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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吵闹闹的开门声让缘睁开眼睛。
看来他是坐在事务所的沙发上打盹时沉沉入睡,从百叶窗隙缝射入的阳光洒在地上。
他轻声低吟,打算坐起时,一个人踩着响亮的脚步声现身。
「喂,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工作、该工作罗。」
走到睡眼惺忪的缘身旁,把手叉在胸前往下看的,是拥有一头白金色秀发的女性。
她红褐色的双眸闪烁着愉快的光辉。
蕾贝卡·罗斯是缘的旧识。
根据多年经验,可推敲出每当她露出这种眼神,大致上等在缘前方的,对他来说都不会是太愉快的事情。
所以缘背对着她,再次闭上双眼。
蕾贝卡用鼻子哼了一声,
她走到窗边拉开整扇百叶窗,须臾间席卷室内的阳光照亮空中的浮尘。
窗外早已充塞正午的阳光。
就算是从此处往外看,最为显眼的东西果然还是——「高墙」。
这道「高墙」恐怕是人类史上最巨大的建筑物,高达三千公尺;由于几乎把整个地球一分为二,所以拥有四万公里的长度。
自一百五十年前的「丧失节」之后,人类花费数十年筑起守护自己的「高墙」,而这个人类舍弃墙壁彼方一切的罪恶象征,今天依旧高耸入云。
若把视线从「高墙」拉回,跃入眼中的是杂乱无章、栉比鳞次的大楼。群众的摩天大楼无谓地争相夺高,偶尔用其怪异的设计吸引人们目光,无穷无尽地往外延伸。
但这样的景象在靠近大上一轮——与其说大上一轮,不如说巨大到连那些摩天大楼都相形渺小的圆柱型建筑物之后,便宣告终止。
那栋直径长达数十公里的建筑物,是这座水上都市—「方舟」九号的中枢。
街道以该中枢为中心呈圆盘状向外扩散,分为下层、中层和上层三个区块。
中层面积最为广大,是居民众多的「方舟」中心阶层。上层由上流阶级的人占据,下层则几乎都是维生基础设施和工厂,除贫民窟之外,能称为居住区的,就只有在工厂工作的人们所生活的一角而已。
缘居住的地方,便位在中层区里称不上高级路段,但却充满活力和喧嚣的其中一条繁华街道上。
「好,起来了,缘。」
她拍掌阻止想要睡回笼觉的缘。
缘无奈地转过身子,但仍旧维持躺在沙发上的姿势作为最后的抵抗。明知无效,他还是恶狠狠地瞪视蕾贝卡。
女孩像要继续催促他起床般用力拍手。
缘眼睛盯着蕾贝卡每次合上双手便跟着摇晃的丰硕胸部,脑中陷入为什么这女人是蕾贝卡的哲学性思考。
若这不是蕾贝卡,那就完美无缺了。
「怎样啦!」
看来他似乎细声吐出内心话,所以蕾贝卡愤愤地提出抗议。
个性强势有主见,这他并不在意。
聒噪吵闹,这个,也早习以为常。
但是面对连自己到几岁还尿床都知道的对象,实在是让人尴尬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缘从懂事开始就跟她在一起。
他知道蕾贝卡的初恋对象是国中美式足球队的主将,也知道那位主将因为已有心上人而甩了蕾贝卡。他虽然安慰嚎啕大哭的女孩直到天亮,但对于主将的心上人是自己这件事,至今依然保密。
学生时代,在缘是纯种日本人的事被人知道之后,他被当作稀有动物对待,曾遭受严重霸凌。那时候认真为他生气的人也是这个女孩。
缘深深叹息,从沙发上起身。
蕾贝卡看到这副模样,满意地点头道好。
「总之,你先去洗把脸吧。」
你是我妈吗?缘没有说出这句话,转身走向洗脸台。
用冰凉的水洗过脸后,睡意消失了几分,眼睛逐渐明亮起来。
他抬起脸瞪视镜中自己潮湿的脸庞。
眼睛下方微微浮现一圈小小的黑眼圈。
对二十来岁的青年而言,他常被说是娃娃脸,不过双亲曾告诉缘,日本人看起来都比较年轻。
而他们口中的日本人至今已几乎消失殆尽——应该说,日本这个国家早已不存在于世界上,所以他们的话实在没什么安慰效果。
缘用毛巾粗暴地擦拭水滴,走回事务所寻找自己的香烟。平常他都放在事务所的办公桌上,不然就是沙发旁的桌子上。
但那东西现在被蕾贝卡握在手中。
缘不禁啧了一声。
「我不是要你别抽了吗?」
「还我。」
缘表现出自己的不快,从女孩手中抢过烟盒。
他迅速抽出一根烟,衔到嘴中用打火机点燃。在吐出紫色烟雾的同时,他伸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皮外套。
缘边穿外套边走向玄关,蕾贝卡慌慌张张地追在他身后。
「等一下,有工作啦!」
蕾贝卡以缘的仲介人自居,常不知道从哪儿带来工作给缘。她的父亲是警官,蕾贝卡也曾从父亲那里带来一些警察不易处理的悬案给缘。
缘自幼受到她父亲诸多照顾,因此无法视若无睹。
「至少让我喝杯咖啡吧。」
缘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走出通道。
他用来当事务所兼自宅的,是住商混合大楼三楼里的一间房。一楼开有咖啡厅,缘习惯起床之后到那里喝杯咖啡。
他嘴上叼着烟,轻快地走下楼梯,蕾贝卡追在他身后。
住商混合大楼前是条大马路,交通繁忙。除餐厅及酒吧等饮食店之外,也有超市、杂货店、书店等店家林立于此,可说是一应俱全。
稍微往小巷钻的话,甚至连违法药品到枪炮弹药,只要有钱几乎什么东西都买得到。
当然,这里治安差、空气也脏,但房租便宜与方便性实在令人难以割舍。
缘飞速扫过周遭,确认景象一如往常,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工作性质使他常遭人怨恨,或是被视为眼中钉,至今遭受突袭的次数也绝不只一两次。
「若你会在意这种事,为什么不帮自己的事务所装个锁呢?」
蕾贝卡问这问题并非出自讽刺,而是真的打心底感到不可思议。但事务所本身并非连个锁都没有。
缘布下数十个在特定条件下发动的设置型忍术,因此对侵入者的戒备实为万全。
但这些发动条件全都把蕾贝卡排除在外,所以事务所在她眼中会看来毫无防备,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为此特地说明实在很蠢,所以缘默默地背对大马路,重新转向刚刚踏出的住商混合大楼。
位于一楼的是稀松平常的咖啡店「Car pool」。
打开门入内,只设有吧台和两张桌子的小店充斥芬芳的咖啡香气。吧台后面有位即使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也像站着的巨汉老板正翻阅着报纸。
留着八字胡,相貌严肃的老板发现有人进店里之后缓缓抬起脸,静静地点了一下头。
虽然没有人说欢迎光临,但缘跟蕾贝卡都不以为意地坐到吧台前。
两人没有特别点餐,但老板也不询问,只是用那双硕大的手准备起茶杯。
