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陷入麻痹,浑浑噩噩、没办法思考。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仿佛活在虚幻世界里。若能就此沉睡,让意识中断,不晓得会有多轻松?
“你知道吗?少年。发动异能力时,身体通常都会散发与发色、瞳色相同的磷光。但也有少数例外,那些磷光会变成逆相色。这表示能用来否定异能力,也就是无效化。”
山田的话听在耳里格外清晰,内容却让人摸不着头绪。
“你对一花做了什么?”
斗和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喂喂,你脑袋没问题吧?我不是说『弑神之夜』能消灭异能力吗?所以她的附身能力就没了。根本没什么好揣测的。你妹已经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一花这次真的被杀了。斗和却不觉得激动。绝望与恐惧化成冰冷的豪雨直灌而下,浇熄心中的炙热火苗。别说是发怒了,就连伤心的力气都提不起。他用尽一切手段依然落败,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猜,你应该很少看漫画吧?假如你稍微涉猎一点,很容易就能猜想得到。好比我拥有异能力的事,这可是基本设定,用关节想也知道!咯咯咯、喝哈哈哈哈哈哈!”
对了,斗和心想。现在回想起来,事情经过有诸多疑点,包括从这个世界逃出的方法,以及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将青美空伤成那样。恐怕连宇佐院等人的伤都是出自——只要有那只锐利的漆黑利爪,想切开人体并非难事。
一直以来都忽略这些蛛丝马迹。为什么没猜到对方有异能力?假如自己更仔细观察,或许就能及早预测。
“话说回来,你曾针对『努力与才能何者重要』做过辩论吗?实在找不到比这更惨的话题了。到头来不过是没才能的人互相安慰,争着捍卫自己的立场。仔细听好,少年。我来跟你说说世界的真理。真正优秀的人几乎都是两者兼备——不,应该说是全知全能——就像我。”
这是铁铮铮的事实。山田在斗和碰过的人中,恐怕是最强的一个。拥有『弑神之夜』就是最好的证据。居然能将异能力无效化,简直是作弊。
“相较之下,少年,你一无所有。虽然某些部分高于平均值,却连我的脚边都构不着。而且,你还不是异能力者。”
斗和想起先前遇到神悠言姬巫女的事。印象中她曾经说过同样的话——自己并非异能力者。不过,山田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吧?『山田大人怎么会知道我没异能力』。你现在在想这个吧?”
斗和大吃一惊。想法被人看透了,这种恐惧感无可比拟、难以言喻。再怎么挣扎也徒劳无功,那份骇然将精神基核砸个粉碎。
“答案很简单。我的异能力有个特性,它兼具分析功能。对方会不会使用异能力、是什么样的能力,都能约略掌握。就好比是你啰?笠根木。”
山田的目光射向笠根木,笠根木则露出惨不忍睹的害怕表情。他的异能力遭人消除,就某个角度来说,等同才能丧失。就像失去嗓子的歌手、灵感枯竭的作家。他所受的打击难以估计。
“咿!别、别过来!”
眼看山田靠近,笠根木开始发出干哑的悲鸣。他的心已经被恐惧吞噬。山田的战斗力非常吓人,唤起人们心中无从抵抗的绝望,难怪他会怕成这样。“喂喂。那态度是怎样?太难看了吧,刚才的帅劲都到哪去了。”
“笠根木,快逃!”
经斗和一叫,笠根木这才惊觉,双眼跟着瞪大。他现在恐怕正天人交战,一方面想逃,一方面又不希望对斗和见死不救。不过,目前逃跑才是上策。失去笠根木,他们这伙人将无法逆转局势。
“哦?你要丢下他?你们不是伙伴吗?”
山田随口挑衅,笠根木听了脸色大变。他的精神状态承受莫大压力。先是快步跑向尸体,接着就发动异能力。这次跑出双剑。
笠根木已经失去冷静,他立刻发动“速度究极上升”,朝山田攻击过去。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刚碰到山田的右手,双剑就消失了。
“你刚才——有做什么吗?”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笠根木的心彻底受到打击。他发出难听的惨叫,模样狼狈、连滚带爬地逃出。不过,山田并没有追上去。
“给你们十秒。就利用这段时间努力逃亡吧。正面杀笠根木,背面杀你。”
从尸体的钱包里取出硬币,山田如此宣判。已经没时间犹豫了。真湖从不久前就仿佛冻僵、整个人杵在原地,斗和则拉住她的手,奔离一楼后台。
“请你放手!”
真湖就这样被人拉着,跟随斗和的脚步跑了好一阵子,半路上她突然回神并开口大叫。斗和诧异地望向真湖,她则尴尬地别开视线,嘴里小声说着「不好意思」。
“野真妹妹,你先前就知道山田有什么样的异能力吧?”
斗和确定山田不在附近后,立刻质问一脸阴郁的真湖。
一花打算给山田致命一击时,真湖曾出声制止她。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对“弑神之夜”心里有数的反应。
然而真湖并没有回答。她的神情阴暗,满是万念倶灰的色彩。
“为什么不回答?我知道你很怕山田,但若事先透露异能力的事,一花就不会死了。”
“你在责备我吗?”真湖似乎对此感到意外。“我已经说过了,叫你们别跟那个人斗,可是你们却——一开始老实待着,乖乖忍耐,一花就不会死了!为什么要做无谓的抵抗?”
“因为我们不想死,不抵抗就会被杀。”
“忤逆他更是必死无疑。可是,如果你们愿意听他的话,还有可能得救啊?别把我牵扯进去,我不会有事,因为他不会杀我。”
“难道山田有向你保证?”
这次真湖也没有回答。想讲却说不出口的成分不高,比较像是突然被人问到重点,错愕之余来不及反应。
“一花一直很担心你。死前还叮咛我,要我照顾你,所以我才会保护你。假如任由山田摆布就能保障你的安全,那也无可厚非。”
“斗和哥哥一定觉得我很没用吧?甚至认为这种求生方式很蠢对吧?”
真湖开始变得激动,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在山田的淫威下偷生,想必她也不愿意,可是,要活下去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野真妹妹,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物种?光是已命名的物种就将近百万。距今两千年前,许多物种在世界灾害中灭绝,但现在依然有那么多物种存活。”
真湖似乎对这没头没脑的话感到困惑,她静静地听着。这孩子的感情很封闭,斗和心想。她很看重一花这个朋友,这点毋庸置疑,但她又隐瞒重要的情报,还因此害一花丧命。此外,她一直表现出万念倶灰的样子,却仍积极求生。真的很矛盾。
“许许多多的物种教会我一件事,那就是求生方法不只一种,答案也没有绝对。综观存活下来的物种,大家都有独到的生存策略,才能在激烈的物竞天择中脱颖而出。物种有多少,求生方式就有多少。生物学让我明白,活着就是赢家。不论以什么样的姿态存活,用什么方法活下去,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胜利——我愿意尽一切努力,只求让你活下去。所以说,假如你还知道山田身上藏有什么秘密,拜托你告诉我。求求你。”
真湖没有反应。她看起来既像在找话讲,又像陷入两难。
“别逼她嘛,少年。”
好听的嗓音在剧场里回荡开来。杀人鬼自入口处现身。斗和真想诅咒自己的厄运。他忙着质问真湖,都没发现敌人靠近。
“那个深蓝头啊,就算想说也说不出口。”
“你对野真妹妹动了什么手脚?”
“喂喂。别事事都算到我头上好吗?这样我会害羞唉。她没办法说是因为她的异能力给予的限制。”
听到这句话,斗和目不转睛地盯着真湖的脸瞧。真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异能力者。
“这是真的?”
