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界发出哀号。
展开只能如此形容的惨烈战争。周围的空间扭曲、挤压,所有障碍物全被粉碎。包含支配者在内的准精灵自然不用说,连绯衣响也急忙远离现场避难。
位于灵力翻腾中心的,是恶梦与女王。
在战斗之前还存在著协助或一齐攻击这类的提案,但如今的状态已顾不得这些。
打个比方,就像是龙卷风侵袭屋内,大炮攻击自己的房间,实在是太猛烈、太暴力,脑海里只浮现逃跑这个选项。
时崎狂三与白女王──山打纱和的战况就是如此激烈。
「──〈刻刻帝(Zafkiel)〉。」
「──〈狂狂帝(Lucifugus)〉。」
掌控时间的怪物,时崎狂三。
掌控空间的妖怪,白女王。
两人目前正如字面上所示──倾尽拚死之力在厮杀。
「【一之弹(Aleph)】!」
「【天秤之弹】!」
女王与周围的物体交换位置,回避狂三的攻击,接著用手枪扫射狂三毫无防备的侧面。不过,狂三凭著加速后的体能躲开了女王发射的子弹。
狂三的身影如同阳焰现象般一晃,女王的子弹消失在虚空中。这时,双方都清楚理解到一件事。
那就是这场战斗不是乱枪扫射就能解决,胜负不会因为这种偶然的命中率而揭晓。是互相较量两人的战术和本领,近似于下将棋或西洋棋。
不过,时崎狂三与山打纱和的对战和这类完全讯息赛局有一点决定性的不同,那就是两人都隐藏著真正的实力。
狂三并非完全知晓女王操作的天文钟魔王──〈狂狂帝〉的所有能力,只是非常笼统地知道大概是会对空间而非时间造成某种影响。老实说,什么能力都有可能。狂三在内心叹息道。
另一方面,狂三对女王也占有某种优势。女王藉由拷问曾为狂三分身的岩蔷薇,熟知〈刻刻帝〉的所有能力──她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狂三在第五领域,剑与魔法的幻想领域做了一个决定,「扭曲」了〈刻刻帝〉的能力。
【十一之弹(Yud Aleph)】这颗子弹看似与【七之弹(Zayin)】相似,实则不然。不论是军刀还是手枪,它能在所有攻击接触到狂三的瞬间,让时间停止──也就是让攻击失效。简直是无与伦比,防御力百分之百的子弹。
另外还有【十二之弹(Yud Bet)】。如果说十一之弹是防御力百分之百的子弹,那十二之弹便是攻击力百分之百的子弹。狂三敢肯定地说:「只要命中,绝对能击倒对方。」问题在于考虑到灵力与时间的总量,只能发射一次。而且就算攻击力百分之百,也未必能命中,对方可能会躲过攻击。
时崎狂三心想:要打倒白女王山打纱和,只能用【十二之弹】了吧。
所以,这是场斗智厮杀,斗的是如何让【十二之弹】命中她。
时崎狂三如此思索,慎重再慎重地战斗。不过,那必然会使她绑手绑脚。也就是说,她无法使用【十一之弹】。说得更正确一点,是使用的时机受到严格的限制。
白女王的战斗经验不可能比时崎狂三少。既然她曾经和其他支配者展开殊死战,也不可能是对超能力毫无招架之力的外行人。
换句话说,当狂三发射山打纱和认知外的【十一之弹】时,很可能被她看穿【十二之弹】才是杀手锏。女王就是在这种世界一路战斗至今。
因此,狂三不得不慎重选择出手的第一招。必须先用【一之弹】这类她已经熟知的〈刻刻帝〉子弹来对抗她。
不过,没有时间像这样拖拖拉拉了。狂三在内心咬牙切齿,因为──
◇
山打纱和不知道【十二之弹】,当然也不知道【十一之弹】。不过,她了解时崎狂三,甚至敢肯定地说她对时崎狂三瞭如指掌。
(嗯~~她应该有所保留吧。)
也就是说,纱和能判断到这种地步。不过,情报实在太少了。虽然知道狂三有杀手锏,却无法判断是何种杀手锏。
纱和觉得现状是7:3,自己占上风。首先是体能上的差距。狂三利用【一之弹】加速,而自己没有强化身体的能力,两人的速度却几乎不相上下。当然,狂三有【二之弹(Bet)】(钝化)和【七之弹】(停止),如果被击中,自己会立刻转为下风。
不过纱和的〈狂狂帝〉有防止那些子弹的招式。使斩击倍增的【巨蟹之剑】、连同子弹削减空间的【狮子之弹】,以及利用交换位置达成瞬间移动的【天秤之弹】。
手上有很多有用的牌,而且重点在于狂三并非完全掌握了她手上有什么牌。这部分占了很大的比重。
「将军(GENERAL)」并未使出所有的剑和子弹战斗。因此,时崎狂三必须随时警戒女王的绝招来行动。
不是透过使用能力,而是透过不使用能力将狂三逼入绝境。这便是纱和对狂三采取的战术。
狂三与纱和在能够观察彼此的表情、虹膜映著什么的极近距离下互相开枪。移动身体偏离推测的弹道,毫不畏惧地向前踏出一步,以手刀或枪身弹开彼此手枪的轨道,回避来到眼前的死亡子弹。
那是藉由枪枝造成的近身战,照理说是时崎狂三本来不擅长的距离,然而──
「【一之弹】、【二之弹】,连发两颗子弹……!」
「哎呀……!」
狂三朝自己开枪,同时立刻给女王留下赠礼(Debuff)。女王躲避不及,子弹掠过她的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向上挥起的军刀变得异常缓慢。若是普通的准精灵,恐怕在这时就会因意识与动作不一致而感到脑袋一片混乱了吧。
「【双子之弹】。」
不过,女王不疾不徐地中止攻击,朝自己开枪。冠以双子之名的子弹「模仿」白女王的肉体,并且将意识转移到新的躯体上。
旧的躯体瓦解,新的躯体生存。
「……!」
「没必要如此惊讶。我的〈狂狂帝〉能掌控空间。既然邻界是不存在物质肉体的世界,要模仿便轻而易举。就连你──」
纱和反射性地吐出话语。她发现自己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跟狂三继续对话,不禁露出苦笑。
说是这么说,身为白女王的思考却不断发出警报。
狂三所使用的【一之弹】并非单纯「加快脚步」,【二之弹】也不是「让动作变慢」的东西。所谓的让时间加速,代表的是一切事物都会变快,在战斗中重要的所有能力都会加速。
开枪这个动作存在著举枪、瞄准、扣扳机这三个要素,做出这个动作的必要能力──手臂的摆动、动态视力、扣扳机的速度,「全都加速」。
在这样的前提下,自己依然处于有利──
──纱和僵在原地。
因为她看见狂三正举起〈刻刻帝〉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歪起脸颊,像小丑般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笑容。
看见这个笑容,纱和瞬间打算一跃而起。这个行动是正确的,只是她做出选择的时间慢了一点。
在她跳跃的同时,脚踝感觉不对劲。一只细长白皙的手臂从影子里伸了出来,不知何时竟不敬地紧抓住女王的脚踝。
「【八之弹(Het)】……!」
直到这场战斗,时崎狂三才解除了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束缚。解除禁忌的子弹【八之弹】。
原本就无法预测会如何。是身为分身的时崎狂三的过去会降临,还是本体的过去会现身?
无论如何,这颗子弹将会在邻界引发更多混乱。况且,也不敢保证自己这个分身使用【八之弹】后会平安无事。
时崎狂三将这类懊恼、苦恼、恐惧全都摒弃。
打倒白女王。即使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也要打倒她。
并非因为自己是精灵,而是因为那是身为时崎狂三的义务与职责。基于必须奉献一切的使命感──
时崎狂三行使【八之弹】。
「嘻嘻嘻嘻嘻嘻──────!」
分身立刻理解自己该做什么、该对谁发动攻击,直接模仿狂三的思考,付诸行动。
「碍事。」
山打纱和用可说是十分随便的射击方式射穿刚诞生的分身的眉心。不过,即使女王的能力再优秀,「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目标上」在战斗中只能称为「破绽」。
狂三毫不犹豫地踹向纱和的腹部。
「……!」
女王被踹飞出去,在空无一物的平原上翻滚。疼痛与窒息般的痛苦都只有一瞬间。女王准备子弹好迎击狂三的乘胜追击──却未等到预料中的攻击。
女王站起身,瞠目而视。本应在眼前的时崎狂三不见踪影。
「原来如此……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不见踪影这个说法并不正确,因为有一大群时崎狂三包围著女王。纱和缓缓地浅浅一笑。
「嗯,真不错。像这样被狂三包围,真的有种在认真厮杀的感觉呢。当然,我也会拿出真本事。」
笑容和缓,语气也很平稳。然而,蕴含其中的感情、话语却犹如锐利的刀刃。
狂三心想,她们两人正在厮杀。
事到如今,真正直到现在,她和山打纱和才正在厮杀。
「……我要上喽。」
「放马过来吧。」
狂三群同时射击,画面令人眼花瞭乱。没有死角,有的话,顶多只有地面吧。但纱和并不打算像鼹鼠一样钻地洞,甚至没有回避的意思。
「〈狂狂帝〉──复式天弹,【狮子之弹】/【双子之弹】。」
「……!」
狂三群惊愕得瞪大眼睛。子弹宛如龙卷风将女王包围,两头双子模仿的狮子吃掉狂三的子弹,使得所有射击失去效力。
〈狂狂帝〉的能力──结合在一起了。
「怎么会……!」
其中一名由【八之弹】产生的狂三分身愕然呢喃道。女王毫不留情地射杀碰巧位于女王身旁的她。
「那么,换我出招了。狂三──」
女王露出春日暖阳般的微笑开口:
「『你可别太轻易死掉哟』。」
听到这挑衅的台词,狂三群愤怒地再次将枪口指向女王──然而,伫立原地的女王瞬间逼近她们。
闪闪发光的钢制刀身──贯穿一名狂三的心脏,她立刻烟消云散。
「混、帐……女王……!」
狂三群急忙散开,同时开枪不断射击。女王将【狮子之弹】与【双子之弹】搭配使用,随时防御自己的周围。
那幅情景宛如一群将踏进范围内的东西吃乾抹净的猎犬。
不过,狂三群在数量上是压倒性地占上风──她们冷静、冷酷地一边拉开距离一边继续射击。即使【狮子之弹】包围著女王,也并非铜墙铁壁。
子弹找到些许缝隙钻进去。
女王认为那不过是轻伤,完全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寻找」时崎狂三。即使杀再多【八之弹】产生出来的分身也没有意义,这点道理她还懂。
她果断地判断重点在于解决不断产生分身的狂三本体(严格来说,那名狂三也是分身就是了),疗伤等之后再说。
追根究柢,只要打倒那名时崎狂三,便能结束这场战斗。白女王战胜,准精灵们败北,邻界崩毁。
女王寻寻觅觅──最后停下视线。十二公尺前方伫立著一名时崎狂三,唯独她并未透露出焦躁的情绪,以做好觉悟的眼神凝视著女王。她的周围配置了几名分身,好让自己没那么显眼。
「找、到、了♪」
女王发出轻快的声音说道,接著猛冲过去。【狮子之弹】消失,同时扫射的子弹直接命中女王的肉体。不过,女王毫不畏惧,也不因痛苦而止步──痛苦什么的早已烟消云散──来到时崎狂三的身边。
「……!」
举枪的狂三与挥舞军刀的女王。
女王突刺的速度比狂三快一些。在极近距离下响起的枪声──女王的身体并未感受到疼痛。
女王确信这一击足以让狂三致命。随后,她对自己犯下的失误感到愕然。
被军刀贯穿的狂三扔下老式手枪,紧握住军刀。而女王竟反射性地想要拔出应该要松手的军刀。
「你猜错了,纱和。」
声音是从侧面传来的。不知何时接近的时崎狂三亮出〈刻刻帝〉,指向女王的太阳穴。
消失了。纱和刺中的时崎狂三笑著消失了。她无庸置疑是【八之弹】所产生的分身。
「我深信你一定会找出那个『我』,相信如果是纱和──即使是在这个战场,也一定能找到『我』。」
啊啊,原来如此。这是常识,山打纱和想得到的事情,时崎狂三当然也想得到。既然如此,当然也能拟定防止战术。
藏木于林。
若树叶既非褐色,也非绿色,而是一看就能辨别的鲜艳颜色,该怎么办?
