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死亡天使 2章

1

「哟,Ninja Master!」

如此向缘搭话的人是艾力欧特·拉克司。

蕾贝卡口中的傻儿子——过去曾以零号区块作为据点的不良少年,现在成了刑警,成天追着罪犯跑。

要说讽刺,是还挺讽刺的。

「听说你又被袭击。还真是受欢迎呐。」

「毕竟我跟你不一样,对人很友善啊。」

缘用鼻子哼了一声,对艾力欧特伸出手。

艾力欧特侧头感到不解。

「怎么,肚子饿了吗?要甜甜圈的话我有喔。」

「调查报告啦。已经查出身分了吧?」

「方舟」的警察总部位于中层的中心部,但各层的每个区块都有设置分部。缘摆放的是统筹他自己居住区块的警察局。

遭受武装直升机袭击之后,缘回到车上,在那里发现有个男人,被他发动的忍术缠住。

缘所设置的,是从土里生出常春藤,捕捉触碰自己车子者的忍术。

忍术产生出的捕捉用常春藤,拥有抵挡刀子的韧度,防火性也很高。

恐怕是最后无计可施,只好丢下被抓住的人逃跑吧。附近有崭新的轮胎痕迹。

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那个男人备有武器,衣着打扮明显地表明他不是零号区块的居民。

缘猜测对方应该是跟踪他的黑色SUV乘员之一,便将人交给警方。

从那之后过了几天——差不多该是查清对方身分的时候。

「来,告诉我吧。」

艾力欧特粗鲁地挥开缘伸出的手。

「虽然知道身分,但我没义务得告诉你。」

「喂、喂,我可是善良市民喔,公仆。」

两人周遭吵闹到没人听得见他们的谈话。

本以为是接连粗鲁地押送不知道从哪来的嫌犯到案,但也有人对警察的应对感到焦躁而怒吼,甚至发展成互殴的情形。

听说上层的警察局悄然无声,但在这里,这是一成不变的日常景象。

「总之,跟我来。」

艾力欧特绷着一张脸带缘到个室。警察局入口实在过于吵闹。

在艾力欧特二楼的办公室里,缘拿到几张文件。

「对人友善是很好,但我实在不推荐你跟列吉鄂家族起冲突。」

艾力欧特一边喝下自己桌上纸杯内的咖啡,一边说道。

虽然男人至今依然保持沉默,但他的DNA跟警察资料库里的数据一致,因此判明了他的身分。

列吉鄂家族是比较后起的义大利黑手党,以强烈的攻击性闻名。他们已经多次跟数个敌对组织爆发冲突,缓缓扩张其支配的区域。

「据说他们最近,正试图跟拥有悠久历史的梅尔齐罗缔结和平条约。似乎是打算缴交保护费给梅尔齐罗,另外大口啃食那些较底层组织的样子……」

根据艾力欧特的说法,列吉鄂家族的首领,名为乔卢佐的男人也是个充满谜团的人物。至今为止,他完全没在警察跟管理局的临检中被抓到。也就是说,他是个没有前科的善良市民。

「他买了市民ID吧。」

「这也是有可能啦。」

缘边翻文件边皱眉。

由于残存者嘴巴很硬,所以文件上只有列吉鄂家族的情报,最重要的、缘被盯上的原因丝毫没有提及。

至少缘不记得,自己跟列吉鄂家族的人起过争执。

「机器人那边果然没什么用吗?」

「那个啊。」

艾力欧特表情苦涩地仰望天花板。

最常被难以过滤出使用者的「奴隶」搞得团团转的,恐怕就是警方,这不难想像。

虽然是单纯作业用的机器人,若程式设计师的能力好,要奴隶杀人或抢劫也是可能的事。

不只是警察,民间的人权团体也要求管理局对奴隶的程式设限,但至今尚未看到有任何改变的征兆。

原本缘就不期待能从这条线得到情报,因此他很快地切换心情。

「武装直升机呢?」

「啊,被那种东西攻击,亏你还能活命呐。」

艾力欧特打从心底佩服地说道。

缘并不想听他的感想,表情微微扭曲。

「若火箭炮全部发射,那后果如何就难说了。」

「你的葬礼怎么办?我可不懂日本式的喔。」

艾力欧特偶尔会说些,不知道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话。

缘嘴角上扬,用鼻子哼了一声。

「美国式或印度式也行,我都没差。」

「不、不,你啊,这里可没有恒河。」

艾力欧特认真地回答缘的讽刺,吃吃地笑。

像这种时候,缘都会没来由地想痛殴这个旧识一顿,但考量到地点,他决定作罢。

他低声清了清嗓子,重新问道:

「比起这个,知道死在武装直升机上的家伙,是什么身分了吗?」

「啊,那个啊。」

好不容易止住大笑的艾力欧特,将视线在杂乱的桌上游移,寻找着什么。

最后他用指尖夹起来的东西,跟缘手中一样是调查报告之类的文件。

「我看看,记得驾照跟ID都是伪造的。」

他的手指在文件上滑动,找到目标的情报后,在上面轻敲几下。

「他入境时的ID资料是『方舟』三号的市民,但经查询,那家伙早在好几年前就死了。直升机上的尸体DNA情报并不在九号的资料库里,所以可推断对方不是九号的市民。」

「特地从别的『方舟』过来……吗?」

「方舟」有九个,大小不一。自「丧失节」后,开始接纳失去祖国的人们。

尤其是南北美洲及日本列岛等地,完全在「高墙」彼方。也有众多例如俄罗斯、中国、澳洲等失去部分领土的国家。

缘入籍居住的「方舟」九号以美裔市民居多,所以公用语言是英语。

「话说回来,那直升机到底打哪儿来的?总不会是直接飞过来的吧?」

「这点还在调查。」

艾力欧特把直升机男的相关资料交给缘。

缘简单地扫视一遍,想到事情比预期的还要棘手,整个心情就郁闷起来。

「该怎么说?我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盯上。」

艾力欧特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耸耸肩。

「若打定主意沉默到底的家伙不肯透露半句,那我也束手无策。」

「能让我见那家伙一面吗?」

到这地步,缘判断直接询问对方会比较快。

他拥有警察做不到的手段。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想法,艾力欧特咧嘴一笑。

「你欠我一次喔。」

「你欠我的应该更多吧。」

虽然缘回嘴:「开什么玩笑。」但艾力欧特依旧不改脸上的贼笑。

想依循正式手续与嫌犯见面的话,无论如何都需要艾力欧特的协助——正是因为知道这点,他才会有这种态度。

「你啊,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缘深深叹息后,艾力欧特很诧异地敞开双手。

「你又不是现在才认识我。」

「——好啦,闭上嘴巴帮我带路。」

缘烦躁地推艾力欧特的背。

拘留所位于地下。

他们再次经过嘈杂的柜台前,走下一楼深处的阶梯。

下了阶梯后,前方有几位警察监视着无数的荧幕。由于有隐私问题,至今对在各拘留所内设置监视摄影机一事,提出抗议的反对运动依旧兴盛。

接见者必须在这里做ID检查,否则无法进入拘留所。

缘自然得接受检查,出入时间都会留下纪录。同时,与他同行的警察也得接受检查,因为除非是例外,否则不属于警察机构的人士都无法单独接见。

「嗯?律师来了吗?」

艾力欧特让人检查ID的时候,目光停留在纪录上。

置籍于管理局认可之律师协会的律师,是唯一能在没有警察关系者的同行下与嫌犯见面的例外。

「是,有来过了。」

其中一位警察在电脑上显示该律师的资料。是个没什么特征,穿着西装的壮年男性。

「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跟我们说吗?到底在想什么啊。」

艾力欧特边抱怨,边打开连接通道的铁门。门等间隔地并排在通道左右,所有房间皆设置了监视摄影机,因此从通道是看不见房内状况,反过来也一样。

「我要做完整的接见纪录喔。」

艾力欧特用手指轻敲放在西装内侧的录音机。拘留所各房间内的监视摄影机只有影像,无法录音。

艾力欧特曾嘟哝着说,这是反对运动造成的弊端。

若没有经过本人许可,接见时的录音是违法行为。

「好。」

缘咧嘴微笑。

知道他笑中含意的艾力欧特,表情苦涩地瞪了他一眼。

「你不会事后又反悔,说没答应过吧?」

「这下欠你的人情,就一笔勾销啦。」

缘一脸得意。

艾力欧特恨恨地啧一声,踢了缘一脚。

「就是这里。」

两人的互动,让带路的警察表情有些错愕。

艾力欧特稍微清了清嗓子,等待电子锁解除。

房内只有床跟马桶,还有一张能写字的书桌而已,相当杀风景。

当然也没有窗户。

跟踪缘的男性面对房间内侧的墙壁站立,即使门打开也不回头。

「喂,你锁定的目标来了。至少道个歉吧?」

艾力欧特语带嘲讽地向对方搭话,男人肩膀抖了一下。

男人身子不动,只回过头,脸上不知为何挂着恐惧的表情。

他摇曳着绝望神色的双眸,映照出站在艾力欧特身旁的缘身影。

在那瞬间,缘的背脊窜上一股恶寒。

连出声的余力都没有。

他一把抓住艾力欧特的衣领往后跳,

与此同时,男人的身体爆炸。

缘把艾力欧特随手抛出,自己在地上翻滚。

爆炸的火焰在室内肆虐,发出沉鸣喷向出口。

站在打开的门附近的警察被爆炸风压吹飞,火焰在他头顶上方奔腾。爆炸的冲击震动整间拘留所,使墙壁跟天花板龟裂。

最先发出声音的人,是艾力欧特。

「喂、喂,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翻身倒在地上,窜过通道的爆炸风压和火焰,把他熏得全身微微冒烟,

缘走近倒地的警察,确认对方只是因为爆炸风压所带来的冲击晕倒而已。

「看来是差点遇害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这可是爆炸啊!爆炸!」

艾力欧特边说边环顾四周,情绪莫名亢奋。

「到底是谁被盯上啊,可恶。」

「我想,应该是我。」

缘淡淡地说完之后,艾力欧特忽然冷静下来,一反刚才的大嗓门小声道:

「你欠我一次。」

「你啊,该不会以为被盯上的人是自己吧?」

而且他甚至给人为这件事高兴的感觉。缘对此无法理解。

爆炸产生的火舌,很快地就被发动的消防装置给镇压,黑烟也在转眼间就被抽出换气。爆炸的男人的碎片,让室内惨不忍赌。

缘出拳敲打不知为何不爽的艾力欧特背部。

「你们至少要好好检查,有没有爆炸物吧。」

缘出口叮咛。当然,他有事先预测到对方会有什么反击,但没想到艾力欧特只是啧了一声而已。

「什么意思啊你,差点因为你们的疏失而丧命的人可是我耶。」

缘不禁动起肝火,而晕倒在他背后的警察正被抬走,调查现场的鉴识人员冲了进来。由于事件发生在局内,他们的动作相当迅速。

艾力欧特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不满地咕哝道:

「这种时候被盯上,才是我们的骄傲啊。」

「——你这什么鬼话。」

理解艾力欧特在这种情况下时而兴奋不已,时而闷闷不乐的原因,缘再次重新确认,这个旧识的男人真的是个傻子。

2

光是走近那座豪宅,就被几个面色凶恶的男人无声包围。

缘瞥了那扇巨大的门一眼。

看来就算开车也撞不破的钢门上,设有监视摄影机和遥控机关枪。

「有什么事,老兄。」

男人群中的一个人,吐出魄力十足的低沉嗓音。

缘用手指夹住叼在嘴中的香烟,静静吐出紫色烟雾。

「我想见乔卢佐,该怎么做才好?」

他发问时语调平淡,男人们并不生气,只是脸上浮现嘲讽的笑容。

「乔卢佐先生应该不会接见你这种年轻小伙子。看你是要乖乖走人,还是想挨痛,自己选一个吧。」

「这样啊。」

缘再次用嘴巴叼住香烟,不把周遭男人放在眼里,迈开步伐。

「那我只好擅自进去见他。」

「等等,臭小子!」

当然,其中一个男人抓住他的肩膀,想要阻止他。

缘握住对方放在自己肩头上的手腕。

他将手腕轻轻往上扭,男人巨大的身躯便大为倾斜,膝盖跪地。

周遭的男人们脸色大变。

他们把手伸入黑色西装内侧,从枪套里掏出枪。

缘边用眼角余光看着他们的动作,猛踹手腕被拿下、痛苦呻吟的男人一脚。

男人的身体激烈地打转,被猛力摔到地上时还连同伴都拖下水。逃过此难的其中一人,用经过训练的动作,把枪指着缘原本站着的地方。

但那里已经看不见穿着西装的缘的踪迹。

男人还来不及怀疑自己的眼睛,身体便已飞到空中。

缘绕到他背后,使出强劲的扫堂腿。

由于缘的动作实在太快,男人无论是身体还是思考都跟不上,便后脑杓着地,当场昏迷。男人身体伏地,在那对面有另一个剃着平头的男人举起枪。

枪声——还有错愕的声音。

在男人扣下扳机的前一刹那,缘已经拖曳着一道紫烟跳跃。

应该没太多人认为人能跳跃超过三公尺以上吧。平头男忘记追击,错愕地盯着上方。

缘轻飘飘地凌空跃起,脚尖猛力往他的侧头部踢。

被踢中的瞬间,他的大脑因这冲击而暂时失去机能,完全无法控制整个人飞出去的姿势。

他像坏掉的人偶般在路上弹跳,猛力撞上钢门,就此倒地。

「你们还是收手吧。」

受到飞过来的同伴连累而摔倒的几个人,试图起身。他们依旧充满斗志。

虽然麻烦,但也只能把他们全部解决——正当缘脑中厌烦地这么想时,钢门有了动静。

门一边拖着瘫软地靠在门上的平头男,一边敞开。

刹那间,男人们逐一收枪入枪套,动作干脆到令缘傻眼。

「咦?是我可以进去的意思吗?」

缘开口确认。其中一个男人神情苦涩地点头。

虽听说是新兴组织,但看来他们秩序井然。

缘叼着烟,踏着自然的脚步穿过门扉。

进门后走过一条铺石小路,一座巨大的豪宅出现在眼前。

迎接他的是打扮传统的年轻女仆。

「这边请。」

她迎接缘走进豪宅,脸上表情几乎变也不变。

让女仆领路走在豪宅内的缘,发现了一件事。

偶尔擦身而过的人虽然年龄高低不一,但全都是女仆,完全看不见类似外面那般刚强的男性。

应该说,这地方不太感觉得到暴戾之气。

缘走上豪宅二楼,人被带到最内侧的房间。

女仆特地朝巨大的双开门鞠了一躬。

「我带客人过来了。」

仿佛回应她的声音一般,精致雕刻的门扉缓缓敞开。

从门往房里看,房间是正面镶嵌整面玻璃的巨大办公室。陈列无数精装本的书架、摆满高级酒类的橱柜等,放置在房里的净是高价有品味的物品。

房间主人站在办公桌旁,眺望窗外景色。

他的背影比想像中来得娇小。

「谢谢,你可以下去了。」

那声音好听得惊人,而且年轻。

女仆再次深深低头鞠躬,便动作流利地离去。没人特别招呼缘,所以他直接踏进房内。

地毯的毛长到带给身体浮游空中的触感。

「能见到你是我的荣幸,紫堂缘先生。」

房间的主人回过头。

缘停下脚步,眉头深锁。

「你就是乔卢佐·列吉鄂?」

「在这里,大家是这么叫我的。」

怎么看都才十几岁的乔卢佐,漾开柔和的微笑。

他是一位初次见面的瞬间,会被误认为少女的美少年。

艳丽的金发加上钴蓝色的双眸给人深刻的印象,就算说这位少年是黑手党的首领,也绝对不会有人相信。

「在这里?」

缘一脸诧异,乔卢佐并不答话,伸手指向缘衔在口中、长度变短的香烟。

「不好意思,我家禁烟。」

「——那还真是失礼了。」

缘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不知该如何应对的表情,耸了耸肩。

他用手指捻熄香烟,把烟蒂丢进西装上口袋。

然后重新观察眼前的少年。

乔卢佐穿的也是西装。他脱下的西装外套挂在椅子上,上身只有衬衫加背心,却看起来有模有样。

外表说是楚楚可怜的十几岁少女也没问题,但他浑身散发出老谋深算的气味。

那不协调的印象使缘对他更加提防。

「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吧?」

「当然。」

乔卢佐毫不踌躇地赞同缘试探的话语。

看来他并不打算装傻。

「那么,让我听听你袭击我的理由。」

「正确说,在你家门前的袭击,还有跟踪是我的指示。因为我不想让你跟瓦格纳接触。」

乔卢佐回答得极为流畅。

或许他觉得这不过是桩小事,语气中丝毫感觉不到罪恶感和紧张。

应该说,他可能是想暗示,对自己来说,袭击他人这种事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只是,我的命令原本是妨碍你跟瓦格纳接触,但我部下里年轻气盛的人很多……」

「麻烦你不要用一句年轻气盛,就想带过在大街上发射火箭炮这种事。」

缘的语气不自觉地粗暴起来。

乔卢佐有如少女般的鲜红双唇,依旧泛着微笑。

「原本我就没有与你为敌的意思。这次的事,只是运气不大好而已。」

「话说回来,直升机不是你的吗?」

缘无视乔卢佐那不值得一听的辩解,脑中只想着需要套出的情报。

「我只是想阻止你而已。那是那些人的回收班。」

「看来你很清楚各种详情嘛?」

视情况,说不定强行从乔卢佐口中逼出情报会比较好也不一定。缘开始这么想。

至少,他身旁没有类似护卫的家伙。

可能是这房间本身设有什么机关,或是乔卢佐自己有缘不会对他不利的自信。

无论如何,都不能大意——乔卢佐身上有某种让缘不得不这么想的特质。

「那么,你们的目标是这个?」

缘从裤子的口袋里取出瓦格纳让给他的小瓶子。

乔卢佐的眼神增添了几分锐利。

「虽然瓦格纳感叹这无效,但据说这东西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特效药。老实说,这到底是什么?」

「——紫堂先生,你对现在的世界抱持怎么样的感想?」

乔卢佐唐突地问道。

「在『丧失节』失去一半的世界、数十亿人口的性命,而残存下来的我们,把一切都留在『高墙』彼端。这现状是否真的正确?你曾怀疑过吗?」

「真是无谓的想法。」

与黑手党首领身分不相称的发言,让缘失笑。

「就算不对那又如何?你要破坏『高墙』,毁灭整个世界吗?」

「那也是一种选择不是吗?我是这么想的。」

说这些话时,乔卢佐那对钴蓝色的双眸冷若冰霜。

「因为人类苟延残喘,现在依然害怕『高墙』彼方,为此战战兢兢——不光是如此,还为失去的部分冠上『方舟』这种派头的名字,自以为取回了那些。」

「看来你有很多的想法。」

缘扬起嘴角,举起手中小瓶让乔卢佐看。

「但我要等多久,才能知道那跟这东西有什么关系?我可不是来听你抱怨的。」

「失敬、失敬,的确如此。」

自嘲的微笑重返乔卢佐脸上,他请缘坐到房间中央的沙发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下。

「那东西该怎么说,是有如扳机的东西。」

「扳机?」

缘轻瞥手中的小瓶子和里面残余的药水一眼。

乔卢佐把双手放在翘起的脚上,微微点头。

「没错,是扳机。用来以人工的方法引起『变异』。」

「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缘反射性地否定。

这实在太蠢了。

不管是在道德上还是在技术上,这都不可能。

「紫堂先生,我啊……」

微侧着头的乔卢佐有如少女吟诵般启齿道:

「想要改变这世界的模样。不是『丧失节』之前或之后的,而是想要打造一个新世界。我打从心底如此期望。」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缘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但却笑得十分牵强,这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为什么呢?