斗和一问,真湖就点点头。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每个人身上只会有一种异能力。我的能力没办法限制资讯流窜。不过呢,其实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啦。这个深蓝头已经没办法使用异能力了。因为能力太强,所以只能用一次,没从这个世界脱身就不能再用。”
斗和内心的感受难以言表。虽然他不晓得是什么样的能力,但真湖就为了这个才被迫替山田守密。一想到她的心情,心就觉得痛。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回到我身边?还是要在少年那多待一阵子?别担心,不过是出轨个一两次,我完全不介意。”
真湖吓得肩头一震。看得出她在犹豫,这态度显示她还没拿定主意。她不想跟山田一挂,却又无从反抗,所以才会迟迟无法迈开步伐。
既然如此,斗和该采取的行动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出手反抗,牵着真湖的手逃跑。用尽全力奔驰,带她脱离恐惧。斗和牵起真湖的手,再度展开逃亡。
“哈——哈哈!不错,这样很像在追跟人私奔的女儿!我越来越想杀你了。”
山田用可怕的速度追来。背后逼来的杀意险些让斗和绊倒。他打开第二道门,冲进二楼的水槽区。这时前方有一名女性靠过来。
“不要,我受不了了!”
斗和当下就知道事情不对。这家伙是海恶魔。像在证明这点,女性右手的肘部以下空空如也。斗和从怪物右手边一鼓作气跑过。他稍稍回头一瞥,只见山田跳至海恶魔前方。
“别挡路,滚开!”
他吼着声动手,漆黑右手直接抓破假装成女子的海恶魔面部。
“——什么!?”
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斗和惊愕。女子的身体开始冒烟,同时逐渐变回怪物。那具身躯比平时更细、整整小上一圏。
(我懂了,是异能力。)
一直攻击海恶魔都起不了太大作用,原来是异能力作祟。它的异能力不仅能改变样貌,同时还有防御作用。“弑神之夜”让异能力无效化,怪物才会现出原形。
“糟了,是裸海蝶怪物!”
山田大叫,接着做出超乎斗和想像的事——他居然跑向濒死的海恶魔,开始摇晃它的肩膀。
“喂,别死啊,振作点。我还要用你多制造些欢乐的余兴节目唉!”
紧接着,山田的身体突然间抖了一下。
(不会吧!?)
斗和不由得停下脚步。眼前光景令他难以置信,海恶魔的左手摸上对方大腿。
想当初斗和一行人千算万算、处心积虑使毒都落空,山田最后却轻而易举栽在怪物手里,还是用很出人意表的方式,在很滑稽的状态下中招。
斗和当下只觉得傻眼,一方面也认为现在得做出抉择。假如山田就此遭到捕食,这个世界的谜团将永远石沉大海。只要想办法击退海恶魔,再将山田痛打一顿,自己就能成为游戏赢家。
才想过去救山田,斗和的脚步却在半路上停住。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紧张的气息透过肌肤传来。
“——哦,你不打算前进啊,看样子比妹妹还要敏锐呢。”
这声音是谁的?是某人特有的磁性嗓音。可是,这怎么可能,斗和的理性层面正予以否定。中海恶魔的毒还能说话,天底下不可能有这种事。不过——
“这是回礼。我要杀了你。”
现场传出巨大的撕裂声。海恶魔的身体开了个大洞,山田的右手不费吹灰之力贯穿怪物的身体,将它的性命夺去。海恶魔边抽搐边软倒,反之,山田则站直身子。
“对了,你们好像说过,只要让我中毒就赢了?不过,容我坦白这世界的其中一个真相,毒液对杀人鬼没用。想用毒麻痹我,那是不可能的!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唔!”
话说到这,山田的身形突然间一晃。他按住额头,单膝跪地。空间一片幽暗,没办法清楚辨别,但他的表情确实扭曲了,似乎在隐忍什么。
(好机会!)
斗和二话不说,立刻朝山田发动攻击。山田仍单膝跪地,这时斗和迅速冲去、打算赏他一拳。
“——上当了?”
山田低沉的声音传入耳里,同时他向上站起,抬脚朝斗和的下颚踢去。修长的腿自眼下伸来,宛如一根长枪。
(他果然在演戏!)
虽然对方打算杀他个措手不及,但斗和早就料到杀人鬼会用这招。演这出戏都是为了诱自己上钩。在山田发动攻击时,一边的膝盖还跪在地上,在这种情况下,攻击就只会连成“线”。
斗和让身体的轴心偏开,借此避开直线攻击;接着又瞄准用单脚站直的山田,朝那只脚踢去。以他现在这种姿势绝对无法护脚,不过——
斗和居然扑空——山田的脚消失了。难道他在那种情况下跳起?不,不对。接下来的景象让斗和目瞪口呆。
芬里尔之爪就嵌在墙面上。山田拿那个当支点,硬是让脚浮起。下一刻,强烈的杀意波动让斗和直觉不对,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住颜面。
“你还剩下五次机会。”
山田开口宣告。斗和用手抵挡攻击,一只漆黑的右手就抵在那上面。可怕的爪子差点没把头颅砍下。
“芬里尔之爪能将你的头连手一起切断。应该不难想像吧?”
斗和看向残留在墙上的黑色爪痕,那是山田留下的,确实不可能用肉身抵挡。
“你走吧,少年。能看破我的演技、选择进攻,这判断力令人赞赏。我就多赏些时间。还有,你别担心。我不会用水壁解毒,干那种事太无聊。”
斗和瞪大双眼,他怎么知道水壁能解毒?
“喂喂,那惊讶的表情是怎样,连你都能注意到的事,我怎么可能无感?”
“为什么不解毒?你的动作分明就变迟钝了。毒明明有效。”
“你没玩过角色扮演游戏?面对最终魔王,通常都要跟队友同心协力、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打倒。假如出现HP能完全回复的家伙,那游戏就是粪GAME。我这是在对你们的奋斗史表达尊重,向杀敌战略致敬。算是我有品的表现。”
这么听来,他似乎真的不打算追杀。斗和牵起真湖的手,再次冲进没有出口的迷宫。阵阵不甘狠狠捅进心窝。斗和拼上性命挑战,对杀人鬼来说,却只是名副其实的游戏——
***
“不准你侮辱山田大人!”
伴随着怒吼,拳头挥扫过来。热辣的痛楚划过脸颊,血腥味在口中扩散。
“这都是实话!继续待下去,大家肯定会死的!拜托你们醒醒!”
又一次,银河苦口婆心地劝说,但大家的态度丝毫没有动摇。她认为人们会有这种表现并非信任那家伙,而是想借此逃避可能被杀的恐惧。
“既然不听就把我放了!你们接下来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违背山田大人的命令!”
一名男子朝银河腹部踢去。人们处于遭恐惧软禁的异常状态,言行举止逐渐变得越来越失控,形成所谓的“狱警和囚犯”关系。
“我要罚你,你也给我脱衣服!”
“什——别做这种傻事!”
银河拼命抵抗,但在手脚被绑的情况下根本无能为力。其他人取来剪刀,那名男子则用剪刀将银河的衣服剪个稀巴烂。
银河懊恼至极。脸在羞耻与屈辱下逐渐变得滚烫,泪水不断涌出。她的胸部正大方裸露,下流的视线就在上头游移。看得她快撑不住了。
“这是在做什么?”
摇撼肺腑的声音响起,现场气氛为之一僵。杀人鬼回来了。
“没什么,就那个。其实是——唔哇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重叠。人们虽然是山田听话的走狗,这时却不免跟他保持距离。
“窸窣窸窣……吓到了。”
“窸窣窸窣……好吵啊。”
眼前出现令人吃惊的画面,山田回来时带着人面蜈蚣。它的脚全被拔光,尾巴也有一半不见踪影。伤势并没有恢复的迹象,应该是本体。可怕的怪物沦落至此,眼前景象已经超越恶心极限,让人毛骨悚然。
山田拿起疑似折叠椅椅脚的金属棒,开始将人面蜈蚣钉在墙上。巨大的怪物标本简直是猎奇象征,就这样挂在屋内。
“哎呀?好像没看到御手洗?”
