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银河心想。
有种缓缓沉入深处的感受。她逐渐落入像条螺旋回廊的幽暗洞窟。穿越洞窟深处后,一道光流跟着包覆全身。
一回过神,银河已经来到陌生的地方。眼前景象宛如龙卷风过境,遍布散乱的桌子及尸体。虽然闻得到水味,这里却没有任何水槽,只是个普通的办公室。看样子,这里是水族馆的办事处。水族馆里居然有类似教职员室的地方,让银河觉得很不可思议。
突然问,她发现自己身上泛着一层银色的光芒。紧接着,似乎有某种记忆将随之复苏。但她却觉得不安。害怕想起的冰冷惧意来袭。
随着银色光芒消失,她好像又找回自我,感觉很奇妙。全身五感再次感受现实事物,身体更想起刚才被斗和紧抱的感触。银河一张脸猛地羞红,心脏怦咚直跳。
「唔呵呵呵,嘻嘻嘻呵呵。」
她不由得发出诡异的笑声。这种时候还顾着怪笑或许很没品,但她就是无法按捺高昂的心情。那时,斗和眼里确实只有自己。两人彷佛跨越肉体障碍,心与心迅速相系。
(刚才他想亲我吧?)
一想到这,银河就有种兴奋到快跳起来的冲动。
(也就是说他喜欢我?不会吧?骗人骗人,真的吗?)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不发一语、一脸满足地跳上跳下。因为这个动作,银河才注意到下半身有点凉飕飕的。察觉到这点后,她首次关心起身上的服装。
她正穿着宽松的T恤,外头还套了同样宽松的格纹长袖衬衫。由于尺寸实在太大了,所以袖口外完全看不到指尖。除此之外,T恤上还印着动漫里的女性角色。
而在她脚下——似乎是刚才弄掉的,有牛仔裤和男性四角裤掉落。左右裤管里卡着尺寸庞大的运动鞋。她的脚就踩在上面,脚掌挂着摇摇欲坠的袜子。
「难道说……」
银河心生一股预感,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臀部。果然,那里什么也没穿。也就是没穿内裤。
「——!?」
银河按住衣服,第一个反应就是蹲下去。脸顿时羞红一片。热得像要烧起来似的,害她羞得泛起泪光。要是被人撞见这副模样——
「有人在那里吗!」
这时突然有人高声质问。银河反射性站起,并开口鬼叫。
「你、你你你管偶素髓!憋沟来————!」
「你管我是谁。别过来!」银河原本想说的是这句,就不晓得对方有没有听懂?
「天音川妹妹?你是天音川妹妹吧?」
来人呼唤她的名字,这让银河多少冷静一些。那两人看起来是刚开门进来的,银河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瞧。
其中一人顶着紫色的头发、同色系眼眸,该女子的气质宛如向日葵;另外一人是有着淡金色头发和金色瞳眸的绝世帅哥。是日向丽子跟山田喜一郎。
「果然是天音川妹妹。太好了。你有没有受伤?我一直很担心你呢。」
日向朝银河跑来,接着就执起她的双手。
「啊呀。」
银河发出惊叫。原本按住衣摆的双手放开,下半身变得毫无防备。幸好衣服的尺寸很大,都盖到大腿去了。看样子对方没发现她裸露下半身。别随便乱动或许就不会露馅。
「抱歉。你是不是哪受伤了?」
大概把银河的怪叫曲解成受伤在呼痛吧,日向担忧地观察起银河的身体。
「啥摸速也妹有!撇在衣!」
深怕下半身赤裸的事露馅,银河拚命否认。这时日向突然「咿!」地惨叫了一声,肩膀吓得瑟缩。银河这才惊觉自己刚才搞不好如菜草所说,讲话的语气很杀也说不定。
「对不起。」
她老老实实道歉。这是因为,面对担心自己的人,她或许用很没礼貌的态度回应。
「没关系。我只是因为久别重逢,内心有点吃惊。你只不过是外表看超来像在生气,这我都懂。虽然你好像穿着别人的衣服,但没受伤就好。总之,天音川妹妹平安无事真是万幸。」
她似乎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眼角还浮现泪珠。不过,那饱满又好听的声音很有戏剧张力。这个人应该有在演戏吧,银河心想。
日向似乎也注意到银河身上的衣服跟一开始不同,但她好像自己做了套合理解释。看样子,她解读成银河身上的衣服破掉又被血弄脏,所以才换另一套衣服。
仔细一瞧,日向的衣服也被血弄脏了。不只是日向,山田的衣服也沾着血。两人看起来都没有受伤,应该是被某人的血喷到吧。
「日向小姐,你的耳环也……」
无意间,银河发现日向左右两耳的耳环都不见了。那高雅又有质厌的装饰品衬托出女性成熟韵味,跟日向很搭。银河心中顿时泛起一股淡淡的哀伤。
「咦?对啊,说得没错。好像不小心弄掉了。」
日向跟着一脸惆怅地轻喃。
「那个跟你很配,好可惜喔。」
「总而言之,就算只有天音川妹妹活着,还是很令人欣慰。」
抓准两人对话告一段落的空档,山田加进来发话。不过,银河却从他的话里听出古怪。这让她反射性询问。
「……有人死掉吗?」
山田露出有难言之隐的困惑表情,他先是悄悄地朝日向送去视线,接着就艰难地开口。
「是斗和弟弟。」
「——咦?」
没料到对方会吐出这个名字,银河大为震惊。被长得像老太婆的怪物袭击后,时间应该没有流逝多少才对,莫非实际上已经过去一大段时间了?她开始认为是自己的时间概念错乱。
「对不起。我没能救他。」
「……不会吧。」
银河愣愣地回应。从对方的态度来看,一点也不像是说谎。她刚才还跟斗和待在一起。一直到被老太婆怪物突袭才分开。难道说,斗和在那之后就——
「你或许不相信我说的,但这是事实。是青美空跟我说的。他中了怪物的毒后无法动弹,似乎被水壁吞噬。」
「怎么可能!你骗人!我刚刚还跟斗和同学待在一起!」
「「咦?」」
山田及日向异口同声地咦了一声。
「咦?」
见他们如此反应,银河也跟着错愕起来。双方的话似乎兜不拢。
「天音川妹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面对一脸诧异的山田等人,银河虽然感到困惑,却还是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 * *