「来,这个。」
蕾贝卡把一张照片放住吧台上。
缘无奈地伸出手指将照片移到自己面前。照片里是一位眼神凶恶,年过三十岁的男子。
「罗伯特·瓦格纳,三十二岁,曾因伤害跟窃盗遭到逮捕。」
嗯,看脸就觉得是这种人。缘在心里嘟哝。
「他相当擅长窃盗——应该说侵入才对,所以似乎也常受窃盗集团雇用而入团。」
蕾贝卡用手托腮,看着缘道:
「希望你抓住他。这就是这次的工作喔。」
「搞什么,他是闯入什么不该进去的地方了吗?」
若是那种程度的事,那还算在警察的业务范围里,并不需要特地找缘处理。他侧眼望向蕾贝卡,心中想着恐怕另有隐情吧。
蕾贝卡一边把牛奶加进递到眼前的咖啡中,一边回答:
「这人不大回老家,但他母亲得重病,似乎活不久了,所以想见儿子最后一面。」
「还真是感人呐。」
缘一边享用黑咖啡,一边想着这工作虽然简单,但应该赚不了多少钱吧,淡淡地评估这案件的酬劳。最近都接些棘手的工作,拿这来放松一下或许也是件好事。
缘向蕾贝卡表示自己明白了,用手指触碰手腕上的手环。
这是智慧型手环,上面搭载矽胶制的有机AI晶片。由于原料是极薄的矽胶,因此能像布
料一般加工成各种形式,轻巧便利。
这被称为「布洛托」的东西,是现在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工具之一。
缘一启动机器,「布洛托」随即在空中投影出全像面板。虽然面板本身是影像,但只要用手指移动,便能随意将它设置在自己周遭的任何一个位置上。
当然,这东西随时都连结着网路,但只要不是有线网路,便很难让人安心。
若要问为什么——
「啊,可恶,又是『杂讯』。」
虽然这已经是常态,但缘遗是小声咒骂。
自「丧失节」以后,这世界就会不定期地产生「杂讯」。它会妨碍、干扰、遮蔽各种电波。当然,这时候完全无法使用手机跟无线电之类的工具,网路也会跟着断线。
「杂讯」发生的时间、周期还有长短都极其随机,至今还无法找出具体的对抗方法。
「老板,能稍微借一下网路线吗?」
听缘这么问,老板依旧只是静静地颔首回应。
虽然没有对抗手段,但却有对策。
在「丧失节」以前,技术从有线移到无线,各种媒体都进行了数位化。
纸本媒体逐渐消失无踪,逐渐演变为只剩下情报穿梭于无形空间中的世界。
但失去半个世界之后,在「杂讯」的影响下,人类于数据基础设施和情报媒介的发展上被迫后退。
曾在世上消失踪迹的电话亭再度复活,光纤跟瓦斯管及电线一样,如蜘蛛网般遍布于都市地下。
然后,公共场所——区公所等地方自是不在话下,所有的店铺跟住宿设施都规定必须备有网路线。
有线通讯较不受「杂讯」影响。
虽然网路速度会降低,但不需要为情报的流失跟突如其来的断线烦恼。
缘从「布洛托」拔出如棉线般的细接头,插入设置在每个吧台座位的网路线插槽。
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资讯便流入数位设备中。
缘迅速地联络几个情报贩子。他送出讯息,并在品尝咖啡之余就得到回信。
快速浏览完讯息之后,缘从插槽拔出接线,把剩下的咖啡灌入喉咙后起身。
蕾贝卡慌慌张张地抓住他的衣袖。
「我能跟着去吗?」
「当然不行。」
缘斩钉截铁地拒绝。
要以仲介人自居是无所谓,但要跟在他身旁工作会令人厌烦。
「虽然你说危险,但我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喔。」
蕾贝卡起身背对缘——正确来说,应该是翘起屁股,掀起上衣下摆。
在她形状姣好的屁股上方,腰骨附近穿戴着臀部枪套,收在枪套内的是大型自动手枪。
卓菲公司制造的皇后(La Reine),现在是法军采用的制式枪枝,以鲜少出现卡弹等故障而受到好评。
但比起那东西,看到她美丽的臀部曲线,缘不禁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家伙是蕾贝卡呢……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
或许是误会缘叹息的理由,蕾贝卡差点就要把枪拔出来。
蕾贝卡自幼接受父亲用枪的训练,老实说,关于这一点缘从没怀疑过。
甚至该说她比缘还有用枪才能。
可令他头痛的是,让蕾贝卡参与工作,假使之后变成常态,她会不会哪天开始以工作搭档自居这件事。
「我一个人比较方便行动。」
拒绝的理由几乎一成不变。虽然蕾贝卡会生气,不过到明天她就忘了。
「Destiny。」
准备走出店外的缘被低沉、具有韵味跟男子气概的声音叫住。
但缘假装没听到,继续踏出步伐。
「缘,老板叫你喔。」
缘都已经故意无视他要离开,但蕾贝卡可能是想一泄被留下来的愤怒,拉大嗓门从背后叫住他。
被迫停下来的缘小声地嘟哝:「多管闲事。」
缘不想回应那个称呼。
不知道是打哪听来的,老板误以为「缘」这日文是命运的意思,他无视缘的否定,开始用这种方式叫他。
不幸中的大幸是他极为沉默寡言,被这样叫的机率顶多一个月一两次而已。
缘藏起厌恶的表情回头。
「怎么了,老板?帐款应该是月底一次结清吧?」
「偶尔也带她一起去好了。」
老板用视线指着蕾贝卡。
这下缘连掩饰厌恶的余力都没了。
蕾贝卡的表情则与缘成反比,开心到任谁都看得出来。
「老板真体贴!」
「也体贴我一下好吗。」
蕾贝卡以眼角余光瞄了表现出厌烦的缘一眼,活像是老板一句话就能决定一切般起身跑到缘身旁。看蕾贝卡笑容满面地挥舞着手,老板也报以微笑。
缘在心里嘟哝:「真是个色老头。」殊不知至今为止,他拒绝同行之后,老板就得花好几个小时听蕾贝卡抱怨缘。
无论如何,既然老板开口,缘也不能执意拒绝。
因为老板是这栋住商混合大楼的所有人。
也就是说,缘向老板租房间当作事务所兼自宅,而且还多次引发骚动,所以缘在老板面前实在也是抬不起头。
各自皱着一张脸跟笑开一张脸的两个人并肩走出店外。
「开车去吗?还是搭磁浮列车?」
蕾贝卡的声音精神奕奕。
「嗯……开车好了。」
而缘的声音则死气沉沉。
紧急煞车的声音打断两人温度不一的说话声。
奔驰在大马路上的黑色轿车突然紧急停在对面车道。
所有车窗一片漆黑,但后座的两个窗户却敞开来。
有某种东西朝缘跟蕾贝卡的方向伸出。
知道那是火箭发射器的瞬间,缘冲到蕾贝卡身前,开始结「印」。
火箭炮发射,燃烧时产生的瓦斯从火箭发射器后方喷出,其冲击力直接摧毁了车旁店铺的玻璃窗。面对喷火飞来的火箭弹,蕾贝卡一言不发地呆站着,连惨叫声都挤不出来。
缘的「印」在着弹前一刻完成。
「『土垒』。」
火箭弹发出低沉噪音袭来,而前方的道路像回应缘的话语般急遽往上突出。掀起的柏油伴随噪音隆起。