山田一问,其中一名女子就跟他说御手洗刚才边碎碎念边走掉了。杀掉灰村的打击已经让御手洗崩溃。
“这样啊,没关系。是说,你的衣服怎么不见了?脸上还有被打的痕迹。”
山田转眼睥睨刚才强迫银河脱衣的男人。他八成认为撒谎会死得很难看,所以就老实回答。
“是吗,有件事忘了讲。其实我这个人呢,最讨厌对女孩子暴力相向的家伙。生理上就是不能接受。”
“什、什么啊?你自己还不是欺负女孩子!”
“我欺负可以!其他人就不行!”
山田沉声一喝。这句话让在场人士全都傻眼。他说的话太过霸道,害大家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怎么了?有必要惊讶成这样?只要是人,应该都说过类似的话吧?”
山田脸上荡出浅笑,伸手朝浑身僵硬的男子肩膀一拍,接着凭空出现的漆黑鬼爪就贯穿猎物心脏。男人口中冒出大量鲜血,当场丧命。
“那只右手……你是异能力者?”
银河睁大双眼。因为山田一直都没透露半点迹象。
“是啊。我想给你们惊喜,才瞒着没讲。话说回来——”
山田换上同情的面容,眼里看着银河裸露在外的胸口,一屁股坐上沦为裸体椅子的日向。
“看什么看,笨蛋!”
“你这人还真是从头到脚都很鸡肋呢。样貌普通、身材普通,个性惹人厌又没气质。这下我懂了,难怪你最心爱的王子都不来救你。”
银河的胸口一阵抽动。这屈辱可大了,一句话就将她身为女人的价值全盘否定,害她懊恼不已、连唇瓣都给咬破。
“你知道吗?在游戏或漫画里,这种女角就叫『炮灰』。平淡得可以,毫无魅力可言,怎么配得上斗和?”
“吵死了,你闭嘴!斗和同学会来。他只是要先做好打倒你的准备!”
“包括丢下你不管?”
“这、这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死!”
“哦,你是说那个随机杀人能力吗?这能力真的很适合杀人犯的妹妹。”
他怎么会知道“哀怜献祭”的事?银河心生疑问,接着又擅自做了合理解释。对方也是异能力者,自己跟镝木调换的事众所皆知。以他的聪明脑袋肯定能理出头绪。
“还骂我杀人鬼,其实你才是杀人鬼吧?呐,偷偷告诉我就好,至今有几个无辜的人被你用能力杀过?”
“听你在鬼扯!我跟你不一样,不是杀人鬼!”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杀人凶手?还是你也这么想?白己杀可以,别人杀就不行?”
“才不是!我又不是喜欢才杀人。跟你不一样!”
“杀人鬼也不是喜欢才杀人啊。不过呢,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逻辑啦。现在换我问,你知道御手洗杀了灰村吧?这件事谁对谁错?”
“当然是你错!还不都是你硬要他打人!”
“他也可以违背我的命令。跟你的异能力不一样,御手洗能凭意志做出选择。他只是不想丧命,才会选择杀掉其他人。这样还能断定他无辜?”
银河听了不晓得该做何回应。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让其他人牺牲,这个判断当真无罪?如果是斗和,现在会怎么回话呢?自己又该——
“——我认为、他并没有错。”
“哦?”
杀人鬼露出感兴趣的模样,眼尾跟着笑弯。
“人类都很脆弱。没有人愿意受死,也不想被杀。大家都在努力求生,所以才能理解他人的痛。心痛之余,在正确不正确间摇摆……你是不会了解那种感受的。你不知道牺牲他人有多痛苦,被迫害死人命是什么样的滋味!少在那推卸责任!威胁他人、强迫别人杀人,这种人最要不得!我说的就是你!”
银河说得气喘吁吁,一双眼还瞪着山田。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心中原来藏有如此热切的信念。没错,斗和曾经说过,她是她,跟哥哥不一样。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又有血缘关系,但她并没有犯罪,是大家擅自把她当成杀人犯。这么做是错的。误判他人善恶最要不得。
“听你说得头头是道,我反而畅快许多。御手洗的事就当他对,他不需要负贵。这里插个题外话,你知道什么是『艾兹巴哈之门』吗?”
山田静静地说着。他的表情相当沉稳,隐约透着悲伤。
“是将普通人变成杀人鬼的东西吧?那又怎样?”
“你刚才不是说过,强迫御手洗杀人的我才是坏蛋吗?那么,有人被门变成杀人鬼——也就是在门的操纵下杀人,按你的想法来看就无罪了。是不是这样?”
“什么谬论!门又不是真的,你想把过错推给空气?”
“喂喂,你都有异能力了,还把门当幻觉喔?别对看不见的事实放任,光注意眼前罪过好吗?可不是所有杀人鬼都自愿变成杀人鬼的。”
银河感到错愕。假如那道门是真的,她的常识就会颠覆。门的存在将颠覆杀人鬼定义。善恶彻底逆转。杀人事件里的被害者将改变,换成本该是加害者的杀人鬼。
突然间,她想起以前曾看过一个案例,是交通事故后脑前额叶受伤的男人。他原本个性温和、又很疼爱家人,事故发生后,整个人完全变调,变得很有攻击性,最后还虐杀家人。像这种情况又是谁的错?
杀人鬼很邪恶。银河一直带着这份憎恶活到今日。不过,假如这些想法全都是错的——
“骗~你的!”
山田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大声嘲弄。他看起来相当愉快,扶着头捧腹大笑。
“这些都是假的,怎么可能是真的。你是有多无脑啊?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被摆了一道,银河心想。刚才差点上当,好丢脸。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
山田起身,靠近被钉在墙上的人面蜈蚣。这么说来,现在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活捉怪物。
“替我做事吧。假如你乖乖听话,现在就不杀你。”
银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山田在威胁怪物,要它帮自己的忙。
他还逼人面蜈蚣吐实,像是能够用热源定位人的位置,并用心电感应联络异能力做出的分身。而要做出第二批分身,必须等到所有分身彻底消失,并捕食活人脑浆。
“——就是这么一回事。看你们两个谁要来当食物。”
山田对男女跟班做出残酷的宣言。当初还有好几名跟班,现在只剩他们两个。
“请、请等一下,山田大人,为什么是我们?不是还有那两个女的?”
“日向一直很努力当我的椅子,而我现在还不打算杀这个烂货。意见这么多,干脆猜拳决定。”
一男一女面面相觑。两人脸上显露出可怕的决心。想必是认为继续反驳下去只会自讨苦吃吧。
“我要先出石头。剪刀石头、布!”
男人说的跟做的不一样,居然先出布。女人彻底被他骗倒,出的是石头。
“这算什么!山田大人,刚才的不算。居然出贱招,快拿这家伙喂怪物!”
“没什么好吵的,谁赢都没差。”
山田说着就将女子拉过来。女子拼命抵抗,他则朝那颗头颅一抓,送至口器蠢动的蜈蚣嘴前。
“这不是真的吧?山田大人。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咕咕、呃呜呜呜呜咕呕呜呜!”
银河不由得闭上双眼。活生生遭怪物从脸啃食的残虐光景令她不敢直视。
“呵呵……笨蛋。”
“……喀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吃完大餐的人面蜈蚣发出痛快欢呼。从态度上看不出有乖乖听话的迹象。
紧接着,它的身体发出绿色光芒。九道光如箭矢飞出,在各个角落做出巨大的蜈蚣轮廓。
“唏咿咿咿咿咿咿!”
这次换男子发出惨叫。在狭小的办事处里,九只人面蜈蚣群起出现。场面看起来很诡异、非常吓人,让人寒毛直竖。
“嘿嘿……杀啊杀啊!”
