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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 村崎幽悠
有只猫,它一直盯着浮在圆筒状容器里的少女看。
在这片淡蓝色液体中,少女如祈祷般双手合十,染成淡蓝色的发围绕着那具身躯,轻柔地摇晃着。
她的头上戴着头盔,头盔盖到眼部,无法窥知少女的表情。不过,看那高挺的鼻梁、充满女性魅力的丰润双唇、形状姣好的下巴线条,可以知道她拥有天仙般的美貌。
少女身上穿着贴身衣物,毫不吝啬地裸露那魅人曲线。头盔跟衣物背面连了好几条管线,接往圆筒上部。
“您很担心吗?薛丁格大人。”
猫仍在凝望少女,这时一道懒懒的声音自它背后传来。
“当然,怎么可能不担心。也不想想能走到今天这地步都花几千年了?”
名唤薛丁格的猫没有转头,回答时语气冷淡。它的身体左半边生着充满生命力的白毛,右半边却长着富死亡气息的污浊黑毛。
“用千年计算啊。这单位太大了,反而没什么真实感。”
“别管这个了,有发现异状吗?”
天壤之别。
斗和赶紧来到厨房,跟藏身在里头的微胖男要回双手枪。
“作战失败。倘若情况恶化,你们可能得逃出这里。”
听到这句话,那几人变得相当惶恐。然而,就只有真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从她的反应来看,似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野真妹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斗和抛出疑问,但真湖没有回答。不对,是她很想开口说话,嘴却身不由己地僵住。刚才透露银河他们被软禁的事也是这样,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限制她发话。
“山田已经知道笠根木有异能力了吧?”
斗和再次开口询问,但真湖还是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那双眼写满哀戚,似乎在传递某种讯息,但斗和没办法猜出个所以然。
“你想救一花吗?”
“——想。所以才要你们死心,别把一花拖下水!”
她的表情相当认真,怎么看都不像敌人。不过,真湖肯定瞒有对斗和他们不利的情报。
“呀啊!?”
是一花的尖叫声。斗和吃惊地看向外头,只见一花被人猛力打飞。
薛丁格不打算陪对方闲聊,直接问出重点。
“不,完全没发现。系统运作正常,初代——雁藻大人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异状。”
薛丁格咂了下舌,赏背后人物一记白眼。
“既然如此,回收的碎片消失又是怎么一回事?”
让薛丁格不满的原因就出在这。役使狩魂幻兽才将碎片收集到手,却突然间不知去向。
“目前还不清楚原因。”
生着褐色肌肤的少女不为所动地耸耸肩。
“她怎么说?”
“那位大人的回答跟我一样,说这并非异常状态。请您静观其变。”
这话的可信度究竟有几成?薛丁格内心的焦躁升到一个高点。
“您别这么躁进,薛丁格大人。小心被人说『唔哇,明明是神却很神经质』。尤其是我。”
“我要外出,别跟来。”
丢下一句不友善的话,薛丁格离开布满冰冷机械、电子面板闪烁的房间。它身手俐落地爬上建筑物外墙,来到屋顶上头,顶着蛋状穹盖上描绘的虚拟蓝天,它放眼望向由严密防卫系统包围的都市中心。
——她就睡在那里。
“说我躁进……?或许是吧。”
薛丁格眼神有些惆怅,朝她的长眠之处直望。
“老实说,我不认为自己有办法活那么久。就算你还活着又如何,永远无法醒来,跟死亡有什么分别。两千年。自从跟你一别后,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就快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两千年的岁月。对我来说长到让人难耐。你是否也有这种感觉?还是对于活了几十亿年的你而言,两千年只是昙花一现?”
薛丁格的自言自语并没有获得回应。唯独自某处传来的低沉机械声,在空间里阵阵作响。
***
如海潮般的惨叫自远方传来。想必在眼下这一刻,水族馆各处还有人遭怪物啃食吧。然而,这些事却有点像幻觉。
“哦……这眼神不错呢,少年。”
金发金眼的青年——山田喜一郎正用那动听的声音夸奖斗和。他生着任谁都会转头多看一眼的俊逸面容。身材高姚、肌肉紧实,在在显示他的身体机能非凡。然而他身上散发出令人害怕的浓烈杀意,看得出这人并非泛泛之辈。
——杀人鬼。
他不是杀人犯,而是鬼。比人更强大,拥有凌驾怪物的力量。所以才会被称为“鬼”。
“处在这种情况下,人通常会被两种感情支配。那就是恐惧与敌意。感到恐惧的人会拔腿逃亡,或求对方饶命;富含敌意的人会鲁莽出手——但你似乎两者皆非呢。”
山田用手指当梳子撩起浏海,一面逼近斗和。那头发宛若金丝,隐隐透着干爽柔顺的声响,缓缓流泻而下。
“虽然你抱持恐惧与敌意,却又靠理智压抑这些情感,静下心来摸索战胜我的方法。对了,这是『冷静的怒意』。看样子你拥有作战必须的基础精神力——少年,你知道人为什么要保持理智吗?”
“理智是一种手段,能让情感表达更有效率。”
斗和不敢大意,手持长枪应答。这家伙杀了一花。不可原谅。但他不是冲上去乱打一通就能撂倒的对手,为了让对方一尝心中这份恨意,必须准备妥当、拟订作战计划。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错。你答错了!不过也差不多啦!”
到底是对是错?一股怒意让斗和的理性枷锁松动。不过,他在最后一刻忍住了。这煽动人心的话术也是对方善用招式之一。是高阶战术。作战时,心理状态往往扮演重要角色,想必斗和凭本能嗅出了这一点。
“常有人说理性与感性无法相容,但他们错了。缺乏理性的感性只是一种愚昧;至于少了感性的理性,更是毫无意义的东西。像笠根木就不行。他的感性占大多数,几乎没在用大脑思考。在漫画之类的作品里,这种性格或许很讨喜,带到现实生活就满讨人厌了。讲白点就是幼稚。他到目前为止没救过任何人,相较之下——你就不错。”
“……这是在挖苦我吗?”
斗和沉着声、话里蕴含怒意。没能保护任何人,他在这方面跟笠根木半斤八两。
“你有向父母要求过,说想养宠物吗?假如你曾经要求过,他们应该会告诉你养育生命的责任有多么重大吧。一个人若能了解生命真正的价值,就不会轻易担负他人的性命。你懂我在说什么吗,少年?馆内有这么多人,又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肯拿武器战斗的就只有你一个。就只有你,愿意为了生存而战。这是你与生倶来的天性?还是受到那个侧脸男影响?”
斗和背后窜起一股寒意。侧脸男。他知道对方在说谁。
“你怎么会知道师父的事!”
“别乱了方寸,少年!”
就在那一刹那,山田突然加快脚步。相隔数公尺的距离一口气归零。对方来得毫无预警,害斗和在那瞬间来不及反应。这是个致命的疏忽。
(糟了!)
他来不及反应。山田趁虚而入,而斗和现在才要临机应变,谁胜谁负已经一目了然。既然如此,就只能孤注一掷。
“喝啊啊啊啊啊!”
斗和气势如虹,拿长枪朝山田的大腿刺去。然而,枪柄眨眼间就被抓住。他慌得想拔,却没拔成。敌人只用一只手,相较之下,斗和却是双手并用、用尽全身力气拉拔,枪还是文风不动。
“少年,我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瞄准我的大腿?而且还是肌肉较多的外侧,瞄准动脉或身体不是更好吗?”