银河八成还活着。斗和如此确信。银河肯定足异能力者。这本来应该是个令人开心的情报。他一直在找异能力者。不过——
斗和恨恨地咬紧牙根。本该是他千盼万盼的希望,如今却反成了蒙上阴影的不安种子。倘若斗和料想得没错,那可是降灾祸于人们的阴险能力。无论如何都要保护银河。这句话听起来跟先前的誓言没两样,动机却有些不同了。
银河八成会来找自己吧,斗和心想。因为这是第二次了,她应该会理出某种程度的头绪才对。她肯定会回到刚才遭刹婆袭击的地方。若想跟银河会合,斗和就必须回那去。
他自刹婆的攻击下逃离,又从后续遭遇的水异形(水壁)魔掌中逃脱,斗和现下来到一楼餐厅西侧。
「斗和弟弟!」
这时突然有人叫住他,让斗和吓了一跳,顿时停下脚步。他朝声源处看去,只见青美空跟御手洗就站在餐厅中央。他们后头还有顶着红发、模样华丽的镝木峰子,一头白发外加戴着眼镜的灰村小百合。
「你没死?这不是幻觉吧?」
青美空说话时语气颤抖。斗和也跑向青美空他们,两方人马成功在餐厅内会合。这里的南侧墙面跟表演池相连,外头的海水蕴含光芒,为餐厅内部带来相同亮度。
「对不起,斗和弟弟。我真是对不起你。」
青美空拚命道歉,斗和则安慰他,并简单说明后来发生的事,接着就询问起青美空等人的情况。
青美空在那之后也跟山田、御手洗会合,还顺利遇上日向等三名女孩。只不过,当下又遭人面蜈蚣攻击,所以就跟山田、日向他们走散了。
斗和告诉他们人面蜈蚣的弱点是头部,并表示自己已经确认过怪物的数量。掌握敌人数目比什么都重要。
水异形、刹婆、海恶魔、邪神兽、人面蜈蚣。
斗和目前没看过其他怪物。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人面蜈蚣这种怪物有好几只。斗和曾在入口广场看过十只,所以它们至少会有那么多。
话说回来,斗和还对某事颇为在意。
「麻烦大家互相拍拍屁股。」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听到斗和的话,镝木露骨地扯出厌恶表情。斗和简单扼要地说明自己曾被隐形障壁关过,当时有只怪物能伪装成人等等。
「不过,为什么要拍屁股?既然只是要用拍打来确认,打其他地方也行吧?」
「这是因为——」
面对灰村的质问,斗和开始解说人类的肉体构造,并说明打屁股的用意为何。
「这家伙真有两下子。讲解的内容明明很变态,听起来却正经八百。这招可以拿去联谊上用。」
听到御手洗在一旁喃喃自语,灰村立刻用轻蔑的白眼瞪过去。御手洗似乎想装傻带过,他刻意假咳个几声。
「镝木小姐、灰村小姐,请你们两人互拍。叫男生拍你们太没良心了。」
斗和顺便将银河之前骂他没同理心的事学以致用。
「喂喂。这样我们两个不就惨了。好悲情,为什么我非拍这血便男的屁股不可?我可没那种兴趣。」
御手洗一副深感厌恶的模样,说话时边用拇指指着青美空。
「还真巧,我也没摸男人屁股的兴趣!」
话声刚落,青美空就抬脚踢御手洗的屁股。「——好痛!」御手洗放声惨叫,在那痛得不醒人事。趁他昏过去时,青美空朝斗和撅起屁股。
「来吧,斗和弟弟。麻烦你了。」
「麻烦个屁,看招!」
御手洗清醒过来,使出全力痛打青美空的屁股。这次换青美空痛得跳脚。
「那两人是白痴吗?」
不层地吐槽后,镝木迅速拍拍灰村的屁股。面对这毫不留情的一击,灰村小声惨叫。
「好了,换手。别留下痕迹喔。」
大概是被这句话威胁到,灰村打屁股的力道很弱。
「灰村小姐,再用力点。要打更大力才行。」
斗和立刻出声指正。
「啊,嗯。」
只不过,她拍第二次还是一样小力。
「还不够。请你再拍大力点!别手下留情!」
「还要用猥亵的话骂她!」
这句话是御手洗加的。
「是、是的。这只母猪!在我手下发出丑陋的喘息吧!」
建议御手洗等人互拍屁股后,斗和冷静地观察起他们。他个人认为应该不可能,但又无法彻底排除该项可能性。
——杀人鬼或许就在他们之中。
自从被笠根木点明后,他就一直对某事耿耿于怀。杀人鬼为什么要指名自已?斗和实在想不透。也想不通杀人鬼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在这座水族馆里,只有某些人知道他的名字。再加上杀人鬼透过人体传讯时曾说『把下巴撕掉』。他不是用『把下巴切掉』这个字眼。
斗和不清楚其中细节,但有专用器具的话,撕掉下巴或许是有可能的。假如这个推测错误,杀人鬼是徒手把下巴撕掉。也就是说,他们之中腕力越强的越可疑。
要说腕力最强的——恐怕是山田吧。他长得很高,臂力还大到能轻而易举抬起桌子。从衣服缝隙间露出的肌肉又很结实。
只不过,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一开始发生命案时,也就是真湖父亲被杀的时候,山田一直都跟斗和他们同行。之后,他虽然和日向一起去别的地方,但先赶到杀人现场的是斗和他们。若山田没有瞬间移动能力,要执行杀人计划是不可能的。
当时有办法杀真湖父亲的只有四个人。那就是御手洗、青美空、镝木、灰村。按腕力大小排序,最可疑是御手洗,其次为青美空。女孩们的腕力应该不足以撕去下巴。然而,若『撕下巴』这句话是在说谎,她们就成为嫌疑人之一了。不,搞不好——
虽然疑神疑鬼地猜测,但斗和实在不认为杀人鬼会在他们之中。
要说有其他可能性,那就是杀人鬼偶然听到斗和的名字。他跟笠根木起过争执,还做了其他显眼的事。名字很有可能在那时落入对方耳里,进而被盯上。
要说哪种逻辑可能性最高,莫过于杀人鬼一时兴起才杀了真湖的父亲,还抓到偶然在附近的一花,在那时得知斗和的名字,然后才开始玩游戏。倘若实情如此,一直去想「杀人鬼是谁?」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我说,你都不用打吗?」
镝木不满地发牢骚。就只有斗和没被打屁股,她似乎很有意见。的确,自己是起头人,却得以置身事外,对方肯定会觉得不满。