“哗哗……让你瞧瞧我们的厉害。”
怪物之所以会假装对山田言听计从,全都是生命受人威胁使然。但现在山田已经被九只人面蜈蚣包围,形势大逆转。因此,怪物不可能继续任人摆布。不过——
生着漆黑利爪的右手碰触其中一只人面蜈蚣。刹那间,所有人面蜈蚣全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被钉在墙上的本体。面对那只怪物,山田沉着声威胁。
“我的右手能抹去一切异能力。这下你明白了吧?知道谁是生物界赢家。接下来,你是不是该乖乖帮我了?”
有人因这句话铁青着脸,是刚才猜拳猜赢的男子。他在山田的注视下逃之夭夭,但没两下就被抓到。
“我不是说了吗?谁赢都没差。”
数分后,变成山田走狗的人面蜈蚣全被野放至馆内。
“不准猎杀他们。只要告诉我个人色跟所在位置就行了。”
山田再次对人面蜈蚣的本体下令,接着就往日向身上坐去。
“……你可以跟那只怪物沟通吧?”
“如你所见。虽然那家伙智商不是很高,但沟通上还算OK。”
听银河这么问,山田答得戏谑。
“你不好奇那些怪物的目的吗?像是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拿这问题问那家伙也没用。它身上只有求生本能,没有目的这种高尚的概念。当然,也不会跟其他怪物联手。”
听到这句话,银河突然领悟了什么。紧张的感觉在肌肤上蔓延开来。
“你很了解那些怪物吧?”
“不……原本是想这么说,还是跟你坦白吧,就当打发时间。这些怪物的总称是『狩魂幻兽』,据说是以前曾经出现在超日本都市的幻想生物。”
银河听了一阵错愕。超日本都市。突然迸出这个字眼,感觉很不真实。
“听你在乱讲!超日本都市只是传说吧?还扯什么幻想生物?”
“它们的确是世上没有的生物,至少不存于物质界。”
“呵呵……找到了。”
有样东西打断山田意味深长的话,是人面蜈蚣令人发毛的声音。看样子,它找到斗和跟笠根木了。
“很好。先来去找笠根木好了。替我带路。出发前,顺便试个手气。”
山田做出意有所指的发言,压低音量、对人面蜈蚣下令。
“其实说真的,我认为你的异能力很棒。哎呀,表情别那么可怕嘛。对了,差点忘记,你的杀人能力还是天赋呢。”
山田微微一笑,继续把话说完。
“你想想看,死亡是人终其一生只会经历一次的珍贵体验。但你有那种能力,要体验几次都行。妙的还不只这个,你还能顺便亲身体会各种死法。失血、休克、重创、摔死、烧死、枪杀、炸死、活活电死、被毒气毒死、溺毙。你不觉得这样很棒吗?”
“哪里棒了!你白痴喔!?”
“不愧是炮灰,就连兴趣都很普通。算了,来帮你换换脑,让你挑战一个古典难题。”
山田的话一说完,一只人面蜈蚣就在入口前配合现身。它用身体灵巧地卷着斗和曾一度拿在手上的长枪。是山田要怪物拿回来的。
山田将两张桌子并排,中间留数公分,再将银河的身体放进去,头伸出来。明白对方的意图后,银河相当害怕。他打算切断自己的头。
“顺便问一下,你的异能力应该涵盖整座水族馆吧?”
银河心头一惊。她从没跟人提过自身异能力范围的事。这家伙怎么会知道?“何必摆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射程这种概念不是基本常识吗?连分析都免了。再说,我的能力又不可能知道那么详细的事。”
山田从人面蜈蚣身上取走长枪,枪尖就抵着银河的脖子。
“那些都不重要。我们切入正题。你知不知道人们曾对『砍头后是否保有意识』做过讨论?听说他们还观察砍头后眨不眨眼,来判断意识的有无,但目前仍然无解。不过,有你的能力就能得知真相。希望下次碰面时告诉我。”
“最好会告诉你。我一定要抓你当替死鬼!”
似乎是想回应银河的挑衅,山田的右手披上漆黑色彩。
“只要稍微有点想像力,就连笨蛋都猜得到,当我发动『弑神之夜』,就不会成为异能力受体。也就是说,你的能力对我无效。”
“这算什么?太卑鄙了!”
“就当你是在夸我。说说看,除了这个房间里的人,馆内还有几人存活?”
后半段是在问人面蜈蚣。它说还有七个。原先还有将近百人活着,现在只剩七个,银河听了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样听起来,有八分之一的机率,你会将斗和杀掉。就试手气来说,感觉满宽松的?”
听到这句话,银河一颗心都快碎了。假如自己的能力间接害斗和丧命,她的精神将难以承受。八分之一的机率太残酷了。
“还是你要杀真湖?自家哥哥杀了她的母亲,这次换你杀她。命运还真是环环相扣呢。”
“不要……求求你,拜托你住手。”
银河流着泪恳求。真湖是光。是自己一直在追寻的赎罪希望。要她亲手葬送这份希望,还不如死了算了。
“如果你认为受死比较痛快,大可来碰我的右手。这样你的异能力会消失,你也活不成。多给你一条路选。毕竟我也不希望失去真湖。”
“——那就……”
“说是这样说,我还是想直接杀。”
“为什么!你不是想保住真湖吗?”
“别以为这样威胁我就会管用。你应该还没亲身体认过,但世界上多得是无法尽如人意的事。所谓的尽善尽美,稍有不慎就会瓦解。成功取决于精益求精能维持到什么程度。运气是人生的一大要素。就算失去真湖,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求求你,别杀我。别害我……杀人。”
“哦,你现在的表情不错嘛。我认为女人的魅力不在外表,应该要看内在。你在女性特质上有所成长,这就送你一样小小的奖品。”
山田说完,手里的长枪无情挥落。
***
一股不舒服的感觉自胸口深处涌上。这感觉很熟悉。很像作了随时会惊醒的恶梦时,在心中萌生的恐惧。
看不见的阴影在后方追赶,追得笠根木东奔西窜,他一看到遮去通道深处的水壁,脚步就不自觉停摆。疲惫的感觉重重地压了上来,将身上精力一点一滴抽空。
这里是四楼,座落着研究室之类的设施。左手边与三楼的风洞相连,穿过碎裂的玻璃窗,水壁仿佛触手般逐步入侵。
不逃不行。不是逃离水壁,而是那个杀人鬼。当异能力遭到消除,自己被迫沦为脆弱的人类,笠根木才知道那家伙有多恐怖,惊觉自己会被对方虐杀。
喀、喀,不知名的脚步声传来。笠根木吓了一跳,竖起耳朵聆听。
下一刻,原本还挡在通道深处的水壁突然间消失。漂浮在窗户彼端的巨大鱼怪呈倒栽葱坠落。再来是沉重湿濡的声音响起,水异形的巨大身躯撞上咖啡厅屋顶,继续向下摔去。
发生什么事了?笠根木愣愣地想着。
往前方走廊一看,漆黑手腕自右侧通道现身——是“弑神之夜”。刚才是山田消灭了水异形的异能力。
“哼。掉下去啦。追过去杀很麻烦,你们几个,去把它吃掉。”
“呵呵……那不是食物唉。”
“嘿嘿……难吃难吃。”
“哦?想抗命?”