斗和心头狂跳了一下,一时间词穷。这个问题是他一再逃避的,没想到对方居然毫不留情地逼问。
“你对杀人感到犹豫吧?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为那种无聊的常识挣扎啊。侧脸男——你的师父难道没说过?为了达到目的,就算杀人也在所不惜?”
“师父才没说过那种话!”
“是吗?他有讲过吧。『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必须对他人见死不救』,他没对你说过这种话?”
斗和想要反驳,却做不到。印象中师父不曾这么说过。不过,他曾经说过类似的话,斗和还因为这些话死里逃生好几次。
“师父说的话一直都很对——你是不是这么想?对,那家伙说的话确实是真理。
不过呢,少年,『正当』与『正义』是两回事,『正当』与『情感』必须分别考量。你刚才不是也说过吗?理智是一种手段,能让情感传达更有效率。也就是说,感性还排在理性之前。别盲目相信那家伙的话,改用自身感性判断如何?那家伙跟你想得可差远了。”
“别侮辱师父!你又了解他多少!”
“我知道真正的他有多邪恶。你听过『电车难题(注:The Trolley Problem。探讨人性伦理的思想实验,由哲学家菲力帕•福特(Philippa Foot)提出。)』吗?你坐在电车上,可以拉一次拉杆停下电车。电车继续行驶下去,你的女朋友会被辗死,但拉下拉杆又会害死五个陌生人。在某个国家里,几乎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拉下拉杆,至于日本人则有半数犹豫不决,但最后还是选择让电车继续前进。问题来了,你认为师父会怎么回答?”
斗和开始出神,在心中揣测师父的回答,越想越拿不定主意。这时身体重心突然朝旁边偏开——是山田扭转枪柄,将斗和抛飞出去。
“糟了!”
斗和大叫出声。自己又中了对方的话术。他的腰背直接撞上观众席的长椅,力道相当猛烈,呼吸跟着一窒。为了防范追击,他立刻起身,但出乎意料的是,山田并没有挪动分毫。
“你认为要抓准时机善用,最关键的是什么?嗯?那就是觉悟。你已经发现了吧?要把我打倒,就必须杀我。但我是人类。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要活下去,就得变成『杀人犯』。呵呵、喝哈哈哈哈哈!”
斗和心口一紧。他早就想过了,假如真的找到杀人鬼,该怎么处置他才好?众多选择中亦包含『杀了他』——
“没什么好担心的,少年。杀人前跟杀人后其实没什么分别。我这个过来人可以跟你保证。我不会骗你的。你就舍弃那无聊的价值观,放松心情试试看吧?”
“闭嘴!我跟你不一样。”
“心胸还真狭窄。只喜欢听自己爱听的意见是没办法成长的哦。要有新的变革才能改变自我。有些人会说是非判断在我,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原地踏步。老是刚愎自用,永远都没办法突破自我。”
山田将刚才夺来的枪丢进水池,继续大放厥词。
“不过呢,少年。最无聊的莫过于比赛一开始就预见分晓。你不觉得吗?所以说,我们来玩场游戏吧。”
“游戏?”
斗和想都不想就反问对方。话题突然间改变,害他脑子来不及转摸。
“别担心。这游戏对你来说有利得很。我给你十次机会。接下来我会出手攻击,然后在第十次杀掉你。在这段时间里,假如你的攻击能成功打到我,就算你赢。我会停止一切杀戮行为,立刻放人离开『这个世界』。”
放人离开这个世界——这句话代表什么可想而知。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吧!”
“这个就一起当奖品。假如你赢了,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我会就我所知全盘托出。搞不好里头会有方法,可以救回你那些陷入昏迷的朋友也说不定。”
斗和相当震惊,像被雷打到一样。心脏扑通直跳,那声响有如来自黑暗的深海底。能找到拯救萌由里、宁宁音、卓二的方法。这些情报让他求之不得。冲动一拥而上,斗和只想立刻答应玩游戏的要求,冲过去扁他一顿。不过——
斗和回瞪脸上挂着淡笑的山田。这个杀人鬼说的话能信吗?就算答应要玩游戏好了,也无法保证对方会遵守“十回合规则”。
“让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吧?『山田大人的话不能相信。他一定会无视“十回合规则”,立刻出手杀了我吧?』是不是这样?”
斗和感到不寒而栗。这男的该不会有读心术?强烈的恐惧与不安压迫着胸口。
“少年,光是怀疑别人,连笨蛋都做得到。你的脑袋瓜里该不会没了脑浆,净放些干巴巴的酸梅干?想办法看穿对方是不是在说谎吧,这是一种交涉技巧哦。”
斗和沉默不语,一双眼朝杀人鬼瞪去。他说的没错。师父还说过,交涉时首要注意的不是可信度,而是自己能得到什么、将会丧失什么。
必须冷静下来,对内容进行分析。玩这个游戏,山田能得到什么?斗和转动脑筋思考,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杀人鬼是想借着跟自己玩游戏来获得乐趣。
他不希望事情三两下就结束、想逼斗和拿出干劲,才会说要玩游戏。因此,他没道理破坏这项规则。要装傻不认帐,应该也会等到斗和打中自己为止。就算他违约,斗和该做的事还是一样。不管走哪条路,都必须挑战山田。假如对方真的违反约定,状态也只是回到未玩游戏前。既然如此,还不如挑对方九次不下杀手的选项来试试。
“我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我想知道攻击的定义。不是赤手空拳也没关系吧?只要能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应该都可以算作攻击吧?”
“喂喂喂,别问这么扫兴的问题好吗?该不会到这把年纪了,还不晓得攻击是怎么一回事吧?之前那些人生都白过啰。还是有人对你说『嗨,好久不见』,伸手拍拍你的肩膀,你就发飙回骂『别这么用力打人!』嗯?”
“算了,这不重要”,山田说完就开始解释攻击的定义。
所谓的攻击是指斗和出手打击或持有武器,对山田的身体造成触碰。只要施放人是斗和,就算用飞行道具也有效。不过,举凡毒气或与之类似、攻击对象非特定者,还是放陷阱这种无法分辨施放人的攻击,抑或山田先发制人时斗和出手反击——皆属无效。此外,就算被怪物攻击,或因为其他原因负伤导致身体无法动弹,游戏也不会因此喊卡。
“……知道了。我跟你玩游戏。”
“那么,游戏开始。”
话声刚落,山田的颀长身影就消失无踪。游戏才刚开始,他就展开攻击了。(好快!)
虽然开场突击也在斗和的预料之中,但对方的身手远远超乎预期。他的直觉已经变得异常敏锐,立刻就察觉到一股杀意直逼颜面而来。斗和下意识护住脸庞,没想到迎来一阵闷痛的是腹部。打脸是假动作。斗和的呼吸为之一窒,意识出现动摇。
在他露出破绽时,手部关节遭人固定,敌人从背后掐住他的喉眬。骨头嘎吱作响,肌肉陷入扭曲,氧气顿时中断,就好像沉到水里一样,开始变得呼吸困难。
(——他要杀我!?)