回答:准备颜色同样鲜艳的树叶,让它特别醒目就好──
女王隐约思考著这种事。她明白已来不及回避或防御。
而时崎狂三也并非那种会大发慈悲,表现出迟疑的人。
开枪。
狂三毫不犹豫地朝女王的头顶发射〈刻刻帝〉,并且为了追击,与分身们一起举起枪──
然后发现地面开始鸣动。
「这是……!」
「呵呵,真遗憾。你们慢了一步。」
头顶被射穿的少女口吐鲜血说道。女王的背后发出光芒,同时显现出一扇巨大的门扉。形状与「以往」的相同,风格却大相径庭。
女王的背后正是连结领域与领域之间的通行门。是狂三的目的地,也是她的目标。
「第一领域(Kether)的……门……!」
而且最糟糕的是,门是处于开启的状态。
「重新对决吧,狂三。呵呵,好了……继续我们的厮杀(DATE)吧?」
山打纱和太阳穴中弹,却依然笑著跳向后方。
「等一下……!」
女王消失了踪影。同时,门慢慢关上。
「时崎狂三!」
远方传来一道声音。狂三回头察看,发现雪城真夜一脸焦急地吶喊。
「动作快!快点!」
听见这句话,狂三毫不犹豫地踏入前往第一领域的通行门。当然,存活下来的分身也一个接一个穿过通行门。
「我、我也要去──!你先走!」
遥远的彼方传来耳熟的声音。狂三嘻嘻嗤笑,鼓舞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时崎狂三……狂三走进了通往第一领域的门,充满著无论前方有什么事在等著自己也绝对会获胜的决心。
而另一个人。对绯衣响而言,没有在这里退却的选项。
「绯衣响,你也应该去。叶罗嘉!」
「知道啦!抱歉,我会用有点粗暴的方式把你扔出去!」
「尽管来吧!……粗暴?扔出去?」
响兴致高昂地回答,不过叶罗嘉抓住她的后颈,「啪啪啪」地贴上纸条。响理解这个行为意味著什么后,脸色发青。
「那个,不好意思,你在我背后贴的是──」
「喷射机灵符。用音速飞进通行门吧!」
「啊啊啊啊啊啊果然被我料中了呢~~~~!」
被扔出去的响在灵符迸发出的喷射燃料喷射下超加速,朝即将关闭的通行门硬冲进去。
而且不知是幸或不幸,因为速度太快便闭起眼睛的响并不知道如果再晚一秒,可能会猛力撞上通行门而发生惨事。
◇
第一领域,谁都知道它的存在,却无法造访此处,为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
别说是否存在著支配者,连是什么样的场所都不清楚,充满谜团的地方。
降落在那里的时崎狂三与她的分身们一脸困惑地面面相觑。
「『我』们──还记得吗?」
「是的,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呢。」「这里是──」
时崎狂三与山打纱和共同度过的杏樱女子学院校舍。
黄昏色的日暮天空一望无际,侧耳聆听──似乎还能听见学生们喧闹的声音。连接领域之间的通行门也已经消失,狂三陷入穿越时间,回到另一个世界般的感觉。
「难道这里是……『我』们……回到现实……回到过去……了吗?」
一名分身一脸不安地如此呢喃,不过狂三立刻否定她的推测。
「不……不对。这里只是被打造成这个样子罢了。」
狂三原本认为创造这个邻界的人搞不好是与时崎狂三或山打纱和有关的人,但马上又否定,判断不可能。
反倒该说相反,是因为山打纱和来到这里,第一领域才变成这副模样吧。
「原本这领域应该是一片荒芜,因为纱和……还有我们来到这里,才有人支配这个领域。我想这么判断比较妥当。」
山打纱和与时崎狂三。
允许两人孕育友情,在和煦的阳光下彼此谈天的圣域。
体验青春、感受青春、拥抱青春,共同走过的场所。
──自己还记得。
记得过去身为时崎狂三时,与她挥手道别的风景。
不过,在狂三心中来来去去的只有难以言喻的巨大空虚。狂三的意识已经切换成「厮杀」。话虽如此,这幅情景还是勾起她无限的乡愁。
「狂三!」
这时,有一道雀跃的声音突然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哎呀、哎呀、哎呀。」
「啊~~我总算赶在千钧一发之际钻了进来!其他支配者好像也会追过来,不过打开通行门需要花不少时间。」
「嗯,我本来就没有期待援军到来,也不信什么命运或宿命。」
「……我来这里,让你很困扰吗?」
「是的,非常困扰。」
狂三莞尔一笑,如此回答;响闻言,垂头丧气。
「心情好~~低~~落~~哟~~」
(插图010)
响如此说完,只是傻笑。她心想:这才是时崎狂三。
「反正我不会做出什么不识相的事。她曾是你的好友吧?」
「是的。她曾是我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一辈子同甘共苦的挚友。」
「────」
「所以,『我必须杀了她』。身为她的昔日好友,这是我必须履行的责任与义务。」
狂三淡然宣告悲伤的誓言。响苦笑著回应:「真是拿你没辙。」并且做好会被狂三痛扁的心理准备,决定「这么做」。
「你就出征奋战吧,狂三……我会在这里祈祷你凯旋归来。」
她紧紧抱住狂三,像挚友般如此呢喃。
因为情景、晚霞与话语太过温暖,狂三不知不觉,真的是下意识地有点想哭。
──响的感情很温暖,令她难分难舍。不过,手却自动地抓住响的肩膀,慢慢将响拉离自己,双腿则是朝学园校舍前进。在那之前,还是先弹了一下响的额头就是了。
「那么,走吧,『我』们。」
狂三一声令下,时崎狂三们便同时迈步奔驰。
目标:打倒白女王──山打纱和,必须用尽一切手段阻止她毁灭邻界。为此狂三将舍弃所有迟疑,不惜再次杀死昔日挚友,自己过去杀害的对象。
或是「不惜牺牲自我」。
◇
山打纱和决意毁灭邻界。
话说,这个邻界到底为何存在?为何诞生?为何像这样继续保留下去?
山打纱和并不理解其中的道理。不过,只有一件事她敢肯定地说,那就是这个邻界并非像宇宙那样自然发生,而是人造的世界。
而且它的存在并不会帮助人类或毁灭人类。
只要理解这些就够了。倒不如说是刻意让自己只能理解到这个程度,否则会被创造出这个世界的人物察觉吧。
不过,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跟这个世界无关。
山打纱和心里有数。在准精灵之间流传的各种传言、讨论、论说中,最符合的就属「死后的世界」了。
虽然用死后的世界一言以蔽之,各国对其想像各不相同,像是地狱、冥界、天堂、瓦尔哈拉神殿等。
然而,不论是哪个国家的哪种宗教观,大部分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死后的世界是舍弃肉体,只剩灵魂的世界。即使肉体复活,那也是未来的事──「最起码都必须舍弃过一次肉体」。
这个邻界是以庞大的灵力与少女的灵魂结合而成的世界。如果这庞大的灵力──是化一切不可能为可能,甚至匹敌太阳或银河系的能量──
只要输入特定的时间与特定的座标,朝那里发射这股能量──
「就能让时光倒流,改变未来」,将过去改写成山打纱和还活著,依旧是时崎狂三的朋友。
……遗憾的是,她并不知道是谁将自己变成「类」精灵。倘若至少知道那是谁,或许就能用这个邻界的能量消灭那个人,改变过去。
山打纱和凭藉著这个想法行动,蹂躏整个邻界。然而,此时产生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该如何将邻界蠢蠢欲动的这股庞大的灵力整合为一。毕竟这个邻界虽然只有灵魂,却有无数拥有自我意识的少女,她们各自分散地使用灵力,或是慢慢消失。
攻陷第三领域,成为支配者后,试图向知道详情的准精灵打听情报,但依旧找不到统合灵力的方法。
不过,成为支配者的纱和得知了一个情报。
──一名偶尔会混进邻界的少年的事。
明知他的目光、话语是奉献给不是自己的某个人,还是会不禁为他神魂颠倒的恋爱神话。
光是窥见记忆片断都如此了,如果「真人」出现会如何?