“窸窣窸窣……只好吃了。”
奇妙的对话内容传来。是山田的声音,还有人面蜈蚣在窃窃私语。难以言喻的不安令人发寒,沿着背脊舔舐而上。
发现山田要过来,笠根木赶紧躲到右手边的更衣室里。心脏扑通狂跳。他应该没看到自己吧。
喀、喀,脚步声再次响起。冰冷的旋律似乎离这里越来越近。空气开始变闷,呼吸困难。越是朝坏的方向想,心就越慌乱。恐惧感扎得肌肤阵阵刺痛。
笠根木打算进一步寻找藏身处,才刚打开置物柜,他差点没叫出来。想必对方也是一样的心情。
置物柜里已经躲了一个人。是那个救她逃离邪神兽后,一起前往餐厅的剃头女。应该是逃出厨房后就一直躲在这。
“嗯,好像有什么声音。”
山田好听的声音在空间内回荡,女子的脸则在恐惧下刷白。
笠根木抖着手、静静地关上置物柜的门,自己则躲到隔壁。
他尽量不弄出声响,动作很慎重,一方面又使劲将门关得滴水不漏。这是个狭窄又阴暗的地方。原本设计来放无机物,笠根木却潜息于该处。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就像一连串诅咒,他不断在心中复唱。自己的悲惨死状在脑海里闪了一遍又一遍。
咯、咯、咯。
冷酷的脚步声逼近。浓厚的死亡气息与危险氛围结伴而行,朝这里杀来。
(略过我、略过我、略过我、略过我、略过我、拜托你略过!)
笠根木拼命在心中祈祷。稍有松懈,泪水就会夺眶而出。脚不断发抖,他咬住下臀,拼命压抑这一切。
然而无情的是,脚步声在更衣室前停住。
心脏差点停摆。笠根木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但脚步声再次传来,奏出更绝望的声响。音阶改变了,明显听得出对方已经来到室内。不用看也知道,邪恶的杀意宛若黑烟,充斥整个更衣室。
紧张指数一口气升到最高点。笠根木冷汗直流,他知道自己的脸在恐惧下扭曲得很难看。胸口深处阵阵抽痛。
脚步声终于来到置物柜前。对方的身影透过小型通风孔映入眼帘。只要稍微动一下,杀人鬼就会在眨眼间取他性命。身体变得如岩石般僵硬,就连换口气都不敢。
“咯咯咯、呵哈哈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山田突然开始大笑。绝望的预感紧揪住心脏,泪意自笠根木的鼻腔深处涌现。
“你以为这样就能藏得住?笠根木。”
心脏差点没胀破。脑袋进入当机状态,呈现一片空白。
“我知道你藏在哪!”
下一刻,某置物柜的门突然被人用力开启。眼前的门受到剧烈碰撞,响起沉闷的金属声。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求求你放过我。别杀我!”
尖锐的女性惨叫声爆发开来。山田开了隔壁的置物柜。
那名女子连滚带爬冲出,抱住山田的腿、拼命恳求。但山田二话不说,立刻砍断她的头。鲜血飞散,失去头部的身体无力崩落。紧接着一群人面蜈蚣就聚集过来,开始大快朵颐。
“嗯,还以为笠根木在这。看样子我猜错了。喂,我们走。”
丢下这句话,山田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笠根木一时间还搞不清楚状况,受恐惧麻痹的脑袋一直浑浑噩噩。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自己得救了。
一口气正要自口里松出,立刻又被他憋住。本能在告诉自己事有蹊跷。这个空间还存有那家伙潜伏其中的危险气息。
很可能一开门就撞见杀人鬼。可怕的妄想浮上心头,不安的感觉如海啸来袭,带来最坏的想像。
笠根木的身体已经撑不下去了。他一直用扭曲的姿势待在置物柜里,肌肉很不舒服;被冷汗沾湿的皮肤搔痒难耐,有种想一抓为快的冲动。但笠根木死命忍住。害怕死亡的恐惧已经突破临界值,让笠根木变成一具傀偶。
时间过去多久了?感觉好像过了很久。或许是恐惧让感官体验加速,实际上只有经过几分钟。
这时笠根木下定决心,他慢慢将门打开。心脏很痛,有种快要跳破的错觉。他很怕杀人鬼会突然出现、“哇!”地吓人。
不过,事情并没有发生。室内一片死寂、鸦雀无声。看样子,这次真的逃过一劫。由于他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所以身体变得很僵硬,笠根木绷紧身子、一股脑地钻出狭小的置物柜。
“哇!”
这时山田出现了。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发自笠根木之口。他被吓个半死,整个人又惊又怕。腿软、思考崩盘,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啊——哈、哈、哈!你会不会吓过头啦,笠根木!”
山田的语气相当愉快。这不是幻觉,他假装离去,其实一直待在这里。笠根木太过猴急,才会蠢得自投罗网。不,不是这样。对方没有离去是因为知道自己在这。他从一开始就在要人。
“啊呃、救密……!”
笠根木惊吓过度,连话都说不清楚。死亡阴影跃升成现实,让他的理智彻底破灭。
“真是难看,笠根木。我阅人无敷,碰到你这种垃圾还是头一遭。”
“什么啊!”
虽然知道对方在羞辱自己,情绪却无法及时跟进。
“不是吗?我记得你之前还一天到晚臭骂斗和,跟大家一起霸凌他。不过,到头来却是误会一场。原来斗和才是对的。我说的没错吧?”
笠根木无从反驳。杀人鬼说的没错。
“就算怪物出现,你还是坚持否定他,最后因此失去重要的友人。更对斗和耍脾气,白白葬送一条人命。”
“切、切不是。煞掉、于佐院她们的、是你——”
“别找借口!笠根木————!”
“咿咿咿咿咿咿!”
山田戾声暴喝。怒吼如雷贯顶,打进神经的各个角落,将笠根木的精神污染。
“你这个无药可救的败类!错都推到别人头上?只会出张嘴,却没半点担当!根本是烂到极点的人渣!废物一个!”
满溢的泪水止也止不住。他说的没错,自己是个人渣。最差劲的废物。
“不过呢,有件事倒是很令人赞赏”,杀人鬼的口气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弯,改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最看重的人——是曾根瓦同学吧?你对她情深意重。有人侮辱你的宝贝女孩,所以你无法原谅他。这种行为很棒。身为一个男子汉就该这样。是不是?嗯?不过,后来的所作所为就不可取了。你为什么要帮仇人?斗和是你的仇人吧?那就好好贯彻初衷。这是你仅存的尊严。”
“不、不口、以。斗和他——”
“少蠢了!他算什么同伴!?你之前骂他骂成那样,现在还有脸自称!拜托你用点脑子好不好。你现在已经是最废的废物,只剩贯彻初衷这条路可走!还是说,你对曾根瓦的心意只有那么一丁点?随便拿个伙伴情谊就搪塞过去?”
“不是。我退由贵的心意、才没有那么廉价……”
这时山田温柔地拍拍笠根木的肩膀。
“对吧,就是这样。你果然是我心目中的男子汉。嗯嗯,那你就去贯彻初衷,去惩罚斗和吧,这都是为了曾根瓦同学。还有一件事,笠根木。等你杀了斗和,我会保你平安无事,带你离开这个世界,到时你就能抬头挺胸见曾根瓦同学了。这不是很棒吗,呐?是不是很棒?”
对噢,笠根木心想。他要活着回由贵身边。这才是现在应该要做的事。
“听懂了就回话。记得名字后面加『大人』。”
“……是。我会杀掉斗和。山田大人。”
空洞的眼满是黑暗情绪,笠根木大力点头——
***
真湖本身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感情、理智产生剧烈矛盾,肉体与精神的鸿沟越来越深。
忤逆山田,这种行为形同将自己送上断头台。封闭心灵,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才是最妥当的做法。理性一直认同这点。但——
她没办法甩开斗和的手。面对骇人的恐惧与绝望,他依然直勇往直前。
这让她想起那时的事。当时的自己好脆弱,被深爱的母亲抱住,无法从恐惧中逃离,只能等死。
真湖一直希望有人能出手救她。拉着她的手,拯救她。
透过被握住的手,斗和的体温传来。这就是自己一心渴望的东西?不,不是的。真湖心想。他没办法拯救自己。结果早就摆在眼前,就算一直跟着他,也无法逃离看不见出口的迷宫。
从那天开始,时间就停摆了。心灵冻结,连自己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盲目地活着。
我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没有死去?