斗和立刻惊觉这项事实。他判断错误。对方说要跟自己玩游戏是骗人的,杀人鬼的约定不到几秒就破功了。泪水开始浮现。一切将要在这结束,当他感到后悔时,袭上身体的死亡拘束随即解除。
“现在这算一次,你还有九次机会。最好在期间内拿出杀人的觉悟。不带杀意的攻击会管用——我可没这么好讲话。”
山田的声音自脑后传来。斗和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汲取氧气,这才知道杀人鬼遵守约定了。事实就摆在眼前。刚才已经死过一次,要是他一开始就拒绝玩游戏,肯定会被杀掉。
斗和偷偷朝后方望去,山田并没有进一步来袭的意思。他抬抬下巴,示意斗和离去。斗和则对山田保持警戒,缓缓地拉开距离。他瞥见一花的头颅,接着心有不甘地离开观众席——
***
笠根木笃志,这名少年到现在还是没能替小女孩解毒。怀里的小女孩细声念着“妈妈、妈妈”,音量似乎越来越微弱。
他听从斗和的指示,带小女孩去餐厅泡热水,却没起到效用。由于停电的关系,那里只能找到温水,再加上器具疑似被水异形的海水浸到,连火都点不燃。
(可恶,该怎么办才好?)
他心里又气又急,精神状态严重恶化。
多摩川死了,宇佐院和原田又遭人虐杀,自己现在已经一无所有。所以,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拯救这孩子。可是,他却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喜一郎哥!”
突然间,远方暗处传来男人的吼声。笠根木吓了一跳,顿时进入警戒状态,不过观察后发现,那人大吼似乎不是附近有怪物在的关系。所以他就自然而然地走向该处。
广角大水槽蓄满大量海水,强化玻璃在海水反射下微微发光,数名似曾相识的男女就站在大片玻璃前方。
“你不是”
发话者是戴眼镜的女子——灰村小百合,她眼尖看到笠根木。在她身旁还有山田喜一郎、御手洗顺次、日向丽子。而在人群正前方,青美空康隆的尸体就靠在大水槽边。
“呐,喜一郎哥。你说人不是怪物杀的,这话怎么说?”
御手洗不肯放弃,对山田进一步追问。
“杀掉青美空的并不是怪物,而是杀人鬼。”
听了山田的答案,御手洗大吃一惊。
也难怪他这么惊讶。这个世界有怪物徘徊就算了,居然还多出喜好杀人的家伙,正常人根本想像不到。杀人鬼有多疯狂,没亲眼目睹他的残虐行径,一般人难以体会。
强烈的怒意让笠根木咬牙切齿。那个杀人鬼害宇佐院跟原田经历超乎想像的羞耻与痛苦。罪不可赦。
“难道说,喜一郎哥见过杀人鬼了?快告诉我,杀人鬼是谁!”
“是的,我见过他。我跟日向小姐费尽心力才逃出他的魔掌,却间接害青美空丧命——实在对不起大家。”
山田说着说着就语带哽咽,声音里满是浓浓的懊悔。听得笠根木不由得同情起对方。
“我是个蠢蛋。为什么都没发现?他道貌岸然地拿着武器到处跑,害我失去戒心。”
(武器?)
一股寒意自背脊窜升。对了,杀人鬼身上应该会带有武器。回顾之前的记忆,符合上述条件的就只有一个。
“你说的该不会是斗和弟弟?”
想法似乎跟笠根木不谋而合,灰村半信半疑地问着。
“是的,就是他。我们几个都被他耍得团团转,他拿武器表面上是要对抗怪物以求保,私底下却当作凶器使用。”
山田的话重重贯进脑海,语气听起来不像在说谎。
“可恶,可恶啊啊啊啊啊啊!那个臭小鬼!当时真不应该救他。我们是想救人唉,却不小心救到杀人鬼!”
“那两个孩子当时会从餐厅逃出,原来是因为这样。”
御手洗发出愤怒的咆哮,灰村则恍然大悟地轻喃。
(——那个王八蛋!)
猛烈的怒意直贯笠根木脑门。宇佐院和原田的死状再次浮现于眼前。原田死的时候,那家伙就在现场。当时的好人样摆明是在作秀。
(原来是那家伙干的,都是那家伙!)
『没错。我是个差劲的人渣。』
就在这时,斗和的话突然回到耳畔,那时的表情也跟着浮现。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他并不是万念倶灰,也不是自暴自弃,而是觉得懊恼又自责,才会摆出那么苦涩的脸——
『你有几只手?我们能保护的人就只有那么多。』
『笠根木,快逃!那家伙是怪物!』
——那家伙拉拉杂杂说了一堆鸟话,却处处为他人着想。大家都忙着顾自身安危,就只有他会关心别人。
『那些不明原因陷入昏睡的患者,全都死在怪物横生的世界里。』
他说的并不是谎言。大家对斗和冷淡以对、篥体行使暴力制裁,但他的说词始终如一。
『你这话什么意思?斗和同学早就提过了吧!还不都是你们擅自指责他说谎,一直不相信他!』
那个臭脸女说的没错。斗和的主张从来没变过。他一直都在孤军奋战。
——必须保护重要的人。
乍听之下理所当然,但在这个世界里,渺小的人类根本无力办到,做起来难如登天。正因为比任何人清楚这点,那家伙才会贯彻信念,拼命挣扎。事到如今笠根木总算明白了。那家伙并没有逃避,而是凭一己之力奋战。
『我并不打算——反省自己的言行。』
他想起当时那对双眸正闪动光芒、想起潜藏在背后的意念有多么强韧,想 起——斗和是什么样的人。
“——不可能。”
自然而然地,笠根木开口否定。山田等人则用讶异的表情看过去。
“不可能。那家伙、斗和他——不是这种人。”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
山田语带歉意地回应。
“我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些都不重要!反正斗和不是那种人就对了!就算周遭的人都误会他,没人谅解他,他还是坚持做对的事!你根本不了解他,少在那放炮!”
黑暗空间静得让人发慌,只剩笠根木的声音回荡其中。一股激情自心底源源不绝地涌出。似乎是被那份情感震慑到,当下并没有人出口反驳。
“总之,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吧。我知道有个地方怪物不会来。”
过了一会,山田提议。大概觉得继续争辩“杀人鬼是谁”只是浪费时间。
“等等,那孩子好像……”
说时迟那时快,灰村插了这么一句话。她满脸错愕,睁眼望着笠根木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紧接着,那张嘴吐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她已经死了吧?”
“啊?”
笠根木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女孩死了?怎么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因为她嘴里一直小声呢喃着“妈妈、妈妈”。小女孩的确中毒了,身体毫无元气,但她还会说话,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不对。
笠根木愣愣地盯着怀中女孩的脸瞧。她一双眼微闭,眼睑间透出混浊的眼珠,半张的嘴一动也不动。
不过,耳边却听得到声音。
——这是死者的声音。只有笠根木听得见。
“不会……吧?”
