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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门进入店内的缘当场停下脚步。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店家。
不过,那里毫无疑问地是缘事务所的大楼一楼,大楼拥有者所经营的咖啡店「Car pool」。
他原地不动,只用眼睛扫视店内。
一如往常地,桌席与吧台都没有客人的身影。内装虽不奢华,但拥有古老木头纹路所酝酿出的沉静。身为房东的老板正在吧台另一侧擦拭玻璃杯,他依旧是一语不发,只是瞄到缘的到来后轻轻点头。
值得一提的是,这吧台是由防弹素材制造而成,若只是冲锋枪程度的枪械,已足以彻底防御。
音量恰到好处的美妙古典乐,妆点着飘荡宜人咖啡香气的空间。
对音乐没什么兴趣的缘并不清楚,不过这之中似乎也有「丧失节」之前录下的贵重音乐,甚至偶尔会有客人为此而来。
「Car pool」中的景色一如往常。
混在里面的异物穿着女服务生的服装,站立的姿势莫名端正。
「怎么了?不进来吗?」
女服务生——爱丝梅劳妲笑也不笑地,对打开门之后整个人僵住的缘说道。
缘先关上门,然后不知该说什么而呆望着爱丝梅劳妲。她把金发绑成麻花辫的发型跟平时一样,也没忘记拿下太阳眼镜时一定要戴上的隐形眼镜——为遮掩爬虫类般的瞳孔。不过她穿的不是战斗背心跟战斗服。虽然这理所当然。
爱丝梅劳妲穿着附有小围裙、单调的女服务生制服,轻松地指着店内。
「总之,坐下吧。」
「啊、嗯。」
被她怎么听都不像是在接客的语气所镇慑,缘点头应和。他坐在老位置上,公事包放在脚边。然后,他呆望着爱丝梅劳妲以最简洁的动作倒冷水入杯中,无声无息地放到自己眼前。
「要什么?」
爱丝梅劳妲手上拿着记帐单跟笔这么说。缘眨了两三次眼,才明白她在等自己点餐。
「给我咖啡。」
「哪种?」
被她再次询问,缘依旧不知所措,因为他实在很难适应对方的存在。若能冷静思考,即使爱丝梅劳妲的问句极为简洁,意思倒也不难理解。
「热的。」
「了解。」
爱丝梅劳妲边在记帐单上写下缘点的东西边点头。不过实际上根本不需要问,老板已经一如往常地着手开始准备。爱丝梅劳妲不以为意,重复了一次点餐内容给老板。
这时缘才想起来。
「你说找到工作,就是这里吗?」
「没错。」
爱丝梅劳妲站在吧台旁,站立的姿势依旧端正。
「这里离你事务所又近,发生什么事时很方便。」
爱丝梅劳妲不只毫不歉疚,反而讲得一脸得意。老板听她这样说,虽然依旧不发一语,可是神情有些僵硬。
因为爱丝梅劳妲的缘故,这间店受袭好几次。
对方是最近急速扩张势力的新兴黑手党,列吉鄂一家,不过她之所以被盯上,其实是有特殊理由。
她——爱丝梅劳妲·洁卡,其实是个即使「变异」也没失去人性的稀有案例。乔卢佐,列吉鄂看上她的特殊性,培养她的细胞,试图制造出诱发人「变异」的药物。虽然到最后他的企图,因欧伯斯制药公司纳入管理局的监控之中而瓦解。不过他似乎没有打算放弃爱丝梅劳妲本人,正策划着挽回爱丝梅劳妲的方法。
但最近他也销声匿迹了。
说是这么说,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保证他已经放弃。
「还真亏老板愿意雇用你。」
因此,缘才会有这种感叹。
现在,爱丝梅劳妲正寄居缘事务所兼自宅的空房间。若要问对老板来说,是在事务所还是在店内被袭击的伤害比较大,恐怕毫无疑问地是后者。
若是前者,那他还能向缘讨取修缮费等各种费用,但若是他雇用爱丝梅劳妲当员工,又店内于爱丝梅劳妲工作中遭受袭击,在这种状况下他也实在没立场跟缘抱怨。
「难道,你用枪威胁他?」
「那是最后手段。」
爱丝梅劳妲一派认真地回答缘半开玩笑的疑问。她用眼角余光看着错愕地想着:「如果有必要就会做吗?」的缘,手指向吧台内侧。里面有排列着咖啡豆等物品的橱柜,最边边角角的地方摆着拿来播放店内背景音乐时使用的唱片以及CD等资料光碟。一个有点裂痕的老旧盒子正立在那地方。
「我是以那东西为担保,请他雇用我的。」
「——那东西有这么高价吗?」
的确,常有古老音乐媒体卖到昂贵价钱的案例,可是若说昂贵到足以担保一间店,那并不常见。而且若那东西真如此稀有,怎么想都不像是音乐造诣看来不大深厚的爱丝梅劳妲拿得出来的东西。
果然,她侧着头回复: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那是我以前从别人手中,收来代替赌债的东西。」
「老板,那东西值多少?」
缘这么一问,体格魁梧的老板伸出三只粗壮朴实的手指。
三万?总不会是三十万吧?」
「是三百万。」
老板久违地张开嘴巴。听到那雄厚低沉的声音简洁说出的数字,缘呆若木鸡。
「开玩笑的吧?」
他不自觉地嘟哝,可是老板并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他望向身旁的爱丝梅劳妲,不过从她脸上看不见诧异神色。
「你不惊讶喔。」
「不,我很惊讶。」
爱丝梅劳妲双眼直楞楞地盯着古老的CD盒看,口中嘟哝道:
「我只是在想,卖掉那东西还比较划算。」
「不行。」
老板不假思索地否定爱丝梅劳妲单纯的思考。
平时沉默寡言,外加几乎没有拉高音量说过话的老板强硬的语气,让缘再次惊愕不已。
「这不能卖,这种东西不应该拿来用金钱交易。」
「不过可以拿来担保对吧?」
爱丝梅劳妲自言自语地说出口。她没什么讽刺的意思,只是老实地这么想着而已,可是老板的脸有如被戳中痛处般抽动一下。缘噗哧一声笑出来,他为掩饰这件事而咳了几声。
「无论如何。你能找到新工作,真是太好了。」
让老板心情不佳没有任何好处。缘强行改变话题。
「没有敌人的工作地点也不错吧?」
对自小以佣兵身分活过来的爱丝梅劳妲来说,工作地点常是充斥枪口火花以及硝烟味道的战场。缘认为她若能喜欢充满古典乐跟咖啡香味的工作地点,那也不错。
可是——
「没这回事。」
爱丝梅劳妲突然掀起裙子。
包覆黑色吊带袜的大腿外露,缘目瞪口呆。
她面不改色地把手滑到大腿内侧。
脚挂枪套跟吊带袜的吊带重叠在一起挂着。爱丝梅劳妲以流畅的动作,拔出枪套中的枪。
那不是她平时使用的自动手枪KKV,而是小到几乎可以纳入掌中的小型左轮手枪——S&S公司的小型手枪,MHS550。
「无论何时,我都不会犯下手无寸铁这种愚蠢的错误。毕竟事关生死。」
「通常一个女服务生不管有没有武装,都跟生死没太大关系就是了。」
缘傻眼,但又好像为了什么释怀苦笑。
对于他的讽刺,爱丝梅劳妲只是耸肩回应,再次撩起裙子,把枪收回脚挂枪套。缘急忙把视线从飘扬的裙摆以及形状姣好的脚上移开。
当他移开视线时,有人轻轻递上咖啡。
稍微向老板道谢后,缘将咖啡怀送到嘴边,
他不经意地转向店内一隅,口中的咖啡差点就要喷出来。
蕾贝卡正从连结店内的走道上,窥探自己的模样。
她注意到缘的视线,咧嘴而笑,手舞足蹈地走近。
「怎么样,你觉得如何?」
「什么意思?」
缘不清楚她问题的意思,只好开口询问。
这似乎让她感到不满,鼓起腮帮子。
「制服啦、制服!这是我选购的喔。」
看来爱丝梅劳妲这副模样是蕾贝卡的杰作。
嗯,的确。缘无法想像老板买女服务生制服的模样;若真是老板买的,缘恐怕会改变自己对他的看法。
「嗯,是啦,挺可爱的不是吗?」
缘讲些不会得罪他人的感想。老实说,那模样不合适到了极点,不过就算说真话,也没人能得到任何好处。
他不认为人就是得老实。
「你看你看,他说可爱呢!」
「是喔。」
蕾贝卡声音中满是喜悦,仿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而爱丝梅劳妲本人的语气,则是跟平时如出一辙。
或许是这让她感到不满足,蕾贝卡不满地皱起眉头。
「什么『是喔』。你就是这样,便服才会全是帽T。」
「不行吗?」
爱丝梅劳妲感到不可思议地侧着头问道。
「基本上我平时都穿战斗服,便服只要有一套就够了。」
「一星期有七天耶!?」
蕾贝卡发出莫名其妙的哀号。
这么说来,每次看到她时,她都穿同一套衣服呢。缘如此回想。
不过老实说,缘也认为那又如何?比起这个,选上夹在蕾贝卡跟爱丝梅劳妲之间的恶劣位置,更让缘感到绝望。
「真是的,缘你也说说她。」
所以当蕾贝卡拉缘下水时,他正幻想着自己默默起身走出店外的模样。
缘转向爱丝梅劳妲,她一脸不清楚蕾贝卡在吵什么的表情。
缘也想露出同样的表情坐在位置上,不过经验告诉他,这样做不大好。
「哎,说得也是……」
他绞尽脑汁挤出话语。
「既然如此,你们一起去买不就好了吗?」
「好主意!」
看来他硬挤出来的一句话,似乎是正确答案。
蕾贝卡从缘身旁走向爱丝悔劳姐。
「打工结束之后,我们稍微去看一下吧。好不好?」
「不,不用。」
「咦?」
太过直接了当被拒绝,蕾贝卡杏眼圆睁。爱丝梅劳妲脸上挂的,依旧是那缺乏变化的一号表情,手掌则举到面前否定。
「因为我想要一把新的小刀,所以得节省花费。」
「怎么可以!」
爱丝梅劳妲讲得平淡,对照之下,蕾贝卡夸张地发出叹息。
「小刀这种东西随便买就好了吧?没有衣服会很头痛耶。」
「没那回事。」
「没那回事。」
出乎意料地被人异口同声的否定,让蕾贝卡张口结舌。
「小刀是在最后关头守护自己的重要武器。若是握柄有异状,或许就无法抵挡攻击;若是因刀刃的缺口错失杀敌良机,死的就会是自己。跟保养枪枝一样,必须随时让它处在最佳状态才行。」
「没错,蕾贝卡。我也从不怠惰于保养刀,苦无也是花大钱特制的。没有衣服不会死,可是若在武器上偷懒可是会没命的。」
「——你们干脆结婚算了。」
蕾贝卡冷眼看着各自提出反论的两人,手肘撑在吧台上叹息。原本爱丝梅劳妲还想再对这件事说些什么,张开嘴正要出声,可是她的视线突然转向店门口。
然后,她踏步走向前去。
就像等待着她的靠近一般,店门随之敞开。
看来爱丝梅劳妲是借由靠近的脚步声跟气息察觉到有来客。