山打纱和已经将那个「如果的世界」试验在被少年的记忆夺去芳心的准精灵身上。欣喜得手舞足蹈的少女对少年言听计从,轻而易举地献出她自己和存留在邻界的灵力,直到变成空无。
只要利用〈狂狂帝〉的能力【双子之弹】与【天蝎之弹】模仿准精灵记忆中的少年,就能达成这个成果。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无聊的爱慕之心就如此重要吗?」
「将军」轻蔑地叹了口气。「千金(LADY)」表示认同:「我想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而「女王(纱和)」则是完全无法理解。
总之,她充分活用了【处女之剑】──让少女陷入情网的刀刃。具体而言,这个能力为山打纱和的计画──让支配者零落──出了一份心力。
「情为何物──」
纱和突然吟诵起莫札特《费加洛的婚礼》其中一段。
她活到现在,还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样的感情、什么样的东西。
不,应该说「早就已经死了」吧。无法跟家人见面的寂寞与无法实现恋情的懊悔,究竟孰轻孰重呢?纱和实在不太清楚。
纱和认为时崎狂三,「那个」时崎狂三应该会选择恋爱吧。
为爱疯狂而生,为爱疯狂而死的她,肯定会选择那一方吧。
「真不甘心。」
这样的感情翻腾而出。自己不认识的时崎狂三,自己不认识的陌生少年,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气忿。气忿归气忿,她已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毁灭吧、毁灭吧、毁灭吧。
歌唱吧、歌唱吧、歌唱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反正自己本来就是时崎狂三反转后的存在,那么憎恨恋爱就是我的目的。
「──你祈祷完了吗?」
憎恨恋爱的纱和背后传来喜欢恋爱的人的话语。
◇
狂三没有闲情逸致悠闲地四处逛逛怀念的校舍。即使如此,依然无法否定有股柔和的恋慕之情搔动著她的内心。
曾与山打纱和一同走过的走廊、学习与聊天的教室、化学实验室、体育馆、操场和顶楼,一切都充满了怀旧感。
不过,每个地方都不见纱和的身影。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宿命的终点、对立之人聚集的场所,给予背负罪孽、渴求责罚抑或是乞求原谅的人们救赎的场所。
位于校地内的一栋特异的建筑物──人称小教堂的地方,是这所学园特有的场所。
只有一个月一次的宣说教法与圣诞节才会使用的圣堂,对学生来说,与其说神圣,不如说是感觉有些隐秘的严肃气氛令人沉醉。
少女们放学后会在这里谈天,也有人在这里进行爱的告白,甚至有人为了宣誓永远的友情(或爱情)进行类似婚礼的仪式。
纱和与狂三也曾经(不守规矩地)在这里游玩过。祈祷、告解、模仿宣说教法,顶多只有模仿婚礼这件事没有玩过吧。
「对了……」
不知为何,当初只有模仿婚礼这件事太羞耻,不敢玩呢……
这种无关紧要的疑问掠过脑海。与此同时,狂三打开沉重的双开门,便看见一名纯白的少女坐在祭坛前,闭上双眼,十指交扣,正在祈祷。
那是山打纱和、时崎狂三、反转体、白女王。
而混合这些身分形成的是纯白的──谁也不是的某人。
「你祈祷完了吗?」
「嗯。」
女王站起身,眼眸透露出些许憎恶──转瞬即逝,接著表面浮现类似超然或是从容的微笑。
「这种地方竟然是第一领域,真是不可思议呢。」
「毕竟最初造访这里的你成了支配者,也不算不可思议吧。」
「是吗?这间学校没什么好的回忆呢。」
「……对你来说,或许是如此吧。」
「对我们来说都是吧?就连毕业典礼都无法举办。」
啊啊──的确是这样没错。
「这里有的尽是些平静的碎片、向阳之处的残渣、想回忆却想不起来,基本上『甚至连回想这个举动都想不起来』的事。」
狂三颔首道:「也许是吧。」
要回忆起无聊的日常与闲聊十分困难。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珍惜那些回忆。」
狂三如此说道,接著为自己矛盾的说词露出苦笑。纱和见状,也跟著笑了起来。
「接下来就要厮杀了,还想珍惜吗?」
「别这么说。我自己说出口后,也觉得非常──悲伤。」
「把你的悲伤和喜悦全都留在这里吧。因为那些都是不需要的东西。」
距离十公尺以内。两人像过去一样,亮出彼此的武器。
压迫感强烈得几乎要将空气碾碎,无与伦比的死亡预感掠过脑海。
时崎狂三/山打纱和就这样展开最后的厮杀。
如果动作的速度是音速,那么思考速度就是光速,而子弹的速度则以神速剜挖彼此的身体,夺取生命。
狂三动作流畅地朝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同时跳跃,像橡胶球一样撞向墙壁后,瞬间逼近女王的侧面。
「──!」
纱和用军刀挡下狂三,交叉手臂,将手枪指向狂三的眉心。狂三立刻蹲下──回避。头上响起轰然巨响,若是晚个一秒,恐怕将造成致命伤。
一股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恐惧的感情像电流一般窜过狂三的背脊。蹲下的狂三不成体统地双腿大张,举起〈刻刻帝〉的长枪指向天空。
射击。
从下颚骨直轰到头顶。不过,那个肉体没有灵魂。
「【双子之弹】。」
狂三并未感到惊愕,她早有心理准备会遇见这样的状况。自己破坏的不过是空壳。
军刀刺进狂三的身体,紧接著一把宛如精密机械零件的短枪贯穿狂三的肩膀。
「【四之弹(Dalet)】。」
狂三判断自己身负重伤后拉开距离,立刻重整态势。白女王并未乘胜追击,而是选择观望。
──她有留一手。
白女王只知道这件事,她猜测狂三手上一定「有什么王牌」。等到自己掌握那是什么──或是判定那张王牌不足以颠覆自己的优势时──
纱和打算选择杀了狂三。
──啊啊,真开心。
纱和认为这种心情等同于鱼水之欢。全心全意想著对方,培育杀意,使出浑身解数互相厮杀。这种心情,除了爱情以外还能怎么形容?
这么想的或许是纱和,也或许是狂三。思绪接二连三失控,猜测对方行动的行为甚至陷入化身为对方「本人」的状态。
融化成黏液状的一个生命体──狂三亦是纱和,纱和亦是狂三。
话虽如此,这是战争、厮杀,是为了争个高低的赌博。
「【八之弹】。」「【处女之剑】。」
黑之分身与白之幻影如同斜纹图案交织在一起。不过,时崎狂三的增援不断从小教堂的门扉赶来,黑逐渐支配现场。
白女王见状,静静地笑道:
「【处女之剑】。」
「又来了……!真没意思!」
就在狂三如此说道,正要打倒眼前幻影的瞬间。
──时崎……狂三?
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那是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听见,处于变声期的低沉嗓音。
问题不在这里,而是在于那道声音、声音、声音,实在太触动人心,敲响心中每一座钟。
狂三同时理解刚才的是他的声音,以及那是女王引发的幻影──但还是凄惨地吃了纱和的一击。
「咳啊……!」
狂三被击飞,同时一边反刍刚才的幻影。与其说在思考反刍后的结果,倒不如说是本能地感到厌恶;与其说厌恶,更应该说是火冒三丈。
也就是说──
时崎狂三发飙了。
「女王──────────!」
撞到墙面的同时,举起手臂连续射击,加上分身也一齐射击。然后,纱和以三维度的动作回避狂三愤怒的射击。她跳向空中的同时,踹向空气改变角度,躲开了所有子弹。
纱和宛如弹跳球或跳弹,总之是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在空中跳跃。
小教堂承受不住冲击而坍塌。屋顶被掀飞、祭坛被打得粉碎,信徒祈祷的象徵化为凄惨的遗骸。
纱和东躲西逃;狂三们紧追在后。
纱和在校舍的墙面「著地」后,就这么在墙面上奔驰。枪林弹雨对疾走的她紧追不舍,玻璃窗被击破,纯白的墙面留下焦黑的痕迹。
「【三之弹(Gimel)】!」
预测未来狙击。狂三抢先一步使纱和踩踏的墙面「老化」。与单纯破坏的子弹不同,纱和丝毫没有察觉便一脚踏入陷阱。
「──!」
使劲踩踏的墙面宛如泥土般融化。当然,轻快的飞墙走壁就此打住。
「一齐射击。」
用【八之弹】铸造的分身好像在回应狂三这句话,将子弹集中在纱和身上。
命中、命中,不断命中,纱和甚至无法发出哀号就被击飞到校舍中。充满确信的触感──不是命中幻影或空壳,确实是命中了真人才对。
可是,这不祥的感觉是什么?