虽然他不愿相信,但小女孩的身体重重地垂在双腕上,将笠根木的主张彻底否定。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在这瞬间惊觉,那是来自死者的声音。
“呜……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笠根木放声惨叫,接着就拔腿狂奔。
“等等,笠根木——”
山田开口制止,但笠根木没有停下脚步。在这座看不见出口的漆黑水迷宫里,他抱着那具尸体狂奔而去。
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对于听得到亡者之声的笠根木来说,这件事永远无解。
不,不是这样的。笠根木心想。
他没能保护朋友们,出于弥补作用,才会誓言保护这个小女孩。尽管一直抱着她,却没机会仔细看看小女孩的表情。这是因为光逃就没余力了。
不仅如此,他还拿小女孩当借口,对许多人见死不救。其他人被吃,自己才有机会存活。这就是求生铁律。
必须保护这孩子,打着这冠冕堂皇的旗帜,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演变成对他人见死不救的脱罪手段。这不就跟自己不齿、拿死者来利用的行为一样吗?
自我厌恶的念头化作豪雨打来,重重地压在身上。他一直不愿面对的并非小女孩,而是内心最丑陋的部分。
“呼啊……呼啊……”
笠根木停下脚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单纯只是因为体 力不堪负荷。他轻轻地将小女孩放到地上,肩膀一上一下、大口地喘着气。
“对不起……我是个笨蛋。对不起。”
他轻轻抚上小女孩冰冷的额头,但死者不会回应,她一直重复说着“妈妈、妈妈”。
笠根木眼眶一热,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他知道自己没这个权利。
“是笠根木吗?”
这时突然一道声音传来。笠根木吃惊地转过头去,只见斗和就站在那里。
『杀人鬼是斗和弟弟。』
他突然想起山田的话。虽然口口声声说斗和不是那种人,但一碰到本人,心情又开始变得摇摆不定。笠根木边警戒斗和,边跟他对望。
斗和看向刚才被人放倒在地的小女孩。现场环境一片黑暗,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不过隐约可见唇瓣扭曲成悲痛的形状。
“想骂就骂吧。我自以为是,放话说要保护这孩子,结果却搞成这样。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斗和都还没开口,笠根木就先自行发难了。语气听起来像在调侃,其实有部分是出自真心。他现在很希望有人能臭骂自己一顿。
斗和没有回答,他用力闭上双眼,像在隐忍某种情绪,接着就投来阴郁的目光。
“……一花被杀了。她是我的妹妹。”
过了一会儿,斗和开口道出这件事。他的拳头握得死紧,肩膀阵阵颤抖,悲痛之情表露无遗。
“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我决定变得冷酷无情,结果什么都没护成。这样的我只是在对许多人见死不救罢了。我没有权利责备他人。我这个人——根本是人渣!”
斗和的声音在颤抖。那些懊悔的哭音在空间里徘徊不去。先前的他不曾动摇、一直表现出冷酷无情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展露人性。
笠根木对斗和的心情感同身受。在失去重要的亲友后,他终于能够明白,知道那感觉有多空虚、多痛苦,知道对其他人见死不救是为什么,就连无法原谅自己的懊恼滋味都——
“杀人鬼是山田。也就是跟我一起行动的金发金眼男。你对他要格外小心。”
听完斗和的话,笠根木倒抽一口凉气。不会吧,一方面这么想,一方面又直觉认为斗和是对的。他不擅长做逻辑思考,因此都会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自己,斗和是好人,山田才是坏人。
“……我刚才有遇到他。他说他知道哪里安全,还带着两个看起来像熟人的家伙过去。一个是看起来很爱玩的男人,另一个是戴眼镜的女人。不过我……拒绝跟去。”
事实上并不是笠根木拒绝对方,而是受罪恶感驱使才逃走的,但他说不出口。
“——唔!”
斗和一脸焦急地迈开步伐,原本打算冲出去,却又在下一秒咬住唇瓣、停下脚步。
“总之,你平安无事就好。虽然我很担心御手洗先生跟灰村小姐,但杀人鬼都特地带他们一程了,应该不会立刻下手。当务之急不是担心他们,而是先找到武器。”
啊啊,原来如此,笠根木顿时了然于心。这家伙其实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但他却退一步、冷静思考,审慎选择当下该做的事。
“你那把长枪怎么了?”
“被山田丢掉。那家伙比你想得要强大许多。”
接着,斗和开始淡淡地转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包括跟杀人鬼玩游戏的事。就算自己真的打中对方,对方也有可能出尔反尔,转而攻击过来。保险起见,斗和想找毒药来用。只要在武器上涂抹毒药,稍微擦伤也能瘫痪敌人。只不过,他曾去过最可能找到毒药的四楼研究室,却找不到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我会想办法打倒他。你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就我猜测,蜈蚣怪很有可能用热源定位猎物;章鱼和裸海蝶怪物则依靠视觉,水壁怪物就不清楚了。总之,找暗处躲藏的人会比较容易存活,四处走动太危险了。”
“你这家伙居然……”
笠根木非常惊讶。自己光是逃跑就用尽心力,根本没心思去想要怎么避开怪物的法眼。假如斗和没四处寻找武器,也不打算去找妹妹,如今会是——虽然对他人冷血、见死不救,斗和却是唯一一个手持武器战斗的人。他在靠自己的力量打倒怪物。
“我刚刚才想到这些。抱歉。有能进行热感应的蜈蚣怪在,光躲藏或许不能确保安全。这些只能当作参考,假如你遇到其他逃亡者,麻烦跟他们说一声。”
大概是将笠根木的话误认为是批判,斗和说话时充满歉意。
笠根木用力咬紧牙关。斗和现在依旧是单枪匹马地奋战,他想帮斗和的忙,但自己只会碍手碍脚,搞不好还会害对方遭遇危险。就在他陷入两难时——“窸窣窸窣……真是观察入微呢。”
“哗哗……事情可没那么简単。”
像被雷打到,身体一阵战栗。笠根木立刻定睛凝望,他看向暗处,看着发出声音的角落。
细长的棒状黑影正蠢蠢欲动,一左一右地摇动身体、无数步足如波浪般摆动。当黑影自紧急照明灯下方通过,绿色的光就让那诡异的身影现形。那玩意的背上长了无数人脸——是人面蜈蚣。
“嘿嘿吓到了,吓到了。”
“……叽叽、嘎嘎!”
这次又有声音从反方向传来。笠根木吓了一跳,赶紧转头朝后方看去。就在斗和对面,那里也有黑影蠢动。惨的还不只这些。怪物身后、有如夜晚海面,反射光芒的水壁紧跟而来——是水异形。
这下他们遭敌人前后夹攻。更惨的是,情况不同以往,两人手上都没有武器,没办法战斗。焦急的感觉越演越烈,加深对死亡的恐惧。
笠根木转眼窥探斗和的表情,这时他发现一件事。斗和脚下躺了好几具沉默的尸体,其中一具正蠢蠢欲动。
不,不对。
他立刻知道自己看错了。并不是尸体在动,而是尸体下方有东西蠢动,才会产生尸体在动的错觉。令人绝望的未来压迫着肺腑,逼出近乎惨叫的呼喊。
“斗和!注意下面————!”
斗和立刻做出反应。他眼明手快地朝脚下看去,打算跳起来。不过——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紧接在后迸出。斗和在半空中失去重心,跌往满是尸体的地面。他压着右脚、痛不欲生。看样子是中了人面蜈蚣的毒。
“窸窣窸窣……好险好险。”
“窸窣窸窣……沉默是金。”
听到刺中斗和的人面蜈蚣在窃窃私语,笠根木大感惊讶。它们八成一直藏在那里,等同伴来了就出面偷袭。不,或许同伴会来并非偶然,而是它们用心电感应呼朋弓伴。
脑子还在为这些事打转,刚才那只人面蜈蚣就朝斗和袭击过去,打算来个最后一击。反观斗和,他手上没有武器就算了,还因中毒蹲倒在地,一看就知道准备等死。
“斗和!”