「哎呀。」
身旁的蕾贝卡看到进来的客人,起了反应。
的确,是见过的脸孔,
其中一人是身穿长袍——天主教神父平时穿着的服装——的老绅士。他是之前两人拜访贫民窟教堂时,巧遇而认识的圣职者,记得名字应该是文森·凯罗——缘想起对方说过自己来自英国。
他身旁站着一位少女。
年纪可能是十岁左右,端正的美丽容貌恰似妖精之类,欠缺真实感。上次穿的是洋装,今天是海军风格的打扮。这风格比丝绸洋装还要来得活泼开朗,所以给人的印象也差很多。
即使如此,她那双能吸引住人——应该说要把整个人都拉进去般的漆黑双眸,依然没有改变。
名字应该是安琪拉没错。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偶然。不过看到文森发现缘时并不诧异,还点头示意的情况,就能确定并非巧合。缘起身朝两人走去,文森面带和蔼的微笑低下头。
「没事先联络便突然来访,真是抱歉。」
「没关系。」
看到他们互动的爱丝梅劳妲,轻撞缘的手臂。
「你认识的人?」
「算是吧。」
确认过这件事后,她说声:「是喔。」点头转身往回走。
由于女服务生退下了,所以缘无奈地带领两人到最近的桌席上就座。
「两位自那之后一直留在这里吗?」
缘因为跟欧伯斯制药公司有关的工作而拜访贫民窟教堂,是一个月前左右的事。
「不,我们回去过一次。但是……」
文森讲话支支吾吾。
看来这就是他来找自己的理由。缘如此判断。他们似乎不是刚好经过附近,才到这里打招呼的样子。记得没错的话,两人应该是为寻找安琪拉失散的哥哥或弟弟才来「方舟」九号,不知道跟那是否有关。
缘脑中浮现关于两人的稀少情报,但比起这个,他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我可以认定两位来找我,是因为遇到什么麻烦事的缘故对吧?」
「——的确如此。」
文森神情僵硬地点头。
这时一只手从背后伸出,咖啡杯无声无息地出现于缘面前。是方才缘点完之后,留在吧台上的咖啡。端上咖啡的爱丝梅劳妲,在文森跟安琪拉面前摆上装有水的水杯。
由于她没有带位,缘以为她不把两人当客人看待,不过似乎没这回事。
「要点什么?」
不过,对一个店员来说,她的语气实在太过无礼。这样的应对让文森也张口结舌,不过姜是老的辣,他瞬间便收起惊讶。
「请给我红茶。」
「好。」
爱丝梅劳妲拿笔在记帐单上写好字,视线直接瞄向安琪拉。她其实只是想提醒安琪拉点餐,但少女缩了一下身子。虽然视线不是太锐利,但也称不上温柔。
「你有想要什么吗?」
可能爱丝梅劳妲觉得这样大眼瞪小眼也没完没了,于是又多加一句话。而安琪拉只是轻轻摇摇头。
「能请你随意端杯什么饮料上来吗?」
从旁关注她们互动的文森开口打圆场。爱丝梅劳妲「嗯。」了一声,拿起立于桌旁的菜单,敞开在安琪拉眼前。
「你讨厌甜食吗?」
敞开的菜单上有几款蛋糕的名称跟照片。看到这,安琪拉也抬起原本略为低垂的脸,双眸微微寄宿着光辉。她娇小的唇仿佛要说什么而微微张开,可是在耶之前,她的视线先移到身旁的老绅士身上。
文森回应她的视线,轻轻点头。
「选你喜欢的吧。」
一得到允许,安琪拉便拿起菜单认真地选起来。缘侧眼看着这副景象,向爱丝梅劳妲晈耳朵道:
「这里什么时候开始有蛋糕的?」
「从我开始工作之后。」
爱丝梅劳妲面无表情,讲得若无其事。缘记得以前虽有轻食,但却没有任何甜点。蕾贝卡偶尔想到就会要求老板把甜点类的食物加入菜单,可是被老板坚决拒绝。
她的行动力让缘在错愕的同时,也感到佩服。
「你有这么喜欢甜食吗?」
「不行吗?」
原本只是开玩笑地想揶揄她,但爱丝梅劳妲却恶狠狠地瞪着缘。缘也没想到她会生气,只好缩缩脖子敷衍过去。
「这个好了。」
所幸,安琪拉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含蓄地这么说。爱丝梅劳妲在记帐单上写好字,便转身离开。她的动作毫无破绽,比起女服务生,她看来还是比较像士兵。
缘再次转向文森,稍微清了清喉咙。
「我确认一下,我可以认为你是来拜托我工作的吗?」
「是的。」
文森凝重地点头。
他身旁的安琪拉不断看往爱丝梅劳妲走入的店内位置,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
即使是令人觉得难以捉摸的安琪拉,这么做的时候看来就是个普通的孩子。
「我们在几天前遭到袭击。」
文森突然吐出的独白,差点就让缘不小心脱口讲出「你说啥?」几个字,做出失礼的反应。他强迫自己把反射性来到嘴边的话吞到喉咙深处,客气地问道:
「你说,袭击是吗?」
「是的,那袭击使教堂付之一炬,也有人为此牺牲。我们再次来到这里,就是为逃离那些袭击者。」
或许是遗忘不了那时的冲击,文森的脸色很差。若是袭击,看来事情远比缘想得还要严重。
「所谓袭击是——」
「那个,午安。」
正当缘要细问详情时,蕾贝卡扼杀缘的气势插话。
「请问您还记得我吗?我曾在教堂跟他一起向您打招呼。」
「嗯,是蕾贝卡·罗斯小姐对不对,我当然记得。」
文森刻意起身,优雅地行了一礼。
「还能再次见到你真是荣幸呢,美丽的小姐。」
「您还真会说话。」
蕾贝卡漾开微笑,然后以关心的眼神望向安琪拉。
「然后呢,或许有些多管闲事,不过需要我帮您照顾一下她吗?」
「不,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文森客气地回绝,可是蕾贝卡缓缓摇头否定他的话。
「因为我觉得,这不是适合讲给小孩子听的话题。」
「说得也是。」
一开始想着她到底是来干么的缘,也点头赞同她的说法。
「若不介意,请把她交给我吧。」
「这样啊……那就麻烦你罗?」
蕾贝卡笑着对满脸歉意的文森点头。
「那么,安琪拉,跟这位姐姐一起到那边吃蛋糕吧。」
或许是安琪拉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缘故,文森一这么说,她也不表现出厌恶的模样,从椅子上起身,然后乖乖地任凭蕾贝卡牵着她的手走向吧台。
看到蕾贝卡让小小的身体坐上椅子之后,缘再次启齿道:
「那么,对袭击者是谁这件事,你心里有底吗?」
「魔术组织『源体』。」
文森口中讲出的名称,让缘不禁竖起一边的眉毛。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老绅士的模样。
在希儿蒂高朵的委托之下,缘正在追踪非法入境「方舟」的「魔导士」。而那「魔导士」所属的组织,便是魔术组织「源体」。
眼前这人物之所以提到「源体」这名字,真的纯属偶然吗?
对缘来说,对于文森·凯罗这号人物的认识,就是曾在贫民窟教堂见过一次的圣职者,也是安琪拉这位少女的保护者。顶多就只有这样而已。
「你是指被『魔导士』袭击吗?」
「你可能不相信,不过这是事实。」
文森似乎误以为缘陷入沉思的短暂时间,是在怀疑自己的话,所以再次强调。
「魔导士」在各国被认定是恐怖分子,无法自由地进出各国之间。虽然有很多团体批评这是现代版的魔女狩猎,可是一般来说,「魔导士」是
危险人物的认知早已广为渗透世间。
当然,「魔导士」的技术也各有不同。有人光是替蜡烛点火就已经费尽功夫,也有人能制造出让大树碳化的热量。
然后提到最有名的「魔导士」,就是安布罗斯。
一开始「方舟」有九座,但现在还拥有都市机能的剩七座——有两座已被废弃。
而被废弃的两座之一,「方舟」六号,就是被安布罗斯毁灭。
他向「方舟」六号的管理局要求「魔导士」们的居住权以及市民权,却遭到拒绝,因此他使出强硬手段。
安布罗斯以自己强大无比的魔术,以及「魔导士」们的力量摧毁管理局,夺取「方舟」六号的实权。
为此,国家联盟强烈反弹,为夺回「方舟」实权采取军事行动。
安布罗斯这一方当然应战,「丧失节」之后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的战争就此爆发。
不过虽说是战争,双方战力却有压倒性的差异。
刚开战时,战力受到「魔导士」们所使出的魔术压制的国家联盟军,以雄厚的物资打延长战,趁「魔导士」们疲惫时一口气扭转战况。
结果安布罗斯所率领的多数「魔导士」们战死,安布罗斯自己也下落不明。而联盟军虽蠃得胜利,但「方舟」本身破损严重,就这么直接遭到废弃。
这件事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此之后,「魔导士」等同反社会分子的想法,成为一般人的共识。
事实上,「魔导士」染指犯罪的案例从未间断,雇用他们的黑手党跟恐怖分子也不在少数。
对这些事所知甚详的缘,轻轻举手表示。
「我不是不相信。」
他跟平时一样,为避免刺激想询问的对象,他语气和缓地继续说道:
「可是,我不认为他们会为夺取财物而袭击教堂,而且若是如此,那你也不用逃到这种地方才对。应该有什么原因,让你被『魔导士』盯上,对吧?」
「如你所说。」
正当文森点头时,爱丝梅劳妲送上对方所点的东西。
送来的是用陶瓷制的圆茶壶泡好的红茶,她把白色茶杯放在文森面前。
爱丝梅劳妲先在茶杯中倒入牛奶,之后才缓缓倒入红荼。
文森一开始先享受香气,之后品尝一口,满足地露出微笑。
「这是你泡的吗?」
「不,是老板。」
文森沿着爱丝梅劳妲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正排列着咖啡豆袋的巨大背影,点了点头。
「请告诉他,味道很棒。」
「我知道了。」
爱丝梅劳妲点头之后往回走。
缘并不特别催促,静待文森发言。他再品尝一口红茶之后,凝视缘的背后——坐在吧台座位上的安琪拉。
「他们的目标,是那孩子。」
缘思考他话中的含意。
第一次见面时,安琪拉提到她不可能知道的缘的妹妹。理论上,安琪拉不可能知道缘的妹妹,也不需要知道。
当然,他知道有事先充分调查对方,借此将自己有超能力的印象植入对方脑中的手法,不过这真的有可能吗?