土阵忍术「土垒」——缘与蕾贝卡前方形成的柏油墙,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火箭弹。
爆炸声、火焰,还有冲击波就此炸开。
虽幸免直接中弹,但火箭弹在极近距离下爆炸带来的冲击极为惊人,缘发动忍术的同时,整个人扑到蕾贝卡身上。
热浪侵袭他的背部,黑色烟雾直往身上吹拂。
爆炸声麻痹鼓膜,飞散的碎片如雨般拍打身体。
这时候,他身下的蕾贝卡才终于想起哀号的方法。
缘借由惨叫声确认她安然无恙之后,便飞身而起,往轿车的方向疾驰。
一看袭击失败,轿车快速离开。所幸,方才袭击的影响让周遭的车辆全都紧急煞车,没人阻挡缘的追击。
他把手伸进皮外套,拿出时常放在外套内侧的备用武器——斜刃的手里剑,苦无(译注:类似扁钻,但锥刃较厚。)。
从缘手中投出的苦无快如子弹,追在窜逃的轿车身后,刺进轮胎。
轮胎随同听似枪声的炸裂声炸开,轿车刹那间失去平衡。
投出苦无后,缘立刻结「印」。
失去平衡的轿车速度未减,打转冲向人行道。
哀号声响彻周遭。
「『舞疾风』。」
忍术随缘的言灵迸出。
大马路上一阵风疾驰而过。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烈风涌向唯一目标——打转的轿车。行道树的树叶被扯下,其他停止不动的车也随之猛烈晃动。
风阵忍术「舞疾风」——具有高度方向性的疾风接二连三地缠上狙击缘的轿车。彻底失控的轿车为接连袭来的旋风所翻弄,朝人行道猛冲的车体不但车窗碎裂、门板凹陷,连保险杆也拦腰折断。
禁不住被风形成的拳头痛打,轿车腾空而起,不停转圈地飞远而去。
破破烂烂的轿车在浮空五、六公尺高之后重重摔到柏油路上。
歪七扭八的车门随着沉重的破碎音弹出,玻璃碎片飞散,离开驱动轴之后的轮胎急速旋转,滚向远方。
车体在道路正中央上下颠倒,没看到有人从中爬出。
无视于周遭的一片哗然,缘缓缓靠近。
窥探里面的模样,确认坐在驾驶座上的不是人类之后,缘叹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
很快振作起来的蕾贝卡在不知不觉间来到身旁,一起往里面窥探。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机器人。
若是精致的最高级品,那就几乎跟人类没什么区别。不过驾驶座上跟车子一起冒烟的是只能遵照程式执行单纯作业,被称为奴隶的类型。由于没有镀上肌肤,所以它钢铁的身体直接暴露在外,外观极为简陋。
可能是线路短路的缘故,火花从它头部的视讯摄影机喷出。
奴隶原本是用在工厂等场所,但它们常被黑手党等犯罪组织用来当作特攻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缘潜入翻倒的车内,寻找刻在奴隶后脑上的生产序号。果不其然,生产序号早已被削掉。
就算找到生产序号,顶多也只能知道制造工厂是哪间,出货到哪里而已,要借此找出最终买下的人物或组织绝非易事。
这也没关系,但检查到头部连接槽的插槽正在发热时,缘啧了一声。
看来奴隶喷出火花的原因是对方为防失败,事先在奴隶体内组装好自毁装置的缘故。
为迎合实际使用者的习惯,驱动奴隶用的程式会个别撰写,因此多少能从中看出一些习惯跟个性。
或许能从中看出一点端倪——缘原本的打算在转眼间化为泡影。
事已至此,奴隶这玩意儿连个证物都称不上。
缘边叹气边离开车内,等着他的是一脸兴味盎然的蕾贝卡。
「知道什么了吗?」
「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缘答话时语气平淡,蕾贝卡侧头感到奇怪。
由于近距离遭到爆炸风压吹拂,她的脸沾炭变黑,美丽秀发也满是泥巴,发梢还受热萎缩。
她母亲看到她这样一定会晕倒吧。
「——跟着我就会一直遇到这种事喔。」
「比起这个,你看那边。」
缘说这些话原本是想吓阻她,但蕾贝卡置若罔闻,手指向某个地方。
顺着方向看去,一个巨汉——老板站在住商混合大楼前。咖啡店被火箭弹爆炸时飞散的数个柏油碎片插得千疮百孔,模样凄惨。
「你又要抬不起头来了,嘻嘻嘻。」
蕾贝卡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很没气质地笑着。
缘鞭策差点放弃的自己,坚决发誓要跟袭击者算清这笔帐。
2
置物柜里放着一张便条纸。
一脸不满的蕾贝卡抱怨:「就只有这样?」缘不理她,径自确认纸条内容。
他委托情报贩子的是有关瓦格纳的情报。
既然知道他有前科,缘委托的事项除了确认瓦格纳只是个小混混,还是跟哪个犯罪组织有关系之外,还有他可能常去的地方,及有恋人的话是住在哪等等大致想得到的基本情报。
纸条上简洁地写下了已得知的内容。
「不见面直接交谈吗?」
「有的会见,有的不会。每个人的做法不同。」
如字面上所示,情报贩子是一群把情报看得比一切事物都还尊贵的人们,所以就算只是一时片刻,他们还是极度讨厌把情报放到网路上。因为他们无法预测,情报何时会因为「杂讯」落入不知名的第三者手中。
使用这个置物柜的情报贩子也是,虽然没直接见过面,但他在递交情报时总是会选择纸张作为媒介。不把资料留在纸张以外的媒体上,是他的信念。
然后,得到情报后当场把纸张烧掉,是交易的条件之一。
「要确认烧掉,就表示他正在哪里看着吧?」
「大概。」
缘虽然不大在意,可是蕾贝卡以不大舒服的表情环顾四周。看是看没错,但用的恐怕不是肉眼,而是借由骇侵周遭监视摄影机的方式。缘刻意不告诉她这件事。
缘把所有情报记在脑海后,从指尖生出火花烧掉便条纸。
这弱小的火焰也是由忍术生出的现象,但如此细微的现象并不需要用到作为设计图的「印」。
缘催促东张西望的蕾贝卡回车上。
他的爱车是搭载氢燃料转子引擎的敞篷车。一开始他对氢燃料转子引擎并没有太大兴趣,但当他听说世界上最早开发,并将之实用化的是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日本制造商后,虽然跟自己的名字没关系,但他还是觉得这也是一种缘分而买下这台车。
「接下来去哪?另外,我肚子饿了。」
「去找瓦格纳的女人。拜托她的话,应该会拿些东西出来吧?」
缘冷淡说完后就发动车子,副驾驶座上的蕾贝卡嘟着嘴瞪视前方。
缘的爱车——洛格瓦兹MAJ-7飞快地奔驰于排列得杂乱无章的大楼之间,朝气氛比中层更接近下层的一角前进。
那个不存在的区域——没有受到严格管理的区域跟下层贫民窟一样,就连「方舟」管理局都无法掌握居民是谁,又是从何时开始定居。
那里原本是某企业建造的娱乐设施,但该企业经营不善倒闭后,长久以来被弃置不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擅自入住,建筑也随着人数增加而开始增建、改建。于是建商们开始采取行动,不动产业者也随后跟上,有人定居之后,店铺也逐渐齐全。