「……要上喽,『我』们!」
狂三甩了甩头,甩开脑海的思绪,准备与分身一同闯入校舍。在那之前,狂三回头瞥了一眼背后,清点人数。
用【八之弹】产生的分身超过三十。她本来应该制造了五十人,所以有二十名分身战死。
是否该补充人数?狂三立刻否决内心的提议。虽然早已预料到,时崎狂三自己也不过是分身中的一人,她这个影子只是刚好能行使〈刻刻帝〉罢了。
换句话说,她与本体不同,利用【八之弹】制造分身对她来说负担很大。
打个比方,就像燃烧生命制造出材料一样。庞大的时间、庞大的灵力,更重要的是──庞大的自己。
消耗上述的东西创造出分身,对狂三而言无疑是苦行。
时崎狂三的本体发射【八之弹】时并未感到痛苦,那是因为本体与分身之间有著能力的差距?抑或是──
抑或是本体的精神构造原来就与自己相距甚远吧。
闯进校舍后,宛如电影一般切换场景,从薄暮时分切换成暗夜巷弄。
狂三全身窜过一股寒意,并不是因为感受到危机,而是来自过去的绝望。
瞬间,与其说疏忽大意,更该说是产生了破绽。滑进精神破绽中的少女并未受到任何谴责,便逼近目标时崎狂三。
幸运的是,现在的狂三没有同伴,而这份幸运防止了她的攻击。
……明明面对敌人,狂三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
这一步决定了她的生死。
白女王冲向狂三,狂三无法反应,挨了一刀。
不过,因为她的怯懦,应该说因为她被迫面对自己的罪行,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一击必杀的斩击只让她身受重伤。
「────!」
「啧……!」
「『我』们!」
一名分身高声吶喊,不理会倒下的狂三,一齐扫射。女王用身体承受子弹,一边后退。一名分身趁机抱起狂三离开现场,三十名分身派出二十名去追女王。
剩下的十名一边保护狂三,一边前往巷弄附近的住家避难。
虽然没有人也没有家具,但分身们判断至少足以藏身。
「『我』,还好吗……!」
「啊──────」
原本紧闭的眼睑睁开。分身们确定狂三还活著后,松了一口气。
狂三像在渴求什么,慢慢伸出手。
「响……?」
「……很遗憾,我们并不是响。」
「──也是。」
感觉肺部一下子失去了温度。狂三站起身,对自己发射【四之弹】让时间倒流,治愈伤口。
「各别行动吧,『我』们。我单独去追纱和,你们散开包围住我。等我与女王接触时,不用迟疑,我们一起彻底制压射击。」
「这样……真的好吗?」
一名分身提问。用不著说,所谓的制压射击是为了不让对象逃跑而让对象置身于枪林弹雨的战术,与女王接触的狂三自然也会受到波及。
「我会射击【四之弹】撑过去。而且,她东逃西窜是我们陷入苦战的原因之一,必须让她见识见识我和她一起被击落的『疯狂程度』。」
狂三如此说道,露出狂妄的笑容。
◇
二十人的确是压倒性的数量,不过,分身无法使用〈刻刻帝〉的能力,白女王却能行使〈狂狂帝〉。
光是这一点,白女王的战力就具有绝对的优势,分身也是在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彻底争取时间,以量制质。
「虽然是下策,这种战略还满有用的呢。」
纱和如此呢喃,唉声叹息。
她不断杀害令人又爱又恨的时崎狂三分身。
就某种层面来说,这是令人感到十分爽快的事,却也是令人悲伤得想哭的事。
……在以往的战役中,山打纱和强制压抑自己的情感。
她对战争又厌又爱。
对爱人又喜又恶。
对合谋则是不喜欢也不讨厌。
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了向时崎狂三复仇──复仇?复仇──如果不这么认定,怎么干得下去──不对,这是自己心甘情愿去做的事──
「……好痛…………咦!」
头痛。纱和因为头痛这个现象而颤抖。以前根本不可能因为思考便引发头痛。
弹雨再次袭来。纱和的感情转变成烦躁。
「碍事……!」
她将烦躁的心情发泄在狂三分身身上。两名狂三因〈狂狂帝〉•【狮子之弹】而消失。
负伤的狂三们露出有些洒脱的笑容,慢慢消失。
愈来愈烦躁了。
她希望对方后悔、绝望、浮现恶意,就像自己一样。
然而对方无论经过多久,除了杀意与使命感,依然不肯对自己投以其他情绪。
……也许狂三自认为有吧。
认为纱和是该憎恨的仇敌、该打倒的宿敌。
不过,纱和感受不到。完全感受不到。她感受到的,只有著实令人不舒坦的怜悯。
怜悯。
烦躁感排山倒海般涌来,感觉就快被憎恨淹没。
狂三是认为「纱和被杀很可怜」吗?还是认为「杀死纱和的自己才可怜」呢?
如果她是这么想。
假如她的心思是如此。
「啊啊──」
我的这种混浊无比的心情该向谁发泄才好?
向谁?
「……嗯,找到了。」
时崎狂三的挚友──成为狂三的搭档,陪她走完这条漫长旅途,没有任何背景、过去、前缘的纯洁少女。
绯衣响。
山打纱和理解到她才是值得消灭的敌人。然后,头痛。
「……好痛……」
只能说头痛正是区分她是山打纱和或白女王最明显的症状,是想维持白女王身分的纱和无论如何都无法到达的感情点。
身为支配者的纱和表情犹如幽魂,实行灵力探查。
执著地追踪那矮小、虚弱的灵力。啊啊,原来如此──纱和心想。
她明白「将军」之前为何要捉拿她了。是为了牢牢记住她的灵力,以便追踪。
「不过,既然如此,当初就该杀了她才对。」
纱和叹息,绷紧神经心想:自己的天真与傲慢造成了今天的苦果。没想到当初认为不过是无名小卒的她,竟然是时崎狂三最大的要害。
好了。
看来是找到了,那就去杀她吧。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速战速决。简直是轻而易举。
◇
「啊,惨了~~」
一开口,绯衣响就察觉到逼近自己的重大危机。
响原本就对这类气息非常敏感,特别是女王的气息。
毕竟她曾经被捕捉过,还差点被洗脑。恐怕当时山打纱和这名少女也记住了她的气息,该说是类似灵力的波长吧。
记住了自己这种小苍蝇……不,说得可爱一点,是小鸟般的微弱灵力。
「我是无所谓啦。」
响呵呵笑道。其实她早就料到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绯衣响是时崎狂三的要害,本人比谁都清楚。
所以,早知道别来第一领域就好了,也许在第二领域等待狂三凯旋归来比较好。
而响自知自己是关键人物。
若是冷静比较时崎狂三与山打纱和(白女王)的能力,无庸置疑是山打纱和更胜一筹。这一点狂三也(不情愿地)承认。
而且,纱和现在正想杀死狂三的要害──响。若是狂三察觉到这件事,就不得不一边保护响一边战斗。
即使有分身,战力还是会分散,战局一样对女王有利。
──不过……
那是「绯衣响依旧是个弱者」的情况下。
「好,那么……我就去死吧!」
响开朗地如此说道,闭上眼睛,感受周围满溢而出的灵力。咽了一口唾液后,面对那骇人的可能性。
于是,片刻过后。
响起骨头粉碎的声音。
◇
绯衣响藏身在一间位于广阔街道上一角,索然无味的小公寓。虽然可以连同整个屋顶掀开来出去,但感觉会被狂三骂,所以她还是乖乖打开门外出好了。
绯衣响都来到这里了,不可能没察觉白女王的气息。不过她也明白无论是逃到外面或躲在室内都会被杀吧。
典型的不管走哪一条路都会以坏结局收场。
所以她以为面对死亡,自己会畏惧、做好受死的心理准备,或是祈祷(有人来救她)。
结果全都猜错了。
她不畏惧、没有做好受死的心理准备,也没有祈祷。
绯衣响极其自然地打开二楼的门出去外面。刚抵达公寓的纱和看见响后,睁大眼睛。
「…………!」
山打纱和内心涌起许久不曾有过的激动情绪,无法克制。
她震怒又惊愕,因为绯衣响的外貌已变得截然不同。
「怎么了,女王?你该不会『没料到我会来这一招吧』?」
声音很清澈,感觉嗓音也变得不一样了。
纱和咬牙切齿,用力得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没错,绯衣响的外貌已经改变,就像掠夺女王力量那时一样。
「你的无铭天使〈王位篡夺(King Killing)〉应该已经被破坏了。」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可是用它度过无数危机,甚至曾用它化身为时崎狂三这名精灵呢,早就记住它的手感,应该说使用时的感觉了。」
「岂有此理。简直像开著没有方向盘的F1赛车通过发夹弯一样。」
「只要砍掉一只手臂,直接插进原本是方向盘的地方就万事解决了。」
「──啊啊,原来如此。看来你还满拚命的嘛。」
听见这句话,「变成与女王相同模样的绯衣响」挺起胸膛吶喊:「正是如此!」
绯衣响能利用无铭天使〈王位篡夺〉化身成其他人,甚至能使用那个人一部分的能力。
简直就像杀死国王的奴隶一样,是性能极高的危险兵器。
尽管遭到破坏,它的残渣依然留在绯衣响的身上。响在从第二领域移动到第一领域的前一刻发现了这件事。
绯衣响的姿态是白与黑,拥有不完全却完美的精神世界。
简单来说,她从时崎狂三与山打纱和,恶梦与白女王身上各篡夺了一半。
「我想请教你的感想。」
「呵呵。感想……吗?」
响的提问令纱和充满了杀意。响对于自己灵机一动想到的鬼点子大获成功,在内心比了个胜利手势。
……用不著说,绯衣响变身的风险很高。譬如乔装、整形,这方面的事在邻界跟在现实世界一样并不难。不对,反而是能用灵力为所欲为的邻界更简单吧。
不过,如果是变身──改变外貌这种现象,在邻界也非常难做到。
这是想像的问题。若是乔装成陌生人或是想整形成更好看的长相这种程度,比较灵巧的准精灵应该能对自己或别人施展那个能力。
或是像响一样,只要使用特殊的无铭天使,搞不好甚至能模仿对方的外貌和能力。
然而,现在的响并未拥有特殊的无铭天使,却依然成功变身。
这就像人类看见老虎──然后希望变成老虎一样不可能。
因为无法想像。人类无法理解老虎的心情,也无法想像它的动作感觉和狩猎性能。
如果真的有办法做到。
那应该是伴随著极大痛楚的行为。从骨格、肌肉、皮肤,全部重塑。剥下皮肤,再黏贴上去;扯下头发,再重新植入;壮大或缩小肌肉,用钛补强骨头──若是在现实世界,就代表做了这些事。
那无疑是折磨。折磨有终点,也能解脱,但痛苦却是无限的。
事实上,响拚命强忍著全身骨头好似要散了的痛苦。
而纱和也非常理解这件事。
所以纱和才会震惊又憎恶。因为这个女人,这个微不足道的准精灵,「只是为了挑衅她」才这么做的。
「恭喜你,你的计谋成功了。」
「喔。我本来想说八成能成功,太好了呢。」
「是的。我就马上杀了你当作回礼吧。」
纱和举起〈狂狂帝〉开枪──响则是以模仿女王的军刀挡开子弹。
「呵呵呵!怎么样啊,呃,痛死我啦~~~~!」
子弹的冲击使响原本强忍著的痛楚如爆裂般扩散开来。
「我想也是。毕竟你那是自取灭亡,令人傻眼的行为。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好、好的。虽然我的耳朵跟下巴之间的部位像是被粗针刺到般疼痛,能答的话我会答。」
「你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纱和当然明白她是为了狂三。不过,即使猜到这一点,她还是认为响未免太奋不顾身。
「……你已经变不回去了吧?」
「啊,唔。被你发现了吗?」
毕竟她无法再变回自己。绯衣响舍弃了自己的容貌,以后她每次照镜子都会看见与狂三或纱和一样的脸。
无法想像的绝望。
而且做到这种地步,也只是多少为时崎狂三的战斗付出一些贡献而已。
没有赞赏、报酬和怜悯,为何能贯彻到底?