「为什么『魔导士』——魔术组织会看上那孩子呢?」
缘并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发问。
文森慈爱地凝视着那少女道:
「因为神给了那孩子,特别的能力。」
「具体来说呢?」
缘虽然觉得「神」这个单字出现后,事情变得更加可疑,可是他完全没有表现在表情跟声音上。由于侦探工作的性质,他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应对方法。
「与其用话语说明,不如直接让你看看。」
文森这么说之后,向安琪拉搭话。
她似乎正准备把巧克力蛋糕放入口中。
被文森招手呼唤,她交互看向眼前的蛋糕以及文森几次。她心中应该是很纠结吧?不过这看在旁人眼中,是个让人莞尔一笑的光景。
身旁的蕾贝卡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之后,她才苦着一张脸跳下椅子。
安琪拉微鼓着腮帮子走来,文森指着喝完红茶的茶杯。
「来,把这个弄坏。稍微弄坏就好喔。」
听他这么说,少女一脸轻而易举似的点头。
漆黑的双眸直盯着白色茶杯看。
花费的时间或许不到一秒。
茶杯发出短而尖锐的声音裂成两半。
安琪拉没有碰到茶杯,就只是注视而已。她没做出任何动作,连话也没说一句。
「来,这次修好它。」
经文森催促,安琪拉再次望向裂成两半,躺在桌上的茶杯。
那景象就像把影片倒带一样不可思议。
明明无人触碰,破掉的茶杯却自然地立起来,裂开的部分拼在一起。眨眼间,龟裂仿佛没存在过般,从茶杯表面消失。
一瞬之间坏掉的东西,又再下一刹那恢复原状。
缘凝视茶杯,思考着该说什么。
完成工作的安琪拉,以跟过来时相反的轻盈脚步走回座位。
文森沉默不语,好似在等待缘反应过来。
这并没有花费太久,以时间来说大概十秒不到。
「我可以把这看作是一种超能力吗?」
他讲出来的话,并没什么太大意义。
对缘的问题,文森先以「不知道」作为开场白,接着说道:
「她第一次让我看到这个力量,是在四岁或五岁的时候。」
那一天,一名男子入侵文森的教堂。
这位因其品行恶劣而遭邻居疏远的男子,似乎从以前就盯上安琪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男子入侵教堂。教堂是神的家,为随时能接受迷途的羔羊,并没有上电子锁,只要破坏小锁头便能轻易入侵。
那时刚好醒来的文森发现后门的锁被破坏,急急忙忙地冲到孩子们的房间。当时包括安琪拉,有六个孩子接受教会的照顾。教堂中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有什么被偷,只要孩子们安然无恙,那就没有大碍。
一边向神祈祷,一边冲到房间的文森看到的,是男子抱起安琪拉的模样。
#插图
他反射性地扑向男子,可是从出生后就没做过什么运动的文森,被魁梧的男子轻易甩开,受到反击。虽说还小,但男子就这么一边抱着五岁孩子,一边出脚执意要攻击文森。
自己要死在这种地方吗?
自己死了的话,被带走的安琪拉又会如何?
即使为男人脚尖刺向身体的疼痛呻吟,文森还是拼命伸出手想抓住男子。
就在这时候。
声音传来。
文森意识朦胧,还以为那美丽的声音,是准备带走自己的天使之声。
但那是安琪拉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是有意义的话语。只是安琪拉了解陌生男子正抱着自己,对文森施暴这件事,发出恐惧的叫声。
男人情急之下,用硕大的手掌捣住安琪拉的嘴。可能是怕有其他人听到声音冲过来吧。
然后,文森看到令人惊讶——令人恐惧的景象。
「连我自己到了今天都还在想,那是不是什么梦境或幻象。」
所以就算缘不相信这件事,那也没办法。这就是文森话中的弦外之音。
他看到男子逐渐消失的景象。
那景象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
被男子抱住的安琪拉,因为男子的消失而摔到地上,所幸抽地板上有散乱的床单跟靠垫,她才没有受伤。
在文森眼里,男子的肉体就像炸开一般。
当然,因为是人,所以只要炸开,自然是血肉横飞、内脏四散。
但若再分解到更细的程度呢?
假使化为构成人体,应该说是构成物质的最小粒子,那是不是即使破裂消失,肉眼也看不见呢?
「让人类在瞬间消失……」
缘不断地轻声重复这句话,虽然这句话吐自他的口中,可是感觉却极度不真实。
要把一个人大的物质分解为不可见的粒子,到底需要多少能量呢?
而现在正开心吃着蛋糕的少女,又是如何制造出那样的能量?
「不过,真正令我害怕的,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文森语气平淡,对逐渐不知道该相信这番话到哪个地步的缘这么说。
缘对他刹那间的语气——讲到「真正令我害怕」时的部分感到奇怪,不过在思考哪里奇怪之前,他的话语已经侵入耳中。
「那时的我当然大感狼狈。就算是坏人,但一个人从我眼前消失。我抱着安琪拉,请求神的原谅。」
那时候,怀里的安琪拉抬头仰望文森,以纯真的双眸问道:
「消除不好吗?」
那时候,文森的心有如被针螫一般疼痛,低声呻吟。
文森领悟到,她应该是以自己的意志消除了那名男子。而且对她来说,这件事的严重性,不过跟自己乱涂鸦的痕迹被发现时一样。
所以文森拼命地告诉她,人命的尊贵。
而这些话,年幼的安琪拉到底又听懂了多少?
最后,她小声地嘟哝道:
「那,我把他修好。」
对文森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恶梦。
男子复苏了。
跟消失的时候一样,男子突然出现,下一瞬间则躺在地上翻滚,高声吼叫。
他全身痉挛,用指尖搔抓头皮,一边流着口水,一边震动喉咙。
「他彻底的疯了。」
男子就这么被警察带走,最后还是没恢复正常,人被送到医院。据说现在还在某处尖叫。
「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身体跟灵魂一起被分解,还是精神无法承受肉体消失的冲击所造成
的——不过神赐给这孩子的力量,实在太过惊人。」
「但是,有人目睹那股力量,对吧?」
缘用咖啡滋润干瘪的嘴唇说道。
「委托的内容是暂时性的保护吗?还是要更多帮助?」
「可以的话,我想要获得『方舟』的市民权。」
文森语气僵硬地告诉缘。
要成为『方舟』市民并不困难。
基本条件是没有犯罪经历,拥有现在国籍的工作实绩,且有缴税。既然他是天主教神父,那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若要说哪里有问题,就属安琪拉的户籍跟经历了。不过她接受教会的照顾,应该也没太大障碍才对。
不过——
「可能的话,不论是户籍还是名字,我都想改掉。」
「那么,就不能走正规途径。」
这正如缘所料,所以他干脆地点了头。
如果不这么做,特地把国籍从英国改到这里的意义就没了。
「不管怎样,这需要时间。在那之前,由我为你准备住处吧。」
「万事拜托。」
文森深深点头。缘事务性地跟他确认报酬、所需经费及付款方式。基本上,报酬是现金支付。可是文森似乎什么都没准备就逃出来了,所以手边没钱。因此缘要检查他的银行户头,看他是否有支付的能力。做这件事必须要有文森的ID,这同时也能确认他的身分是不是真的。
两项都没问题。
缘迅速地为准备非正规的ID而启动「布洛托」,但他想到有件事还没确认。
「袭击你的『魔导士』有报上自己的名号吗?」
「这么说来——」
文森搜寻记忆,飘移视线。
「对方有提到第三源质之类的,好像是理解还是梨洁。我不懂那些词汇。」
他回话的语气没什么自信。
缘的声音中充满诧异。若是理解(Binah),那就跟诺耶耳一样是源质级。
「真亏你逃得出来。」
「我一心一意的逃跑。好险我不是自己一个人。靠着朋友们的帮助,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
文森边这么说,边用手划出十字。
缘瞥了他的模样一眼,迅速寄出电子邮件。
他想的是藏匿两人的地点。
万一「魔导士」真的来了,现存的旅馆应该无法应付,而且接下来要用非法手段取得市民ID,所以也不能把他们交给公家机关。
既然如此,地点几乎可说是已经决定了。
虽然多少有些储备粮食,但也需要换洗衣物之类的东西。衣物请他们在网路上买,而其他零碎的日常用品跟追加的食物就由缘来准备。
「若是要买东西,我能帮忙喔。」
可能是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蕾贝卡走近两人。
「若是依照缘的喜好选择,就会全都是些没味道的食物。」
「是你不懂得品尝清淡的味道而已。」
缘阀掉『布洛托』,回嘴讽刺蕾贝卡。
「那个,我能麻烦你们一件事吗?」
「什么事呢?」
看了吐舌头的蕾贝卡一眼之后,文森有些踌躇地开口。
「可以的话,能不能把那孩子也带去呢?」
对于神父的请求,缘当然没有摆出好脸色。
保护小孩跟照顾小孩,是天差地别的事。
不过即使看到缘面有难色,文森依然不放弃。他说教堂被袭击之后,他们东躲西藏,安琪拉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应该很有压力才是。可以的话,他想让安琪拉稍微散散心——这似乎是他的想法。
的确,缘也想体谅他的想法,可是就算这样,他仍然觉得带着保护对象在外闲晃不妥当。
「没问题。」
但不知为何,无视于缘的苦思,蕾贝卡爽快地答应了。
缘怒目相向,而她一脸受够了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缘。凯罗神父说得对。就算再怎么危险,若一直被关在室内,才会把身体弄坏吧。多少还是需要喘口气啊。」
「这种事,等保证她生命安全之后再来考虑。」
虽然觉得厌烦,缘还是细心地说明。
「假使在散心的时候被人袭击,那根本是本末倒置。」
「你以为要你是干么的?」