笠根木大叫。在此同时,人面蜈蚣突然化作淡绿色磷光消失。
“……咦?”
笠根木发出错愕的惊呼。在这种情况下,斗和不可能反击——直到斗和握在手里的东西映入眼帘,他才恍然大悟。
那是人类的脚。来自大腿以下被切断、模样凄惨又横躺在地的尸体。惨白的肌肤在黑暗中格外清晰,看起来很像巨大的生鸡翅。斗和捡起尸体的脚,拿来攻击人面蜈蚣。他反应飞快还很有胆识,连尸体都拿来当武器挥。
当笠根木发现斗和利用尸体,一股愤怒之火随即烧上心头。斗和就待在宇佐院的尸体附近,至于他右手抓着的东西,正是她被切断的脚。
“斗和,你这王八蛋!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笠根木!快点从这里逃走。快!”
听斗和这么说,笠根木大感吃惊,连话都说不出来。明明就痛得喘息,还面临生命危险,斗和一开口却是在为他人担心。一个冷血的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为什么不『求救』?”
“……怪物、一共有三只,再加上、我又中毒……你现在出手、就只会……白白牺牲。”
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回顾当时,笠根木手上握有武器,却连一只人面蜈蚣都杀不死。
“你会没命的!”
“……应该、会吧。可是、这也没办法。以目、目前的情况来说……你活下去的可能性、比较……高。”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笠根木直到现在才深刻体悟这句话有多么沉重。这个世界有食人怪物横行,决定权不在人类手上。人类如此脆弱,能做的就只有在可行范围内尽力。斗和下的决定更是攸关自身性命。假如自己死去能帮助许许多多的人,这个男人将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他下了如此的决心、做出觉悟,深深撼动笠根木的心。
“那只脚是宇佐院——我朋友的脚。你会抓那只脚也是逼不得已的吗?说了你可能不信,但我能听到死者的声音。死人也有心。就算是为了活下去,拿尸体当道具的人还是罪该万死。”
“……你说的对。不过,假设今天死的人是我……我会希望别人、用我的尸体、活下去。若我、不幸丧命、就会希望他人、代替自己活下去。所以我才会拼命挣扎、做最大的……努力。这是、幸存者的、使命……”
斗和都已经痛得语不成句,他还是拼命把话说完。
少在那讲得头头是道,笠根木愤怒地想着。那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你或许这么想,但大部分的往生者都在哀叹,对自己的死心有不甘。
『好痛苦。』
『真不甘心。』
『我好痛啊。』
笠根木集中精神聆听死者的声音。他们的确在为死亡哀叹。绝不能让他们更痛苦、更屈辱。正当他要做出这个结论时——
『快替我报仇。』
——他听到了,那是死者的意念。
『我好恨、好恨啊。快打倒那些怪物。』
『救救他!』
『我不希望笠根木死棹。』
此时笠根木心头一震,他睁开眼帘。
那是宇佐院的声音。是死状凄惨的她在祈祷。这个转变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些往生者原本都在为死亡悲叹,现在却陆续道出自己的心声。
『报仇、我要报仇!』
『打倒那些怪物!』
『快替我报仇!』
每当这些声音响起,笠根木意识深处——潜意识领域就有模糊的感觉窜动。『妈妈……妈妈……』
突然间,那名小女孩的声音传入耳里。这是他听了又听、再熟悉不过的呢喃。那声音虚弱不已,不停地呼唤最爱的母亲。
——不,不是这样。
笠根木顿时有种预感,认为小女孩似乎还有其他的话想说。所以他来到小女孩面前蹲下,定睛凝望那张发青的遗容。
“你是不是……想替母亲报仇?”
『嗯。』
小女孩用可爱的声音做出坚定答覆。这是笠根木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妈妈”以外的话。
“你对那些怪物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了它们?”
一股热意猛然窜升,他的声音在颤抖。
『—嗯。』
之前的所作所为真是太蠢了。虽然听得到死者的声音,却没有试着去了解死者的心声,而是一意孤行,硬是用自身狭隘的价值观判断。
就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深深企盼,渴望为母亲报仇。然而死去的人没有这个能耐。因此,幸存者就必须继承他们的遗念。这是幸存者的使命——
某种东西脱离潜意识领域、一拥而上。那是出生以来就一直与自己共存的记忆。他想起那股力量叫什么名字了。
“我知道了。我会一并替你的母亲报仇。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吧。”
笠根木的右手发出橘色光芒,那只手朝小女孩的额头伸去,异能力就此发动。死者的意志再次经过构筑、编排,幻化成实体。发光圆阵在小女孩的额头前方展开,从中出现类似刀柄的东西。
笠根木抓住那样东西,一口气拔出。生着强韧金属刀身的长剑出现,就握在他的右手上。
英灵炼金(Dead Mans Smith)。这个能力能从尸体制生武器。更厉害的是——
“全战斗能力上升(All Blast)!”
笠根木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橘红色光芒,那些光朝脖子集中。当光芒淡去,一个有橘红色宝石等间隔并排的项圈诞生。在一片漆黑中,那道光芒依然强烈,只见橘红色的光阵阵闪烁。再看看笠根木的眼眸,就好像在替那些怒火代言,里头燃着光彩慑人的茶红色火焰。
“窸窣窸窣……大事不妙。”
“嘿嘿……要死啰要死啰。”
“窸窣窸窣……最近的年轻人真嚣张。”
人面蜈蚣原想悄悄溜到笠根木背后,但似乎凭本能察觉情况不对,让它转身想逃。不过——
“太慢了!”
笠根木疾驰而出。转眼间就来到敌人身边,瞄准转动身体的人面蜈蚣,一刀砍下它的头。撇下化成绿色粒子、消失无踪的怪物,笠根木利眼瞪向另一只人面蜈蚣。
“呵呵……好强啊。”
“哗哗……哎呀,这次又没得吃了。”
目前就只剩下一只人面蜈蚣,它跟其他伙伴一样,正打算开溜。
笠根木冲到宇佐院面前,比照刚才的手法做出武器。这次是一把西洋弓。
“对了,你很擅长使弓。把力量借给我吧,宇佐院!视力究极上升(Peeping Blast)。”
笠根木用力拉紧弓弦,橘红色光芒勾勒出箭的轮廓,紧接着,拥有钢制箭尖的箭出现了。项圏消灭,笠根木眼里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激昂。其剧烈程度几乎都快从眼里刺出火角。
就像被电灯泡照亮,整个环境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只是亮度提高,一切事物都变得格外清晰。时间的流逝亦发生变化。人面蜈蚣的速度原本很快,现在却好像在看慢动作,动得极为缓慢。
笠根木锁定目标,瞄准人面蜈蚣的头放箭。不过,要命中移动的猎物相当困难。箭矢以些许差距射偏,没打中人面蜈蚣。
“笠根木,你……”
斗和因剧烈疼痛蹲倒在地,看向笠根木的眼神满是惊讶。在笠根木的眼眸深处,一股炙热信念几乎要夺眶而出、熠熠生辉。
“你以前不是说过吗?要帮助他人,就只有手持武器的人才能办到——我不会再找借口逃避了。要什么武器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
沉重、阴郁的空气挥之不去,充斥整个房间。包含自己跟银河,共有八名男女在这,但大家都没有逃走的意思。杀人鬼和他说过的话早在大家心中布下阴霾。
“野真妹妹,你为什么要对那种人唯命是从?快找回原本的自己。替我解开!”