「说得也是。就麻烦你了。」
斗和伸手撑在膝盖上,将屁股挺出去。
「我懒得打,换人。百合百合,你来吧。」
「咦?我吗?」
突然被人点名去拍屁股,灰村慌张起来。但她似乎又不敢拒绝,整个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到斗和背后。
「别客气。请你用力、别手下留情、确实拍打我的臀部。快!」
斗和说着就转头看她,这时好死不死发现某件事。
「你在做……什么?」
出现在眼前的是——眼神相当冷酷、正盯着自己看的银河。而她身后则有面露微妙表情的山田及日向。
「变态被虐狂!这就赏你一直迫不及待的奖赏!」
随着进一步招致误会的台词脱口而出,一记清脆声响响起——
* * *
脖子上似乎还残留当时的可怕触感。水族馆的构造错综复杂,一下宽一下窄、怱远怱近。
真湖慎重地踩着步伐前进,脑海中回荡某个想法——为什么会落到这种下场?自从那天过后,她就好像误入魔窟一样。
呼吸困难的感觉犹存。被人杀害,这行为是如此令人作呕、令人感到不快,她遗忘这种感觉好长一段时间了。心早就如一滩死水,却被逼得要「活下去」,只好虚度光阴。
斗和等人要去坐电梯前,真湖被父亲拉走,并带进厕所。她对那充血的双眸、兴奋的表情本能感到恐惧,一时间失去自我。
父亲把自己带到厕所去时,表情如亡灵般空洞,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传递着无声的决心。
「之前就该把你送到母亲身边才对。若没到这种地方来,你就不会留下痛苦的回忆……」
真湖不晓得父亲在说什么。
即便是在参观时,父亲依然像只跟屁虫般尾随,害她心中一直有片阴影挥之不去,但她还是觉得跟大家一起参观水族馆很愉快。
「我希望你死前能有个美好的回忆。不过,这么做是错的。越是觉得快乐,离别就越感伤吧?爸爸已经忍不住了。你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的父亲一鼓作气靠近,亮出手拿包里的内容物。
数把菜刀、疑似白色绳索的东西映入眼帘。到这个节骨眼上,真湖才明白父亲想做什么。她的身体一阵哆嗉,失去抵抗力气。从前记忆有如咒缚缠身,如今仍深植于真湖的精神中。
「来吧,你比较喜欢哪个?就别选菜刀了吧?砍起来很痛。选绳子吧。虽然会有点痛苦,但你马上就能见到妈妈了。」
「不要……爸爸。请你别做这种……傻事。」
真湖费尽力气才挤出声音,她拚命恳求。
「这都是为了你好,真湖。我不希望你遭遇不幸。我们家已经没钱了。爸爸这么不中用,不会有公司愿意用我。再说,爸爸已经累了。活着看不到半点希望。」
那你就自己一个人去死吧。真湖心中这么想着,却无法说出口。
「可是,把你一个人丢着实在很不舍。你一定会过得很辛苦吧。会遭遇挫折。这样太可怜了。没了父母,你不可能一个人活下去。既然这样,跟爸爸一起去找妈妈会比较幸福吧?」
父亲似乎陶醉于自己的话语,他露出哀怨的表情。接着就从手拿包里取出绳索,乓地扯响它。真湖被那个声音吓到,整个人腿软下去。
「爸爸很快就会去找你。这都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你乖乖听话别乱动。」
触感极度冰冷的绳索缠上脖子。被绳子用力绞紧、气管受到压迫,喘不过气的感觉令真湖心生恐惧。她立刻抓住绳索挣扎起来。父亲的怒吼传入耳中,格外鲜明的厌恶感令全身毛骨悚然。
身体似乎在抵抗时倒向地面。拚命挣扎的指尖碰到某种坚硬物体。是随意散落在地的菜刀。真湖抓住从手拿包里掉出的菜刀,朝覆在身上的父亲刺去。
之后的记忆很模糊。
当她回过神时,眼前只剩被刺了好几刀、一动也不动的父亲尸体。她既不悲伤也不后悔。一颗心冷若冰霜。
另一个想法紧接而来——那就是尽快隐瞒这项事实。她将菜刀、绳索藏人手拿包内,并洗去沾附在脸和手上的血迹。衣服也不遗漏,拚命用浸湿的手帕擦拭,想办法让血迹变得不显眼。
接着再将手拿包藏人马桶水箱,出去时却不巧撞见一花。真湖认为自己的杀人事迹败露。事实上并没有,一花连她父亲已死都不知道,但此时的真湖却认为对方发现了,她不顾一切地逃离厕所。之后,世界就摇身一变为怪物蔓延的异界,她还遇上气质豹变的某人。
「你怎么了,小女孩?表情看起来好像刚杀过人?我说得没错吧?」
或许是因为杀人鬼特有的、令人惊讶的嗅觉使然,那家伙眨眼间就发现真湖杀人,而真湖身上另一个秘密也在此时现形——
「是哥哥的味道!」
走在一楼的后台通道里,一花雀跃地喊着。听到她说「味道」两个字时,真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一花似乎是说真的。
她们进到左手边的更衣室,在那发现某人脱掉的衣服。真湖对斗和穿什么服装不是很有印象,所以她无法判断这些是否为斗和的衣物。
「这是哥哥的。野真要不要闻闻看?」
「不用了。闻了应该也没办法分辨。」
「衣服在这里,也就是说哥哥裸体罗?」
「我想他应该是换衣服了。换穿可以弄湿的衣服。」
斗和的判断果然快狠准,真湖心想。怪不得能从之前那个怪物肆虐的世界中生还。
「一花,斗和哥哥现在在哪,你可以闻得出来吗?」
「我说,野真。一花又不是狗,没办法闻出位置啦。若他在附近的话,倒还有办法发现。」
一花嘟起唇瓣,朝真湖发牢骚。
她们两个又走了一会儿,打算通过右手边的厨房往餐厅去。这时一花震了一下,似乎发现什么。金色小辫子随着动作跳起。
「是哥哥的声音。」
真湖再次感到吃惊。她根本没听到人声,但真湖似乎有听到。
「野真,快点快点。」
「等等。搞不好有怪物在。我们要小心点。」
真湖和一花并排,自厨房方向偷看餐厅。斗和还真的在那里。总算遇见他了,放下心来的感觉令真湖不由得热泪盈眶。
一花正想冲出去,真湖也打算追随她的脚步,不料却在关键时刻察觉危机。
「一花!」
真湖小声叫道,并抓住一花的手制止她。若真湖不在,她肯定会直接冲向斗和。这样一来,她们两个就输了。
(那家伙怎么在这!)