就这样,在管理局出手之前,那里已经形成一个具备生活机能的城镇。
零号区块,被如此称呼的特殊居住地因此诞生。
「情报贩子到底是怎么找出这种地方的居民啊?」
有个警官父亲的蕾贝卡,相当清楚在这种地方找人格外棘手。
照理说,若没登录为「方舟」居民、拿到官方发行的ID,就会遇到各种不便。有工作也拿不到报酬,也无法租房子。当然,也不能买东西。
「方舟」里没有ID的人并不存在,这是一般的认知。
但最令人讶异的是,没有ID的人多到足以形成社会问题,而且许多人还是自愿成为那样的人。
「所以才会有情报贩子的需求。」
缘边回答蕾贝卡单纯的问题,边瞥了后照镜一眼。
从刚才开始,就有台车保持一定距离地跟在后面。
是黑色的SUV。
视线回到前方,刚好看到一家速食连锁店,缘立刻把车开到那间店的停车场内。
「耶!」
蕾贝卡高兴地喊出声,但即便停好车,缘依然动也不动。他把身体贴在座位上,眼睛望向马路。
「你在做什么?」
「稍微安静一点。」
在缘的注视下,跟在后面的车并没有做出什么奇怪反应,直接通过店家门口。
或许是想太多也不一定,但毕竟现在有个拖油瓶在身旁,行动得比平时更加慎重才行。
他等了一阵子,还是感觉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只有身旁的蕾贝卡明显地表现出不耐烦,不停地晃动身体。
「你肚子如果这么饿,那干脆留在这边吃个痛快。工作结束后我或许会来接你。」
「或许是什么意思啊?」
她拍打缘的肩膀一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开车门。
禄拿她没办法,只好跟菩下车。
一走进店内,喊着「欢迎光临。」的开朗声音迎面飞来。这跟老板的店实为天壤之别,缘不禁苦笑。
「我点餐,你去占位置。」
「好、好。」
缘迅速扫视店内,挑选可以看见店门口、同时隔着窗户可以监视外面状况的位置坐下。来客数大约七成,人们交谈的片段纵横交错,有如浪潮扩散店内。
从学生时代开始,缘就不大喜欢这种地方。
他坐立不安,拿出烟后又发现店内贴着禁烟海报,整张脸皱起来。
「你那什么脸啊?」
回到座位上的蕾贝卡看到臭着脸的缘,错愕地问道。
她端着的托盘上放有三客汉堡、两份L号薯条及大杯可乐。
缘厌恶地看着托盘,歪了歪嘴角道:
「你还是老样子,净吃一些加速死亡的东西。」
「你不也是老烟枪一个。」
蕾贝卡一坐下,便拿起汉堡大快朵颐。
托盘上的全都是她一人份的食物。
蕾贝卡知道缘从小就不吃这类垃圾食物,所以她一开始就只买了自己的份。
蕾贝卡喜孜孜地大口咀嚼汉堡,同时把薯条塞入嘴中。
她的吃相一如往常地豪迈。
就算吃这么多,她不该长肉的地方依然苗条有致,而该丰腴的地方却极为丰腴这一点,应该是遗传自她母亲没错。
她常因这点遭同性嫉妒,偶尔还有人会恶整她。
但比起这种人,为她表里如一的个性跟她交好的人还要更多,这也是事实。
「至少好好咀嚼过再吞下去吧。」
「你是我妈吗?」
蕾贝卡讲出缘老是在心中想着的话,喝可乐把汉堡灌入喉咙。虽然这吃法对身体不好,但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对他人胃袋来说的确是一种刺激。
缘从皮外套的口袋里取出药盒,把盒中的一颗药丸丢入口中。
这是紫堂家代代相传的一种兵粮丸,混合各种药草及中药配方制成。这药丸具有排除身体毒素的功效,能活络血脉,也有减轻空腹感的效果。
虽是优秀的携带口粮,但在人前服用时大多会引来侧目,所以除了蕾贝卡之外,缘不会在他人面前服用。
他咬碎口中的兵粮丸,视线不意地移向旁边。
缘看到方才跟在自己身后的车正开进停车场。
无论是不是偶然,都不重要。
缘起身抓住埋头吃汉堡的蕾贝卡的手肘。
「走罗。」
「呜咦?」
口中塞满食物的蕾贝卡回的话让人难以理解,但她似乎明白发生紧急状况,迅速起身。
剩下的汉堡及薯条也紧抓在手里。
缘一边确认SUV停车的模样,一边迅速地回到车中,发动引擎。
「我们要稍微绕路。」
「随你罗。」
缘一移动车,果不其然,黑色SUV也跟着移动。
虽然不知道目的,但就算对方什么都不做,缘也不打算就这么带对方到目的地。
缘急踩油门,副驾驶座上的蕾贝卡发出哀号。
「喂,可乐要洒出来了啦。」
「洒出来的话,你要付我清洁费。」
缘冷冷地回应蕾贝卡的抗议。
他并未减速,开车朝与目的地不同的方向奔驰。
然后只要胡乱转弯,摆脱跟在后面的SUV即可。
缘开车时不断重复紧急加速跟变换车道的动作,蕾贝卡口中咬着几根薯条,跟着车子一起剧烈地东摇西晃。
一般人就算系着安全带,身体也会左摇右摆,连坐都坐不好才对,但蕾贝卡仍然默默地继续用餐。
她把外带的汉堡跟薯条吃完时,缘终于甩掉跟在后面的车,把方向盘切往一开始的目的地前进。
「被追着跑还真辛苦呢。」
「别把人讲得好像罪犯一样。」
缘边说边在附近停下车。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便利商店。
缘在此下车,丢弃蕾贝卡揉成一团放在脚边的垃圾。
虽然没有洁癖,但他怎么样都无法喜欢这种廉价的油臭味。
蕾贝卡瞥了回到车上的缘一眼,用鼻子哼一声道:
「你应该多适应现代社会一些。」
「我断然拒绝。」
抛出这句话后,缘踩下油门。
最后车来到零号区块。
「我好久没来这里,感觉又更加龙蛇混杂了呢。」
蕾贝卡眺望周遭景色,错愕地说道。
的确,这里日复一日地在膨胀。
接二连三筑起的住户及公寓,肯定是某企业建造、由某公司管理,但这些情报从未泄漏给外界知道。
一开始是把废弃的游乐设施改建为居住用的建筑,但人口持续增加后的现在,不光是横向平面,这区块也往上下扩张领域。抬头一看,可看到让人怀疑是不是随时都要坍塌的增建、改建的住宅区高耸入云。这些建筑各自借由阶梯或通道强行连结在一起,乍看之下并无法分辨出到哪边为止属于哪一栋建筑物。
跟眼前景象一样的迷宫也蔓延于地下,甚至还有没人能掌握所有区域的传言。
缘把车停在区瑰入口附近。
「这里没有巷弄跟路名的分别,连房间号码都没有吧?你要怎么到那女人的家?」
不只如此,光是脚一踏进去,就开始对自己是否真能从这迷宫般的地方出来感到不安。
「没问题。」
缘点选个人行动装置上的软体。
不消片刻,3D模型便浮现在全像面板上。
那是复杂地交缠在一起的建筑物聚合体——也就是零号区块。
「哎呀,真方便。」
「是啊,不过每隔一星期就需要一份新地图就是了。」
因为工作关系,缘频繁出入这类场所,地图便成为不可或缺的物品。只要在那3D模型上输入情报贩子提供的女人住处资料,该处就会发出红光,告诉缘位置。