左脚的伤隐隐作痛。像是在诉说什么,断断续续发痛。这是幻觉。留下丑陋伤疤的大腿已然痊愈,不可能发痛。
“——唔!”
突如其来的,斗和发出闷哼。见到那一幕,真湖全身上下都跟着寒毛直竖。巨大的鱼型怪物——水异形正被一群人面蜈蚣捕食。就好像聚在蚱蜢身边的蚁群,让人见识那微观世界里的生存竞争赛有多么激烈。
“这边。”
斗和拉拉手,将真湖带往暗处。他一面警戒四周,一面说这是山田的杰作。此外,这也显示人面蜈蚣很有可能是山田的走狗。
“水不晓得怎样了?”
斗和慌张地说着,开始确认真湖背上的包包内容物,接着就咂了下舌。他手里的宝特瓶空空如也。水壁已遭“弑神之夜”消灭,事先装起来的海水也不知去向。
先前有去餐厅回收大菜刀和斧头,但要对付这么多的人面蜈蚣根本不可能。将怪物们的可怕飨宴抛在脑后,真湖他们开始掉头走上来时路。两人随机移动。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很难掌握敌我距离。不管去哪都很容易碰上敌人,一方面又时常错开,构造极其矛盾。所以才会称之为迷宫。
“斗和同学?”
突然间,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三楼的海龟展示槽透着青蓝色水光,在水槽前,一对双马尾正映出亮丽的银辉。一脸泫然欲泣的银河就出现在那。
“天音川!”
斗和冲了过去,银河也在同一时间跑来。两人在正中央的交会处互拥,确认彼此都平安无事。
“你真的是天音川?抱歉,一直没办法过去救你。”
“不会,没关系。我知道斗和同学已经很努力了。”
斗和发现她身上的衣服并非镝木所有,当下就知道银河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恐怕是遭到山田杀害,强制发动“哀怜献祭”。虽然这对山田来说也很危险,但“弑神之夜”或许能将波及自身的异能力无效化。
“这是山田干的好事吧?”
银河先是点点头,接着就约略说明在办事处发生的事。
听到山田说想试试手气就将银河砍头,让真湖有种脖子被掐住的感觉。这是当然的,乱数选人替换也有可能害她丧命。真湖一方面觉得这么做很乱来,一方面又认为的确很像杀人鬼的作风。他是真心需要她的能力,亦发自内心不在乎她的死活。明明是个头脑清楚的家伙,根本思想却又光怪陆离。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他在想什么。
“这样啊,灰村小姐他们也……”
斗和一听完就咬住唇瓣。但他似乎早就有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了,脸上并无半点激昂之色。
他们的态度看在真湖眼里不算冷淡。真湖曾经历过同样的惨剧,所以她能够明白。人们陆陆续续死亡,为了适应这个凄惨的世界,心灵会渐渐冰封。就好比一花死去,自己也没流半滴泪。
“还有,不好意思。现在提或许不恰当,但我想跟她说些悄悄话。五分……不,给我三分钟就好!”
银河那双海蓝色瞳眸直勾勾地望着真湖,害真湖内心一阵恐慌,开始疑神疑鬼。是不是山田说出上次曾跟自己搭档的事?
“求求你,斗和同学!”
大概是从银河迫切的态度里咦出什么,尽管斗和不得其解,还是应允要求。为了跟斗和拉开距离,银河带着真湖挪到科学教室的长椅区。真湖坐到长椅上,银河则跪在她正前方,跟她四目相望。
“请问……有什么事?”
真湖惴惴不安地问着。她做了多方揣测,要说有什么事非得像这样密谈,实在想不出半样。
“你的名字是……绀野真湖、对吧?”
真湖不懂对方这么问的理由,但她老实点头。此时她想起一件事,一花一开始就用绰号介绍,所以自己一直没机会说出本名。
“五年前,你曾经在K市的百货公司遇见随机杀人魔。有这件事吧?”
怦咚,心脏大力跳动,沉闷的痛楚自体内复苏。银河为什么会谈到这件事?真湖按住胸口,一面点头。这时银河再次流下泪水。
“你……还记得杀人犯的事?”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不对,她不记得长相。因为在脑内重播无数次,那张脸已经变成凶神恶煞的鬼脸了。那份恐惧深植于幼小的心灵中,比山田、怪物都还要来得可伯。
当时的情景又回来了。一股温度没来由地靠近,是让人深深厌恶的母亲怀抱,无法逃离的绝望逐渐粉碎心灵。身体不停颤抖,她好害怕,骇人的感觉慢慢溶蚀皮肤,在肌肤上来回舔舐。
这时银河伸手,温柔地包住真湖的手。那双手散发热度,让真湖稍感放心。“那个随机杀人魔,其实是——我的哥哥。”
真湖一时间没会意过来。随机杀人魔?哥哥?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那个恶魔是人,想起再当然不过的事实。在此同时,她也听出银河的意思了。
“骗……人?”
“是真的。杀死你母亲的人,就是我哥哥。”
汹涌的怒火一拥而上。真湖脑中一片空白,当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用力赏了银河一巴掌。视野因泪水模糊,冰冷的心逐渐浮现一股热意。
“事到如今才来跟我道歉?要我原谅你?”
“不是的,不是那样。其实、我是想——跟你当朋友。”
真湖再次赏银河一巴掌。忿忿不平的心、激昂的怒意如火烧身,促使她打出这一巴掌。
“开什么玩笑!亏你说得出这种话!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来是这么想的,过得有多凄惨?”
“我不知道。所以,才会希望你告诉我。我希望跟你当朋友,听你诉说自己的点点滴滴。”
银河的脸颊又被人扇中。
“少唬人了!你脑子有问题啊!?你说这种话,我更不可能原谅你。把我们害得这么惨,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这么说,不是要你原谅我。”
真湖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瞪大双眼。对方实在太厚脸皮了,害她错愕得无以复加。
“你别误会,做坏事的是我哥哥,并不是我。我是一个个体。”
银河的海蓝色双眸直直看向真湖。那双眼好比盛夏的大海,眼底蕴含清澈、坚强的意志。看得真湖下意识别开视线。
“跟我无关……妈妈去世后,我跟家人的生活全乱成一团,过得像行尸走肉。我们再也不笑,一直快乐不起来,每天都过得很悲伤。为什么我要活着遭遇这种事?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现在的你或许会这么想,不过,这种过法其实是错的。你都没有发觉,快乐的事、幸福的事一直在你身边,并没有改变。因为我哥哥犯了错,害你失去宝贵的东西,但这并不代表你失去一切。你的妈妈牺牲生命保护你,你不该用这种想法面对人生。”
“保护我?才不是那样。妈妈她是怕到不敢逃走,最后才会死得那么难看。”
真湖打从心底瞧不起这样的妈妈,说话语气满是轻蔑。在那瞬间,一股热辣的痛楚在脸颊扩散开来。眼镜被打飞出去,掉落在地面上。
“这么说很要不得,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过了一会儿,真湖才知道自己被银河打了。血液直窜脑门。莫名其妙!这人应该要向自己道歉才对,现在却连道歉都没有,还反过来打自己,真是不要脸的家伙。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内心五味杂陈,人性区块开始有复苏迹象。
“为什么打我?这不是事实吗?就因为妈妈抱住我,我才没办法逃走。因为那个没用的妈妈,我差点被人杀掉!”
真湖任由情感溃堤,将心中的想法吼出。看她这样,银河再次赏她耳光。这次是打另一边的脸颊,清脆的声音微微作响。
“你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妈妈要抱住你?不就是希望保护你吗!死得很难看?没用?爱说笑的人是你吧!”