可是蕾贝卡打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缘说服。
「偶尔也认真点嘛,认真点。」
「是你看不到我的认真而已。」
缘觉得自己终究会被牵着鼻子走,所以虽有还击,他的舌锋却渐渐失去气势。
有人含蓄地抓住他的衣袖。
转头望去,安琪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
她以天真无邪,同时欲言又止的表情仰望着缘。
「怎么了?」
「没有珊迪碧萝,我觉得好寂寞,希望有代替品。」
虽然她回答了缘的问题,但缘却听得一头雾水。
正当缘侧着头思考时,文森替她的要求做出补充说明。
「珊迪碧萝是她喜欢的娃娃,很可惜来不及带出来……」
「啊,原来如此。」
虽然缘觉得这位气质脱俗的少女,跟「娃娃」这单字实在不搭调,但他一边小心别让声音透露出自己的想法,一边应和。
「娃娃的名字是谁取的呢?」
安琪拉用缓慢的动作回应蕾贝卡的问题,她垂直地举起那美丽的手。
「这样啊,真是可爱的名字。」
蕾贝卡露出笑睑,安琪拉那樱花色的双唇也泛起微笑。
虽然缘觉得这名字不只不可爱,或许还能说是很奇特,但他选择沉默。
那么,跟姐姐去接个新女孩回来吧。」
不过面对再次擅自决定事情的蕾贝卡,缘可无法保持沉默。
「你啊——」
「不然,算了。」
正当缘想要抱怨时,蕾贝卡制敌机先,简洁地这么说完后便走到安琪拉身旁,双手自背后轻搭在她纤细的肩膀上。
「缘就留在这里唠叨好了。我要跟这女孩出门。」
蕾贝卡激昂地如此宣言。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缘就无计可施了。
这么说来,以前——这时缘想起过去。
每当缘跟妹妹吵架,蕾贝卡就会站在妹妹那边斥责缘,最后所有事情都会照着妹妹的意思走。
从那时候到今天,这一点丝毫没有变。
缘宣告投降地轻轻举起双手。
然后,他讲出老台词:
「好啦,我知道啦,蕾贝卡。」
听到缘有点疲累,但却没有显示出不满的声音,蕾贝卡咧嘴而笑。
看到诺耶耳红肿的脸,玛莉露咧嘴而笑。
「真惨呢。」
「…………」
拄着拐杖的诺耶耳,一语不发地要经过她身旁。他不悦的脸上写着不要管我。
他原本打算直接回房间,但玛莉露抓住他的手臂留住他。
「我们要庆祝你出院,别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不需要!」
诺耶耳想挥开玛莉露的手,但他的手没怎么出力,所以挥不开,玛莉露脸上有些高兴地浮现笑容,把诺耶耳拉到厨房。
「搞什么,没我想得严重嘛。」
这么说的人是约翰。他用手指磨蹭长出胡须不刮的下颚,检视诺耶耳的脸。
「才一拳就了事了吗?你运气真好。」
「哪里好!」
诺耶耳怒视约翰悠哉的脸,约翰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毛。
「怎么,你有不满吗?」
「被揍还高兴的人,就只有你而已吧。」
诺耶耳出言不逊,约翰无言地用手臂夹住他的头勒紧。
那疼痛让诺耶耳发出悲鸣。
「我不是说就算挨痛也不会高兴了吗!」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约翰一边用手掌敲诺耶耳的头顶,一边扭他的脖子。
「你啊,不就是因为觉得就算被打,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才没还手不是吗?」
「……怎么可能啊。」
诺耶耳的呻吟声中带着厌恶。他一边呻吟,一边死命地试图逃离约翰手中,但他怎么样都无法弥补力气的差距,约翰的手纹风不动。
「你对伤患做什么啊。」
拯救他的,是玛莉露的一句话跟一击。她的拳头,构不着约翰的后脑勺,因此手上拿的是平底锅。铁打的东西猛撞上约翰的头盖骨,发出沉闷的声音。
「喂,很痛耶。」
约翰以听来不怎么痛的声音抱怨。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放松手上勒头的力道。诺耶耳死命逃出之后,就这么失去平衡地坐倒在沙发上。
「你看吧,真是的。如果他又住院,看你怎么办。」
「你就不怕我会住院喔。」
对于约翰的不满,玛莉露只是轻哼一声。
「吃了一两颗子弹也没事的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忘记我之前中弹进医院的事了吗?」
约翰皱眉指着自己的侧腹。玛莉露瞥了他一眼,还是不改自己的主张。
「就是因为被子弹打中也没事,所以现在那张蠢脸才会出现在我面前吧。」
「你对没事的基准,怎么想都很奇怪耶。」
两人斗嘴是很稀松平常的事,而且他知道就算阻止也没用。诺耶耳拄着拐杖起身,走向客厅。柯洛薇正把料理摆到平时众人一起用餐的大桌上。
她发现诺耶耳之后,柔和地笑道: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柯洛薇盯着细声回话的诺耶耳的脸,用手指抵着自己的脸颊。诺耶耳脸上浮现苦笑,坐在椅子上。
「再过一会儿,哥哥就会买东西回来了。等一下喔。」
柯洛薇把餐具摆放桌上,放在盘子旁的是筷子。诺耶耳用手指推动筷子,皱起眉头。
「结果只剩下诺耶耳了呢。」
柯洛薇话中带有揶揄,诺耶耳不明白她的意思,以沉默回应。她指着诺耶耳用手拨动的筷子,诺耶耳才恍然大悟。
「刀又是万能的啊。」
大家一开始是因为好奇,才学缘用筷子。但在有样学样之中,他们察觉筷子的便利性,现在是所有人都选择用筷子。
就只有诺耶耳,从一开始就主张刀叉万能,一次也不愿意拿起筷子。
「真是顽固。」
「我只是选择合理作法。」
「你应该只是不想被人笑说笨拙而已吧。」
虽然讽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是诺耶耳并不回头。经过他身旁,把袋中大量的酒放到尉房的人是缘。他身后的尤里乌斯,正安抚不知道还在为什么起争执的约翰跟玛莉露。
「买了很多呢。」
「克拉拉请客。」
诺耶耳原本想要无视缘的存在,可是听到那名字之后,他急忙想要站起来。
但在那之前,白色的手臂从身后圈住他的脖子。
「恭喜出院。」
有人在耳边细语,令诺耶耳发出轻声哀号。搔弄鼻腔的甘甜香气,对诺耶耳来说不过是种闻惯的危险讯号。抵在背上的柔软触感,也让诺耶耳烦躁。
然后最麻烦的,是诺耶耳的力气比对方柔弱,根本甩不开对方。
「哎呀,真是不解风情。」
克拉拉从背后抱住想要逃跑的诺耶耳,嘟起鲜红的嘴唇。
「你该不会跟医院的护士搞上了吧?」
「没有搞,就算有也与你无关。」
诺耶耳抛下这么一句话,而缘为此皱起眉头。
「你啊,不需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吧?」
「对嘛。」
不知为何,柯洛薇也跟着附和。
虽然气人,但这也是老样子。
反正他无法挣脱背后克拉拉的拥抱。诺耶耳放弃无用的抵抗,手放在桌上撑着下巴。
「——对了,没看到佳碧耶。又跑去找女人了吗?」
「不,这次似乎是工作。」
缘把盛了酒的玻璃杯放到诺耶耳面前。
「她说为潜入某个团体,她必须攻下一个女人。」
「结果还是女人嘛。」
诺耶耳讲得很不屑,同时伸手拿酒杯。触碰到冰冷的杯壁时,他狠狠瞪视站在身旁的缘。跟他一样拿着酒杯的缘,俯瞰被克拉拉抱着的诺耶耳。
「怎样?」
缘侧着头感到不解。诺耶耳并不回话,只是一直瞪着缘,最后别开视线。
他大叹一口气,仿佛在表达自己愚蠢至极。
「你怎能若无其事地对自己刚刚打过的人说话啊。」
「怎么,你这家伙,该不会是那种记恨千年的人吧?」
缘咧嘴而笑。
「干么讲得这么夸张啊。明明就只是发生不久的事。」
诺耶耳一边拍打克拉拉试图从领口侵入的手,一边开口反驳。
「应该说,你从以前就是那样。切换感情有如开关,让人有些不舒服。」
「别把人讲得像机器人啦。」
缘喝了一口酒,接替皱越睑来。
「不合忍者小弟的味口吗?」
整个人贴在诺耶耳背后的克拉拉,揶揄缘地抛媚眼。
真正的酒是高级品。
市场上卖的酒几乎都是合成酒。虽然便宜,但味道就算讲得含蓄点,也依然说不上好喝。
「我也能帮你准备真的酒喔。」
「诺耶耳一个人够抵吗?」
缘坏心眼地说完之后,将杯里的劣等酒喝光。诺耶耳伸出安然无恙的脚想踢他,却被他漂亮地躲过。
「感觉是笔好生意呢。」
「说什么蠢话。」
诺耶耳轻敲把下颚搭在自己肩上的克拉拉的额头,拿起酒杯就口,然后他跟缘一样皱起眉头。
看到那模样,克拉拉摇曳着褐色的头发吃吃地笑。
「你们两个还长不大呢。」
手拿酒杯的尤里乌斯,边说边把酒递给克拉拉。
「果汁比较好的话,要跟我说喔。」
「少说废话。」
缘跟诺耶耳两人的声音,偶然地交叠在一起。两人互瞪厌恶的眼神后,各自别开脸。
一好啦、好啦,别再吵了。」
玛莉露拿杓子敲打刚刚敲约翰头的平底锅。
「菜会冷掉,我们快开始罗。」
所有人顺从她的话,乖乖就座。看大家都坐下后,玛莉露重新高举酒杯。
「那么,庆祝诺耶耳平安出院,干杯。」
在简洁的祝贺之后,众人举起酒杯互相轻轻敲击。缘跟诺耶耳的杯子好巧不巧地在同一时间靠近,但两人又同时停下动作,因此没有发出轻快的碰撞声。
轻快的碰撞声在两人头部响起。
「唉,麻烦死了,你们两个。」
玛莉露敲了缘跟诺耶耳的头,话还没说完,便抓起两个人的手。
然后强硬地让两人互敲酒杯。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三人手边响起。
玛莉露高声惨叫。
「呜哇,你们做什么啊!」
「我才想问你呢!」
被撒出来的酒泼到,缘破口大骂。诺耶耳虽然也身蒙其害,但他喊出的不是责怪玛莉露的话,而是哀号。
「你受了伤,自己一个人不方便换衣服吧?我来帮你。」
克拉拉兴高采烈地抱住诺耶耳。克拉拉外表纤弱,让人看不出她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力气,但要举起瘦弱的诺耶耳似乎没有问题。
可能是感觉到贞操的危机,诺耶耳边呻吟边试图逃脱,但却是徒劳无功。
「虽然这已经见怪不怪,不过为什么你每次都这么不情愿啊?克拉拉有九成是女的啊。」
