间,刹婆也挥下菜刀。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
咚,闷闷的冲击自右手传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斗和脑中毫无头绪。他战战兢兢地看向立于身旁的银河。
她没有动弹。就好像鬼上身一样,大睁着眼伫立。
不,错了。
并非她静止不动,而是她再也没办法动了。
斗和下意识扯动牵在自己手里的手腕。滋噜,有什么东西分离,并发出声响。看上去就跟幻觉没两样,白头部开始,银河的身体左右分裂。那具肉体沿着中心线俐落剥裂,少女前不久还落在自己怀里,如今却慢慢地一分为二。
半边身体崩落,咚地一声,就此撞上水槽。血肉沿着槽壁滑落,朝地面倒去。至于被剖开的断面,已经完全看不出少女原有的样子。
——不会吧?
斗和太过震惊,脑袋因此变得一片空白。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对方,话说完不到几秒钟的光景。都还没经过多久时间,手上牵的就只剩银河半边肉体切片,那切片像装饰品呆立。
不,不对。
斗和发觉自己认知有误。看看他牵的人,并不是绑着银色双马尾的少女。对象已经换成完全没照过面的肥胖中年男子,再看落于地上的残存半身,也是那个肥胖中年男子所有。
银河突然间消失了。这点让斗和预见某种事实。莫非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