红色的光辉在地图偏高的地方亮起。
「看来没有在很深的地方。」
缘确认过位置之后,朝停在路边的车结「印」。若把车毫无防范地停在这种地方,就算没人开立违规停车的罚单,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自己的车了。
组合好「印」,设置具有发动条件的忍术之后,缘这才踏出脚步。
蕾贝卡则早已走在前方。
跟下层贫民窟不同的是,这里的居民并不会因为来者是外地人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大半居民都希望能平稳度日,再者,这里原本就不是凶恶犯罪者居住的地方。
瓦格纳跟他的恋人也是在前几天才搬到这里。
或许他也遇上什么非得搬来这里的事了。
「喂,你在悠哉什么啊?」
蕾贝卡转头回望,责备似地眯起双眼。
追时缘正停下脚步点烟。
「我想在晚餐前回家。」
「是你自己擅自跟来的吧?」
缘吐出香烟的烟,强烈的空虚感袭上心头。她是理解缘工作的危险性之后才期望同行,但却缺乏紧张感。
缘深知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个性,所以吞下叹息,加快了脚步。
「喂,你最近是不是越抽越凶?发生什么了吗?」
「没啊,跟之前没两样。你多心了。」
她只有对这种地方特别敏锐。
的确,这几天缘吸烟的次数增加了。
但说是吸烟,其实有些语病。
缘所吸的东西,严格来说并不是香烟。
虽然外盒是拿市贩的产品来替代,但内容回然不同。取代烟草裹在烟纸中的,是多达数十种的紫堂家密传药物。点火吸烟,便有镇痛、镇静精神的效果,同时还能提高集中力。
但成瘾性更胜烟草。
最近高难度的工作接连不断,缘的肉体跟精神都感到疲惫,所以似乎无意识地增加拿取香烟的次数。
「若真是这样就好啦。」
即使蕾贝卡不大能接受,但也不死缠烂打地追问。
两人走在越来越狭隘的通道上,偶尔自下方穿过用绳子吊着晾干的衣物,或攀越垃圾山,前往目的地。
「对了,上次跟缘来这里的时候,我们还是学生呢。」
「是啊。」
缘莫名感到害臊,回话的声音尖锐起来。
缘开始做类似侦探的工作,是在学生时代。
直接见面的话,自己是小孩的事就会穿帮,所以他在网路上开事务所,从那里接受委托。当时,这件事不小心被蕾贝卡知道,就演变成持续到现在的这种情况。
那时来这地方的原因,记得是接到学校的学长跟不好的人鬼混,他们的据点就在这边,希望能把学长带回去的委托。
「哎呀,那时真是吓坏了呢。没想到对方竟然住在这里。」
蕾贝卡回忆起过往,绽放笑靥。
那位学长的双亲受「变异」牵连而死,他也因此被亲戚疏离,走头无路的他只好住在贫民窟通学。
「变异」绝对不会传染,这是大多数人的见解,但事实上还是会受到一些歧视。
总之,两人无法带走住在这里的人,只好打道回府。不过,两个生面孔的孩子在这种地方徘徊,不醒目都很难。
缠上两人的,是原本被误认为那学长跟着鬼混的不良集团。
或许他们原本只是想从穿着华美的两人身上抢些值钱东西,可说是一时兴起罢了,但却选错对象。
虽然缘跟蕾贝卡让他们碰个大钉子,但带领那集团的少年是「方舟」管理局大人物的儿子,所以演变成相当棘手的问题。
那时两人接受周遭大人的帮助,最后总算平安无事。直到现在,一想起那难堪的回忆,还是会让缘面红耳赤。
「不过,最惊人的是那傻儿子跟缘变成朋友了呢。」
「那只是孽缘罢了。」
缘一边闪避脚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水洼,一边粗暴地啧道。
让路给背着巨大行李的男人的蕾贝卡不知为何瞥了缘一眼,吃吃地笑。
可恶—缘在心中咒骂,把蕾贝卡的脸赶出自己的视野之外。
路越走越窄,越来越复杂。
若跟情报贩子买来的情报正确,他们距离瓦格纳女人的住处已经不远。
他把这件事告诉蕾贝卡后——
「要踹破门杀进去吗?」
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双眸闪闪生辉地如此回问。
委托我这件事的人是你吧?缘止不住苦笑。
来这里的目的是告诉对方,母亲很想见你,快回老家一趟而已,哪里需要踹破人家的门。
「你尽量什么都别做。」
缘冷冷地抛出这句话,背对气得鼓起腮帮子的蕾贝卡。
没有门牌跟房号,破烂的门并排在一起的光景带给人非现实的感觉,不过缘仍然淡淡地对门数数。
第十二个门就是他想找的房间。
墙上只有门,并没有对讲机,门把上有个锁孔。
这地方没有电子锁,几乎所有的门都是使用旧式的钥匙。
缘敲了敲门,但没有回应。
可是内部却有什么东西移动的声响。这附近的建筑物墙壁非常薄,对耳朵灵敏的缘来说,要知道里面动静简直易如反掌。
看来房内的人物正逐渐远离门。
不用多想,也能知道有访客来却要远离玄关的举动,不是要假装不在,就是——
「为什么要逃跑啊?」
室内传来开窗的声音。
若在这里被对方逃跑,要从这跟迷宫没两样的地方找出一个人可不简单。
缘小声咒骂,踹破门冲进室内。
「你踹破门了!」
背后传来蕾贝卡谴责的声音。
缘不理会她,双眼扫视室内。
狭小的房间没什么人打扫,脚下垃圾散落一地,
「等等,瓦格纳,我不是敌人!」
一个男人正准备跳出房中唯一的窗户。虽然缘立刻出声阻止,但他头也不回地消失身影。
「被溜掉了?」
「你在这里等着。」
丢下这句话,缘追在男人身后跳出窗户。
窗户下方架有鹰架,他左右环视,找到越跑越远的男人背影。
缘压低姿势奔驰。
长年无人维护的鹰架腐蚀生锈,几近崩塌。
若从不平稳地倾斜、摇摇晃晃的鹰架上摔落,光看这交错纵横的屋顶与通道的模样,实在无法判断人会摔到哪去。
追在身后的椽在心中祈祷:「拜托你别踏空。」此时,前方男人的身体失去平衡倾斜。
不出所料,对方踩破了腐蚀的地方。
他发出哀号,拼命地抓住扶手,但那扶手本身也已不具耐久性。
男人握着折断的扶手,身体往下坠落。
缘啧了一声,把手插进袖口,拉出装置于内侧的钢索。索头带有射出型的勾子。缘追在男人身后自鹰架上往下跳,把勾子打入墙中固定。
他以钢索为支点在墙壁上奔驰,单手接住往下掉的男人。
同时他手腕一翻,中止不断延伸的钢索。
接下来,只要等内藏马达把他们往上拉即可。
或许是跌落的恐怖所造成的,男人已失去意识。
「我还以为是个轻松的工作……」
缘不禁出言抱怨。
3
缘把男人——瓦格纳扛回去,迎接他的是一脸困惑的蕾贝卡。
「我说啊,那边有个女的。可是……」
缘把瓦格纳放到地板上,转向蕾贝卡所指的方向。
一开始进门时他立刻看向窗户,所以没有发现,跟窗户反方向的房间内放有一张摇椅。
那女人就坐在上面。
岁数大概跟瓦格纳差不多,拥有一头黑色长发的纤细女性身穿白色洋装。