约翰看着他那副模样,笑吟吟地喝着酒。人在克拉拉怀中的诺耶耳瞪向他。
「剩下的一成到底是什么!?」
「哎呀,讨厌,你想了解女体的神秘吗?」
克拉拉一边伸出舌头舔拭着嘴唇,一边把诺耶耳带到浴室去。玛莉露看着那副模样,神情有些不安地问道:
「那个,没问题吗?」
「她自有分寸。」
尤里乌斯一边大快朵颐、享用菜肴,一边大方地点头。
「至今为止不也是这样吗?」
「来,拿去。」
柯洛薇把毛巾递给手拿破掉酒杯、听尤里乌斯他们对话的缘。缘道谢之后接过毛巾,柯洛薇在他耳畔悄声问道:
「我说,你觉得剩下的那一成是什么?」
「不就是克劳士吗?」
缘的回答让柯洛薇微侧着头思考。
从浴室传来诺耶耳窝囊的惨叫声。
俯瞰伸向自己的小手,缘僵直了好一段时间。
看到细小的手指做出要抓住什么的动作,缘这才理解安琪拉的要求。
蕾贝卡现在正专心地瞪视「布洛托」,眼睛追着逐次映照出的画面。
即使心有踌躇,可是缘并没坚强到能无视小孩天真无邪的请求。
缘伸出手,温暖纤细的指尖以比想像中还强的力道握住缘的手指。
「嗯——这边也全军覆没吗?」
蕾贝卡看着显示在全像面板上的搜寻结果发出沉吟。
他们逛了贩卖女生娃娃的店,但至今还找不到安琪拉喜欢的娃娃。
蕾贝卡走遍自己记忆中所有店家,只好依赖网路的情报又走访几家,但全都徒劳无功。
「或许该颠覆可爱娃娃这种概念……」
「你说什么啊?」
蕾贝卡关掉「布洛托」,转向皱眉的缘,左右摇晃手指。
「改变固有想法。」
「所以我才问你,从刚刚开始在说什么。」
搞不清楚对方意图的缘声音中带着厌恶,不过蕾贝卡丝毫不以为意。
比起这个,她的视线望向缘跟安琪拉牵在一起的手。
「哎呀,你们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变好了呢。」
「别管这个,我在问你要转换什么。」
缘边耸肩边催促她说下去,蕾贝卡连声回答:「对、对。」拍了一下手。
「我现在想到的是,既然看了这么多还找不到能拨动心弦的娃娃,那我们可能误解了安琪拉对可爱的感觉。」
「喔?」
「然后啊,我想起我朋友的店开在附近,里面有许多充满个性的商品。或许那边能找到合乎她感性的东西。」
「这样啊。」
「——什么嘛,答得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
蕾贝卡怒目瞪缘,可是缘也莫可奈何。
「追根究柢,我原本就不大清楚娃娃哪里可爱。所以才把这件事交给你啊。」
「嗯——好吧,算了。」
蕾贝卡骄傲地哼了一声,指向缘他们所在的主要街道前方。虽是平日的中午,但商业地区的人潮却是络绎不绝。
「虽然那间店的位置算是暗巷,不过离这里不远,所以我们用走的过去。」
「还走得动吗?」
缘代替意气扬扬的蕾贝卡这么问,少女无言地点点头。
离开挤满购物客群的主要大道之后,人烟逐渐稀少。喧嚣渐渐远去,时而传来汽车喇叭声好像来自遥远彼方。
穿过巨大高楼隙缝的羊肠小道为阴影遮盖,光线昏暗。
「来,就是这里。」
最后蕾贝卡停在一间小小的店铺前。
周遭排列着许多同样规模的店家,每间店都充满个性。
不知从何处隐约传来类似香草的气味。
「比我想像的还要干净一些。」
「我是说有个性,可从没说过它脏乱啊。」
店家橱窗摆设着类似古董的茶杯以及古老的相机、要用两手才抱得起来的巨大精装书、机械人偶、经年使用的打字机等等,千奇百怪。
老实说,若自己是一个人,缘绝对不会想进入这种风格的店,但蕾贝卡已经打开店门。
「萝莎莉在吗?」
缘跟安琪拉也跟在蕾贝卡身后进入店内。
原本猜测大概会有霉味,但店内空气澄澈,带有些许玫瑰香气。
算不上宽敞的店内拥挤地排列着商品——或是也有可能不是商品的物品。从外面的橱窗也能想像到的混乱样貌展开于眼前。
「哎呀,好久不见。」
回应蕾贝卡的呼唤,自店内露脸的是三十几岁的女性。
她虽是个很适合用妖艳这两个字来形容的美女,但脸颊被煤炭或是什么东西弄脏,身上的围裙也是一副乌漆抹黑的样子。
「今天有何贵干?」
「那个,这女孩正在找娃娃,但实在找不到中意的……」
蕾贝卡对安琪拉招手。
她娇小的手溜出缘的指尖。
「哎呀,可爱的小姐。」
这间店的店长——萝莎莉微笑着蹲下身子。
她一动,那金黄色的头发便微微吸收光芒,闪闪生辉。
「你喜欢什么感觉的呢?」
「似乎不是可爱的那一类型。」
瞥了歪着头苦思的蕾贝卡,以及呆站着不动的安琪拉一眼,萝莎莉缓缓起身。
她用跟脸还有衣服一样,弄得脏兮兮的黑色手指指向店内一角。
「那一区的东西如何呢?」
「嗯,我们去看看。走吧。」
蕾贝卡拉着安琪拉的手往那边走去。
看到缘站在店门口闲得发慌,萝莎莉走向他。
「初次见面,我是萝莎莉·雅兹纳波,是这间店的店长。」
「我是——」
「紫堂缘,对吧?」
在报上姓名之前听到对方这么说,缘把话吞回肚里。
「——是蕾贝卡告诉你的吗?」
然后当他表现出警戒时,萝莎莉像是要一扫他的疑心般轻松地挥挥手。
「不是,是千华跟我说的。」
千华——跟缘一样姓紫堂的那位女性是位警官,任职于隶属警察总部的「变异」特别搜查室。她是那里的室长、蕾贝卡的父亲哥顿·罗斯的部下,跟缘也认识。
萝莎莉似乎跟千华租了同栋公寓的房间,因为这样的缘分而相识。她跟蕾贝卡似乎也是透过千华认识的。
她瞥了缘一眼,红色的双唇绽放出笑意。
「我听说是个使用紫堂流忍术的高明侦探,但长相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可爱呢。」
她的语气中并没有挑衅的味道,紫蓝色的双眸中也看不见恶意——她只是平直地说出感想而已。
「就是这样才会有人看轻我,让我能轻松一些。」
所以缘也不恶言相向。
萝莎莉用鼻子哼了一声,眯起双眼。
「我可不会看轻你喔?」
「…………」
就算对方这么说,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好沉默不语。可能是觉得他困惑的表情有趣,萝莎莉微微一笑。
「然后呢?今天的工作是当保母吗?」
「并不是这样……」
他口中支支吾吾,瞄了一眼兴高采烈地跟安琪拉一起挑选商品的蕾贝卡。她开心的模样,令人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在享受购物之乐。
「……哎,或许真是如此。」
「偶尔这样也不错啊?」
萝莎莉对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的缘说道。
「每次都对付恐怖分子跟黑手党,应该很辛苦吧。每个人都需要喘口气啊。」
「哎,说得也是。」
缘原本点头同意萝莎莉的意见,但下一秒便态度一转,冷峻地瞪向她。
「你说什么?」
「说你的工作啊。」
萝莎莉不知道缘为什么要瞪自己,表情困惑地微侧着头。
一般市民当然无法知道缘的工作内容。
是从蕾贝卡还是千华口中听来的呢,还是从其他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的工作——」
正当缘想弄清楚这件事时,她突然掏出某个东西。
缘一时之间想要将那东西拍掉,但在出手的前一刹那,他发现那只是个普通的烟灰缸。
「听说你吸烟?我这里没有禁烟,想吸的话请自便。」
缘反射性地接过烟灰缸,搞不清楚该如何判断对方的举动是想带开话题,还是没有其他意思。
「不吸吗?」
或许是把他的迷惘误认为踌躇吧,萝莎莉如此问缘。她的一举一动都能打乱缘的步调。缘自怀中取出香烟,像要把乱掉的地方重新拨正一般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点燃香烟,深深地吸入烟。
「那么——」
「哎呀,这香烟的味道真特殊。」
又来了。正当缘想要重新询问对方的瞬间,萝莎莉先开了口。自己的方寸竟然会乱到这种地步,这反而让缘不再焦躁,觉得好笑起来。
缘看着夹在手上的香烟道:
「这是特制的。」
「是紫堂家的秘传啊?真有趣。」
萝莎莉那思虑周详的双眸闪烁着好奇的光辉。至今有许多人知道缘所吸的香烟是特制品,但从没有人对香烟本身产生兴趣。
「要来一根吗?」
缘一时兴起,打开盒子递出香烟。
「可以吗?」
萝莎莉语带踌躇,缘耸了耸肩。
道谢之后抽出香烟的萝莎莉认真地盯着香烟看,闻过味道之后,她像是知道了什么般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严格来说这不是香烟呢。」
「真亏你知道。」
这下总算是连缘也不得不吃惊,而萝莎莉则是闭起一只眼睛,露出促狭的笑容道,,
「我这把年纪可不是白活的。」
「?」
她怎么看都不过只有三十几岁。不懂她话中含意的缘本想发问,但在那之前萝莎莉便已转过身子。
她精神抖擞地走在杂乱的店中,拿起排列于柜台上,看起来像是商品的东西。
萝莎莉再次转身走向缘,递出手上的物品。
「来,这个。」
交到缘手上的,是能够藏于掌中的小饰品。小小的宝石被珍珠框住,看起来像胸针。
但收下东西的缘,察觉到那并不是普通的装饰品。
缘并不相信所谓的灵力。
但那装饰品很明显地被施予某种力量。他知道这不是忍术之类的东西,但无法分辨出是不是魔术。
理所当然的,就算知道东西被赋予某种力量,要感觉出那力量的善恶是不可能的事。
被施加予上面的能量是会攻击拥有者,还是会守护拥有者——那只有施加能量的人才知道。
而以这情况来说,那对象恐怕便是萝莎莉。
「这是9?」
「护身符。拿来跟这东西交换的。」
萝莎莉指了指香烟,嫣然一笑。
「这是有确切效果的护身符,你最好随身携带。」
从她的表情跟语气之中完全感觉不出恶意。
再者,既然她是千华的朋友,也认识蕾贝卡,应该不需要怀疑才对。
「你到底是谁?」
即使如此,缘还是无法不去询问。
对此,萝莎莉似乎并不觉得不愉快。
「我刚刚不是有报上姓名了吗?还是你是不擅长记住别人姓名的类型?」
她半开玩笑地微微一笑。
所谓海底捞月指的就是这么回事——缘感到疲惫不堪。
但这就像所谓不带负面情绪的挫败感,缘将其和在细细的叹息中吐出苦笑。
「那么,我就心怀感谢地收下了,萝莎莉,雅兹纳波小姐。」
「叫我萝莎莉就好。」
用指尖巧妙地旋转香烟的萝莎莉这么说完之后,以跟方才不同的声调轻声道:
「你要小心喔。」
她一对紫蓝色的双眸中带着忧郁,凝望着缘。
小心什么?在缘询问之前,萝莎莉便走向蕾贝卡她们。
这并非要无视缘的问题,只是单纯被蕾贝卡叫过去而已。
「她似乎想要这个。」
蕾贝卡的声音中藏着些许困惑。
「这东西没问题吗?」
在她手指的方向前方,可看到安琪拉抱着一个娃娃。她的脸颊因喜悦而泛红。
可是如蕾贝卡所说,娃娃的确令人担心有没有问题。
缘对那是什么娃娃一无所知,若光看印象,那东西诡异到就算被哪个部落用来当作咒术的媒介也不奇怪。
材料看来是布,但颜色杂乱,黑色斑点四处可见。
在布制的身体上用绳子接上手脚,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手脚是金属制的,上面还有许多诡异的刮伤痕迹。
头是裂开的。
使用坚硬陶器般的材料作成的头部左右裂开,从中可窥见类似大脑的东西。玻璃珠制的眼球被线绑着,自脸上垂下。线状的金属从后脑刺出,可能是拿来表现毛发用的吧。
「还真是前卫呢。」
顾虑到看来很喜欢它的安琪拉,缘以这种方式来形容人偶。
「是维克多·萨贾的作品呢。」
萝莎莉用指尖抚摸安琪拉抱在胸前的娃娃那诡异的睑。
「他是少产的人偶作家,生涯中只做出九个人偶。这是其中之一,是第四个作品喔。」
「生涯中……意思是他已经过世了吗?」
「是下落不明。他在完成第九个娃娃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诡异的娃娃加上诡异的故事,若是普通人,就会考虑要不要买。可是安琪拉丝毫不以为意。
她露出至今从没看过的笑容,以慈爱的眼神凝望着手中的娃娃。
「虽然我不是蕾贝卡,不过这不是诅咒娃娃吧?」
「哎呀,你相信诅咒的存在吗?」
萝莎莉虽然这么回问,但是她看来没有嘲讽缘的意思。
缘摇摇头。
「死去的人要对他人作祟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活着的人的意志会成为物理能量。若是那人偶作家过世,这娃娃就是无害的。」
「真是有趣的考察,」
萝莎莉把遮住脸的头发往上拨,用手指戳娃娃的胸口。
「不过我刚说过,他下落不明。因此在这一点上,我就没办法保证了。」
「有没有听过什么拥有它的人接二连三地意外身亡的传闻?」
蕾贝卡以一半觉得担心、一半觉得有趣的样子问道。
萝莎莉想要回答她的问题,张开嘴巴。
可是——
「这孩子的名字是史瓦托波尔尔克。」
安琪拉看准这一瞬间的空隙大喊。
萝莎莉吞下即将出口的话,温柔地触碰安琪拉纤细的肩膀。
「这样啊。你要好好爱护他喔。」
安琪拉用力点头。
蕾贝卡应该很想听萝莎莉原本要说的话才对,可是她看到安琪拉的表情,便噤口不语。
就在此时,缘的手机响起。
他把钱包丢给蕾贝卡要她结帐,一边接起电话一边走出店外。
『紫堂?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传入耳中的是希儿蒂高朵冷静的声音。
「有什么问题吗?」
『不,并不是什么问题。』
希儿蒂高朵稍微沉默之后,接着道:
『克维列卢博士说想要见你。』
「这是为什么?」
出乎意料的人名让缘大吃一惊。
『之前你不是说过,阿瑞斯走路时有特征吗?博士知道这件事后,似乎想亲口问你问题的样子。』
阿瑞斯是缘跟希儿蒂高朵初次见面时,担任她护卫的机器人。是知名机器人制造者克维列卢博士所制造的「十二神将」系列作品之一,也是前几天以超远距离狙击协助缘的阿波罗的兄弟机。
「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我能说的应该不多喔。」
若是论人类的动作,缘或许是专家,但谈到机器人,他可是彻头彻尾的大外行。他实在不觉得这种人,能给机器人世界中的权威什么建议。
『那就够了。』
希儿蒂高朵话中含笑。
『反正他应该只是老样子,一时兴起罢了。只要来喝杯茶,稍微陪他聊聊天就好——如何?』
「我没问题。」
缘不假思索地答应,希儿蒂高朵放心地吐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克维列卢博士是怎么样的人物,但似乎是个不大好应付的人。
「那要约什么时候?」
『那个,他说现在。』
「嗯?」
『他好像现在就想见你。只要告诉我地点,我就派车去接你。』
「啊,不,稍等一下。」
缘慌慌张张地告诉对方,自己不是一个人。
『哎呀,约会吗?』
「是蕾贝卡跟孩子。」
缘回答拿他取笑的希儿蒂高朵的问题之后,换来一阵不自然的沉默。
缘很快就察觉问题所在,说明孩子是因为工作关系才在一起的陌生人。
『——你稍等一下。』
希儿蒂高朵回过神,让电话进入保留。
到她重新接听为止只花费几秒的时间,但从希儿蒂高朵的声音中却听得出严重的动摇。
『总之,博士说跟谁在一起都没关系,全带过来。』
「哎,是没关系啦。博士应该在保全设备很齐全的地方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
希儿蒂高朵无奈地叹气。
看来是个比想像中还乖僻的人。
缘本来不会想跟这种人见面,但被希儿蒂高朵拜托,他实在无法拒绝。
他决定好等待的地点之后挂断电话,这时身后的店门刚好打开。
蕾贝卡跟一脸幸福地抱着娃娃的安琪拉从门后现身。
「谁打来的电话?工作?」
「虽然不是工作,哎,差不多啦。」
缘告诉蕾贝卡事情经纬,她同情地轻叹一口气。
「希儿达还真辛苦。」
她边说边把钱包还给缘。
「是啊,所以得稍微帮她才行。」
缘收下钱包之后,发现钱包变得过轻,皱起眉头。
他打开一看,里面连一块钱币都没有。
那娃娃到底多少钱?」
那个,我想应该是九万钱币吧。」
听到蕾贝卡讲出的数字,缘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原本以为娃娃这种东西,顶多就只是数千钱币而已。
「因为啊,那是全世界只有九个的娃娃不是吗?会这么昂贵也是没办法的事。」
缘因为过度吃惊而整个人僵住,蕾贝卡安慰他地拍拍他的肩膀。
安琪拉不明白什么事让缘如此惊吓,歪着头仰望他。
柯洛薇歪着头仰望缘。
「怎么了?」
「嗯?」
缘心不在焉地回问。
他眼睛盯着来往的人潮,矗立在原地,手上抱着购物袋。
「嗯什么嗯啊?我是问你在发什么呆。」
「我在发呆吗?」
缘重新抱好东西发问,柯洛薇有些傻眼地竖起眉。
「好一段时间罗。」
「这样啊,抱歉。」
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柯洛薇可能是不满他的反应,眉头紧蹙,满腹牢骚地看着缘。
「怎么了?」
「缘有时候会像在寻找着谁,盯着人潮看呢。」
听柯洛薇这么说,缘的整张脸僵住,动摇的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
明显的程度甚至让逼问他的柯洛薇本人都大吃一惊。
「咦?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柯洛薇急忙打圆场,但缘还是神情僵硬的摇摇头。那动作看来极为疲惫,让她不安起来。
「可能是有点睡眠不足吧。」
不知道缘是不是察觉到柯洛薇的感觉,对她暧昧地笑了一笑。
然后,他仿佛被风推动般踏出步伐。
柯洛薇小跑步跟在他身后,同时回头望向刚才缘盯着看的人群。
她们居住的地方绝不安全,夕阳西下后才出门会伴随一定的风险。
即使如此,只要有人居住,生活必需品跟食物还有娱乐就一定是必备的。
所以,非法集团为防止街道没落而组织的联会,对现在柯洛薇他们购物的一区——商店跟超市开得栉比鳞次的地方,特别严格地禁止犯罪行为.
就算这样,每天还是或多或少会有些犯罪,所以不能太过松懈。
走在缘刚刚看的方向的,是看似学生的年轻男女。
这条街上能上学的,只有家庭环境还算富裕的孩子,他们周遭一定有保镖们随时待命,因为有钱就表示会有被绑架的危险。即使如此,从他们脸上还是看不到任何紧张与不安的色彩,可能是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
这是一成不变、稀松平常的光景。
柯洛薇转头向前,走到缘身旁。
再一点点,两人的距离应该可以再靠近一点吧——正当柯洛薇灵光一闪,想要靠到缘身旁时,背后传来哀号。
柯洛薇反射性地回头,跃入她眼帘的是倒在地上痉挛的魁梧男子——那些学生的保镖们。
原有的三个保镖全趴倒在地。
代替他们围住学生的,是身穿不显眼的朴素服装,可却带着武器的几名男子。
移动视线,可看见大概是他们搭乘的车停在车道上,小型巴士的窗户全部涂成黑色,连驾驶座都看不见。
没有听到枪声。
若是如此,保镖们为什么会束手就擒地倒地呢——这问题的解答,就是歹徒们手上的武器。
乍看之下像是掌上型自动手枪,但并非如此。
那是以压缩瓦斯代替火药,用极细的针取代铅弹射出的武器。针身中空,可以灌入液体——麻醉药或是毒药使用。
保镖们口吐白沫,全身不停颤抖。看来这不光是让他们睡着而已。
歹徒们毫不犹豫地从男男女女的学生们中,选中一位少女。他们把周围的少年少女当路障般推开,俐落地拿下那位少女。在少女张开嘴巴高喊出声前,带着手套的手已经捣住她的嘴。
周遭的人们看到这一连串动作,为不被牵连而迅速离开现场。别说出手相救,他们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通报的动作。依照惯例,这条街上发生犯罪时,该联络的不是警察而是联会。但没人想这么做。
每个人都讨厌被卷入麻烦事。
柯洛薇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呆若木鸡地站着。
身旁卷起一阵疾风。
当她发现缘冲出去时,缘已奔跑数公尺并投出苦无。划空射出的苦无,没入背对缘的其中一人的后脑勺。
头盖骨粉碎的声音随之响起。
苦无击碎骨头,刀尖贯穿脑部,从额头刺出。那男人先像是被人向前推一般向前倾,但又重新站稳。
然后他举起手上的小型瓦斯枪,转身同时摆出架式。
不知道在他眼中,是否有映照出缘接近的身影?