银河身上激昂的情感全冲着真湖去,在她心里回荡开来,让她有种怀念的感觉。既怀念、又温暖。
“我知道人遭遇痛苦的事,会对一切充満恨意,但是,对错的界限不能模糊。必须知道谁是敌人,什么才是该恨的,绝不能混为一谈。你的母亲并没有错,我跟你也不该负责。所以——”
银河捡起掉落在地的眼镜,轻轻地放到真湖手中,接着像在隐忍什么、努力构筑笑容。
“再说一次。我想跟你当朋友。希望能帮你找回笑容。”
真湖没有回答,她怒火中烧,奇怪的是,这些愤怒竟然无法脱口。就连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想怎样。
“等你做好决定再告诉我。拜托了。”
银河温柔地说完,不等真湖回答就迈步离去。
***
银河用衣袖擦拭泪湿的脸庞,一面朝这走来。看样子话已经讲完了。
“你都听到了?”
“抱歉。听到一点点。”
面对银河的问题,斗和答得很尴尬。根据自己所知的资讯片段来看,他大概知道两人在说什么。
“你稍微转过去一下。拜托你,一下子就好。”
斗和先是看看一脸懊恼外加咬住下唇的真湖,接着就背对银河。银河慢慢地靠了上来,柔和的温度在背上扩散。
“野真妹妹的本名是真湖,曾经被我哥哥加害过。”
“嗯。”
“我一直很想见她。以前不知道见完该怎么做,现在知道了。我想跟那孩子变成朋友。我们两个立场不同,却有同样痛苦的经验,恨着同一个人。我这样说是不是很傻?是不是错了?”
“不,我不这么认为。”
“我不希望那孩子死掉。虽然不晓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我要保护她到最后一刻。”
“我也是。一花也这么想——话说回来,天音川,辛苦你了。”
听起来既满足又有些哀愁的长叹自背后传来。
“嗯……斗和同学,谢谢你。因为有你对我那么说,我才能保住自我,才能遇到真湖妹妹,说想跟她当朋友。是你的话救了我。”
斗和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银河原本就是个坚强的女孩,但现在否定她的话好像又很不解风情。
“真的很谢谢你。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很喜欢你。”
斗和的心头狂跳了一下。这句话太出人意料,说的时机又很唐突,所以他的脑筋有点打结。刚才的话应该不是自己听错吧?
“别看这边,笨蛋!”
银河发现斗和想转头,立刻用平常惯用的凶恶语气大叫。
“天音川,刚才的话——”
“你该不会是要说你没听清楚吧!我喜欢你!超喜欢!”
真是不敢相信。斗和跟银河从中学时代就认识了,对方完全没透露出半点意思。不过——
斗和一颗心突然间冷却下来,内心涌起一股愧疚。他想起在病房里静静沉眠的蓝发少女。结论已经很明显。
“天音川,那个”
“不用!用不着告诉我”,就在这时,银河出声打断斗和:“不用赶在一时半刻。别告诉我……求求你。”
“……天音川。”
“就是这样。我希望三年后再听答案,到时候我就十八岁了,会比现在更有女人味,变得更可爱。所以我希望你到时再回覆我。”
“……好,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三年后。前提是要先从这个世界生还。斗和不晓得她说这句话的心情为何。不过——
最强大的敌人水异形已经死了,将怪物全部打倒的新希望就在眼前。他们有机会生还。为了打倒怪物,必须去找笠根木。
就在这时,某处传来“喀哒”一声,走道深处出现一抹人影,他的手上握着黑亮的长剑。是笠根木。
斗和松了一口气,拔腿朝他跑去。对方似乎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脸上带着阴郁的神情,瞪大的茶红色眼珠透出诡异讯息。
“你没事吧?太好了。”
“咦?他怎么会有那把武器?”
斗和才刚伸手拍上笠根木的肩,银河就开口问道。这么说来,自己还没跟她提过笠根木的异能力。
“别担心,这是笠根木的异能力。”
斗和转头看向银河,顺道向她说明。刹那间,银河的表情突然染上惊恐之色。
“斗和同学,危险!”
好像有什么东西挥下。斗和在千钧一发之际退开,抬起右手防御。伴随着冲击,温热的体液喷到脸上。
“笠……根木?”
他呆愣一阵,这才知道自己碰上什么事了——笠根木用长剑切断他的右腕。过没多久,热辣的痛楚自右手窜升。痛楚太过剧烈,斗和忍不住跪倒在地、跟疼痛抗衡。
“你在做什么!”
银河发出凄厉的怒吼。
“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为了由贵,我要杀掉斗和。”
“啊?说什么傻话!你脑袋有问题吗!?”
“少啰嗦!你懂个屁!为了保护重要的人,必须牺牲他人!你们不是一直在做这种事吗!”
斗和痛得喘息,一面保持冷静,暗中观察笠根木的表情。那对充血的眼不住飘忽,嘴唇频频颤抖,在在显示笠根木的精神状态很不安定。
恐怕是山田的杰作,他肯定对笠根木灌了什么迷汤。一旦遭受逼迫,原本狭隘的思考将会更加恶化,所以他才会凭自己的意志,做出违背本意的行动。
(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师父!)
『斗和、斗和。要打动人心有许多方法,你知道最有效、最卑鄙的手段是什么吗?』
“我知道,师父。是威胁吧?”
『没错。威胁手段还分成两大类。其中一种是利害权衡,另一种则是刺激罪恶感。』
“威胁别人很坏,不能用这招吧。”
『是啊,斗和。不过你该从心态来看。比如说,人类父母在教小孩的时候,时不时会采取刺激罪恶感的方法。可是,这种行为并非出自于敌意,就结果来说并非坏事。反之,表面上用正当手段,但里头藏着敌意,那就是邪恶的。说到底,所谓的方法并没有善恶之分,就只是一种手段,端看使用者的心态,可以是善,也可以是恶。』
“师父。敌意跟恶意不一样吗?”
『不一样。两者似是而非。没恶意但有敌意,这就是恶。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没有恶意的敌意,所以才会引发悲剧。』
没错,师父的话总是很正确。现在没闲工夫挑选手段了,必须让笠根木从欲加之罪中醒来,他的心还存有迷惘,只好——
“笠根木——!快看这个——!”
斗和举起刚才被切断的右手,将断面伸至笠根木面前。
“这是你干的好事!笠根木!伤口痛得要死!”
“我、我也是逼不得——”
“别找借口!”
斗和放声斥责,笠根木则吓了一跳。空洞的眼找回生气,开始蒙上一层罪恶感。
“都是你害我失去右手!假如我的右手还在,肯定能痛打山田,还能让曾根瓦同学醒来!这么做哪是为曾根瓦着想!听你胡说八道!”
笠根木显然受到剧烈冲击。斗和字字句句都骂中要害,试图唤回他的理智。“你根本就被山田洗脑了!真是蠢到家!大傻瓜!”
“洗……脑?”
“没错!被山田玩弄于指掌间!最后还让事态变成这样!现在拿什么赔我!?”斗和用左手抓住笠根木的领口,右手断面朝他的嘴按去。伤口迸发灼热的痛楚,幸亏有大量的肾上腺素作祟,他才不至于昏死。痛觉感受暂时变得模糊。
“唏、唏咿咿咿咿咿!”
随着惨叫声响起,长剑自笠根木手中滑落,一记清脆的声响传来。
“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可恶、畜生。”
笠根木流着泪,语气孱弱地自责。会这样表示他找回自我了。斗和成功从山田的洗脑术中拯救笠根木。不过,可别以为这样就算了。时间紧迫。
“先把悔恨抛开!要是你觉得自己做错了,想帮助大家,就好好负责!这才是你应该要做的事!”
“负责?”