真湖在心底暗暗地咬牙切齿,抬眼瞪视「他」。
——杀人鬼。
「他」自然而然地融人人群,正在跟斗和闲聊。从一花的位置看出去,正好被根柱子似的水槽挡住,所以不会看到杀人鬼。
仔细想想,「他」会采行这种战术有其道理。与其胡乱搜寻她们两个,还不如跟斗和一起行动,这样更能确实掌控游戏。紧接着,真湖发觉自己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游戏内容主要在于「鬼抓人」。她必须透析里头暗藏的潜规则。
此时一花也发现杀人鬼了,她似乎相当震惊。朝自己投来不知如何是好、泫然欲泣的眼神。
「现在要先忍耐。等那家伙离开斗和哥哥再说。」
话虽如此,杀人鬼当真会有离开的那刻吗。这点就连真湖都说不准。现在或许是跟斗和重逢的绝佳机会——这念头惹得她焦急。
「那家伙是杀人鬼,我们大声喊出这句话吧?这样一来——」
「不行!」
真湖下意识大叫。绝不能那么做,这是最坏的做法。至今都未曾察觉的自己真够愚蠢,太令人汗颜了。一花之前还到处跟游客讲杀人鬼是谁,幸好他们冷淡以对。
「为什么?」
一花一脸不解地回问。
「游戏内容是在玩『鬼抓人』。就算斗和哥哥发现杀人鬼是谁,鬼抓人还是会继续进行。应该说一旦露出马脚,那家伙就会毫不犹豫地伤害斗和哥哥。」
「咦?为什么……」
「游戏规别里有说不会伤害斗和哥哥吗?的确,『他』保证获胜就不会取人性命。可是,你也见识过那家伙的作风吧?真正的坏蛋会钻法律漏洞,跟这个道理一样,他也会钻约定的漏洞。」
一花似乎也觉得这些话不假,她垂下头颅、明显流露出垂头丧气的样子。
要说杀人鬼为什么会隐藏身分接近斗和。恐怕单纯只是因为「好玩」。他知道游戏这种东西的本质是什么。游戏就是拿来娱乐、拿来玩的。对胜负执着、输不起,那个杀人鬼的EQ状态正好都与之相反。
突然间,真湖注意到一件事,呼吸也因而顿住。
或许是她们在一旁说悄悄话的声音传过去。
斗和与杀人鬼看向这边。那些视线不偏不倚地捕捉到她们两个的身影。
* * *
斗和还以为自己看到幻象。总觉得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的声音,所以他就朝厨房看去,没想到一花和真湖就在那。
她们应该有看到自己才对,但不知是基于什么原因,两人迟迟没有靠近这里。不仅如此,她们还回过头逃进厨房深处。斗和不懂。她们为什么要逃?
「一花!」
就在斗和要追上去时,骤变降临了。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东侧楼梯传来。随着血沫飞散,数名游客也跟着窜出。
「刹、刹、刹吧啊啊啊啊啊啊!」
刹婆凌空跃起,降落在餐厅里。斗和、一花、刹婆,他们各自处在正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上。由于刹婆不断朝这里靠近,所以跑去找一花就等同接近刹婆。但斗和并没有丝毫犹豫,当下就决定前往厨房。
「等等,斗和弟弟!」
山田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前进。
「放手。一花她、我妹在那啊!」
「我知道。可是,现在过去形同自杀。我们应该能绕到厨房后面去。」
山田指向西侧房门。那里有个通向办事处的后台通道。稍微往前走再向左转就能到达办事处,向右转则会通向厨房后方的走道。的确,走那应该能跟一花她们会各口。
「就这么决定吧。我们走!」
御手洗擅自做出决定,大家都照他的话做。一开始斗和跑在最前面,但山田立刻就来到他身边。
刹那间,难以言喻的不安袭向斗和。第六感大力敲响警钟。本能在警告自己,不能让山田抢先。
「稍等一下,山田先生!」
听到斗和叫他,山田一脸纳闷地停下脚步。
斗和闪身挡在他面前,并用长枪枪尖指着对方。
「等等,你做什么?」
银河追了过来,声音里透着哀号色彩。大家也跟上他们,朝斗和投去不解的目光。
「……山田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衣服上沾了血吧?是在哪沾到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斗和弟弟。」
「不好意思。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斗和打断山田一脸困惑的发言,朝他下令道。刚才距离有点远,以至于看不清楚,如今回想起来,一花她们应该是看到山田才逃的。这代表的意思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山田即为杀人鬼。
游戏规则指出,先抓到一花的人获胜。既然如此,在这种情况下跟一花她们会合,结果将会不堪设想。论脚程,山田的速度比他更快。
不过,假如能在这揭穿他的杀人鬼身分,因为旁边还有御手洗等人在,应该能轻易压制山田。
「……没印象。我也在鬼门关前走了好几遭,印象中还曾经碰过尸体。」
「不好意思,请让我看你包包里装什么。」
从原田身上的伤势来看,他多少猜出些端倪。她的手被大型刃器砍断,身体上的刻痕则是出自小型锐器。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斗和不认为对方会抛弃武器。杀人鬼肯定随身带着染血的刃器。
「喂,你在做什么啊。妹妹不是在前面吗?拖拖拉拉小心追丢喔。」
御手洗焦急地说道。
「怪物更恐怖吧。我们得逃远一点才行!」
镝木一面注意背后,一面大声嚷嚷。
「……能告诉我这么做的理由吗?斗和弟弟的态度令人摸不着头绪。」
「我怀疑你就是那个杀人鬼。」
尽管斗和有瞬间踌躇,但他依旧老实回答。现在没空玩文字游戏了。
「斗和弟弟,你在说什么?喜一郎哥不可能是杀人鬼吧?」
「说得对。而且喜一郎哥的屁股检查也合格了。」
青美空和御手洗迅速开口反驳。所谓屁股检查,应该在说拍屁股检查的事吧。斗和当时先是说明事情原委,在跟山田、日向、银河重逢时,顺道请他们做了那个检查。