真湖将心灵冰封,看向倒在脚边的银河。她刚才跟其他人拜托过,却都遭到无视,所以才会换个方向恳求有过几面之缘的自己。
她双手双脚都被塑胶条捆绑住。这种塑胶条原本是用来收束电线之类的物品,现在用来绑人也能发挥莫大效果。
“野真妹妹,求求你。”
银河再一次恳求。然而,真湖的心丝毫不为所动。这人真爱做些无谓的挣扎。就算成功逃跑又怎样,还是会在短时间内丧命。与其这么做,还不如乖乖听话,至少不会有苦头吃。也因为这样,大家才会对杀人鬼言听计从。“那家伙是杀害一花妹妹的凶手,怎么能任他摆布!”
真湖胸口一阵刺痛。自己这次又无能为力,没能保护一花。这房间看似安全,但入口只有一个。一旦发生什么事将无路可逃。当杀人鬼现身此处,人们就只能等死。
一花外号金色究极兵器,拥有相应的身体机能,然而在杀人鬼面前,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想当时一花东跳西跳、飞身攻击,但杀人鬼就像在打苍蝇似的随手拍落,接着就跨坐到她身上去,出手猛殴。当一花落得只能阵阵抽搐时,他再徒手扭下她的头。
“那边那个戴眼镜的男生,还有那个蓝头发的女人。不好意思,过来把这个银发双马尾——噢,还有那边那个紫发男,用这玩意绑住他们两个。”
下完指示后,杀人鬼将在场众人审视一遍,并指名一男一女。究竟有多少人能看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杀人鬼看出谁会服从自己,谁会选择反抗。记得曾经在某本书里看过类似的论述,说穷凶恶极的犯罪者拥有一种才能,能在瞬间看出谁会归顺、谁是猎物。光就这点来看,山田身为杀人鬼的资质可以说是出类抜萃。
“别轻举妄动!就算你们乖乖听话,最后还是会被杀掉!”
银河发出呐喊,打算过来绑人的两名男女立刻止住动作。
“你想太多了。虽然我是杀人鬼,却没有想像中心狠手辣。我不会滥杀无辜。”
“少骗人,到处杀人还假清高!你根本不杀不快吧!”
“喂喂,你是笨蛋吗?不是已经调查过杀人鬼了?都学了些什么啊?听起来根本就满带歧视、论调偏颇啊。”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调查……?”
“你一定是对杀人这档事特别执着,才会有那么偏激的看法。说杀人鬼喜欢杀人,就像在主张偶像不会排泄。老实告诉你吧,真正的杀人鬼并不会有杀人冲动,也不会以杀人为乐。都是你们妄想剖析杀人鬼,想找个理由解释杀人行为,才会擅自做出各种推测。”
“不是……才不是那样。”
银河无力地摇摇头。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入口很难找,所以智商不高的狩魂幻兽都略过这里,再加上有一座水池,热源也会获得遮蔽。直到隐形障壁消失,这里应该都不会遭受袭击。”
听到这句话,大家纷纷露出紧张的表情。“看不见的墙会在十二小时后自动消灭”——想必是忆起这段广播吧。
真湖认为这招非常高明。事先告知时间上限为十二小时,大家心里就会浮现希望。如果不晓得恶梦什么时候会结束,有些人可能就会在自暴自弃下乱来。但明确告知结束时刻,人们就会想尽办法撑过去。
“正如刚才所说,我对杀人并没有特别爱好。再说,对我言听计从也不过是几小时的事。你们最好仔细想想,看要怎么做才能平安无事生还——”
就是这句话突破大家的心防,进而导致现在这种局面。
“求求你,野真妹妹。快帮我解开。那家伙目前不在这里,可以趁机逃跑!”
“喂喂,别搞那种哀兵政策好吗?放你逃跑的话,那个深蓝头可是会受罚的喔。”
——一道好听的声音突如其来降临。
强烈的恐惧让周遭空气急速冷却,在那瞬间,五脏六腑随寒气冻结。
杀人鬼——山田喜一郎回来了。
山田前往会合地点迎接日向,还带回御手洗跟灰村。之后要他们进到办事处,并挡在入口前。
“别进来,快逃!”
银河见状立刻放声大喊。但两人似乎搞不清楚状况,御手洗和灰村毫无反应。至于受山田摆布的日向,一开始就没有逃跑的意思。
“咦,这话是……”
“那家伙是杀人鬼!”
听到灰村的轻喃,银河扯开喉咙、嗓音凄厉地大叫。
“哈?你在说什么啊……杀人鬼不是斗和吗?”
“御手洗先生才是,这么会有这种想法!?”
“把那个紫发男带过来。”
无视银河与御手洗的争论,山田开口下令。
“不要啊啊啊啊啊!别这样————!”
应该是知道自己大难临头,被绑住的紫发男拼命抵抗。然而人们已经变成对山田百依百顺的奴隶,硬是把紫发男拖到他的脚边。眼前景象实在很诡异。御手洗和灰村目睹这超乎想像的诡异光景,纷纷瞪大双眼并僵在原地。“把我的斧头拿来。”
“……是。”
日向从包包里拿出斧头,交到山田手里。她带着阴郁的表情,看上去跟死人没两样。眼睛哭到都肿起来了,表情有气无力,孕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暗气息。
“求求你,别杀我!我又没跟你唱反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办!”
山田以行动代替回答,将斧头挥下。那男人刚才还在鬼吼鬼叫,这下头被人劈成两半,脑浆四散,尸体带着不甘心的表情崩倒。
“话说回来,我一直瞒着你们没说呢。其实我是杀人鬼。”
山田露出相当满意的表情,对朋友们昭告自己的真面目。过了一会儿,惊愕不已的灰村总算开口。
“这么说,杀掉青美空的人是——”
“没错,就是我。”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这个禽兽!丽子,你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要帮这种败类!”
灰村歇斯底里地叫喊。日向被人点名吓了一跳、肩膀跟着抖动,双眼开始浮现泪光。
“灰村小姐,你就别责备日向小姐了。她其实是一个非常替家人着想的孩子。你还记得前几天我们一起去她家玩的事吧?当时我就利用机会,对她下通牒:『要是你不听话,我就杀你全家』。”
“你这人简直丧心病狂!”
“人之所以有趣就是价值观不尽相同。根据她的价值观衡量,你的行为猪狗不如呢,日向丽子。只要自己的家人平安无事,其他人怎样都无所谓,这的确是人渣才有的想法。咯咯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听到这句话,日向就泣不成声。灰村其实是在骂山田,但日向的理智已经所剩无几,就连这句话是在骂谁都听不出来。
“你实在——”
灰村原本想多骂个几句,却遭山田一拳打中腹部。她凹着肚子软倒,眼镜跟着掉落到地面上。
“把这女的绑好。”
山田要大家绑住灰村,接着又利眼看向御手洗。看了一阵子,他满脸笑意地开口。
“嗯。御手洗果然是乖孩子。看样子没必要绑你了。我这个朋友真替你开心。”
“御手洗先生,别听他乱讲。不能被他控制啊!”