乔卢佐正讲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傻话。

改变世界什么的,是孩童的妄想。

但不知为何,缘无法一笑置之。

「我才想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呢。」

深邃的苦恼在乔卢佐美丽的双眸中闪烁。这并非假装,缘认为他是真的如此期望。

正是因为如此,缘才会以强硬的语气毅然说道:

「要寻找自我的话,麻烦你自己去。」

然后,他把小瓶子收进口袋,同时拔出枪。

他把枪指着乔卢佐。

「我想听的可不是这种妄言。」

这举动之中,隐含着你再多嘴我就开枪的强烈意志。

「这个药是欧伯斯制药公司制造的。它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间公司在设立时是由我出资的,现在我也还是最大股东。」

乔卢佐仿佛不把枪口放住眼里一般,处之泰然。

但那答案让缘皱起眉头。

「那公司应该已经创业六、七十年才对。」

「今年是第六十六年喔。」

不知道乔卢佐是否有听出缘话中的疑惑,他朗声订正缘。

为什么这看来只有十几岁的男人,能够出资给拥有六十六年悠久历史的公司创业呢?

「你说的不是你祖父?」

「不,我说的是我本人没错。」

乔卢佐坚决如此主张,缘眯眼瞪他,但他脸上的微笑却没有一丝动摇。

缘判断就算争辩这件事也没用,暂时把这段对话搁置脑中的一个角落。

「那么,下令制造这种药的也是你吗?」

「是的,因为我得到好样品。」

不知是真的不打算隐藏,还是一切都属胡说八道,乔卢佐对缘是有问必答。

缘感到有些困惑。

乔卢佐为何会毫不隐瞒地回答他的问题?

「我不打算与你为敌——这我一开始就表明过才对。」

仿佛看透缘的内心一般,乔卢佐如此开口道。

缘的脸颊微微痉挛。

「我说过我想听的不是妄言。」

面对缘粗暴的语气,乔卢佐只是耸肩。他游刃有余的态度令缘心生厌烦,但缘不动声色地继续发问:

「要瓦格纳他们偷出那个药的家伙又是谁?」

「是『福音十字教团』。」

听到乔卢佐口中蹦出的话,缘脸色一变。

「又是一个狠角色。」

「福音十字教团」是基督教、美系新教激进派中最大的一派。

「为什么那些家伙会想要你所谓能引发『变异』的药?」

「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们不想要?」

乔卢佐以问题回答问题,这话听起来虽然像是在耍缘,但也给人试图诱导缘的感觉。

缘深深地意识到口袋里的小瓶子。

就算是这种东西,还是能有各种用途——只要有用途,金钱便会伴随而来。

这稍微想一下便能明白。

「真是可恶。」

「没错,的确如此。」

乔卢佐睑不红气不喘地点头同意,缘让枪口更加贴近他。

「你比他们更糟糕吧?通常扬言说要改变世界的人,不是笨小鬼就是宗教家,不然就是恐怖分子。」

「至少我不是恐怖分子也不是宗教家,更不是小孩喔。」

他揶揄自己的外表,讲完后漾开微笑。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能请你把样品还我吗?」

「什么叫事情就是这样。」

乔卢佐天真无邪般的书行,总是打乱缘的步调。

「就算你拿着那东西,顶多只会被教团盯上而已,根本无法为你带来任何好处。除非你要卖掉它。」

「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就这么还给你。」

缘依旧话中带刺。

「不然可以来硬的啊?就像拘留所那家伙一样,你可以把我炸掉。」

「啊,那是一场误会。」

乔卢佐柔和的表情变得有些生硬。

「试图在拘留所里把我的同伴跟你一起炸死的事件,是教团干的。」

「你要我相信你这种话?」

再怎么样,这也太牵强了吧?缘不禁失笑。

但乔卢佐极其认真。

「爆炸之前,应该有个律师接见我的部下才对。他是教团的杀手,外号是『死亡天使』——能够潜入任何地方解决目标。据说是个狠角色。」

缘试图回想在拘留所里看过的律师脸孔——但却徒劳无功。

的确,不知为何,那男人的相貌很难留在脑中。

「这样你愿意相信了吗?」

「你说呢?」

看到缘态度依旧不变,乔卢佐嘟哝:「这样啊。」拍了一下手。

房门缓缓打开。

缘将准星继续对着乔卢佐,提起腰让自己随时能够行动,而跃入他眼帘的,是女仆推着推车进门的模样。

即使看到自己的主人被人拿枪指着,女仆的眉毛依旧连动也不动一下。

推车上放着一只行李箱。

「喂,喂,搞半天是要收买啊?」

「不,这是感谢你帮我把被抢走的东西夺回的谢礼。」

所谓话随人讲,缘露出苦笑,但看到女仆打开的行李箱所装之物后,他大吃一惊。

里面装满了闪闪生辉的金块。

缘完全无法估算那到底价值多少钱。

「喔——」

他不自觉地发出奇怪的叹息声。

「这东西有一定的重量,之后我会把它直接送到你家。」

乔卢佐的声音进不太了缘耳中。

缘不觉得自己是个贪心的人,但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没有物欲。

这么惊人的东西摆在眼前,会心动也是无可厚非。

「黑手党还真赚钱呐。」

为镇压自己心中的欲望,他刻意以轻浮的语气说话。

「不,我只是把长久以来一点一滴存下的钱换成金块而已。若只论这东西,它不是需要让紫堂先生担心的肮脏钱。」

「从现在的你手中收下这些钱的话,还不是一样。」

缘硬生生地把视线从金块上剥开,如此说道。

就连他都自觉到声音高了八度。

「虽然非常可惜,但我不接受。实在是,太可惜了。」

「紫堂先生是正直的人呢。」

乔卢佐吃吃地笑,挥手命令女仆退下。缘拼命不去意识放在车上、逐渐退出视线的金块。

待关门的声音响起,紧张感才从缘脸上消失。

同时他靠向乔卢佐,把枪口抵在他眉心。

他小心不让内心的天人交战表现在声音中,挑衅道:

「你真是个恶魔般的家伙。」

「这句话我就当作是称赞好了。」

现在,只要缘扣下扳机,就能在他的头上开一个洞,但乔卢佐依然面不改色。

不知是不怕死,还是他认为缘不会扣下扳机。

无论如何,都可说是铁胆铜心。

这就能了解为何他这么年轻就成为黑手党首领,还持续扩张势力。

但缘来此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佩服对方。

「算了,不管你是恶魔还是天使,都没关系——钱包拿出来。」

「什么?」

这句话,让被人拿枪抵着都面不改色的乔卢佐改变表情。

乔卢佐神色诧异,缘再次催促。

「我叫你拿出钱包,乔卢佐·列吉鄂。」

「钱包放在我外套内侧的口袋。」

他困惑的样子不变,指着挂在办公椅上的西装外套。

缘握着枪移动,从乔卢佐的外套里取出钱包。钱包里塞满钱币——合成树脂的货币。

若没看到刚才的金块,缘这时候也一定会哑口无言。

缘随手把钱币倒到桌上,枪的准星对准乔卢佐,开始数起钱来。

缘不拿走所有的钱,只把跟「方舟」一般市民几个月份薪水同额的钱币收进怀中。

乔卢佐诧异地观察他的举动。

缘把剩下的钱币细心地装入钱包,并将钱包确实地放回外套内侧的口袋。然后,缘隔着外套轻敲自己抢来的钱币。

「这东西我就当作是老板被你部下破坏店铺的修缮费,还有给我找麻烦的赔偿金。」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收下金块呢?」