御手洗似乎有所误解,屁股检查的目的是用来确认有无怪物寄生,没办法分辨杀人鬼是谁。隐形障壁出现前,真湖的父亲就被杀了,所以说杀人鬼并没有被怪物操控。
「我说,你有什么证据吗?」
「现在就要来找证据。」
面对镝木的质问,斗和如此答道。
「蛤?那不就嘴巴说说乱栽赃吗!」
这次换御手洗大声嚷嚷。
「……我知道了。请查我的包包吧。」
「喜一郎哥!」
「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若查包包能解开误会,问题就解决了。」
山田朝御手洗回了个亲切的笑容,接着就将运动斜肩包放置在地,并朝后方退去数步。他的态度跟想像中不同,太干脆了,这让斗和心生困惑。他好像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天音川,你翻找一下。里头应该有凶器才对。」
这件事原本应该拜托御手洗或青美空做才对,但斗和却指名银河。全都是因为所有人中,他最信赖的就是她。
「咦咦!我吗!你白痴啊死变态!咦——啊……嗯。」
银河突然用凶巴巴的声音大叫,但她立刻就察觉某事,先是双手并用地捣住自己的嘴,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她一脸在意斗和的模样,频频偷偷看他,注意力全放在衣服下摆上。
她左手按住大腿后方,上半身往前弯去,然后再用右手按住领口。两只手都忙于遮掩,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捡包包。到底在做什么啊,斗和烦躁地想着。日向看不下去了,她帮忙捡起包包,将它递给银河。
「……我想、应该不是。山田先生不是杀人鬼。」
过了一会儿,银河摇摇头。看样子没在包包里找到疑似凶器的东西。
「保险起见,我也来确认一下。」
「既然你都要检查,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自己做啊。」
银河有些生气地说着。
斗和将长枪交给银河,亲自动手确认山田的包包。别说是凶器了,连点血迹都没有。罪恶感自心中一涌而上。
「山田先生,不好意思!」
斗和深深一鞠躬。
「误会能解开就好。这件事不重要,我们快走吧。」
山田替斗和找台阶下,说话时朝他微微一笑。因为太对不起对方了,斗和甚至想趴到地上下跪赔罪。
他打算从银河手里接回长枪,这时却注意到一件事。
那就是银河身上穿的T恤。在胸部顶端,看得到小小的突起物。她穿了格绞长袖衬衫遮着,所以那些小点一直没露出来,但刚才身体一动,衣服的前襟就跟着走位,这才让胸部的事露馅。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没穿胸罩。突然撞见这幕的斗和大吃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该处看。
紧接着,银河似乎也发现斗和在看她,整张脸滚烫发红,口里先是吐出悲鸣,接着就持枪发怒。
「你在看哪!这变态M男!小心我用枪把你的眼珠挖出来!」
「天音川,危险!」
斗和打算趁机夺回长枪,没想到银河重心不稳,结结实实地跌坐在地。斗和也跟着跌倒,整张脸正好插进她的大腿间。然后——
「…………」
「……………………」
两人都沉默不语。
斗和手忙脚乱地用左手捣住嘴巴,迅速抽出上半身。
「你们两个没事——呀!」
跑过来关心的日向发出惊叫,慌慌张张地按住银河的衣摆。吃惊的表情彻底粉碎邻家姊姊气质,她端着那张惊愕表情在斗和跟银河间看来看去。山田他们站的方向正好在斗和对面,对刚才发生的事一头雾水,脸上全都写着问号。
下一刻,银河发出尖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机分秒不差,刹婆的吼声同时降临。随着数名游客涌现,老太婆怪物冲破门现身。
「糟糕!」
镝木高声大叫。这时斗和立刻切换思考模式。他一把抱起银河,拔腿冲进右手边的通道。山田及日向、御手洗、灰村紧跟在后。然而青美空与镝木往另一边——也就是办事处方向逃离,就此跟斗和等人失散。
斗和他们抵达通往厨房后方的T字路,但一花跟真湖并不在那里。应该是趁斗和等人一问一答时,趁机跑到广角大水槽后方吧。她们能去的就只有那。
怀疑山田是个令人痛恨的失误,因此错失跟一花她们会合的机会。悔恨的念头紧紧揪住胸口。
「他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斗和怀里抱着银河,她正连珠炮似的碎碎念,好像在下咒一样。此外还紧紧地闭上双眼,眼角浮现泪光。
「天音川。现在不是在意那个的时候。快恢复理智啊!」
斗和满心焦急,因而大声斥责对方。
「居然不把这件事放在眼里——对你来说,那种事一点都不重要吗!」
「对,不重要。现在来说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有许多事比那个更重要。」
「……放我下来。」
「天音川?」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笨蛋!大木头!」
由于银河开始挣扎,斗和在无计可施下只好先把她放到地上。日向等人发现后,纷纷停下脚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啦!对你而言,我就那么没价值吗?对啦,我长得不好看,个性又差,怎样都比不过青叶同学。可是,重要部位被你看到,你却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太过分了!」
斗和无言以对。面对银河说变就变的态度,他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银河举起藏在长袖里的手,开始擦拭接连滑落的泪珠。那抽噎的样子就像个小孩,斗和实在拿她没辙。