「……我好像没办法跟狂三继续同行了。」
响说道。
「可是,挽留狂三……嗯,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我认识的狂三应该不会答应我的请求。」
响坦言。
「我的牺牲奉献或许会让狂三动摇,不过我坚信狂三最后还是会选择前往现实世界。因为,那才是我认识的时崎狂三。」
百战百胜,不断克服难关。
即使路途再多苦难,完全毋须介怀,继续前行,继续攀爬。
「所以──呵呵。」
绯衣响开心地笑道:
「『我想至少在最后让她大吃一惊』。哇哈哈哈哈!看我这副模样,肯定是我赢吧!虽然她可能会吓得退避三舍!」
「我的确吓得半死呢。」
回应响有些自弃自弃所说的话的人从天而降。
「真是令人哑口无言。刚才的你固然不到令人目不忍睹,反而表情还不错,但仍保留著绯衣响独树一格的痕迹。」
「那个,狂三?你这话有点诽谤中伤哟。」
「──但是你现在已经没有响的痕迹了。」
悲伤的声音敲打著响的耳朵。
「不过没关系。来吧,一起并肩作战吧。嘿嘿嘿,我敢说出这种台词了呢。」
响用天真烂漫的开朗态度消除悲伤。
要后悔、绝望、豁达,以后再说,现在先全力应付敌人。纱和不耐烦地看著两人,举起〈狂狂帝〉。
「……好痛……」
头痛令她皱起脸。
「────」
狂三观察纱和,正确来说,是注视著她的「头发」。响似乎也发现了,拉了拉狂三的袖子。
「我知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响,我想应该不用我说吧,你已经做好要陪我直到地狱尽头的觉悟了吗?」
「当然!」
「是吗?那就……走吧!」
狂三与响一起跳跃;存活下来的其余十二名分身也同时跳跃。
「烦死了……!」
女王轰然咆哮。
这可说是她初次明显发怒。恶梦对此表示慨叹,同时也感到欣喜。
彼此的预感──数分钟后,将全部了结。
唯独未知的是最后战胜的会是谁。
◇
「【八蝎之弹】──!」
开战第一手,山打纱和祭出了出人意表的奇招。她扯下自己的一只手臂,并朝那只手臂发射子弹。她的手臂瞬间膨胀,变成白女王的分身。
「交给你了。」
「明白。」
女王分身狠狠瞪视绯衣响。响这才恍然大悟。
「『我』们去对付那个分身!纱和由我来讨伐!」
「了解~~!」×十二
十二名狂三分身异口同声回答,同时将矛头转向女王分身。女王分身高声吶喊:
「〈狂狂帝〉!」
天文钟发动。几乎同一时间,转瞬间重新生出一只新手臂的山打纱和也宣告:
「〈狂狂帝〉。」
两座天文钟令狂三睁大眼睛。
「分身能使用〈狂狂帝〉吗……!」
「毕竟是用右手臂换来的,要是不能使用〈狂狂帝〉,我可就伤脑筋了。」
纱和若无其事地回答。她一下子就扯下手臂,所以很难察觉,但似乎并不代表她不会感到疼痛。与其说分身,不如说是等于把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能力分离出去吧。
「【狮子之弹】。」
削减空间的子弹朝四面八方飞奔而去。狂三分身们连忙回避。
「响,这个给你!」
「我接住了~~!」
响接住一名狂三分身扔给她的老式手枪后,一个转身瞄准目标。
分身们也配合得默契十足,同时扫射。而响则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女王的【狮子之弹】。
「果然不出我所料……!」
女王分身确实能使用〈狂狂帝〉,但并不代表她能将所有能力发挥到底。
通常分配到的力量比较弱,分离出去的异能也会衰退。
与狂三分身无法行使〈刻刻帝〉原理是相同的。
所以,无法重现【狮子之弹】的特性──追踪。既然如此,它就只是一枚削减空间,不能临机应变的子弹。
当然,如果中弹还是会死掉就是了。不中弹就不会死。
「我要瞄准了!」
响郑重其事地说道,透过老式手枪的准星瞄准对方的眉心,扣下扳机。动作流畅,没有停顿,自然得如行云流水。
枪技主要集中在举枪、瞄准、扣扳机这三个动作。时崎狂三与山打纱和的枪技超级一流,绯衣响则是与一流构不上边的二流吧。
不过,那是指本来的响。
现在的她继承了狂三与纱和的些许枪技。如同女王的分身能行使〈狂狂帝〉,绯衣响的枪技已达到能触及两人的水准。
子弹直接命中眉心。令原本姿势前倾的白女王差点向后仰的漂亮反击。
不过,没有轰飞她的脑袋。
「真顽强……你这个……这个……!」
响本来想说些什么狠话,但立刻打消念头。除了找不到比喻方式,重点是感觉也会骂到狂三。换句话说,狂三有可能会从背后朝自己开枪。不,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开枪吧,但我大概会有种被枪击中的心情,大概!
「──真啰嗦。当时果然应该把她解决掉。」
露出狂妄笑容的分身对身旁的纱和如此说道。纱和愤恨不平地咂嘴,还是同意分身的提案。
「是啊,所以我这次不会再放过她了。击垮她,『将军』。」
「那是当然。」
听见纱和说的话,狂三点了点头,这才恍然大悟。看来她设计出了另一个她所信赖的人格。不过,如此一来──
狂三先将思绪赶到一旁,因为纱和发射【狮子之弹】,撕裂了狂三与响之间的空隙。两人顿时理解那枚子弹发射的含意为何。
「要单挑,正合我意……!不过,我这里还有其他分身就是了!」
响等人与「将军」正面冲突,双方边打边降落到地上。
撞破屋顶后,来到的是气氛有些怀旧的咖啡厅。
响踢飞咖啡厅柜台的一个大水壶。「将军」反射性地用军刀斩断后,倾泻而下的水瞬间遮挡住她的视野。
「大家,蜂拥而上吧!」
响一声令下,狂三分身便立刻理解响的意图,以及这是个十分有用且豁出性命的战术。
面对挥舞军刀的「将军」,响一行人以数量及包围战术强行封住军刀。超越近身战的极近距离战斗,「将军」与响她们以尖峰时间的电车拥挤的密度展开殊死战。
以人数对抗武艺与异能,别说是让敌人割肉,自己趁机砍断敌人的骨头这种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战术,根本就是让敌人割肉又断骨的自杀特攻剧。
而这个战术对敌方来说最糟糕又非常有效。
「烦死了……!」
「你说得没错!不好意思啊,这么烦!不过啊,我觉得战争就是如此!」
「将军」以超越人类智慧的动作回避、回避、掠过、回避零距离的射击。狂三分身想绊住她的脚──结果失败,反而被对方绊倒,同时以军刀刺穿在地。
「唔……!」
一名分身烟消云散。「将军」将插在地上的军刀向上踢,正要抓住军刀时,响用老旧手枪撞开军刀。即使军刀试图砍向响,也因为狂三们的射击而不得不改变姿势。
想后退和突击都被挡下。不过另一方面,响和狂三分身们身上的伤口也愈来愈多。
攻防与状况变化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在场的所有人一时之间全忘了自己的目的。
透明的杀意、纯粹的斗志。只想将眼前关系匪浅的宿命少女──
揍到消气为止……!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响发出咆哮,用枪指向「将军」的脸。
「将军」手握短枪,对眼前的响射击──利用开枪的反作用力,使出肘击攻击背后的狂三。响来不及躲避,子弹射中了她的右眼。相对地,响也让女王受了伤。
「将军」无法治疗伤势,并非因为响和狂三等人的干扰,而是因为女王的治疗方式──【水瓶之弹】是属于范围型的治疗术式。
在这个距离,不只自己,连周围受伤的狂三分身与绯衣响的伤势都会一起治愈。她自然会对这样愚蠢的行为有所顾忌。
当然,响与狂三也无法使用【四之弹】,不论是伤口、痛苦、绝望,都会继续存留下来。
要说这是一场耐力对决,不如说是信念的对决。
将对手彻底打倒、踹飞、击垮──直到最后的最后一刻,依靠意志力维持站姿。
「我才、不会、输~~!」
绯衣响使出全力挥出的右直拳重击「将军」的脸。
◇
有别于靠气魄决胜负的绯衣响与女王分身,时崎狂三与山打纱和的最终决战是动员一切本领与异能的惨烈厮杀。
「【四之弹】!」
「【水瓶之弹】!」
两人拉开距离,各自修补自己的伤势。彼此为了占上风而交换位置,一边射击一边不断搜索最适合的位置。
在屋顶上奔驰,朝飞向空中的敌人扣下扳机,或是在狭窄的巷弄利用所有物体与身体互换。
两人一边这么做一边对彼此倾吐心情──沉重得误以为具有重量的心情。
「……你为何要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那是我的自由吧?倒是纱和你,为什么要妨碍我?」
「妨碍?没错。因为你很碍事,所以必须杀了你。不论是我,还是我以外的其他人格。」
「那是──」
「你碍到我了,我也有权利妨碍你吧?」
纱和面带微笑如此说道,头发又稍微晃动了一下。纱和本人并没有发现,狂三却看得一清二楚。
「或许……有吧。不过,把邻界牵扯进来的是你。」
……没错。
她波及邻界,将在这里想拚命活下去的少女们卷了进来。她们什么都没做。就算做了什么,也不至于受到蛮横的杀害。
「我可没忘记绊王院华羽的事哟。」
「……谁?」
听见这个回答,狂三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朝纱和的脸猛力揍了一拳。
(插图011)
「不好意思,失态了。我似乎一时失去了理智。不过,这也怨不得我吧。『随便让人陷入情网,又随便消灭人家』,竟然还忘记对方的名字,实在太过分了。」