银河悲痛的叫嚷在屋内响荡。不过,御手洗已经吓得像条虫,根本没把话听进去。
“你实在很吵唉。对了,从现在开始,天音川每说一次废话,大家就按次围殴灰村小姐。”
“——什么!?”
“好啦,这样算一次。大家过去一人打一下,用踢的也可以。”
“别做这种蠢事,求求你们——”
灰村满心恐惧,用害怕的表情恳求。她知道山田是认真的,也知道在场所有人会彻底服从他的命令。
“等等,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喜、喜一郎哥,你应该不是这种人吧?”
御手洗跟着怯怯地恳求。
“你爱怎么想是你的自由,打还是要打。再说你也心里有数吧?不管是谁,总会有一两个不为人知的本性,不是吗?御手洗。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你其实很想毛遂自荐当打手吧?”
“才没——”
御手洗正要反驳,山田就伸手过去拍他的肩膀,继续把话说完。
“那不安的表情是怎样?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打她了吧。就因为你打她,两人才会分手变回朋友不是吗?不过,在这打她就没问题,随你打个痛快。大家不会阻止你,也不会开口指责。在这里,你的兴趣不是种错误。”
虽然山田这么说,御手洗却没有采取行动。他一脸苍白,身体在羞耻、屈辱中频频颤抖。
“不然我让你选好了,看你是要代替大家打她,还是换个选项,让在场男人强奸她。身体的伤和心灵的伤,不晓得哪边的伤比较痛?”
“你这个卑鄙小人!”
银河放声斥责。
“这是第二次。我说,你该不会很想杀了灰村小姐吧?”
山田说得很开心,银河则心有不甘地闭上嘴巴。只要她开口,灰村就会受到更多伤害。
“顺次,你打我吧。”
灰村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一面开口要求。比起被不认识的男人强奸,她宁可让御手洗殴打。
杀人鬼给出选择的机会。乍看之下,决定权似乎在他们两个身上,实际上却不然。这是因为,两人还是按山田的意思行事。等同他们愿意听从杀人鬼的话。一旦屈服,就无法从这个泥淖中逃离。
杀人鬼用巧妙的手法操纵思想,御手洗只能流着泪、出手殴打以前曾经跟自己交往过的女性。
***
斗和强忍着身上的剧痛,一面看向闪着精光的两把武器。那是笠根木做的。似乎拥有能提升身体机能的效果,甚至能够一击解决人面蜈蚣。
斗和再次体会异能力的厉害。那是无视世上物理法则的能力。颠覆常理。能将浓厚的死亡气息吹散、带来希望。这才配称足以拯救他人的力量。
“你还好吧,斗和?水壁要来了,我们快逃吧。”
笠根木一头钻进斗和腋下,打算将他抱起。然而剧烈的疼痛来袭,害斗和脚步不稳,再次摔向地面。
那刺痛的感觉就好像一直拿刀划同一个地方,频率快得像在抖脚一样,凄厉的痛楚接连不断。
太奇怪了,斗和心想。之前被刺到的时候,痛觉只存在一瞬。难道是因为怪物不同只导致毒素的持续时间出现差异?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
“全战斗能力上升。”
笠根木手里拿着长剑,再次使用之前那股力量。项圈也重新出现在他的脖子上。
“等等。在水里面交手、很不利。别跟它……打。”
斗和身上的痛楚还是令人难忍,但他想尽办法挤出这句话。疼痛害他上气不接下气,有时甚至想放声怒吼。
“我知道。这么做是为了抱你。”
笠根木答道,接着就将斗和抱起。提升的不只是速度,还有体力和腕力,他在黑暗的水迷宫里强而有力地疾驰。
不过,步伐却突然间停摆。笠根木喘着气,将斗和放到地面上。
“抱歉。体力虽然有些微上升,却没有恢复的迹象。我要稍微休息一下。”
知道他为什么感到疲惫,斗和为之语塞。恐怕是笠根木一直抱着小女孩逃亡的关系。想到这,斗和突然在意起某件事。
“笠根木。那孩子的毒……一直、没……解?”
老实说,他实在没脸问这句话,但总觉得里头藏着非常重要的关键。
“是啊……一直到她死去前,毒都没有解开。”
果然没错,斗和心想。小女孩没有解毒的事让他耿耿于怀。为什么自己身上的毒能解,小女孩却没办法?
现在回想起来,很可能跟隔水加热无关。被水壁吞没后,身体才重获自由,距离隔水加热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这间隔未免也太长了。
“可恶,水壁已经来了。那家伙的速度是不是比以前更快啊?有没有合适的武器——”
——水壁。
不经意地,这串单字飞进脑海。答案呼之欲出。这么说来,以前被人面蜈蚣刺中时,人正好就在水里。还是跟水壁混合的海水。
『我明明已经让次氯酸钠扩散到水里了。怎么会这样!』
当时的他曾经这么说过。对于用鳃呼吸的生物来说,次氯酸钠是剧毒,但水壁怪物却没死。按常理思考,确实很不合逻辑。
毒。共同的变因是这个。
三次的毒都是在水壁里解开。也就是说——
“可恶,都弄不到好东西。搞什么,是锁炼。现在不是用它的时候——”
笠根木又做出新的武器,说话语气相当着急。
“笠根木!”
“我知道。但是谁的身上会生出什么武器,我也不清楚。再等一下,等我找到像样的东西。”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水壁有、解毒效果……我要进去……那里。”
面对一脸惊讶的笠根木,斗和开始陈述自己的推论。
“那只是你自己的想像吧?没算准会丢掉小命唉。”
“反正去或不去、我都、动不了。继、继续下去……也只会、碍手碍脚。假如现在、能厘清、解毒的方法、将来会有莫大的帮助。拜托……你,让我去。”
“……给你三秒,三秒一过就拉你出来。”
犹豫了一会儿,笠根木总算答应。
他拿锁炼绑住斗和的身体,打算三秒一过就把人从海里拉出来。
正常状态的臂力无法拉出斗和,所以笠根木变出能提升腕力的巨槌。他运气很好,第二次就抽到这样东西,并在上头绑了锁炼。至于刻意在巨槌上绑锁炼的理由,其实是因为直接使用不同武器将会带来不同的机能强化效果。接着,他又拿锁炼另一端缠绕斗和,做好随时将他拉离海水的准备。
斗和强忍疼痛并迈开步伐。尽量让身体泡水的比例降至最低。
水壁逐渐逼近。这一片漆黑中,就只有水面微微反光,让人想到夜晚的大海。现在的情况很像从空中慢动作跳进海里,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海里有那只怪物盘踞,大小跟海豚差不多,形状很流线。一旦被怪物发现,斗和将在眨眼间沦为肉片。这次的解毒行为可以说是赌上性命。
心跳声越来越大。死亡带来的不安甚至将右腿痛楚麻痹。斗和想呑口水,痛楚在干燥的喉咙里不胫而走。
脚尖开始碰到水壁。脚在浮力作用下浮起,让人阵阵发毛。紧接着换腰部浮高。这次的速度比以前更快,身体没两三下就没入水中。
这时第六感突然捕捉到某样东西。有巨型之物迅速挤压水流、逐渐朝这逼近,那些感觉透过脚尖传来。
(——糟糕!)