或许是不明白缘的想法,乔卢佐看来有些不满。

缘坐在桌上,有点粗暴地摇晃手枪回答:

「那是你为了跟我买药而准备的钱。」

缘缓和说话的语调,让对方听清楚。

「因为我不打算把这个药交给你,所以那笔钱我不能收。而我今天是来这里抢劫你的,若是拿你准备好的东西离开,根本毫无意义。」

「这不是一样吗?」

乔卢佐侧着头,脸上神情越发困惑。对他来说,不论是不是准备好的东西,价值都一样。

可是对缘来说不大相同。

「这不一样。」

他咕哝一句,屁股从桌上移开,走近乔卢佐。

「算了,我一点都没想要你理解我的原则。随便啦。」

缘睥睨坐着的乔卢佐,脸上浮现笑容。

「不过啊,若被你这种恶棍瞧不起,那我以后也不用混饭吃了。」

然后,他扣下扳机。

从极近距离射出的子弹命中乔卢佐的胸部,使他娇小的身体颤抖。

接着,第二、第三发射进他的肝脏跟额头。

额头被射穿的乔卢佐身子大大后仰,就这么动也不动。

缘试着稍微等了一下,枪声消失后的室内并没有什么变化。

事情解决地太过简单,让缘有些失落。他把枪放回枪套,取代枪枝出现的是香烟。

他一边为走出房间转向门,一边点燃香烟。

「对准要害三枪吗?真是狠毒。」

「……!!」

背后的声音让缘诧异地回过头。

乔卢佐正从沙发缓缓起身。

就算是缘,在发生什么事都不清楚的状况下,也只能叼着香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沙发上除了子弹贯穿他身体之后埋入座垫的痕迹之外,还黏附着血液跟脑浆。试图起身的乔卢佐身上衬衫也有子弹开出的洞,洞周遭的布料还渗着血。

缘的枪确实击中乔卢佐。

但是他没有毙命,站起身子,浮现在脸上的笑容沉稳依旧。

「原来如此,我似乎有点了解你这个人了。」

乔卢佐从裤子的口袋取出手帕,擦拭自额头流下的血液。

从他擦干净的额头上看不到弹痕。

缘微微感到目眩。

一股强烈的不协调感侵蚀他的认知能力,他觉得有点诡异。

「——我开始搞不懂,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他硬挤出软弱无力的沙哑声音。

仿佛这个极其平凡的室内,突然变成诡异的空间。

现在,在他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缘思考陷入自己幻术中的对象,是不是都这种感觉?但若是自己的忍术,只要把幻术解开,就能够认清眼前的现实。

但若缘射杀乔卢佐这件事本身是幻术的幻象,那沙发的损伤跟乔卢佐衣服的破洞,还有血迹等全都会消失才对。

可是这些东西在缘的认知当中,至今都还是现实。

「紫堂先生——」

乔卢佐悦耳的声音,打动为正确把握现状而全速运转脑袋的缘的耳朵。

「我若说自己是发生『变异』的人,你相信吗?」

乔卢佐的问题让缘眉头深锁。

对拼命把握现状的缘而言,乔卢佐说的根本就只是个笑话。

再者,就算他说自己「变异」,但从乔卢佐身上完全看不出「变异」的模样。

「果然还是无法置信吗?」

看到缘的表情,乔卢佐脸上苦笑。

虽然面皮带笑,但表情却莫名悲伤。

突然间,在缘眼中,乔卢佐看来就像一位极为苍老的男人。

「不过说真的,我自己也不大知道真相。」

他像是看着什么可憎的东西般,凝视沙发上自己被枪击而留下的痕迹。

「若要问我知道什么,就只有自己似乎是不老不死这件事而已吧。」

「——啥?」

缘发出的声音呆得连自己都吓到。

要吹牛也要有个程度。

但乔卢佐的眼神极度认真。

「就算被射杀、被砍杀,我都不会死。对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活着,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乔卢佐讲得语气平淡,缘用仿佛看着与自己不同之异生物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虽然不确定是断在什么地方,不过我最古老的记忆是『高墙』。」

不意间,乔卢佐把视线移往窗旁。

从这里也能眺望远方「高墙」的威容。

「那时我从另一侧仰望建设中的『高墙』。」

「你说另一侧?」

缘这么说时,香烟自他嘴中掉落。

「不、不对,这不可能吧。」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乔卢佐独自的内容都令人难以置信。

的确,世界上留存着各种从「高墙」彼端回来的「生还者」的目击案例与体验谈。

但那全都是几近都市怪谈的东西,实际上「高墙」另一侧没有人类能够生存的环境,这才是一般常识。

正因为如此,才会造出如此巨大的「高墙」,阻止从另一侧进入的侵蚀。

而且,说到建设中的「高墙」,那至少是百年以前的事。

就算不是缘,恐怕也没人能听完乔卢佐的话之后就立刻认同。

「但是,原本应该被你杀死的我,却像这样活着。这不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吗?」

被他这么一说,缘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再怎么绞尽脑汁,乔卢佐没有死的理由,或该说还活着的原因,缘也想不出来。

不—只有一个可能。

他自己也这么说过。

「——『变异』吗?」

「有这个可能,就是了。」

乔卢佐说完后转向办公桌。

缘先为这动作稍微松了口气,但焦臭味让他皱起眉头。

刚才掉落的香烟,把一眼就知道很高级的地毯烧焦了。

缘急急忙忙地踩熄香烟,乔卢佐把写在便条纸上的住址交给他。

「这是什么?」

「既然被你知道我的秘密,在这节骨眼,我想干脆把你卷进来。」

上面的住址好像位于下层贫民窟中。

「你打算把我卷进什么事?」

「这我应该说过了才对。」

乔卢佐从下仰望高于自己的缘的脸。

缘回望他,嘴角往旁边扯。

那表情蕴含的恶意稍多,称不上是笑容。

「我不打算陪你妄想。」

缘厉声抛下这句话,一把捏烂便条纸并丢进口袋。

然后他转过身,迈开步伐就要离开。

轻快的声音自他背后传来。

「我可以认为,这次的误会已经解开了吗?」

缘停下脚步。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指着刚才香烟烧焦的地毯。

「那个,真不好意思。你把帐单寄到我事务所吧。」

他只留下这句话,便再次踏出脚步。

「下次你来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呢?」

乔卢佐对香烟的事故避而不谈,开朗地朝开枪射击自己的对象如此提议。

缘并未停下脚步,只丢下一句:

「我对吃可是很罗唆的。」

「这我会转告大厨。」

他反手关门,门后传来含笑的声音。

接着他看向前方,刚才那位女仆正朝自己深深鞠躬。

缘顺从她的催促走向豪宅玄关。

内心有些在意的缘,试着若无其事地问女仆:

「喂,你知道你们的雇主几岁吗?」

「我不知道。」

无论问什么,女仆都只是淡淡地回答问题。

不知道是尽忠职守,还是不感兴趣的缘故,她的表情毫无变化。

「那家伙大概超过一百岁喔。」

「是这样吗?」

女仆态度一贯地冰冷,不管说什么都像石沉大海。

原以为能借此得到充满谜团的乔卢佐的什么情报,但看来这似乎是异想天开。

缘离开豪宅,一踏出门,他便取出香烟点火。

应该已经把帐算清了,但他的心情却一点都没有变得轻松。

反而像是蒙上一层灰暗的阴郁。

「可恶。」

他把蟠踞于心中的不快化为言语吐出。

然后,到现在他才实际感受到自己如乔卢佐所说,被卷入了棘手的麻烦事。

3

磁浮列车——以磁浮力推动的火车,是「方舟」代表性的大众交通工具。

只要使用这个,就能在中层几近全区内移动;另外在前往上层、下层时,它被使用的频率也跟位于中枢部的电梯一样频繁。

缘跟蕾贝卡一起搭乘磁浮列车移动。

目的地是位在中层中心部的管理局直辖病理研究所。

那里除了各种疾病、传染病的研究之外,也注入大笔研究费在研究「杂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还有「变异」上。

缘约了在那研究所工作的其中一位研究员见面,请对方调查乔卢佐口中引发「变异」的药是什么东西。

「在管理局直辖研究所工作,是相当顶尖的精英呢,那个人。」

「应该吧。」

老实说,那位研究员给缘的印象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大叔,但看他的头衔,的确是精英。

「真亏你能认识那种精英。缘明明很笨。」

「你别以为学校的成绩就是一切。」

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暗藏责备缘打算自己去研究所的意思,所以才故意在稀松平常的问句后面加上一句多余的话。

早知道就提早五分钟出门,但就算后悔也为时已晚。

「而且那个人是千华小姐在其他工作中介绍我认识的。」

「喔~~」

千华这名字一出口,蕾贝卡便意有所指地窃笑。

「怎样啦。」

「没~事~」

蕾贝卡含笑远眺高速窜过的景色。

只要提到千华的名字,蕾贝卡总是爱挖苦缘。

「想说什么就直说。」

「看来缘喜欢年长的女性呢。」

蕾贝卡挑明了讲,用眼角余光瞥了缘一眼。

缘连眨好几次眼,之后苦笑道:

「不、不,那个人的确是惊天动地的美人,但也是孩子的妈。」

「话虽如此,但听说想要追她的男人少说一卡车喔。」

蕾贝卡表示是她父亲这么说的。

若要问为什么蕾贝卡的父亲会知道这件事,那是因为千华跟他一样,都是警官。

蕾贝卡的父亲哥顿是隶属于警察总部、「变异」特别搜查室的室长,千华是他的部下。这就是他们的关系。

千华——紫堂千华虽是跟缘拥有相同姓氏的纯种日本人,但跟缘并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就算有,似乎也必须回溯到相当久远之前的年代才行。

根据千华的说法,那得追溯到「丧失节」之前,但若是如此,那就没办法确认。

缘轻声叹息。

「凭什么我得当那一卡车里的一分子啊?」

「因为缘从以前就喜欢年长女性不是吗?」

蕾贝卡讲得理所当然、煞有其事。

而且最麻烦的是,她说的是事实。

「不是年长就谁都好。」

缘试着抵抗,但不知为何,蕾贝卡瞪大双眼。

「有讨厌美人的男人吗?」

她没好气地回答。

虽然没错,但这种话轮不到你来说—缘在心里嘟哝。

这时从开始环绕「方舟」外围的磁浮列车中,刚好能依稀看到用桥连结的英国。

英国首都伦敦原本是个全年温差小、夏天凉爽的舒适都市,但现在夏冬温差四十度以上,冬天温度低于零度。

不止英国,「丧失节」的巨变带给残存下来的世界莫大的影响。

筑起足以环绕地球一周的巨大『高墙』之后,全世界气候一转。

大气和海洋环流彻底混乱,生态体系受到巨大打击。

此外,为制作出如此巨大的质量,人类浪费大量的资源,就算经过百数十年,各国财政、矿山资源等,至今依旧看不到恢复迹象。

「高墙」的建筑,还有与其同时进行的收容难民专用巨大都市「方舟」——这些重大建设花费了天文数字的建设经费,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大量工作机会,但人类还是不得不承认,紧接其后的自然破坏所产生的弊端实在太过严重。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

缘凝望着隐身薄雾中的遥远岛国不回嘴,蕾贝卡不耐烦地用手肘顶他。比起斗嘴或打架,缘的成熟对应从以前就更容易热闹蕾贝卡。

「我只是在思考,坐在我身旁这位愚蠢到家的女人是谁而已。」

所以缘如她所愿地回嘴,并受到对方出拳揍侧腹的报复。

「啊、好痛。」

可是不知为何,反而是出拳的蕾贝卡喊痛。

她一边揉搓自己的脖子,一边侧着头感到奇怪。

「可能是被蚊子咬了。」

「是天谴吧。」

缘鼻子哼了一声冷笑——

突然间,他整个人跳起来推倒蕾贝卡。

在推倒蕾贝卡的前一刻,缘坐着的座位被某种东西剖开。

缘在蕾贝卡背部上方转身,于着地同时把蕾贝卡的身体往自己后方抛。

蕾贝卡着地后也从臀部枪套拔出爱用的自动手枪皇后,屈膝顶地将枪口对准袭击者。

可是,在她的视野中,找不到看似袭击者的人物。

周遭乘客惊惶失措地起身,即使有几个人逃到其他车厢,但却没有任何对自己摆出攻击姿态的人。

「缘……?」

蕾贝卡语带迷惘,但缘没有转身回应,双眼凝视角落里冒着烟的座位残骸。

切断面有灼烧的迹象。

从前一刻都无法目视到武器的这点来看,应该是透过高功率雷射或是光学武器等东西的攻击。

但是,为什么看不见袭击者本人呢?