她仿佛对突然逃跑的瓦格纳,还有侵入房中的缘跟蕾贝卡丝毫不感兴趣,双眼凝视虚空。
「从刚才就一动也不动,向她搭话,也没有反应呢。」
「是张着眼睛睡着了吗?」蕾贝卡诧异地说道。
缘要蕾贝卡盯着瓦格纳,表情严肃地走向女性。
不知道是不是营养不良的关系,她骨瘦如柴,深深躺在摇椅里,凝视空中某一点的模样,看来的确有那么一点像是正张着眼睛睡觉。
「贝利小姐,你听得到吗?」
缘试着呼唤她,但正如蕾贝卡所说,她毫无反应。
缘不经意地移动视线,看到摇椅旁有一张小桌,上面除了水壶跟吃到一半的点心之外,还有一只注射器。
或许是注射了旁边小瓶子里的东西吧。缘拿起来看,标签上只标示E·C-〇二七而已,完全没有注明药品成分跟制造商等资讯。
缘拉起女性的手,卷起衣袖检查手肘内侧。
如他所料,在那位置上有注射痕迹,还有他没预测到的一块奇怪斑纹。
那块紫红色的斑纹如蜘蛛网般自注射痕迹往外扩散。乍看之下像是内出血。
但稍微试着用手指触碰的话,可发现皮肤已经变质。
「毒品?」
「还不清楚。」
缘暧昧地回答自背后传来的问题。
这很有可能是用毒过量,导致她回不了现实的世界。但以这情况来说,女人的双眼太过澄澈,也看不出肌肉松弛的迹象。
缘放下卷起的衣袖,视线落到她脚上。
洋装下摆露出的双脚,有水肿的现象。
「冒犯了。」
思考一阵子之后,他口中细语,稍微拉开女性衣襟。
刹那间,一股冲击袭向后脑。
「你做什么啊!」
蕾贝卡敲打缘的后脑,无论是视线还是语气都冷若冰霜。
「笨蛋,我怎么可能做奇怪的事。」
「你已经做了不是吗!」
蕾贝卡指着女性衣襟,声音激昂。
缘很努力地压抑自腹腔涌上的怒气,在心中自戒应该要事先说明才对。
由于女性的症状中有个地方让人在意,所以缘想检查她锁骨附近的皮肤有没有异状。缘说完之后,蕾贝卡提出自己要代替缘看,因此就交给蕾贝卡处理。
「怎样?」
「该说是异常吗?有个像刺青一般的东西——这个,不是刺青吗?」
蕾贝卡侧着头问。
缘瞥了昏厥不醒的瓦格纳一眼。
虽然不是自己亲眼看到,但若蕾贝卡所言不虚,那就能解释女性为什么是这个状态。
可是,瓦格纳为什么要逃跑呢?
「问你,这是什么啊?」
蕾贝卡抓住陷入沉思的缘的衣袖。
虽然可以不理会,但若她吵闹起来又很棘手,所以他简洁说明。
「这位女性大概罹患了『李维加尔多症候群』。」
缘的发言让蕾贝卡轻抽一口气。
「李维加尔多症候群」是自「丧失节」之后才确认发病案例的新种疾病,所以冠上发现这一连串症状,将之连结在一起的博士的名字。
代表性症状是可从眼前女性脚部看到的水肿,这原本是由肝硬化、肝脏机能不全等肝脏疾病引起的低白蛋白血症所造成。
白蛋白是蛋白质的一种,主要由肝脏合成。肝脏机能低下,亦或是失去作用的话,就无法合成白蛋白,使白蛋白含量不足,导致胶质渗透压降低。(译注:血浆里的胶质渗透压降低时,水分便从血管流向组织间隙,造成水肿。)
这就是水肿的原因,但「李维加尔多症候群」却是在肝脏机能正常的情况下,依旧出现低白蛋白血症的症状。
除此之外,明明不会引发支气管炎,但却出现激烈的咳嗽、呼吸困难等类似气喘的症状,或是皮肤明明没有任何异常,但却会在紫外线的照射下发炎等等,有不同的复合症状发作,最后导致死亡。
皮肤上出现有如刺青般的黑色斑纹也是其代表性症状之一,这症状会随病情加重扩散,令人联想到死神,遭人厌恶。
然后,这种病最让人害怕的地方就在于,虽然这案例在罹患的患者中不到一成,但据说会引起「变异」。
缘认识的小孩也罹患了这种疾病。
所以他很清楚这种病的恐怖之处。
「她没救了吗?」
「意识已经飘离这么远,情况不太妙。」
缘再次看向装有类似药水的液体的小瓶子。
世上没有治疗「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特效药。
只能对症治疗,既没有其他选择,也无法发挥太大功效。
若是如此,这贴有奇怪标签的药又是什么?
这或许跟瓦格纳突然逃跑的理由有关——正当缘伸出手时,他感觉到背后有动静。
在缘回头之前,蕾贝卡先做出了反应。
她从臀部枪套拔出枪指着瓦格纳。
不知何时醒来的瓦格纳试图再次逃跑,但蕾贝卡马上察觉到他的举动。
瓦格纳被巨大的自动手枪皇后指着太阳穴,表情僵硬。
蕾贝卡的爱枪皇后采用的是双排弹匣,拥有将近一般枪两倍的弹数,相对地握柄也十分宽厚。枪本身体积巨大,极具魄力,在精神上拥有绝佳吓阻效果。
「别开枪,请你别开枪。」
他吐出恐惧的声音苦苦哀求。
只要对方不与两人为敌,就算他直接逃跑,蕾贝卡也不会自他背后开枪。
但若对方自个儿为此感到害怕,那也不打紧。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带你回令堂身边,没有其他意思。」
「果然是想要我的命吗?」
瓦格纳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
缘跟蕾贝卡不发一语地交换视线。
这次换蕾贝卡开口重新说明。
「是令堂委托我来的。」
「少骗我,我妈早就死了。」
讲完之后,瓦格纳认命似地闭上双眼。
「要杀的话,至少一枪赏我个痛快。」
「你打算拿那边那个女的怎么办?」
缘指着摇椅上的女性。
做好赴死准备,表情生硬的瓦格纳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难得偷出来了,却一点效果也没有。你们就这么告诉你们老板吧。」
「——原来如此。」
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要蕾贝卡放下枪。
「死人无法委托他人——蕾贝卡,你被骗了。」
「咦,我!?」
或许是连作梦都没想到吧,诧异过度的蕾贝卡声音高了八度。
瓦格纳会逃跑,果然是因为心理有鬼的缘故。
然后,若被提说要带去见死去的母亲,会误会自己命在旦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那么,什么嘛,我见到的人是鬼吗?」
「——搞不好喔。」
缘随便敷衍蕾贝卡,走向搞不清楚状况、整个人呆若木鸡的瓦格纳。
「我是紫堂缘——职业是侦探。有人委托我把你带到令堂面前,不过既然令堂已经过世,看来事情跟我所想的不同。」
「搞什么,你不是杀手啊?」
瓦格纳放下心中大石,表情松懈下来。
相反地,缘神情转为严肃。
「你做了什么觉得自己会被杀手盯上的事情吗?」
「所以我才躲到这种地方来啊。」
瓦格纳以疲惫的声音说道。
在缘的催促之下,他才支支吾吾地讲出事情原委。
一个月前左右,他被某个团队雇用。
目的是从制药公叫偷出研究中的新药样品
接受竞争公司或是资本家的委托,盗取产品的情报抑或试作品这种事,至今瓦格纳早已做过无数次,可是唯有这次状况不同。