「这件事是斗和弟弟不对。」
日向一脸怒意地责备斗和。
「现在的状况如何跟那件事是两码子事。你、那个……你看到女孩子的重要部位喔。对斗和弟弟来说,这代表什么?」
「生殖器。」
斗和说得直截了当。
「咦?啊,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的重点不是那个。」
「你是从排泄的角度切入?」
「你脑子该不会有问题吧?」
日向瞪大双眼。斗和突然有种羞得无地自容的感觉。
「我打个岔,你们的对话听起来……难道说,她衣服下面——」
御手洗极度震惊地发问。隔壁灰村则默默地朝他腹部握拳直击,让御手洗闭上狗嘴。
「总而言之,斗和弟弟,你要跟天音川妹妹道歉。快。」
「天音川,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伤害你,还看到你的重要部位,在这跟你道歉。真的很抱歉。」
感受到一股难以违抗的压力,斗和只好照办。事实上,他也很想找个办法安抚银河。
「接下来要谢谢她。身为一个男人,看到那些算你赚到。」
「天音川。那个……你让我看了很棒的东西,谢谢你。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感动得无以复加,太震撼人心了。真的。非常非常美妙。」
「很好。」日向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就靠到银河背后。「如何?天音川妹妹。就这样原谅他吧。别担心,天音川妹妹是很有魅力的女孩子。要有自信。」
斗和有种疲惫至极的感觉。他不经意地抬起视线,正好看到立于队伍最前方的山田,对方像在说辛苦你了,朝他耸耸肩膀。
广角大水槽后方也设计成观赏区,还放了原本有鱼悠游的数座中型水槽。但一花她们也不在这。
「呐?为什么不找下面啊?」
无视通往地下展场的阶梯,正当斗和要朝江豚展示槽走去时,银河开口问话。她的眼睛还有点红,但心情已经平复了。也有可能是刻意表现出平常心。
「地下室已经淹得像座游泳池。她们不可能在那。」
斗和趁之前落单时确认过地下展场的情况。
「你说地下室浸水了,那这里不要紧吗?水会找缝隙渗透进来吧?」
银河紧张地问着,斗和则跟她讲解说担这个心是多余的。这个世界被隐形障壁包住,水的现有总量并不会增加。恐怕是因为地下储水槽的供给帮浦破损,水才会漏出来。但再怎么漏也不会超过储水槽的总水量。
「不过,若是有水楕破掉的话,水不就会增加吗?」
「水槽的玻璃强度可以耐好几十吨水压。不可能破掉。排水帮浦倒是有破损的可能,但水族馆都是透过自动溢流设计来换水的,没供水就不会排水。你看,那边的水都没有减少对吧?」
斗和说话时用下巴指指广角大水槽。以广角大水槽为首,其他水槽的水位也都没有减低。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能多个地下室可逃就好了。」
御手洗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如果能利用地下空间,用来逃亡的地点就相对增加。移动场所受限,对斗和等人来说百害无一利。
「不是还有个水壁吗。它一出现就无路可逃呢。」
听到灰村的话,斗和心想,老太婆怪物也一样。裸海蝶、章鱼怪、人面蜈蚣,这些还能趁隙从它们身旁找路逃亡,但老太婆跟水壁怪物就不同了。它们能掌控整个空间。只能往反方向逃。
「对了,电。还有电啊!」
这时御手洗突然雀跃地发话。
「电怎么了?这里已经停电很久罗。」
被灰村这么质疑,御手洗自信满满地答道。
「就是打倒水壁怪物的方法啊。我们只要切断某条电线,再将那个放进水里,水就会通电,这样不就能电死那家伙了吗?」
「「这方法行不通的。」」
斗和跟山田异口同声道。
「咦?为什么?」
御手洗一脸震惊地寻求说明。斗和不晓得谁要解说,他看向山田,对方像在说「请」,朝斗和伸出手掌示意。斗和点点头,简单扼要地说。
「水壁其实是由海水构成。」
「哦、是喔。」
两人对话后是一阵沉默。从斗和的角度来看,他认为这样说已经够清楚了,但看样子还需要进一步说明。
「由于传导率的关系,电最后都会流入海中。落雷那类的高压电另当别论,但一般程度的电不足以电到海中生物。」
「咦?可是电影不都……」
「电影又不是真的……」
斗和答得很头大。
「咦?顺次你不是已经念大学了吗?」
灰村装傻调侃御手洗。这时御手洗的表情就像在说「唔咕」,被灰村将了一军。
「我有实际上尝过味道,所以知道那是海水。山田先生你也有尝过吗?」
「咦?你喝了那个。」
银河诧异地叫道,斗和则补充说明:「因为我被水壁困过。」
「我的话,其实是从疑似死于水壁怪物的尸体上得知。虽然味道不明显,但闻得到海潮味。」
斗和深感佩服。山田恐怕已经盘算过用电打倒怪物的可能性了,才跑去调查尸体吧。跟中毒后动弹下得,又被海水吞噬、活像个笑话的自己不同。
「呐,斗和同学。这里有没有毒药之类的?你之前用那东西打倒怪物对吧?」
「如果有的话,八成在研究室里。里头可能存有海洋生物的毒也说不定。但毒应该不会马上见效。」
「说是这么说,有总比没有好吧?对付那个会操纵水的怪物,只要在海里下毒的话,过一阵子应该就会死翘翘了?」
「不,还有浓度的问题——」
斗和话说到这,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行办法。也就是能打倒水异形的方法。
「对了。用次氯酸钠!」
他不由得脱口大叫。除了山田,其他人都一脸错愕。
「水壁里头的怪物用鳃呼吸吗?」
「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我有瞥见它身上长了类似鳃的东西。所以它很可能用鳃呼吸。」
面对山田的提问,斗和语气坚定地答道。
「等等,那是什么?刚才说什么吃绿?」
「咦?顺次,你不是有考过大学入学考吗?」
「……不然你是知道喔?」