「蕾贝卡,你别动。」

缘留下这句话,快速地结「印」。

「『净天』。」

组合好印记,吐出言灵的刹那,车厢内光线激烈地闪烁。背后的蕾贝卡低声哀号,但她听从缘的话,动也不动。

弹指间的光之乱舞。

当光线消逝时,缘前方出现新的人影。

是个身上外套颜色奇妙,色彩有些摇曳的男人。

「找到了。」

缘咧嘴而笑。

阳阵忍术「净天」——让周围的光短暂乱反射的忍术,除能用来遮蔽视线之外,若是低功率的光学武器,也能使其失效。

袭击者穿的外套是能操纵周围反射光,让人以为那里没东西的光学迷彩外套。在「净天」的干扰下,对方操纵的光反射超过程式的负荷,使光学迷彩机能变得无法使用。

「原来如此,这玩意儿就是所谓的忍术吗?有意思。」

男人拉开罩在头上的头罩,出声赞叹。

那张脸似乎在哪里看过,但缘却想不起来。

「想不到光靠指尖的动作,就能让最新锐的装备失效。」

「不、不,这其实算是重度劳动呢。」

缘边要嘴皮子,边慎重地摆出防御架式。

对结「印」发动忍术的缘来说,与意识到忍术发动过程的对象为敌时,必须多加注意。

只要一摆出结「印」动作,为阻止自己,对方恐怕会以最快的速度行动。

到结完为止的一两秒时间——胜败便决定于那一刹那。

男人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那样的紧张感,游刃有余地耸肩。

「的确,有能将武装直升机击落的程度,果然没那么好对付。」

「你是『福音十字教团』的刺客吗?」

男人没有特征的脸上浮现骇人的笑容。

他缓慢地从包覆全身的光学迷彩外套里伸出左臂,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上并没有握着任何东西。

「你相信神吗,紫堂缘?」

男人唐突地提问。

理应是杀手的男人,以静谧的视线望向这里。

缘为应付那一刻,一边提高注意力,一边缓缓左右摇头。

「很可惜,我不相信。」

「那么,就由我来替你祈祷吧。」

男人以真挚的口吻讲完话的时间,与缘开始结「印」的时间几近同时。

他的动作快到令人胆颤心惊。

蕾贝卡反射性的开枪,但她射出的子弹连男人的边也擦不到,埋入车厢的墙中。

但她无暇射出第二发。

男人已经欺进缘身旁,击出左臂。

一道闪光流窜。

凝聚光子而成的光子刀自黑色手套成形。由于手套本身设置有凝聚、产生光分子的装置,使它很难被认知为武器。

因此,也能引诱敌人大意。

缘也是,若没有看到一开始座位被劈裂的模样,或许会一时穷于应对,造成致命的判断错误也不一定。

而对想趁「印」、完成之前,以光子刀了结他性命而欺身往前的男人,缘自己也往前冲出。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刹那,但这动作让男人楞了一下。

躲过刺出的灼热刀刃,缘扭转身体,背部着地滑行。他仰身穿过男人跨下。

这时,他的「印」已经完成。

但男人也以踏出的脚为轴心回旋,翻转击出的手挥光子刀砍下。

那反应速度已超越人类。

「『阴沫』。」

光刃刺穿躺在地上的缘——原以为会出现这景象的瞬间,呈泡沫状的黑暗伴随着缘的话语包覆住光。

光子刀眨眼间为黑暗所侵蚀,失去光辉。

光与暗的粒子互相抵销,发出沉吟的声响消失无踪。

阴阵忍术「阴沫」——-以缘的生命能量为媒介,反转能量制造出暗物质吞食光的忍术。

自己的武器再次失效,男人大为动摇,但那也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收回失去光刃的左手,他立刻抬起脚跟要踩碎缘。

但包覆他身体的外套溅出火花,男人身体晃了一晃。

蕾贝卡开枪射击男人背后。

虽然光学迷彩外套拥有防弹性能,但在极近距离挨子弹会带来强劲冲击。原本应该踩断缘脖子的脚跟踏空,猛撞到地上。

磁浮列车的车体伴随怪声凹陷。

冲击传遍地板,沿着墙壁穿过天花板。整节车厢剧烈地摇晃,使跃身反击的缘动作变得有些迟缓。

缘原本打算殴打失去平衡的男人,但这刹那的时间使缘放弃攻击,跳到后方。

他边后跃边结「印」,于着地瞬间发动忍术。

「『钢戈』。」

男人边踩烂车体地板,边追着缘跳跃。

钢之枪从四面八方袭向他的身体。人在空中的男人无路可逃。

土阵忍术「钢戈」——干扰磁浮列车所使用的钢材,将其重新组合成跟枪一般尖锐的东西,贯穿对象。

钢铁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一根根的枪刺入男人身体。

整个人被钉在空中的男人原本应该动弹不得,当场丧命。

但撕裂空间般的尖锐声音回旋其中,钢之枪一一被切断。

是从男人手脚射出的单分子钢丝。

钢丝在切断钢之枪的同时,也像切豆腐般切断墙壁跟天花板,朝缘袭去。

要用视觉捕捉高速射出的极细单分子钢丝实属难事。

缘从怀中取出苦无握在双手上,毫不畏惧地迈步向前。

握着苦无的手上下左右地移动到各个方向,接连弹开钢丝的挥砍。缘的眼中直盯着身为最终目标的男人,无视于钢丝的动作。

他知道不可能用视觉捕捉钢丝,于是把心一横,只靠钢丝划破空气的声音进行防御。缘的双手架开钢丝的攻击,被弹开的钢丝一次又一次切割车厢的地板跟墙壁。

「喔?」

男人口中吐出感叹的话语。

钢丝跟苦无互相削切,缘身上带着接连不断的金属音欺入男人身边。

最后,钢丝切开了整个车厢的天花板,天花板发出格外噪耳的声响掀起。

风一口气灌入车内。

为不受钢丝波及而躲到车厢角落避难的蕾贝卡,紧抓着扶手放声哀号。

排山倒海吹入的强风,让钢丝行动变得迟缓。

对缘来说,这原本是绝佳良机,但由于他倚赖听觉预测钢丝轨道,因此咆啸的风同时也封住他的防御。

但缘并不踌躇。

钢丝劈砍迟缓的瞬间,他任凭强风拨弄头发,投出双手的苦无到两侧墙上。

就算变得较为迟钝,但钢丝的攻击并没有停止。

趁下一个攻击斩断自己的头之前——把握刹那间的空隙,缘结出「印」。

「『灼刃』。」

「……!!」

不成声的怒吼从男人喉中迸出。

插在墙上的两把苦无——所连结成线的空间,在须臾间燃烧起来。

灼热的业火吞食在直线上的一切,焚烧、让其碳化,放出热浪之后,又如同幻觉般消失。

火阵忍术「灼刃」——令稍纵即逝的超高温火焰窜过指定空间,能够尽力避免周遭伤害,只带给目标打击的忍术。

可是缘在完成「灼刃」的「印」之后,又立刻结起别的「印」。

「灼刃」算是一种障眼法,他不认为这样就能给对方致命伤。

脸部受到高温火焰蹂躏的男人,喉咙深处传出呻吟,脚步蹒跚。他头部冒出白烟,脸灼伤到早已无法分辨出原本的长相。

但即使如此,单分子钢丝还是没有失去机能。

钢丝似乎失去控制,动作中不见方才的精细,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切削周围的东西。