「啊啊……对喔,『千金』策划过许多计谋──不过,谁教她自己要陷入情网。反正也不过是那点程度的爱意而已。」
「你说的这句话跟臭水沟一样臭呢。简直就像是杀了别人,还怪别人『谁教她自己要被杀掉』一样。」
刚才那句话显露出山打纱和──应该说显露出白女王的残忍性。因此,狂三毫不犹豫地谴责纱和说的话。
纱和闻言瞪大眼睛,之后(恐怕是下意识地)玩起自己的头发。
接著,她的「颜色」再次产生晃动。
「……好痛……」
一阵刺痛。她也无法理解的原因不明的疼痛袭来,转瞬即逝。
「话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深呼吸。狂三的眼眸浮现前所未见的情绪。
「──你真的是白女王吗?」
那情绪称为疑虑。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山打纱和,也是白女王。无论变成什么模样──」
「是的。如果你的过去和感情──而非外貌──的确是纱和,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称呼你为纱和。不过,你真正属于纱和的只有过去。倘若是我认识的纱和,无论再怎么堕落──『也不会贬低恋爱过的少女』。」
「……!」
听见狂三充满信赖的发言,纱和不由自主地扣下扳机。接近纱和的狂三以枪身挡开子弹。
「我再问你一次。」
时崎狂三以再三确认/或是充满杀意的眼神质问。
「你真的认为自己是山打纱和吗?」
「开什么……玩笑……」
「你从刚才好像就一直在头痛呢,纱和。」
「……你可以闭嘴一下吗,狂三?」
说话态度很冷淡。狂三以冷静、透澈、猎人的眼神观察山打纱和。纱和恐怕还一头雾水,但以第三者的角度观察她的自己却十分明白。
以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分离。
以往她将山打纱和与白女王联想为同一人物。明明原本的两人思想、动机、兴趣、讨厌的对象全都不同。
──只是憎恨时崎狂三。
唯独在这样的心情上,两人是共犯且为同一人物。而恐怕为了封印这个矛盾,才形成了多重人格。
「将军」、「千金」、「死刑执行人(EXECUTOR)」、「特务(AGENT)」、「政治家(POLITICIAN)」、「上帝(OVERLORD)」。
藉由频繁交替人格来随时修正可能发生的矛盾。因为山打纱和与白女王本来是不可相融的存在。
不过,由于纱和一直在与狂三战斗,没有切换人格,导致矛盾无法修正。
就像电脑的快取记忆体不断积存,她渐渐感到不适。
「你可能没发现,你的发色恢复了一些。」
「……!」
纱和反射性地压住头发,她大概也判断狂三的表情毫无虚假吧。理解这句话的含意后,纱和第一次因厌恶而皱起脸。
「这是因为……」
「结果是因为目的一致才成为共犯。现在的纱和与反转体的『我』开始产生分歧。」
那是表层的感情与本能在拉扯。就像时钟一旦失准就再也走不准,她一旦开始自相矛盾,便会持续为身体产生的不协调感所苦。
纱和烦闷/女王痛苦却默默承认这个事实。
「……也许是吧……」
这破绽迟早会来临,因为纱和的憎恶与反转体的憎恶种类并不相同。
一个是被至亲好友背叛而憎恨的少女;一个是对自己本身存在的状态感到憎恨的少女。
「……不过,也因此……看清了……一些事物。」
「……看清一些事物?」
「那就是事到如今──狂三你还不想弄脏手,『不想越过最后一条线』!」
纱和发出凄厉的吶喊,同时开枪。
她憎恨狂三的从容,气愤她的怜悯……!可恨、可恨、太可恨了,绝对必须立刻消灭她!
否则「我会失去自我」!
纱和发出有如报丧女妖的尖锐叫声,并且胡乱扫射。狂三一边弯身躲避一边迅速离开现场。
女王不顾一切,追在她后头。
她的眼眸因杀意与憎恶而混浊,让她失去了女王风范。
深呼吸。狂三心想,就时机而言,应该是现在吧。「该射击那枚必杀的子弹了」。
狂三目不转睛地揣测山打纱和的心思。
她觉得总算到达女王内心深处的绝望,认为现在正是大好机会。不过另一方面,狂三过去培养的经验否定了她的天真──或者该说她想紧抓不放的希望。
纱和只是正在气头上,搞不好一秒后便会冷静下来。也许在自己进入攻击态势的瞬间,她就会切换成能立刻发挥能力的状态。
现在还不是时候。虽然唤起纱和的动摇可说是时崎狂三先驰得点,在这个状态下直接发射必杀子弹还是太过鲁莽。
若要行动,果然──
「只有『那个』了吧。」
无论是人类、野兽还是精灵,只要是生命体就一定存在弱化的瞬间。
现在开始才要制定那条路径。不管要绕多少远路,也不管自己会在过程中多么接近死亡。
时崎狂三的判断是正确的,纱和的动摇在追逐狂三的期间立刻恢复平静,行使她身为支配者的权限,彷佛在表现她的冷静沉稳。
「……!」
又是充满回忆的场所,而且这次规模极小。
「……这真是……」
冷汗直流、心脏狂跳。没有讨厌的回忆,全是美好的回忆。只是,那所谓的美好回忆……从某天起,全被涂改了。
「没想到竟然是纱和家……响大概在阁楼那边吧。」
狂三如此嘀咕。响要是听见这句话,大概会愤愤不平地抗议……家里没有响的气息,狂三猜测她应该在外面。
那么,这里就只有自己和纱和两个人。不过──这里有点狭窄。单纯是因为狂三的武器是枪,短枪倒是还好,但长枪的枪身有二十公分,在屋内使用显得太长了。
关于这一点,纱和──白女王的〈狂狂帝〉则是军刀与手枪的组合。虽然挥舞军刀需要费一些功夫,总比长枪轻松吧。
二十公分的差距、武器种类的差距在此时成为狂三的重担。
「纱和,你似乎恢复冷静了呢。也罢,随便一挑衅就被激怒,反过来被打败的戏码可不适合我们。」
「职业足球有所谓的主场吧,像是东京、大阪或其他地方。据说在主场比赛的话,获胜机率差很多哟。」
「哎呀,你真清楚。你以前喜欢足球吗?」
「不,完全不喜欢。好像是我爸爸喜欢的样子。」
「所以,纱和你说出这种无聊的小知识,究竟想表达什么呢?」
「嗯。我……打算在这里打败你。」
两人一步步地走近彼此。这里是山打家引以为傲的八坪大客厅,她的家人和猫咪曾经存在于这里,如今只有杀意沸腾的两人。
「这种时候……果然应该这么说吧。来吧,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
「不不不,这种时候……应该这么做才对。」
狂三如此说道,从口袋掏出一枚一九○三年美国铸造的一美元银币──通称摩根银元的硬币。它的大小和重量超过日本的五百圆硬币,也经常在搜集家之间流通。
「为什么要拿出这种东西?」
「我以前在这个房子里发现的,这东西还满珍贵的哟。」
「是啊。」纱和表示认同。她的父亲因为工作经常去国外出差,每次回国都会带珍贵的伴手礼回来,是小朋友会喜欢的东西。
不过,当中也有纱和不感兴趣的物品,其中一项就是国外的硬币。
狂三曾经来这个家玩过几次──所以才记得吧。
「纱和,你做好觉悟了吗?」
「我才要问你呢。」
两人互相嘻嘻一笑。彼此的笑容宛如少女般天真,亦如恶魔般狡猾。
沉默。狂三弹了一下手指,硬币随著坚硬的声响飞向空中。两人紧握彼此的天使/魔王。
充满温暖、爱情与天伦之乐的客厅存在著两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手持沾满鲜血显得突兀的武器。
「〈刻刻帝〉。」「〈狂狂帝〉。」
就这样,最后的厮杀开始了。
◇
「我只能奋战到此了。响,接下来就──」
「好的!」
最后一名狂三产生的分身遗憾地烟消云散。绯衣响手持的老式手枪已经龟裂。响皱起脸,传送灵力勉强维持它的存在。不过,若是持有者消失,这把老式手枪也逃不过消灭的命运。尽管藉由传送灵力来延迟消灭,也不过是像破了洞的水桶。
恐怕在三分钟以内,手上的武器便会消失。
于是──
响望向「将军」。她站著,也还在呼吸,不过手上的军刀与手枪已面目全非。她的头部、右上臂和左大腿大量出血,左脚骨折,根本是用拖的走路。
满身疮痍──没有丧命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她还活著,也还能战斗。她凶暴的眼神诉说著自己还有余力杀响。
响也受了伤,伤势最重的是被轰烂的右眼,想躲避子弹也来不及避开。斩击掠过的左手小指也处于以一层皮连著的状态,或许能用狂三的【四之弹】修复,但被切断的部分也有办法修复吗?响思考著这种无聊的问题。
住在邻界的准精灵没有肉体。
但是,灵魂因焦躁、绝望和斗志而挥洒著汗水。肩膀上下起伏,气喘吁吁,别说活动手臂了,连踏出一步都疲惫不堪。应该也有发烧吧,话说因为血流得太多,身体冰冷无比。
射击次数只剩三次……不,两次就是极限了吧。之后只能赤手空拳战斗了。
「我们……两个……都已经……千疮百孔了呢……」
「将军」时隔已久再度开口。
「是啊。我也差不多快撑不住了。」
「不过……条件不同。我……死在这里也无所谓……但是你……你就……」
是啊,没错──响表示认同。败北自然不用说,即使平分秋色也不行。因为在自己殒命时,山打纱和的目的便会达成。
「……那么,只能赢了呢。反正我本来就没有要战死的意思……!」
响如此说道,试图以颤抖的手举枪──但对方使出浑身的力量朝她砍来。
军刀的刀刃斩断了〈刻刻帝〉。
「啊,啊啊……啊啊啊……!」
「赢…………了…………!」
响表情愕然地跪下;「将军」则是因为胜利的喜悦而皱起脸。响眼神空洞地注视著走向自己的她。
──我该如何是好?