男人回头举起枪,但却无法站稳,往旁边倒去。缘踩过他的身体,冲入另一个人怀中。
对方虽然举起枪,但缘的速度较快。第二把苦无刺入他的手掌。当他发出哀号,手上的枪滑落的下一瞬间,缘手上的苦无刀尖已经画出一道圆弧。
刺中脖子的一击深深埋进男人体内。
缘撑住男人瘫软无力往前倒的身体,手上使劲扭转刺入体内的苦无,脚下则继续前进。剩下的歹徒还有两人——一个抱着少女,剩下的一个拿枪对准缘,但却因为被伙伴挡住而无法开枪。
然后缘趁着这瞬间的空隙,从男人的脖子上拔出苦无。
他只一翻掌,染血的苦无便已射出。
威力虽不充分,但刺中拿枪对准这里的男人肩膀,他的身体为之摇晃。缘迅速丢开充当挡箭牌的男人,飞身跳跃。肩膀上剌着苦无的男人虽然发出呻吟,但却比预想中的还要更快地重整旗鼓,举起手枪。
但缘已不在他的视线之内。
缘跳跃之后,以几乎整个人贴在地上的低姿势着地。当男人察觉时,他的脚已被扫开,视野跟着旋转。
往正旁边倾斜的世界,在侧头部遭受强烈冲击时告终。
缘用眼角余光瞄了低声呻吟的男人一眼,转向最后一个人。
男人原本用来塞住少女嘴巴的手中握着一把刀。他拿刀抵着少女纤细的脖子,步步退后。
虽然没说出口,但那表情呈现他正猜测着缘到底是何方神圣。
缘蹲身,从脚边失去意识的男人手中捡起瓦斯枪。
然后游刀有余地把针打入拥有者体内。内部的药水因潜入人体的冲击喷出,瞬间发挥效果。失去意识的男人身体开始痉挛。
沉闷的水声从吐出呻吟的喉咙中传出。
缘冷眼确认过对方的样子之后,走近脖子被苦无开出一个洞,痛苦地打滚的男人。
亲眼目睹伙伴末路的男人死命地想要起身,但却来不及。
缘踩上试图起身的他的背,拿瓦斯枪抵在脖子上。男人发出哀号,但很快地因为药的效果而无法吭声。
「喂,住手。」
缘再次转向抓住少女的男人,对方挤出嘶哑的声音。汗水从那没有特征的容貌上冒出。
「我放弃这女孩,所以别再继续了。」
男人如自己所说,有点粗鲁地放开抱起来的少女。她还不大了解状况,身子摇摇晃晃地逃往朋友的方向。
缘以眼角余光看着她离开,微侧着头思考之后,这才开口道:
「你真蠢呐,怎么能自己放开人质呢?「
然后他嘴角泛起残忍的微笑。接连扣下瓦斯枪的扳机。
针筒内剩余的针——大约十只左右,全部射入男人的体内。细小的针即使刺中,也下会有太大冲击。不过,男人身体对那瞬间送入体内的大量剧烈药物产生反应。他像要折断脊椎般整个人向后仰,从喉咙中吐出混入大量鲜血的白沫。
缘抛下空荡的瓦斯枪,跑过因肌肉不停反射而摆出下腰姿势,头部不断撞击地面的男人身旁。
小型箱型车动起来。轮胎急转弯跟路面摩擦冒出白烟,发出尖锐的悲鸣。车撞飞周遭的人,为远离现场猛然加速。
但缘不容许对方逃跑。
「『土垒』。」
缘结完「印」,吐出言灵。
在小型箱型车前进的方向,路面突然隆起。道路化为石墙阻挡在车前。
那不是躲得掉的时机。
小型箱型车来不及减速,一边加速一边猛撞上墙壁。撞击的声音振动空气,忍术制造出的墙壁被撞得粉碎。箱型车车头凹陷,漆黑的挡风玻璃破裂,司机飞出车外。失去主人的汽车在猛撞的冲击之下往前倾,以前保险杆为轴心翻转。
而被抛出的司机,人就在车子前方。
摔到车道,自破裂的头部喷出鲜血的男人还保留着意识。他的眼中映照出朝自己猛撞的车体,但却逃不开。因为他的膝盖破碎,朝奇怪的方向扭曲。
哀号被车体刮路面的噪音掩盖。
为超越人类肉体负荷的重量所覆盖,男人活活被挤烂。
缘以冷静的脚步靠近。他走近翻覆之后停下来的箱型车,伸出拿着苦无的手放在车门上。
但由于车体歪曲,所以打不开门。
缘决定放弃,用苦无敲碎漆黑的车门玻璃,并在检查过内侧之后转身。
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的柯洛薇抓住他的手。
然后不由分说的强拉走缘。
「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
柯洛薇小声斥责缘,快步离开现场。缘被娇小的柯洛薇牵着走,狐疑地蹙起眉头。
「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虽然没有不好,但太醒目了。」
柯洛薇跑得气喘吁吁,等到她判断充分远离刚才的事故现场之后,才终于停下脚步。
柯洛薇靠在墙上调整呼吸,缘默默地看着她。
「再说——」
大大吐出一口气之后,柯洛薇启齿道:
「刚刚的缘很可怕喔。」
「可怕?」
缘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说,哼了一声。
「我认为自己跟平时一样啊?」
「眼神,不一样。」
柯洛薇指着缘眉头一带。
「你的眼神很恐怖,仿佛看到杀害双亲的仇人一样喔。」
「我父母都还活着耶。」
「不是这意思啦。」
柯洛薇叹息,然后发现自己还紧紧握着缘的手,急忙放开。
「你并不认识那些孩子吧?」
为掩藏害臊而编织的话语。
缘点点头,简洁地「嗯」了一声。
这只是单纯的确认。
但缘点头时的侧脸,却让柯洛薇的胸口紧紧地纠在一起。她不知道原因。只是,应该不要再触及这件事比较好——她有这种感觉。
所以,她假装没看到缘的表情,大口叹息。
「好,那么,回家吧。」
她强行打起精神这么说,迈开步伐。
但踏出的脚绊在一起。
地面在视野中逐渐扩大,她冷静地想着自己要跌倒了,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这大概很痛吧?她已做好觉悟,但地面忽然停止靠近。
停下的,是柯洛薇倒下的身体。
她听到缘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知道是缘抱住自己。于是她便放心地失去意识。
3
安琪拉纤细的喉咙吐出赞叹的气息。
他们正坐在希儿蒂高朵派遣的迎宾车中。他们坐上准时出现在约定地点的车,往克维列卢博士等候他们的「方舟」中枢前进。
映照在安琪拉那双媲美黑曜石的双眸中的,是巨大的建筑物。
位于「方舟」中枢的那建筑呈圆柱型,连结上层、中层以及下层。是「方舟」在构造上不可或缺的支柱,也是管理局等重要机关集中的政治中心。
「你是第一次在近距离看到这个吗?」
「嗯。」
缘这么问时,安琪拉一边把脸贴在车门玻璃上,一边看着建筑物的威容点头。
从近距离观看直径长达几十公里的中枢,就好像在看一道巨大的墙壁一样。虽然跟分割世界的「高墙」比起来,这是规模相当小的建筑物,但还是具有相当的威严。
真正的「高墙」到底有多么镇慑人心呢?
缘朝安琪拉艳丽的秀发道:
「若是这样,那你很幸运。」
「为什么?」
安琪拉移开紧贴车门玻璃的额头,转过身来。
「因为今天,我们要去一般人进不去的地方。回去之后,你能跟凯罗神父炫耀。」
「——嗯。」
她回答时语气依旧平淡,不过那晶莹剔透的白皙肌肤上浮现一抹红晕。
车子潜入中枢附近的地下。
要进入中枢,有汽车、磁浮列车跟徒步等方式,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得先走进地下一次才行。
这些地下道本身就是巨大的扫描机,会一一检测所有前往中枢的东西。
若是有伪造ID被发现,或是黑名单上的人物被查到,就会在地下道出口遭拦截。
汽车畅行无阻地通过地下道。
从这里开始要跟随指标,朝依据各个目的地细分开的路线前进。
「再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司机——阿瑞斯在转了一个大弯的同时说道。平时常由他担任希儿蒂高朵的护卫,但这几天似乎为维修而回到博土身边。
考虑到花在他身上的金额,实在不该派他做这种接送普通侦探的杂事,不过博士似乎是以维修后的暖机为目的,才派他做这件事。
他以细心又正确的驾驶技术,开着车往中枢内部前进。
圆柱形的中枢,是以类似年轮蛋糕的形态构成。即重叠几十层圆形墙壁的构造。当然,位置越深的区块越是重要。
「检查还真随便呐。」
缘不禁自言自语。
「是吗?」
看来蕾贝卡并不觉得奇怪。
她大概不常来中枢,但缘曾被叫来这里几次。
为到中枢深处,必须通过好几个闸门才行,而通常每通过一个闸门,车子跟人都会被详细调查一次。
可是从刚刚开始,阿瑞斯就只是停车让人看看文件而已,就一一地通过闸门。
「阿瑞斯,警备的体制有改变过吗?」
「不,只是博士下令要以最快的速度带各位过去。」
阿瑞斯的回答让缘重新了解克维列卢博士的地位——或是该说权力——比自己原本所想的还要强大。
至少是强到光凭一张纸,就能视管理局的警备体制为无物的程度。
「印象中博士不是管理局的人,算是客人才对,管理局给他的待遇不错呢。」
「这待遇岂止只有不错而已。」
这恐怕也表现出,管理局有多么不想失去他的智慧。
最后,车开向前后左右展开并排的立方体中的其中一个。
中枢内的建筑物全都没什么个性,建造时以机能为最优先考量。就算外人突然闯入中枢,也很难把握哪边是哪一层。
站在那立方体之前等着缘他们的,是希儿蒂高朵。
她一如往常地踏着规律的步伐,靠向停下的车。
「勉强你真是不好意思。」
希儿蒂高朵满怀歉意地向下车的缘道歉。
「正好我也闲着,没关系。」
「希儿达小姐,好久不见。」
在缘说话的同时,蕾贝卡跑到希儿蒂高朵身边。
「你看来很有精神呢。」
「嗯。」
相对于笑容满面的蕾贝卡,希儿蒂高朵的微笑中蒙上一层阴霾。
那感情隐藏的极为巧妙,甚至连知道原因的缘都要差点没注意到。
「最近你似乎都没到双亲面前露脸,偶尔也该回家喔。」
「我会找时间……」
蕾贝卡支吾其词。在缘眼中,她跟双亲的感情很好,但面对生活自由奔放的女儿,双亲似乎还是会有不少唠叨。
蕾贝卡应该是觉得,自己何必特地回家讨骂挨吧。
「比起这个,希儿达小姐工作过度了吧?千华小姐很担心呢。」
蕾贝卡试图改变话题,但这句话让希儿蒂高朵点着一颗痣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我不需要她担心。」
「真是的,你就这一点顽固。」
「这不是顽固不顽固的问题。」
希儿蒂高朵倔强的语气,让蕾贝卡神情困惑地苦笑。
缘看着她们的互动,这时有个东西触碰他的指尖。
安琪拉动作自然地把手伸向缘。
缘回握住她的手时,希儿蒂高朵的视线刚好移往这里。
「那孩子是这次的委托者吗?」
「嗯,应该算吧。」
缘暧昧地颔首肯定。
希儿蒂高朵在安琪拉面前蹲低身子,与安琪拉对上视线后微笑。
「午安。」
她打招呼之后,安琪拉微微吓了一跳,躲到缘身后。虽然她似乎含糊地喃喃说了什么,但却听不清楚内容。
「她很怕生呢。」
「是吗?」
缘觉得真要说的话,她应该是无所畏惧的类型才对,但这也不是什么必须说出来的话。