浓厚的死亡气息开始挤压肺部,脑内警铃大作。现在不逃就来不及了。
“笠——”
还来不及大叫,斗和的头就在下一刻遭水壁吞噬。有只怪物挟着骇人速度、自幽暗的海底袭来。
那东西很像一张巨大的人脸。看起来就像一赖头在游泳,害斗和的背脊阵阵发麻、提心吊胆。怪物脸上的两个眼窝生出一双人手,像触角般下垂。一颗巨大眼珠就长在嘴巴的位置上,是相当特异的鱼眼。
水异形发现猎物,立刻张开大口。独眼再下去就是颚部,长着不亚于鲨鱼锐齿的口如手臂般飞出。那样子酷似欧氏剑吻鲨(注:深海鲨鱼。模样特异,拥有半透明的皮肤,颚可以伸缩。)的嘴。此外,下方的腹部还左右对开,伸出类似虾脚的突起物——是散发可怕金属光芒的五对利刃。应该是从肋骨演变而来。
怪物打算用那五对尖刃攫住斗和的身体,正朝他直扑而来。要是被那玩意儿抓住,身体肯定会四分五裂。就在这瞬间,全身上下的血液为之冻结。可以听到细胞正发出惨叫,呐喊着它们不希望被切。
那巨大身躯才刚遮蔽视线,一股力量就从上拉扯。斗和速度飞快地脱离海水。就在生死一瞬间,笠根木将他拉了出来。
“得救了。谢谢你,笠根木。”
“没什么好谢的。毒的情况怎样?”
笠根木一面将接在怀里的斗和放往地面,一面开口询问。
“那个啊,如你所见——毒已经解了。”
斗和用自己的脚站立,还拿右腿踢踢地板,告诉笠根木身体已经不痛了。他想的没错,水壁拥有能够解毒的效果。这可是一个重大发现。
“……原来如此。那我们快点逃吧。”
有那么一瞬间,笠根木流露出悲痛的表情。若早点发现这件事,那个小女孩就有机会得救,应该是对此感到悔恨吧。
“等等。我想装水壁的水备用。能不能比照刚才拉我的方式,利用锁炼汲取海水?”
那家伙的海水应该能破解一切毒素。用宝特瓶之类的东西装着带走,就算之后不小心中毒也没关系,可以立刻解毒。
是说还真矛盾,斗和心想。有关敌人水异形的异能力。那股力量是种威胁,同时也是能帮助他们的道具。在解毒效果上不分敌我。
反观银河的异能力,虽然是自己的同伴,能力却会对我方造成危害。或许所谓的异能力并不存在敌我概念,只有拿来当道具才有区别。
思绪进行到这,斗和突然灵光一闪。
一直在偏见下打转,导致思考也跟着限缩,因此忽略了近在眼前的道具。根本就不需要找,东西早就唾手可得。
“我真够蠢的。看了那么多有关生物学的书,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发现。”
“斗和,你怎么了?”
“——我知道毒在哪了。可以用的毒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什么?在哪?”
笠根木瞪大双眼、一脸吃惊地追问。
“你仔细想想看,我们不是一直在为毒所苦吗?”
笠根木一开始还没进入状况,但这句话讲完,他就恍然大悟地睁眼。
“是怪物的毒。有蜈蚣怪、裸海蝶怪。它们全都带毒。”
之前怎么都没注意到?斗和内心半是恼怒、半是兴奋。从前,人类会从动植物中抽取毒素,再拿来当作战斗用的道具。会拿骨头做成武器,用毛皮、体毛制成衣服或袋子等等。
这是基本中的基本。利用其他生物,让自己活下去——就算对手是怪物,这根本之道依然管用。
“笠根木,我们去猎捕怪物吧。这样就能弄到毒素了。”
***
“你认为天音川跟灰村的态度如何?”
走在前头的杀人鬼突然丢来这句话。真湖正跟山田结伴离开水池后方的办事处,打算前往观众席。
她不晓得对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纯粹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吗?开始追究自己带一花逃跑?老实说,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一想到自己可能会面临的种种残酷待遇,泪水就快要夺眶而出。
真湖很后悔。之前怎么会妄想自己能从杀人鬼手中逃离?她害怕死亡。她不想死。然而其中的理由,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自己应该对人生没有任何留恋才对。自从那天过后,每天的日子都好像活在地狱里。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虽然如此,她还是悲惨地选择苟延残喘。
“……我认为她们很蠢。”
真湖拼命转动脑袋思考,最后还是想不透山田问话的意图,只好老实回答。
“哦?”
山田换上锐利的目光,朝她扫去。
这时真湖左大腿突然感到一阵刺痛。是往昔记忆唤来的痛觉。恍惚间好像还被母亲抱着。然而,那些不快的回忆只让她下意识感到厌恶。当时那个可怕的死亡阴影步步逼近。母亲却没有逃离。只知道重复叼念毫无根据的「我们会平安无事」。
真湖希望她站起、奔跑、逃离那里。
希望她奋力挣扎,拉着自己的手,将自己从可怕的炼狱中救出。
然而——
母亲却被那家伙刺了好几刀,最后命丧黄泉。在此同时,真湖的大腿也留下又深又大的伤疤。残忍的刀刃散发寒光,让真湖的心永远冰冻。
这个世界不存在救赎。
强者支配世界,大家只能看他们的脸色行事,脆弱而无力。也就是说,对强者言听计从、讨好他们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那时母亲会被对方盯上,不就是因为转身背对他,摆出一副要逃不逃的样子?依此类推,自己可以说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死亡带来的恐惧让牙关阵阵发颤。
“没什么好怕的,我目前还没有杀你的意思。因为你的异能力是上上选。对我的目的帮助很大。”
“目的?”
真湖不由得开口回问。但她立刻想到这里没有自己开口的余地,自责的念头袭上心头、让胸口溃烂。
“就一些肤浅的美好想法啰。不,应该说是梦想才对。很久很久以前,我还很天真的时候,曾经发誓要实现某个梦想。那些梦天真得让人摇头,只有蠢才才想得到。”
虽然真湖插嘴,但山田似乎没放在心上,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山田换上多愁善感的表情。
因为太过吃惊,真湖不由得盯着山田的侧脸看,当他再次望向这边,又慌慌张张地别开目光。
紧接着,她注意到一件事。
老太婆怪物应该已经断气多时,它的尸体却不知去向。她在通往水池后办事处的楼梯上碰到一些人,他们一直对外观望,还告诉她山田杀掉刹婆的事。不过,怪物的尸体却不在这里。
“接下来,我要把你交给斗和。因为你看起来似乎还有所期待。你就亲眼确认,好好想想跟谁比较明智——”
山田的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
他扭动身体,借此避开以猛烈之势来袭的某样东西。然而就在下一刻,杀人鬼的身影突然从真湖眼前消失。
伴随东西打中水面的声响,大量水花喷起,真湖这才知道山田被人打入水池。紧接着,震撼肺腑的晦哮声大作。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杀人鬼消失,换另一个家伙出现在眼前,是早该断气的老太婆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