「『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特效药?」
就连缘都不禁要拉高音量。
他的视线飘往摇椅的方向。
「那个就是你说的吗?」
缘口中指的,是那个贴着奇怪标签的小瓶子。
瓦格纳摇摇晃晃地起身,以疲惫的脚步走近摇椅。
「汉娜她是个温柔的女人。」
他拿起小瓶朝缘的方向丢。
「但现在却不笑给我看。我只是想让她再笑一次而已。」
缘接下小瓶,重新凝视那东西,启齿问:
「这到底是从哪偷出来的?」
「欧伯斯制药公司。」
瓦格纳边触碰汉娜肩膀边回答。
「我只是从那研究所借来的东西里,又借了一些回来而已。即使危险,但若能治疗这家伙的病——」
「可是,结果没有效……」
缘用手指把玩掌中的小瓶子,轻声说道。
若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特效药,只要开发成功,就能生出莫大的财富。说只靠这情报就能改变股价也不夸张,光是靠买卖股票就能大赚一笔才对。
「能告诉我,是谁要你偷这东西的吗?」
「这没办法。」
到目前为止口风都不算太紧的瓦格纳,在这时摇头拒绝。
「一旦泄漏委托人身分,今后的工作也会有影响。」
「就算你可能丧命也不说吗?」
缘无法理解瓦格纳的说词,语气有些强硬。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缘认为盗亦有道这种话,根本是令人唾弃的诡辩。他们只是单纯地想借由给自己一些规范,来把违法行为说成是专职行业而已。
虽然瓦格纳不可能听到缘内心的声音,但他尴尬地别开视线。
「唉,先对不起对方的人是我,这也没办法。」
「我无法理解。」
「蠢透了。」缘如此啧道。
瓦格纳只是苦笑,并不反驳。
缘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既然知道被骗,那继续留在这种地方也没有意义。
「这东西你不要吗?」
途中他回过头,亮出对方递给他的小瓶子。
注视着那东西的瓦格纳眼中,渗有失望的色彩。
「因为它没效。如果你要,就给你。」
「这样啊。」
缘略做思考,把那东西揣入怀中。
「我想你应该知道……」
缘以此为开场白,继续接着说道:
「你最好尽早搬离这里。你的委托人不惜说谎也要雇用我,并试图找到这里。虽然应该没有被跟踪,但我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手段监视我。」
「感谢你的关心。」
瓦格纳有气无力地微笑。
缘催促陷入沉思的蕾贝卡离开房间。
「我说啊……」
站在关上门的缘身旁,一直默不吭声的蕾贝卡开口发问。
缘转向她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没什么精神的红褐色双眸自下仰望他。
「这次的委托,是某个委托瓦格纳抢走药的人,为找出他逃走后的藏身之处,才假冒母亲来委托我们的吧?」
「喔喔,原来你有弄懂啊?」
不是我们,是我才对。虽然缘有订正的冲动,但还是将它压抑了下来。
蕾贝卡似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微侧着头思考。
「不过,对方为什么要做这种麻烦事呢?他们自己买情报找人就好啦。」
「他们无法买到那情报。」
缘为她解释。
情报贩子很清楚自己从事的是违法行为,所以对买卖情报这件事很敏感。
神经质的他们不接生客。
那很可能是警察的卧底搜查,此外也得考量被卷入组织性犯罪,让自己陷入险境的情况。
所以一开始别说是买情报,缘几乎是被当成跑腿的在使唤。
像这样一点一滴地买卖些普通的情报,筑起信赖关系之后,才能买到真正的情报。
「就算那些家伙想要瓦格纳藏身地点的情报,也几乎没人会卖给他们,就算有,也都是些连三流都称不上的情报贩子。那种人不可能拥有这种地方的正确情报。」
也可以说,就是这样才会产生侦探这种职业。
「这样啊。」
理解一切后,蕾贝卡小声回复。
整个人灰心丧气。
即使缘对她粗暴的举动感到厌烦,但也不会在看到蕾贝卡露出这种表情之后,还借机取笑她。
所以缘假装没注意到她的消沉,踏步就要前进。
但是蕾贝卡抓住正要踏出脚步的缘的外套衣摆。
「抱歉。」
蕾贝卡明确地出言道歉,低下头来。
「是我太大意了,对不起。」
缘露出伤脑筋的表情看着蕾贝卡的头顶。
只有在打心底抱持歉意时,她才会以日本方式道歉。
若现在要求她别再以仲介人自居,她也会照做吧。
缘烦躁地搔头,接着垂下肩膀吐出一口气。
「别在意。」
说完后,缘轻敲她的头。
「做这种工作,偶尔也会遇到这种事。」
与其说安慰,不如说是用开导的语气跟她说话。
至于缘本身,撇除学生时代不谈,被骗或者遭人设计陷害都是家常便饭。
重要的事只有一个。
要确切地还以颜色才行。
「下次你要带些好工作过来。」
缘漾开微笑,找人报复的事不需让她知道。
但他的微笑被门彼方传来的哀号打断。
声音的主人恐怕是瓦格纳。
缘伸手入怀,眼角余光瞥了准备掏出枪的蕾贝卡一眼,再次冲进房内。
根本不需要问发生什么事。
跃入缘眼帘的,是汉娜一口咬住瓦格纳脖子的模样。
从她上掀嘴唇露出的尖锐牙齿,正深深插入瓦格纳的喉咙。干瘦如柴的手发挥出惊人的力道,压制住为逃跑而挣扎的瓦格纳。
他的哀号就只有隔着门发出的那一声,现在则是大张着嘴,口吐红色血沫,
那根本就是吸取人血的吸血鬼。
「这是怎么回事?」
身旁举起枪的蕾贝卡细声哀鸣。
举起的枪微幅摇晃,显示她迷惘着该不该朝汉娜开枪。
「是『变异』。」
缘一边自怀中拔出手,一边向蕾贝卡这么说。
人类化为非人的存在,这就是「变异」——自「丧失节」以后,跟「杂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一起并列为折磨人类的现象。
缘投出用手指夹住的苦无,在结「印」的同时向前进。
苦无刺穿汉娜额头,那股冲击让她的头部后仰。瓦格纳的喉咙从尖牙脱困,喷出大量血液。
缘飞速疾驰,在踏进汉娜攻击范围的瞬间完成「印」。
「『爆焰』。」
缘的言灵化为扳机,火球在汉娜面前炸开。
燃烧空气的声音伴随热浪窜过室内。
火阵忍术「爆焰」——火焰从超近距离炸开,其产生的冲击波将原是汉娜的生物震到头顶上方。
但她并没有猛力撞上天花板。
她以四肢减低冲力,仿佛蜘蛛般贴在天花板上。
她的洋装被烧毁,黑色长发也因灼热而收缩卷曲。
可是,最显著的「变异」,是那覆盖全身的黑色变质皮肤。如蕾贝卡所说,那看来像刺青,但现在正缓缓扩散范围,侵蚀肌肤。
汉娜俯瞰缘,表现出威吓的姿态。
也许是毛细管皆尽破裂的缘故,她的眼白泛红,露出来的锐利牙齿也沾满血和油脂。