其实,答案早已出来了。该做的只有一件事。失败就是死路一条,坐以待毙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还是该付诸行动,可是──
(……啊啊,好害怕啊……)
害怕败北、害怕死亡,超级害怕见不到狂三。然而结果最害怕的是别的东西。
「到此……为止了……!」
响最害怕时崎狂三因为自己的死亡──将她扔进悲伤回忆的范畴……!
「将军」举起军刀瞄准响因意志消沉而低下的头。响在她举起军刀的前一刻,挤出最后的力气。
第一步,响先动起她的脚。跪地的膝盖摩擦地面般向前抬,改成单膝跪地。由于只是移动脚部,举起军刀的将军并未察觉她的举动。
第二步,响猛力举起双手,并非为了挡住刀身,而是瞄准将军单手握住的刀柄与她的手。
「──!」
不得不说「将军」的反应太精彩了。她发现响的攻击比起空手接白刃,更像是要夺取军刀与防止斩击后,立刻松开单手握著的手枪。响瞄准手和刀柄的掌打虽然不会造成伤害,但只用单手接招可能会失去平衡,导致军刀被夺走。
「将军」暂停挥下军刀,将另一只手移动到刀柄上,双手确实紧握后,看准时机再次展开斩击。
她的反应迅速又灵敏。若是以单手挥下军刀,肯定会被挡下,导致斩击失效,使战况陷入胶著状态吧。
不过,其实响最害怕的也是上述的状况。
「将军」以双手紧握军刀,一挥而下。响则是以掌根用力向上推来应战。
激烈碰撞。「将军」在从单手改成双手执行斩击时动作慢了一些。挥刀的那一方比较有利是毋须说明的道理,但因为动作稍慢,导致「将军」作用到军刀的力量减弱了一点。
激烈冲突的结果是不分上下。军刀在完全挥下之前,被从下方往上推的力量制止了。
不过,「将军」并未因此慌了手脚。无论是响从现在的姿势站起来,还是朝自己扑过来,她都已经拟好对策。
她要再次施展斩击,斩断响的头,这场战役就告终了。理应是这样才对──────
没想到响的最后一步既非「站起来」,也不是「扑过来」。她的目的是在剎那间阻止坚持用军刀斩断自己首级的「将军」的动作,然后趁著她静止的瞬间「捡起她刚才扔下的东西」。
「啊────」
响的手上握著〈狂狂帝〉。如同精密机械的短枪正不偏不倚地瞄准「将军」。少女高举著军刀,却心知肚明。
──啊啊,这样来不及了。
开枪。准确瞄准后,释放含有杀意的子弹。笔直向前冲去的子弹从胸部侵入,贯穿心脏,造成致命伤。
因冲击而向后仰的「将军」连挥下军刀的力气都没有。
而绯衣响毫不留情。既然决定要生存下来,便没有余力同情碍事的对手。所以她一边站起来,再次扣下扳机,发射了五枚子弹,不留任何活路。即使如此,除非她完全消灭,否则响依然不安、绝望地不敢放下枪。
「将军」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看见手上沾满的黏稠鲜血──有些满足地露出微笑。
「…………好身手。」
这句赞赏发自真心,语调蕴含著奇妙的感情。
她是刚刚才诞生的分身,不过是模仿女王的生命体罢了。然而奇妙的是,她的赞叹里带有安心的意味。
也许是因为这样,响不自觉地吐出这句话:
「我也是。」
「……?」
「反正我也命不久矣。」
面对不到一分钟便会逐渐消失的少女,响有些自暴自弃,一反常态地说出真心话。
「真不像你。」
「你又懂我什么了?王八蛋!」
响咬牙切齿,「将军」便浅浅一笑说:
「我懂……我当然懂。不过,绯衣响选择了『那条道路』,那么责任当然在你身上。」
「这──」
「去吧,前进吧,开拓斩新的道路吧。你就是这样的生物不是吗?」
听见这番话,响咽了一口口水。这个人真讨厌,比我还了解我自己。响如此心想,转过身。
背后安静无声。没有必要回头。响对她的行动瞭如指掌,肯定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放弃,捡起响放下的〈狂狂帝〉试图扣下扳机。
「──啊啊。」
然后发现根本没有力气这么做,于是发出死心的叹息。
山打纱和留下的最后一名分身方才消失了。
其余的敌人只剩一人。而那最后一人,绯衣响不能出手。没办法出手。
所以,接下来只须为自己行动。
「嗯。我会勇往直前,开拓道路!」
因为绯衣响别无选择。
◇
熟悉的客厅本应是享受小憩片刻的场所,如今却化为腥风血雨的战场。山打纱和踢飞家庭餐桌,而时崎狂三不把飞来的餐桌当一回事,开枪破坏。
将温暖的回忆全都舍弃不要。
只专心对敌对者展开破坏行动。狂三与纱和早已是对峙的子弹和利刃。
〈刻刻帝〉的枪将墙壁捅成马蜂窝;〈狂狂帝〉的军刀发出呻吟,毁坏屋内所有充满回忆的物品。
然后,行使彼此的能力。
「【一之弹】。」「【金牛之剑】。」
狂三与纱和各自加速。多发子弹齐射,同时展开突击的狂三,与将军刀刀尖指向标的冲去的纱和。
双方负伤交错而过,子弹与刀刃对彼此造成轻伤。不过,两人判断伤势「能忍」后,面向后方。
──多么美丽(丑陋)啊。
──多么丑陋(美丽)啊。
彼此如此思忖。浑身是血,灵装到处破损,汗流浃背,因痛苦而皱起脸。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身体还能活动,还能操作武器,杀意也依旧沸腾。
只是,狂三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在这个客厅度过的时间确实是存在的,不论是自己与可爱的猫咪玩耍,还是与他们一家人共进晚餐的时刻。
那些全都被当作单纯的障碍物破坏。享用完晚餐的美丽餐盘、喝热可可的大杯子、珍藏的银烛台全都被破坏,散布在半空中,此刻如雨般倾泻而下。
毫不后悔,也未感悲叹,只是觉得这路途走了好远。感觉人生的无常、无谓的回忆这类想法在思考的背面微微发光。
身体动了起来。狂三刻意以后退的方式踏入通往玄关的走廊。
纱和紧追在后。纱和的家算富裕,走廊满宽敞的──不过也只是比普通人家的走廊大一些,无法顺利挥舞长枪。
纱和举起短枪射击,一边拉近距离。狂三也躲避子弹避免造成致命伤,同时予以反击。果不其然,在走廊已无法做出像刚才那样让自己如陀螺般旋转,并用长枪射击这种杂技般的动作。
另一方面,纱和却还能用军刀突刺。
「【金牛之剑】!」
狂三跳跃闪避朝她冲来的纱和,朝墙面一蹬,跳向更上方。
她感到一阵恶寒。没错,这个走廊有三个选项。现在以支配者的权限封印住的玄关,以及刚才交战的客厅,最后是通往二楼的走廊……!
「回避……【双子之弹】!」
「──休想得逞!」
狂三踹了一下墙面,再朝扶手一蹬,一边上升一边旋转,举起长枪瞄准在一楼仰望的纱和比较快。
然后,不给她用【双子之弹】分离的时间,直接以长枪从正上方往正下方狙击。纱和使用【双子之弹】分裂的途中,还没分裂完,子弹就先从她的肩头贯穿至腹部。
「嘎啊……!」
女王发出怒吼,飞向二楼。她的脑海并未浮现逃跑的念头,想报复让自己中招的对方──倒也不是没有冒出这种想法啦,但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如果接下来的所有招数都没有出差错,「我肯定能战胜狂三」。
全身迸发出电流般的快感与斗志。我要在这里打倒她,一定要打败她。这里是我家,哪里有什么东西我全都瞭如指掌。
身为人类时的记忆与憎恶都不曾淡化过。
所以,在这里战斗固然痛苦,但二楼必定存在著能阻止时崎狂三行动的东西。
她献上祈祷,不是向神,而是向自己。希望能不留悔恨地战斗到最后一刻。
时崎狂三记得山打家的二楼有山打纱和的房间。她的房间比客厅小,但房间中央应该有足够的空间能挥舞长枪。当然,若是被逼到角落,枪托有可能会卡住。
狂三试图从久远的记忆中唤醒山打纱和的房间。然而,除了宽阔的印象,其他事物都模糊不清。
顶多只能想起有张书桌,其他──
「啊啊,对了,我只顾著跟栗子玩耍,几乎没注意到其他东西……」
如今才发现令人挫折不已的事实,狂三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应该不影响战斗。狂三进入纱和的房间后,轻盈地降落到房间中央。
啊啊,好怀念啊。虽然常在客厅玩,不过在这个家最熟悉的当然还是纱和的房间。
光是看到抱枕、床铺、小桌子、绒毛娃娃,回忆便如潮水般涌现。这房间浓缩了山打纱和这名少女安稳柔和的生活。
胸口发疼。不是开玩笑,心真的在嘎吱作响。因为山打纱和与时崎狂三在这里度过的时光真的纯真无邪。
那段日子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斗志、绝望、杀意与希望。
一想到这里便后悔不已──另一方面,狂三用力踩踏位于房间中央的小桌子,专注思考著纱和会从哪里发动攻击。
因为生存本能与斗志同时对她发出警告,要她先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战斗上,否则会丧失宝贵的性命。暂时先将后悔搁置于脑海角落。
……狂三的思考本来应该是正确的,目前没有余力去想多余的事情。不过唯独此刻,后悔才是正确的选择。
要么就把后悔完全拋诸脑后,要么就应该正视后悔,面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过。
「【巨蟹之剑】。」
狂三听见这个声音与〈狂狂帝〉发动的轻微声响后,遵从自己的直觉,立刻朝自己射击【一之弹】。
房间的墙面瞬间发出强光。
狂三理解那是横扫过来的斩击后,为了闪避轨迹,理所当然地跳向后方。