蕾贝卡紧抓住的扶手也被切断,她束手无策地跌倒在地。

正当她的悲鸣被风吹散时,缘的「印」完成了。

「『空亘』。」

以缘的话语为契机,忍术产生的结果使空间出现奇妙的缝隙。

缘把手插入空间的缝隙,当他抽回时,手中已经握住一把刀——收在精美刀鞘之中,刀身长约六十公分的小太刀。

空阵忍术「空亘」——连结现在的空间与事先用「印」设定过的特定空间,让物质瞬间移动。

缘把小太刀从刀鞘拔出的瞬间,刀身响起类似无数飞虫振翅般的沉鸣。

缘举刀压低身子前进。

虽然几乎没听见单分子钢丝的声音,但钢丝速度大为降低,动作也单调。以缘的动态视力跟反射神经来说,这已构不成看不见的威胁。

他往上挥砍自右横扫过来的钢丝,回刀击落往脚边挥来的另外一条。

考虑到单分子钢丝的强度,一般刀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砍得断。

但缘手上的小太刀却不费吹灰之力地砍断钢丝。

借由超高速振动,高振动粒子所形成的小太刀刀刃能将目标破坏到分子等级。

听似飞虫振翅的低沉振动音,是刀刃以高速振动空气产生的现象。

缘逐一砍断失控的钢丝,使其失去效力。

男人也不坐以待毙。

即使全身被锏之枪贯穿,脸被灼伤,男人还是没有失去战意。

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依旧抓着脸,右手朝缘伸出。

他手上没有握住任何东西——但在下一瞬间,手开始变形。

手腕以上的部分滑顺地往旁横移,手肘随着这动作分为两半,几只喷嘴往前伸出,露出收纳于手臂中的细长金属体干。

朝钢丝挥舞小太刀的缘,差点就要不自觉地喊出声。

但在声带振动之前,身体先反射性地做出动作。

他改成用单一右手握小太刀,左手结「印」。

与此同时,他挥刀架开从头顶挥舞而下的单分子钢丝的攻击,飞身后跃。

男人手肘长出的喷嘴,来势汹汹地喷出白烟。

飞弹伴随着爆炸声白手腕射出。

这跟发射之后就笔直飞行的火箭不同,飞弹拥有追踪能力。只要设定目标,不管目标再怎么逃,都会自动追踪的系统。

太夸张了。缘在心中咒骂,完成「印」。

「『削飓风』。」

尖锐刺耳的声音乍响。

狂风从破裂的天花板灌入,以惊人的气势卷起漩涡。

风阵忍术「削飓风」——高速回转的风化为利刃,制造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吞没飞弹。

飞弹弹体被切碎。

仿佛被剥皮的果实一般,整颗飞弹从前端画出弧形被掀起。

在风势和飞弹本身的推进力之下,弹体转眼间化为细长型的金属板。

被风之刃解体的飞弹在缘解开忍术的瞬间,便化为碎片散落。

卷起漩涡的风受到解放,烈风猛摇车体。

那冲击一时性地吹开钢丝。

缘没有错过这个空隙,撕裂风猛力向前。

刀光一闪——

从下往上挥的小太刀,以其振动的刀刃砍飞男人的手臂。

内藏飞弹的右臂被砍飞,破窗朝视线下方坠落。

缘又踏出一步,将往上挥出的小太刀往下带。

原本振动空气低鸣的刀刃对准的是男人的脖子,但即使手臂被砍断,男人还是移动身子错开刀的轨道。

结果,刀刃只撕裂光学迷彩外套,划破男人大腿便告终止。

在小太刀刀势告竭,再次扬起之前,男人纵身跳跃。

他卷风而起,站在凹陷的天花板上,灼伤的脸俯瞰缘。

「原癌如此,这就是Ninja Master的功夫马?」

或许是因为喉咙被烧伤的缘故,男人的音调十分奇妙。

「别用那种称呼叫我。」

手持小太刀仰望男人的缘,露出厌恶的表情抗议。

然后,他瞪视男人烧烂的脸,侧着头感到奇怪。

「我还以为你是机器人——结果是生化人吗?」

男人被高热灼烧过的肌肤早已碳化,从脸上剥离下垂,使缘可窥见到皮肤下面钢铁的暗沉光辉。

反射太阳发光的镜头,取代原本就算因高热而破裂也不奇怪的眼球,直直地瞪向缘。

「吾身遭就侍于神旁。解下来,只要我还有义四,就会以神仆的身分湿奉神,奉献一切。」

「全身机械化吗?除了军用的之外,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

缘对男人说的话不感兴趣,略为诧异地眯起眼睛。

一开始钢之枪贯穿对方全身,传出类似敲击钢铁的声音时,他就推测出对方肉体少说有部分已经机械化。

正因为如此,他才没当场冲向前肉搏,而是变更战术。

只是缘没猜到对方竟然全身机械化,这的确是出乎意料之外。

随着模控学(译注:研究通讯与控制的科学,特别着重研究动物体内的控制和联络系统,及机械和制造程序的自动控制系统两者间的相似性。)的发展,现代除了大脑及部分内脏外,几乎全身都能靠机械化来降低意外与疾病的致死率。

不过若是要将全身机械化,就连神经都得电气化,而这对脑部负担过大。

军用的话,会借由特殊方法来去除将神经传导改成电气讯号所造成的弊端。但那技术至今还被归类为机密。

「你也是药物中毒者吗?」

在军队运用全身机械化时,使用了药物这种说法相当有名,但男人站在磁浮列车的天花板上,轻拂随风飘逸的光学迷彩外套,用手指抓住胸前的十字架项链。

「各种痛口都不过是通往神身扁的过程。为了神,我愿成喂『死亡天使』分碎神敌。」

「炸弹客就是你啊。」

缘轻声嘟哝,内心恍然大悟。

若连脸都是由人工制造,那要制作出很难留下印象的平凡长相当然容易,或是该说只把脸换成其他人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你们有这么想要引发『变异』的药,甚至不惜做出这种事吗?」

「即使不相新神的人看待『变异』的角度跟我们有所差居——」

「死亡天使」口齿不清道:

「但你颗以试着少为思考,引发『变异』到底具有什么意义。」

「什么?」

「死亡天使」活似说法的牧师般,傲视缘诧异的脸。

接着他仰身后翻从磁浮列车跳下。

在他背后的是「方舟」的外墙和海洋。

缘自车体龟裂的地方盯着「死亡天使」逐渐往视线下方飞降的模样,啧了一声。

被他跑了。该这么想吗?

毕竟都已经把他逼到那地步,在此了结一切才是上上之策。

缘对自己最后的大意感到烦躁,但身后传来的窝囊声音让他懒得继续自责。

「缘~救我啊~」

「好、好。」

缘一边敷衍回应,一边走向蹲在地上的蕾贝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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