她的身体在震耳欲聋的声音中被轰飞,撞上墙壁。
蕾贝卡朝汉娜接连开枪,在她撞上墙壁往下掉的同时,继续把子弹往她身上招呼。
着弹的冲击让汉娜削瘦的身躯如弹跳般飞舞。
飞散的鲜血和肉片沾上墙壁跟家具。
即使射出所有子弹,变成空仓挂机的状态,蕾贝卡依旧持续扣下扳机。
「填充子弹,蕾贝卡。」
缘冷静的口吻让蕾贝卡回过神来。
在她急急忙忙拉出弹匣时,汉娜试图起身。即使全身沐浴在弹雨之中,被子弹削肉断骨,打得内脏破裂,她的生命力依然未消失。
鲜血随汉娜的一举一动飞喷而出,即使如此,她仍旧带着攻击意志逼向两人。
正当缘想要结「印」时,他整个人弹跳起来,转头望向窗户。
一股劲风打在他脸上。
窗帘以惊人的气势在空中翻腾,房内所有东西逐一被吹飞。
「喂,这怎么回事!」
风压把蕾贝卡吹倒在地,不过她还是伏地继续填充子弹,张口大喊。
就连她的吼叫声都被风吹散。
窗外有一台漆黑的武装直升机正悬停空中。
培亚公司开发的AJ-〇八修瓦鲁兹·佐涅——装备火箭发射器、三十mm机关炮、十二·七mm重机关枪等凶恶武器的武装直升机。
为什么这地方会有这种东西——但现在不是狼狈的时候。
十二·七mm重机关枪从直升机后舱门,朝这房间做出调整准星瞄准的动作。
「趴着别动!」
缘朝蕾贝卡大叫,站着挡在她身前。
机关枪的自动瞄准捕捉缘的身影,在烈风吹拂之中开枪扫射,试图将一切化为尘土。
拥有手枪子弹所无法比拟的破坏力,机关枪子弹贯穿窗户、粉碎墙壁、刮削地板。
破坏的震天巨响覆盖住低沉的旋翼声。
瓦格纳喉咙被咬破、倒在地上痉挛的身体,被大口径机关枪子弹摧毁得惨不忍赌。
头部飞散一地、四肢支离破碎,身体化为粉末,
不知汉娜怎么看待悬停在窗外的直升机,她发出如金属摩擦般锐利的怒吼朝直升机突击。
虽然是不可能的事,但刹那间,那声音在缘听来,就像表现出对恋人惨遭如此对待的愤怒及恸哭。
即使手腕伴随飞散的血沬断裂飞出,半个侧腹部消失无踪,她还是不停止动作。
但是机关枪的子弹冷血地撕裂、击碎汉娜的身体。
就算失去几近所有的肉体、内脏飞出、半边脸被炸飞,汉娜仍然摇摇晃晃地前进。
而她停下脚步的原因,是机关枪子弹击中苦无还刺在上面的额头。
头盖骨破裂,大脑飞溅满地之后,她的脚步才终于停下来。
那倒下的姿态早已不留人形。
缘的视野里满是血液、肉片跟纷飞的住家碎片。
「『时轭』。」
不过枪弹无法碰到他。
所有子弹都卡在空中。
闯进敞开在缘前方领域的东西全都停下动作。无论是高速的机关枪子弹还是人体碎片,就连光都不例外。一切都静止不动。
时阵忍术「时轭」——由于万物在该领域之中皆会停止,连光都无法通过,所以对缘来说,前方的一切就像静止画面。虽然实际上机关枪子弹撒下的弹雨正蹂躏着室内,但缘却无法将它们认知为会动的东西。
停止眼前的枪弹持续增加,在那里被破坏的人类——瓦格纳跟汉娜肉体的一部分、剥离的地毯跟墙壁碎片等,也是忽然以停止的状态出现。
可是其领域只有前方的一部分而已,其他地方的动静他能察觉,声音也能听见。
缘以眼角余光看到在前方区域内,依然静止不动的直升机流畅移动的模样。原本以侧面面对这房间的直升机回旋机体,将正面转向这里。
或许是他们判断用重机关枪攻击毫无意义,所以选择了别的攻击手段。
搭载于短翼下方的火箭发射器里,装有将近二十枚对地攻击用的火箭弹。
命中率虽低,但在这种距离下便不是问题。
只能展开在前方的「时轭」的防御,恐怕无法彻底阻挡无数火箭弹产生的冲击波和热气。
如此判断之后,缘毫无迷惘地采取行动。
他用左手结出解除「时轭」的「印」,同时以右手编织下一个忍术。
随着「印」的完成,缘的脸歪曲,发出痛苦的悲鸣。
「——『雷枪』。」
吐出言灵的声音微微颤抖。
展开在前方的时间中止空间消灭,停止在该空间里的东西一一落下。进入时间中止空间的同时也失去所有的惯性力量,因此机关枪子弹并不会发挥杀伤力。
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眩目的耀眼光芒闪过。
震耳欲聋的轰声响彻天地。
出现在那儿的是雷击。
一道雷电从缘头顶水平地劈向战斗直升机。
激烈的空气振动震撼鼓膜,电流残渣麻痹肌肤。
雷阵忍术「雷枪」——武装直升机修瓦鲁兹·佐涅承受一记雷击,严重失去平衡。旋翼停止,机体整个冒出黑烟。
随时就要射出火箭炮的火箭发射器,因为雷击的威力而故障,停止不动。
所有电子仪器都被高压电流破坏,直升机在瞬间毁坏。
直升机连保持姿势都做不到,更遑论悬停,就这么往旁倾斜。
若是这样下去,将会砸到楼下居民头上。
缘继续结「印」。
途中他猛烈咳嗽,嘴角流出血丝。虽然袭向全身的剧烈疼痛让他脚步不稳,但他还是勉强完成忍术。
「『树界』。」
即将坠落的直升机突然停在半空中。
支撑住那巨大机身的,是从周遭住家伸出的木材。这里的建筑物,用的几乎都是便宜的合成木材。那木材突然像真正的树木一般长大,生长出树枝,阻止直升机坠落。
木阵忍术「树界」——如手脚般自由自在地操作植物,甚至能促进植物生长的忍术。
缘确认成功阻止直升机坠落之后,脚步蹒跚的走近窗边。
散落在他脚边的,是房屋跟住在此处的一对男女的碎片。
从被彻底粉碎的窗户跟墙壁看出去,可以清楚看见武装直升机被吊在空中。直接承受「雷枪」攻击的部分,装甲破裂溶解。
冒出黑烟的武装直升机驾驶座上,有一个低垂着头的男性。他戴着头盔,看不清楚脸孔,但大量血液从他的口鼻流出。
能让武装直升机瞬间停止的电击,活生生的人自然不可能承受得住。
看完这景象之后,缘当场倒地。
他颤抖着全身呕吐。
呕吐物里混杂大量的血。
「缘!」
为媲美战场的状况茫然若失的蕾贝卡,急急忙忙地跑到他身旁。
「——没事。」
四肢伏地吐血的缘,向忧心忡忡的蕾贝卡说谎。
忍术全都是以缘的肉体为媒介发动。
正确来说,忍术的媒介是循环全身的能源——好比是被称为查克拉或是气等,生物天生所高阶忍术耗费许多生命能源,而只要丧失大量生命能源,自然就会带给肉体伤害这几天,尤其是今天,因为连续使用较为大型的忍术,所以缘的生命能源几乎见底了。
蕾贝卡温柔地抚摸缘颤抖的背部。
「来,把手借我。我来背你吧。」
「我没事。」
即使想要逞强,但锥心刺骨的疼痛袭向全身,让缘无法站立。
蕾贝卡知道这时候若强行帮助缘,会惹他不高兴,所以把视线从他身上别开,转向窗外。
然后望着为武装直升机重量而嘎嘎作响的树木叹息。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缘勉强睁开视线朦胧的双眼,用衣袖擦拭嘴角的血。
然后吐出方才没说的话。
「这我会调查,我绝对要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