“成为我的右手吧!笠根木!是你砍断我的右手,所以说,你要当我的右手。我需要你的帮忙!如果没有你,我们毫无胜算可言!”
笠根木一直望着斗和的脸。他的泪也止了。
“笠根木,右手没有感情,不需要后悔,也无需自责,只要够坚强就行了。来当我的右手吧!笠根木——!”
斗和掏心掏肺、扯破喉咙,用尽所有力量大叫。假如这个声音没办法传到笠根木的心坎里,能用来求生的最后手段将会断绝。
斗和的咆哮声在幽幽馆内回荡,一切归于寂静后,现场只剩紊乱的呼吸声。“——收到。抱歉,斗和,我会当你的右手,好好负起责任,尽全力协助。”
笠根木那对茶红色眸子再次燃起炙热坚定的光彩。斗和满意地点点头。他总算将笠根木拉离山田的魔咒,让他回归我方。没什么比这个更棒的了。
似乎是松懈下来的关系,斗和的身体往一旁倾倒。银河赶紧朝他跑去。斗和用左手按住右腋动脉,进行止血。继续失血很可能会丧命。
“你这个大笨蛋!为什么拿伤口去压?”
“为了让笠根木清醒过来。只要能让他醒来,这点小痛不算什么。”
接收到斗和强而有力的视线,笠根木愧疚地皱起脸庞。
“抱歉,是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是我的右手嘛。”
时机好巧不巧,“啪、啪”的清脆拍手声适时响起。斗和心头一惊,扭头看向声源处。
“真是场动听的演说。不愧是侧脸男的弟子,很擅长摆布他人。”
是山田。人就出现在真湖后方数公尺处,正在拍着手。
“真湖妹妹!”
“等等,天音川!”
银河对斗和的制止充耳不闻,一股脑地跑向真湖。再来就将她护在背后,用手里的巨大菜刀直指山田。
“快回来,天音川!”
“真湖妹妹,趁现在快逃!”
银河没有回应斗和的呼喊,她转向真湖,大声催促对方逃跑。
真湖这才回过神,肩膀震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地后退。不过——
“别动,绀野真湖。”
山田一说出这句话,真湖的脚步就停了。
“你在做什么?快点逃!快逃啊!”
银河发现真湖停下脚步后拼命叫喊,但对方并没有听从。
“有叫跟没叫一样,没用啦。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
“你说什么?”
山田出言嘲弄,银河则睁着锐利的目光看去。
“还不都是你哥哥害的,天音川。小时候的恐惧已经在她心里种下阴影。深到很夸张的地步。一旦威胁说要『杀了你』,这孩子就会乖乖听话。”
“听你在乱讲!”
“喂,真湖,把右手举起来,不然就杀了你。”
这时真湖害怕地举起右手。
“再来换右脚,抬起右脚。”
跟刚才一样,她乖乖抬起右脚。
看起来完全没有反抗的迹象。
“再来换左脚。用目前的姿势抬起左脚。”
真湖努力缩起左脚,最后却摔得惨兮兮。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物理上不可能同时抬起左右脚。
“真湖……妹妹?为什么?”
银河诧异地看去。真湖的听话程度明显超越正常人。
“不只是被你的哥哥伤害,这孩子还一直遭受父亲虐待。”
银河为此露出痛苦的表情。她知道真湖失去母亲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却没想到父亲会出手虐待。
“心灵脆弱的人呢,一旦失去珍视的对象就会找其他人宣泄,这种宣泄对象通常都是身边的弱者。她一直在忍受父亲的暴行。这也难怪,对年幼的孩子来说,父母就是一切,只能乖乖听话,跟恐惧妥协。这就是真湖的人生。不这么做就没办法活下去,是她的生存之道。”
“怎么……会,明明是家人……骗人的吧?”
最后那句话是对真湖说的,但她并没有否认。
“都是真的,没错吧?”
山田动了。
银河目前毫无戒心,他则用漆黑的暗之右爪抓住那颗头。邪恶的芬里尔之爪有如头盔,就罩在银河头上。
“糟了!”
斗和懊恼地叫着。他原本想找机会拯救她们,不料还在思量对策时,山田就先发制人。
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银河跑去挡山田时,一切就已经回天乏术。目前的上策是丢下两人逃走,但感情面却不容许斗和这么做。
“唔!放开我!大笨蛋!”
强大的握力将银河整个人举起。银河拼命挣扎,却没办法做出像样的抵抗。她的手腕没三两下就遭人扭住,右手的巨型菜刀应声落地。
“我来替你们解惑吧。这个深蓝头并不是靠自己的意志逃离我,是因为我许可,她才会一直逃。那家伙根本就没有个人意志可言。咯咯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白痴吗?没个人意志的人怎么会感到害怕!没意志的人哪会怕死!真湖妹妹!拿出勇气,用自己的脚逃跑!不要输给恐惧!”
“太好笑了。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还说得出那种话?”
“当然。就是我才说得出口!真湖妹妹,拿出魄力!别指望他人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自己!不管你多害怕,遇到多么痛苦的事,都要用自己的力量奋战,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奔跑,死命抵抗!”
“不晓得你有没有注意到?天音川,我的『弑神之夜』已经碰到你了,你没机会发动异能力,只要我的右手一用力,你就会死。来吧,快求我饶命。求了就放你一马。”
“快住手!山田————!”
“喂喂,别搞错了。又不是我要做决定的。”
他是认真的,这念头闪过斗和脑海。山田打算杀了银河。
“天音川,快求他!求求你!”
“看看,斗和要你求我呢。”
山田说得很愉快。
“对不起,斗和同学,我想我……是个傻瓜。不过,我并不后悔!真湖妹妹,我再说一次。你要克服恐惧!拿出勇气!看清楚谁才是仇人!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自食其力逃跑!让你的母亲看看,让她知道你努力活着!真湖!”
——喀唰。
声音听起来好不真实。
世界仿佛静止了,时间的流动开始变得缓慢。
银河的身体向下滑落。
手脚就好像断了线的傀儡,无力地抛往地面。
只剩她特有的银色双马尾在空中飘荡。一只漆黑的右手紧握,两束银辉自双侧垂下,宛如人生最后的残渣。
银河的思绪、情感、记忆,全都被人一掌捏碎。虽然这名少女动不动就摆出生气的表情,但她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纤细、情感丰富,这些全都在毫不留情的一握中葬送。
“糟糕。砍头后会不会保有意识的事忘记问了。”
“山田、喜一郎啊啊啊啊啊——————!”
身体受激昂的情绪驱使,怒意焦灼神经,让全身的肌肉急遽收缩。右手有鲜血喷出,但斗和已无暇顾及。他朝山田猛冲过去,左手拿着斧头胡乱挥舞。
“在这种状态下攻击,怎么可能打得到我?”
山田轻快踏步,悠哉地避开攻击,接着看准时机,抬脚踢上斗和的左手。斧头朝空中飞去,刺进天花板。
“拿去,这是你心爱的炮灰头发。”
山田绕到斗和背后,用拿在手里的银河发丝朝对方颈项缠绕上去。接着他俐落转圈,开始勒斗和的脖子。
“俗话说头发是女人的生命,被天音川用命绞杀的感觉如何——你还有四次机会。”
山田放开斗和,故意把他踢到真湖等人面前。斗和剧烈咳嗽,他看到笠根木成功保住真湖。其实他一开始就打算拿自己当饵,让笠根木救真湖,接下来就要看一行人能不能逃出这了。
“啊啊,别担心,我本来就打算放你们一马。立刻大开杀戒,你们就不能回味天音川的死啰?”
山田露出可恨的笑容。斗和很想冲上去痛打他,却还是努力忍住。现在只能庆幸他的善变。按目前的局势根本打不过他。
在意识有些涣散的情况下,斗和跟笠根木与真湖一同逃离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