身体压上另一侧的墙面后,斩击通过眼前。奇妙的是,墙壁竟然没有被破坏。狂三判断「这个招式应该就是会达成这种效果」吧。
然而下一瞬间,她领略到了那是自己判断错误。因为狂三之所以会采取那个行动,纯属偶然。墙壁虽然没有被斩击破坏,室内摆放的物品却遭到了破坏。
滚落在地的小猫玩偶是狂三买来送给纱和的伴手礼。狂三几乎是下意识地屈身弯向前方,想捡起那个玩偶。
斩击──而且是从「相反侧的墙壁」袭来。正想弯下身的狂三直接趴倒在地。斩击通过,与上一刻闪避的前方斩击冲撞在一起。
「什么……」
这怎么可能。要在几乎同一时间从房间两侧的墙壁释放斩击,除非让时间停止,否则不可能做到……不,不对,〈狂狂帝〉的能力是支配空间。
那么刚才的斩击是──
狂三一边思考一边再次移动到房间中央。如果待在角落,很难防止透过墙壁而来的斩击。
不过,狂三判断很难离开房间。这个房间有一扇门,假如移动到那里,纱和便会侦测到她的气息,从走廊朝房门释放出斩击吧。
狂三想起白女王曾经发射过的削减空间的子弹,把【巨蟹之剑】想成拥有相同特性的剑应该较为妥当。
蟹──两道斩击──几乎同时施展。不,不是几乎,而是「完全同时」。
狂三原本站的桌子发出嘎吱声,于是她在跳跃的同时扭转身体,脱离现场。
果然如狂三所料,从桌子正下方发生斩击的同时,从天花板也发生斩击,互相冲撞。
要是只以纵向闪避,肯定直接命中。
「不过,这下子总算看清了……!」
纱和释放的【巨蟹之剑】能力是穿透空间,「产生包夹式的斩击」。释放一击,同时仿造相同的斩击,从左右包夹目标。
包含穿透空间的这种特性,可说是威力强大的奇袭剑技。
因为纱和只需单纯释放斩击就好。如此一来,另一个斩击便会自然产生,包夹试图闪避攻击的目标。
「不过,这可真是一招奇袭剑技啊。使出两次是你的失策。」
狂三确信只要看破法则,环顾四周,注意斩击从何处发生就好。毕竟是以包夹自己的方式产生,连看都不需要看一眼。
接下来的一击便能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并且朝发生的源头射击〈刻刻帝〉。狂三如此决定,耐心地等待下一次攻击。
果不其然,第三次斩击是从房间的天花板右边角落描绘出斜斜的轨道袭来,另外又有一道相同的斩击从反方向袭来。
狂三闪避的同时,举起长枪与短枪指向斩击出现的方向。
射击。立刻六连发──感觉有打中。她坚信对方一定受了伤。狂三心想:现在正是逃离这个房间的大好时机。
「…………啊。」
然而她「动弹不得」。
因为最后的斩击破坏了书桌,将摆放在书桌上的相框击飞到半空中。
那是时崎狂三与山打纱和的快照。还不知道天空呈现血色的时期;被纯真的幸福包围的时期。时崎狂三舍弃的东西;山打纱和被夺走的东西。
刚才被封闭在脑海深处的后悔排山倒海般涌来。
换算成时间是两秒。时崎狂三冻结在原地。倘若这是处于与对方相对的状态,狂三或许能选择战斗,而不是僵在原地。
可是,房内空无一人。狂三闪避了三次斩击,在反击时稍微疏忽了。
她发现来不及对自己射击杀手锏之一的「那枚子弹」。因为,纱和早已开完枪。
一秒移动场所,一秒装填,一秒发射。
「──【射手之剑】。」
那是白女王的杀手锏之一,既是剑,亦是子弹;既是子弹,亦是剑。拥有超过一○马赫的超快速度与剜挖整个领域的破坏力。
过去之所以不曾使用,是因为没有遇到合适的状况。
只要与敌人对峙就会被看穿。
在施展招式之前,对方便早已采取对策。而且使用过一次后,就无法使用第二次。
──不过,现在一切的状况都十分适合用这一招。
狂三一时大意,跟丢了纱和。她不小心仰望了天空,错失使用〈刻刻帝〉的时机。因为天花板,导致她较慢理解纱和的意图。
一切状况都对白女王有利。
统辖空间的她对【射手之剑】的要求是破坏。笔直飞去,所经之处寸草不留,令人毫无招架之力的一击。
狂三无法抵抗。没有招数可以抵抗。狂三没有比这一击快速的招式。
「振作一点啊,『我』!」
这句话不是狂三本人,而是狂三分身发出的。而且有一名狂三抢先在这句话说出口前,从影子里溜了出来。是谁提出最好让一名狂三事先潜藏在影子里的呢?是处于这个邻界的本体?还是分身们?
狂三记得她的模样。那是一名模仿十年后的时崎狂三的优雅美女。
而她采取了在这个状况下唯一可能的行动。
「啊────」
她保护了狂三。
保护了在这个邻界的时崎狂三本体。她张开双手,试图承受那道光。
(住手……快住手……!)
一道强光来袭,令狂三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但是,那道光并未击中「她」。狂三分身被光刺穿,尸体从局部逐渐融化。不过,她是盾。分身消散后化为灵力,只不过是能量体,即使如此,为了乾坤一掷──选择以能量体的状态硬碰硬并消失。
狂三本想开口说「住手」的嘴立刻闭上。
不能让她的牺牲、她的当机立断白费。
当然,如此脆弱的盾──分身的防护,换算成时间连一秒都不到。
不过狂三利用这一瞬间对自己射击子弹。
「──【十一之弹】。」
庞大的灵力、庞大的杀意、庞大的破坏能量。
山打纱和,或是该说白女王,把天花板,甚至是整栋房子摧毁后,心满意足地望著地上。
同时,也对杀死时崎狂三深深叹息。竟然杀死挚友,多么悲伤、多么恶心、多么不愉快、多么绝望啊。
山打纱和(白女王),抑或是白女王(山打纱和),若无其事地接受这骇人的双面心情。
谁教她一时疏忽,令人有机可乘,所以自己才杀了她。
谁教她曾经与自己交好、对自己敞开心扉,所以才会被杀。
自己把生命当作筹码,在游戏中取胜。为此,她烧毁自己的家;为此,她将一切托付给时崎狂三仍对山打纱和怀有旧日情谊的推测上。
被【巨蟹之剑】破坏的书桌上那张照片肯定会吸引时崎狂三的目光。
就这样,她望著庞大能量消失后空无一物的空间──────
「────什么?」
这次换山打纱和疏忽大意了。她惊愕得脑袋当机,愕然得停下动作。理应空无一物的空间,所有东西全都消灭的空间,被【射手之剑】剜挖而浮现出的球体空间,竟然出现一个人。
站著一名不可能出现的少女。
当她用枪指向自己时────头脑开始运转。
当她扣下扳机时────思考化为行动。
当她发射子弹时────双脚移动,试图闪避子弹。
当子弹逼近而来时────飘浮在空中反而成为妨碍。明明只要向后退,却需要多加一个步骤──操作意识来完成。
子弹射进体内────即使如此,只中一发子弹的话还不成问题。就算是【七之弹】,她也没有足够的破坏力杀死自己。
山打纱和猜想得不错。她对此事一无所知,时崎狂三曾经发射【七之弹】却无法杀死某个精灵。
没有分身存在这一点占了非常大的因素。单凭时崎狂三一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一口气、一瞬间、立刻打倒女王。
然而,位于纱和内心更深处的本能却否定了这个安逸的想法。
──那么,为何狂三会活下来?
她身中子弹,一边思考。没错,这一点太奇怪了。首先,狂三不可能活下来。不论是幸运还是牺牲,挨了那一击,没有理由还活著。即使用【四之弹】也绝对来不及,无庸置疑是会导致立刻死亡的一击。
──剎那间,纱和察觉到。
无数的知识、无数的情报如同脑内网络连结在一起。
白女王曾经让其他时崎狂三招供〈刻刻帝〉的能力。
加速(一)、减速(二)、老化(三)、回归(四)、预见未来(五)、连结过去(六)、停止(七)、召唤过去(八)、无视时间(九)、读取记忆(一○),以及掌管穿越时空的十一与十二之弹。
不过,穿越时空是被封印的子弹。况且在邻界的时序概念并不固定,发现自己在二十年前死亡的准精灵是在五年前来到邻界,一年前迷失的准精灵则是在十年前来到邻界。
因此,就算用十一和十二之弹也没有意义,而且使用这两枚子弹也不会因此得到好处。即使回到过去试图杀害白女王,指向「过去」的指南针也找不到准确的方向。
──不过,可是,然而……
第五领域,火焰与幻想的不毛之地,有地下城、有技能,能以翻腾的灵力窜改自己无铭天使的终极试练领域。
「能窜改」。
她窜改了吗?
窜改在这个邻界美丽得堪称艺术级的〈刻刻帝〉?她顺从自己的私欲,玷污了〈刻刻帝〉?
啊啊──
一看便知。〈刻刻帝〉美丽的表盘上,六的部分早已破损,但仔细一看,十一跟十二也损坏了……不,是被改坏了。更换成谄媚堕落的装饰数字,而非孤高的美感。
而那个表盘上的十二正散发灿烂的光芒。
这枚子弹是什么?是让对方停止吗?还是杀害对方?可以肯定的是绝对跟时间有关。不过,就算停止时间,自己也无所谓。能赢,一定能赢。只要撑过这枚子弹,拟出对策,绝对能扭转乾坤。撑下去,撑下去啊,山打纱和。
「我/我/我,才不会在这种地方……结束……!」
听见她的吶喊,时崎狂三颔首呢喃:
「没错,不会结束。这枚【十二之弹】是开始的子弹,是为了打倒你所铸造,我精炼而成的子弹。」
于是,子弹钻进纱和的胸口。
纱和并不感到痛苦,也不觉得身体有任何异常。时间并未加速或减速,也没有停止的迹象。
只是──
「咦?」
坠落,她在坠落。并非自己从空中下坠,身体与视野都没有变化,白女王的肉体依旧存在。
下坠的是她的意识,感觉就像被拖进深海。山打纱和体会到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恐惧。
对坠落感到恐惧;对被扔到自己不能存在的领域感到恐惧。
对山打纱和而言,那是在这个第一领域感受到的最后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