御手洗赏灰村白眼,但她却装傻别开视线。这次换日向提问。
「我记得是拿来洗泳池的药吧?那有什么效用?」
「次氨酸钠对鱼来说是剧毒。对人来说就像氯。」
「咦?可是一般泳池都会加那个吧?」
这次换银河发出惊呼。
「还用来做饮用水消毒。次氯酸钠对用鳃呼吸的鱼来说是剧毒,对用肺呼吸的生物就没有多大影响了。」
「要说次氯酸钠会放在哪里,应该是在海豚池附近吧?」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地下展场。」
这时山田「啊。」了一声,当下领悟斗和的意思。
「对喔。那东西不是装饰品,是实际上有在使用的东西。」
「没错,那些量肯定能致死。」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从这到储料桶只有几公尺,我马上就会回来,没问题的。」
斗和语气冷静地应答,看银河一脸担忧,他伸手拍拍她的肩。他们来到前不久待的位置,也就是广角大水槽东侧的下楼阶梯前。要去找放有次氯酸钠的黑色储料桶,从这出发最快。
至于谁要过去,斗和就先自告奋勇了,事情也跟着定案。毕竟点子是斗和提的,他又穿着水中装备。大伙一致认为在这讨论太浪费时间,所似山田一点头,大家就决定派斗和去。
斗和目前没有拿长枪,改拿人造岩。所谓的人造岩,其实就是对水泥等物质进行加工后仿制出来的岩石,水族馆水槽里放的岩石几乎都是这种人造岩。
储料桶所在处以一般玻璃隔开,没有钥匙的斗和必须打破玻璃才能进入。
只不过,人在水中出力时没什么威力,要用长枪打破玻璃很困难。正当斗和烦恼该怎么办时,他碰巧在广角大水槽前的仓库瓦楞箱中找到好几块人造岩。
「银河就拜托各位了。大家要提高警觉。」
说着,斗和就跳进海里。原本是要拿来观赏用,所以海水在处理上特别提高透明度,现在里头却浮了许多尸体跟肉片,还有血混杂其中,所以水里看到的景色变得雾蒙蒙,视线并不好。姑且先不论这个,人类眼睛本来就不是拿来在水中看东西用的。
水面跟天花板间空了约一公尺左右,斗和边让身体浮在水面上,边游往目的地。他选了相对较小的人造岩,因此得以在不沉入水中的状态下前进。
装有黑色储料桶的玻璃箱仅高一点五公尺左右,已经完全沉入海中。桶子上连了供给和循环用的管线,并埋在后头的水泥柱里,必须潜入海中。
斗和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就朝玻璃箱潜过去。海水压迫着五感,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截然不同的世界。他与推拒外来物的浮力相抗,利用全身的筋肉力量钻进水中。
之后再将钉状的人造岩按于玻璃表面,并用较为扁平的人造岩敲打钉尾。也就是拿来当槌子用。由于水的阻力使然,他的速度不如想像中快,还失去重心,在那载浮载沉。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数次敲打中掌握诀窍。当玻璃一出现孔洞,海水就流了进去,逐渐将玻璃箱灌满。斗和先浮到水面上一次,接着再次下潜,这次则敲打出够他通过的洞。
他边憋气边劳动身体,在呼吸困难的情况下,斗和将这些洞连起。连起的线又形成一个面,当斗和潜入第三次时,玻璃箱侧面终于成功开了个大洞。
按原订计划,他应该先回去,把长枪拿来才对。要想破坏储料槽,用尖锐的刃器会比较好。
只不过,斗和却觉得手上岩石的形状应该也行得通。跟破坏玻璃箱的诀窍一样,可以用尖锐的入造岩敲打储料槽表面。由于是很耐撞的素材,一开始只出现凹陷,迟迟没有破损迹象,但多敲个几次洞就开了。一旦开了洞,强度就会降低,之后要进一步作业就变得比较轻松。当斗和潜入第四次时,终于成功开启一个大洞,只见淡绿黄色的液体向外喷发、在海中扩散开来。
为了加快回程速度,斗和原本打算丢掉两颗人造岩,但为了以防万一,他留下钉状人造岩并回到水面上。从窒息的痛苦中解脱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在那时——
啪唰。
某种重物落入水中,敲出一阵声响。斗和内心一惊,转眼朝声源处看去。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它正诡谲地压迫着肺部。
看起来像黑影的东西在蠢动。那不是尸体。它正凭个人意志活动。斗和立刻将脸放人海水中,藉此确认谜样物体为何。
「窸窣窸窣……我们眼神交会了。」
「嘿嘿……这下糟了?糟糕罗?」
是人面蜈蚣。那刺激生理厌恶厌的身躯上下扭动,势如破竹地来袭。
斗和赶紧采取回避姿态,但他人在水中,身体无法灵活动作。只是弄出更多气泡,让自己的视线更模糊。身体完全没有前进的迹象:J里焦急万分,甚至急出一股无名火。
人面蜈蚣的头逼近。它张开大颚,露出啃杀多名游客的残忍利牙。那东西一直线前进,直逼斗和的头。
喀嚓,一记闷音在水中响荡。沉重的冲击袭上手部。水流擦过肌肤,压迫着耳朵。在水中急速移动时,令人不快的压力来袭,将肺里的空气挤出。
斗和成功用人造岩抵挡人面蜈蚣的攻击,但那阵冲击把他推向水体深处。
「窸窣窸窣……没吃到。」
「窸窣窸窣……挺行的。」
人面蜈蚣想绕到斗和背后,它旋转一大圈。才刚要跑出视线范围外,它又化作黑色长枪来袭。
斗和拿好人造岩,开始计算时机。虽然很想直接朝怪物弱点——头部刺下去,但要在水中打它刺它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事先将人造岩放到特定位置上,再利用对方冲撞而来的力道刺杀。
呼吸困难。肺部相当难受,几乎要让斗和失去意识。
面对怪物的冲撞,光防御就很吃力了。要想发动攻击,除了舍身一战外别无他法。若误判敌人的位置,导致人造岩剌偏,到时候自己肯定会没命。一想到这,斗和就有种不安的感觉,让他全身上下血色尽失、阵阵发寒。
人面蜈蚣再次瞄准斗和的头部发动攻击。斗和将人造岩固定在特定位置上,准备跟怪物硬碰硬。
(——刺中了!)
攻击奏效的念头才刚闪过脑海,怪物就以行动嘲弄他。要撞上人造岩前,人面蜈蚣突然改变轨道,朝斜下方潜去、游往他处。
刹那间,剧烈的疼痛袭上斗和大腿。那厌觉实茌太痛了,害他不由得放开人造岩。口里的氧气还差点吐个精光,但斗和拚命憋住那口气。
他立刻知道自己吃痛的原因。是人面蜈蚣的毒。刚才擦身而过时,自己被怪物的尾巴刺中了。意识变得越来越薄弱。氧气不足导致呼吸困难,再加上横贯神经的剧痛,身体为此发出哀号。
「嘿嘿……会痛吗?很痛吧?」
「哗哗……你太大意了。」
「呵呵……死翘翘罗?」
虽然中毒了,那些剧烈痛楚却像不曾存在过似的,逐渐淡去。看样子效果只在一瞬间的剧烈疼痛。斗和赶紧环顾四周,他找到逐渐下沉的人造岩,当下立刻追赶过去。这是唯一的武器。少了这样东西,他就只能等着被怪物吃掉。
(差一点,还差一点。)
他拚命伸长右手,就在手指碰到人造岩时,身体又急遽浮起。这是因为,人面蜈蚣神在不知鬼不觉间靠近,并用生理上令人厌恶的丑陋身体卷住他。明明身在水中,却有种鸡皮疙瘩起立的感觉。
双方正面交锋,人面蜈蚣的头就在斗和眼前。它喀嚓喀嚓地敲响大颚,让斗和心中的恐惧越扩越大。
「呵呵……来吃罗。」
「嘿嘿……你怕吗?很怕吧?」
「……嘎唰嘎唰。咕嗡嗡嗡嗡!」
紧接着,身体撞到某样东西。斗和被人面娱蚣顶住,用力撞到墙壁上。当他发现时,立刻采取行动。
在被绑的状态下扭动上半身,跟怪物一起改变方向。变成墙壁与斗和间夹了人面蜈蚣。接着他拿起钉状人造岩,将那东西塞进自己的额头与怪物头部间。刚才斗和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掉落的人造岩。
他使出全力晃动双足,并将人造岩的底部抵在额头上。墙壁成了托盘,所有压力全集中到人面蜈蚣的头部去。
人面蜈蚣被人针对弱点攻击,眨眼就化作光球,消失得无影无踪。
斗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但强烈的窒息感接着来袭,让他痛苦地挣扎起来。他的气已经憋到极限了。肺部亟需氧气,正痛苦地渴求。
斗和挣扎着浮起。然而海水多得永无止境,最后他碰到一堵墙。这时,斗和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一直以为自己朝上方前进,没想到却是往下走。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办法呼吸。这样下去肯定会溺水。
斗和转了个方向,双脚朝墙面蹬去,马力全开地游往反方向。他使出吃奶力气游,一心希望能抵达有氧气的地方,同时持续超负荷的憋气行为。
只不过,令人绝望的事实差点让他昏厥。死神的脚步越来趣清晰,紧紧地跟在背后。
眼前看到的又是一堵墙。他明明朝反方向前进了,却无法抵达有氧气的地方。这是因为方向感在不知不觉间丧失。他并非上下游动,而是一直横向打转。潜水员最怕落入方向感丧失的状态,斗和就是陷入这种窘境。
在潜水的时候,最需要注意的就是自己正朝哪个方向游。跟陆地不同,在水里会浮起来,上下方向感变得瞹昧不明。再加上视线不佳,没有可以当地标的东西。又没有指南针,人才会迷失方向。
好痛苦。好痛苦啊。
没了氧气,全身细胞都在哀号,脑子里尽是痛苦的念头。感觉得到鲜血温度逐渐褪去,身体越来越无力。
这样正好,斗和心想。
人类迷失方向时就该这么做。那就是放松全身力道。水里头有浮力。不乱动的话,人类身体就会自然而然上升。
窒息与死亡的恐惧交错,斗和一直逼自己忍耐。这痛苦彷佛会持续到永远,他的意识有好几次都差点剥离。接着,斗和掌握了方向,他尽全力踢动海水,总算来到天花板边。不过——
情况超乎斗和想像,更加绝望、更不幸的事发生了——
(不会……吧?)
斗和刚才并非丧失方向感。他一开始去的地方是天花板没错。只不过,他没把某种可能性考量进去。
那就是水壁怪物来到这地下展示场的可能性——
不知不觉间,地下室的海水已经跟水壁同化了。水量加在一起促使总水位上升,连天花板附近有空气的空间都没入水中。必须从这个房间出去,否则无法获得氧气。
冰冷的水世界无限蔓延。那是人类无法生存的死亡世界。无论肉体多么强韧、精神多么顽强,都无法从这绝望的环境中逃离。
人类的呼吸一停止就会感到痛苦,但据说还能存活几分钟。因此能提高水中的生存机率,另一方面,也要持续在地狱般的痛苦中煎熬好一阵子。
他已经知道天花板在哪了。却不晓得该从哪出去。该往右好,还是往左。一旦走错路,他就会溺死在这。已经没时间找些记号来判别方向了。按逻辑思考不再管用,现在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
(师父,我该怎么做——)
『斗和、斗和。你有珍视的人吗?』
「嗯,有啊。就是一花、妈妈、师父。还有小雁。」
『那再问问,你有同伴吗?』
「同伴?师父说的是朋友吧?」
『不一定是朋友。他们有可能是朋友或亲近的人,也有可能是不怎么亲的对象。所谓的同伴就是这么一回事。』
「听不太懂耶。要怎么结交同伴?」
『同伴不是用结交的。同伴的关系强求不来,也不是你想要就有的。它只是种结果。所以说,人才要充实自我。所谓的同伴是种集团,由拥有相同信念、相同力量的人组成。跟自己性质相近的人自然会受到吸引并聚集过来。就是这么一回事,斗和。若是你找得到同伴,就要仔细聆听他们的声音。这是因为,当你遇到危险时,他们一定会来救你。』
没错,师父的话一向很正确。比起自己的直觉,他还有更值得信赖的东西。
斗和集中精神、仔细聆听周遭动静。海水占据整个世界,有如斩断一切希望似的,让感觉变得迟钝。
不——
他似乎听到些许声音。有人拚命敲打墙壁。大家就在那里。这是唯一能助自己逃离沉重死亡阴影的希望。
斗和重新振作起精神。鞭挞早已超越极限的肉体,对肌肉下命令。他挣扎着摆动双脚,拚命往前进。不过——
已经到极限了。长时间缺氧的细胞筋疲力尽。肺部吐出二氧化碳,换海水入侵。身体被幽深的绝望黑渊吞噬,逐渐向下沉去,意识慢慢远离。
死亡即将到来。最后的挣扎无用武之地,斗和的灵魂离黄泉之路越来越近。
这时在视线前方,一道金色的光芒乍现。强烈的光芒足以照亮深深幽暗。光迅速地笼罩下来。
不,他看错了。
就在意识快要堕入黑暗前,斗和看清那道光的真实面貌。金发金眼、容貌俊逸,有人朝自己伸手,是山田喜一郎,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