希儿蒂高朵并没有表现出难色,起身带领缘他们走向立方体建筑。
在入口经过他们已经多次体验过的探测机扫描,接着使用电梯往楼上移动。
「该说意外吗——这里没什么人呢。」
蕾贝卡一边看着往上升的楼层显示表,一边自言自语。
的确如她所说,虽然入口有常设警卫,但在那之外的地方,就连走廊都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因为这里几乎可以说是为克维列卢博士而存在的设施。」
希儿蒂高朵简洁回应,
这下就连蕾贝卡都要细声发出赞叹。
中枢是负责管理跟营运「方舟」的心脏部分。
他在这种地方拥有一整栋个人的建筑物,由此可窥见管理局有多重用他。
「他在机器人软体跟硬体两方面的专利,够他玩乐一辈子。所以才会不惜做到这地步,也想把他留在身边。」
「他有这么多钱,却还在工作啊。」
蕾贝卡在奇怪的地方感到佩服,希儿蒂高朵则是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
「如果他愿意好好工作,那就没话说了呢。」
「他不工作吗?」
缘的问题,让她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
「应该说不是不做,而是不做管理局所希望的事。总之,他是个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人……」
在她吐露内心的时候,电梯停了下来。
巨大的大厅敞开在打开的电梯门彼方,
中央部分孤零零地设置着一个闸门,头顶上是挑高五层楼左右的空间。藏有多数感应器的闸门周边,站着几个武装警卫。
「武器类的东西,请先交给我们保管。」
希儿蒂高朵走向闸门,自己也从收在腰后的臀部枪套取出小型手枪。
「你有带枪啊?」
缘没想到她有带武器,有些吃惊。
「我还是有受过训练的。」
虽然不大可靠,希儿蒂高朵苦笑着这么说。
闸门前准备了一个金属制的箱子。
看到希儿蒂高朵把枪收在那里,缘也仿效着做。
「安琪拉?」
缘轻轻地把苦无放到箱中,背后传来蕾贝卡的声音。
然后有一个东西滑过他视野下方。
安琪拉经过缘通过闸门,就这么直直地往前跑去。
「怎么了?」
「她可能是怕娃娃会被拿走吧。」
蕾贝卡指着金属制的箱子。
由于娃娃中可能藏着什么爆裂物,所以也不能说是杞人忧天,但若是如此,娃娃应该早就在踏入这里时被拿走了。
事实上,现在警卫们也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少女逃跑的背影。
闸门前排列着五个左右的门,全都设有电子锁。
少女不可能打得开那些门,也就是无处可逃。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会不急着追赶安琪拉。
但是,他们在一瞬之间脸色大变。
若是这种等级的设施,那门应该牢固到就算使用室内炸弹也炸不开才是。
另外为防止被人用高功率雷射烧断,应该也有做过耐热处理。
可是那门却无声无息、没有任何振动地消失了,这应该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才对。
安琪拉头也不回地跑进通道内侧离开,留下一脸错愕的他们。
「等一下。」
希儿蒂高朵之所以出言制止,是因为有个警卫正准备向警备总部报告有人入侵的事。
「为一个孩子这样做也太夸张了。只要追上她,把她抓回来就好。」
「可是,那扇门……」
负责警备的男人指着那扇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对他们来说,他们也不想呈报自己的失误,但这样就无法说明门消失的原因。
希儿蒂高朵瞥了消失的门一眼,若无其事地说道:
「就当作是博士的错吧,反正那个人总是在破坏些东西,不要紧。」
希儿蒂高朵用眼角余光轻瞥他们一眼,向缘使了一个眼色。
「陌生人会让她有戒心,你去吧。」
「——我知道了。」
虽为比平时还要强硬的希儿蒂高朵大吃一惊,但是还足点头同意。
然后他追着安琪拉跑出去。
安琪拉的脚程意外地快,但比起缘,速度终究还是跟走路没什么两样。
若是走在笔直的道路上,应该转眼间就能追上才对。
不过安琪拉似乎也知道这件事,缘很快地发现墙边有个小洞。应该是跟门一样,被她用那股力量抹消的。
蹲低身子往里面看,里面是充满各种管线的空间,房间与房间之间的夹缝。若是小孩,能轻易避开管线通过,但大人就没这么简单。
「需要我去吗?」
这么说的人是刚刚追上来,在他身旁跟他一样,往墙上的洞内窥视的蕾贝卡。
缘靠脚步声知道她逐渐靠近。
「真亏你没被拦下来。」
缘跟墙壁上的洞拉开距离,开始脱上衣。
「虽然被人拦阻,不过我很擅长装作没听到呢。」
「那还真是厉害。」
缘话中不带任何感情地讲完,把脱下的上衣丢给蕾贝卡。反射性地接住上衣的蕾贝卡,有点不满地对准备钻进洞内的缘说道:
「我说啊,由我去比较好吧?」
「你的屁股会卡住,所以没办法。」
缘回头咧嘴一笑,蕾贝卡不发一语地出脚踢他。
缘像要躲开这一腿般整个人滑入隙缝,一边巧妙地躲过管线,一边缓慢地前进。
等到背后的光消失时,他开始看到前方的光线。
从他进入的地点开始算起,他应该移动了十几公尺左右吧?
爬出理应是安琪拉离开这里时用的洞穴后一看,眼前依旧是杀风景的通道。
这里感觉不到人的气息,缘侧耳倾听,发现左侧传来轻微类似脚步声的声音。
缘走向那里,看到墙上又开出一个洞,细声呻吟。
要收拾这残局应该会让希儿蒂高朵很头痛吧,缘一边感到歉疚,一边钻过小洞。
然后在他抬起头的瞬间,过度的惊讶让他不禁后退。
跃入缘眼帘的,是异形的巨人。
超越两公尺的巨大身躯,被收纳在独占一整面墙壁的圆柱体中。
如蛇般的管线自圆柱体延伸而出,接到房间一角的电脑上。荧幕类的仪器上显示出各式各样的情报,但缘无法得知这是不是代表巨人还活着。
然后,安琪拉正仰望着巨人矗立着。
她的视线,集中在位于玻璃彼端的巨人头部上。
那正是让这巨人看来像异形的东西。
「龙头人身吗?」
缘站在安琪拉身边轻声嘟哝。
巨人的头部不是人,而是长有两只角的蜥蜴头,正如同缘下的评语,那看起来也像颗龙头。
#插图
「你在意这家伙吗?」
缘的问题让安琪拉微微侧起头。
能让普通少女哭着逃跑的龙头巨人,到底有什么地方,这么吸引安琪拉的注意力呢?
这一点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个人活着吗?」
「我也不知道。」
这次轮到缘歪着头思考。若是人,光看脸色就能知道是死去还是沉眠,但这巨人的脸长满鳞片,连有没有血液通过都不知道。
可是他的鳞片颜色鲜艳,充满生命力。
「看起来不像是死了。」
「虽然没有死,也很难说是活着。」
声音自身后传来。
缘转过头,在看到白袍老人的瞬间,就发现对方是谁。那长相常在杂志以及新闻上看到。
「虽然还有生命迹象,但却没有最重要的灵魂。」
「灵魂,是吗?」
缘觉得一个科学家会这么说很奇怪,所以重复了一次。老科学家像是看穿缘内心般咧嘴而笑。
「没错,灵魂。跟AI之类的次元不同——虽然我想这么说。」
他那位在眼镜后方的知性双眸蒙上一层阴霾。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呈现人型呢?」
「?」
唐突的问题让缘说不出话来。
老人不理会,继续说道:
「那当然是因为,你被设计成这样。那么,灵魂到底是怎么被设计的呢——这真的很麻烦。」
他语气有如在讲课。
「我认为人工智能的基础已经完成了。但是,这东西若放在呈现人型之外的东西上,就无法顺利运作,必定会产生矛盾。这一点真是有趣。」
面对科学家这不知道是觉得困扰还是有趣的话语,缘首先选择的是沉默。
「当然,或许正因为我们做出几近完美的人类灵魂,所以才会跟异形处不来也不一定。这就是所谓自我同一性的崩坏吧。」
「这个,不会动吗?」
安琪拉打断滔滔不绝的老人开口。
「他必须一直在里面吗?」
「虽然我很想赶快让他出来,小姐。」
老人把手温柔地放在安琪拉头上。
「不过,恐怕还得再花一段时间。」
或许是听不大懂科学家的话,安琪拉侧着头思考之后,再次抬头仰望龙头人身。
老人视线移动到缘身上。
「对了,你又是谁?」
「我是紫堂缘。」
明明是在这种地方见面,却到现在才在问自己是谁,这让缘回起话来有些傻眼。
「喔?你就是那个吗?显教的儿子?」
那位老人像是发现什么珍禽异兽,从头到脚扫视缘好几次。
虽是应该已经超过八十岁的老人,但从他的动作中却感觉不出衰老。即使他有一头花白的长发,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但眼镜后侧的双眸还是像个孩子般闪闪发光。
「您认识家父吗?」
缘没想到会从对方口中吐出父亲的名字而有点畏缩。
老人——克维列卢一边磨蹭下颚的白色胡须,一边闭上双眸回想着什么。
「岂止认识,我这条命被他救过好几次。」
克维列卢像是对自己的记忆颔首般,上下点头道,,
「我也差点被葵杀死好几次。别看她那样,她是个有洁癖的女人。」
然后他仿佛恶作剧的孩子般咧嘴而笑。
对于接在后面而来的母亲姓名,缘不禁苦笑。
他能轻易想像对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惹母亲生气。
「不过啊,你跟你母亲像得吓人呐。让我有种老伤口又在隐隐作痛的感觉。」
「若能听到您这么说,母亲也会高兴的。」
缘语中带着满满的刺,克维列卢笑到肩膀打颤。
「你在这里啊。」
呼吸有些紊乱的希儿蒂高朵,跟蕾贝卡一起现身。然后两人看到龙头人身的模样,都倒抽一口凉气。蕾贝卡指着龙头巨人,声音整个尖锐起来。
「那、那是什么!」
「看来,你就是哥顿的女儿罗?」
克维列卢无视蕾贝卡的问题,跟遇见缘时一样,像评定着什么般盯着蕾贝卡看。那毫不客气的视线,让蕾贝卡倒退三尺。她似乎也知道对方是谁,所以不敢采取攻击的态度。
「是这样没错,怎么了吗?」
「嗯,长得很大了呢,各个器官都是。」
克维列卢有如认同什么一样,自顾自地点了几次头。
就算听到对方说器官,蕾贝卡也不懂在指什么。她嘴角抽搐,望向希儿蒂高朵求救。
希儿蒂高朵深深叹口气,启齿道:
「博士,这会不会太失礼了,您应该有受到罗斯室长许多照顾才对。」
「嗯,那家伙是个相当难缠的男人。」
即使同意希儿蒂高朵的话,但从克维列卢口中吐出的话语中并没有感谢的音色。
「那人虽然笑口常开,但却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因为他吃了多少苦头。」
「不是每个人都能容忍您那旁若无人的态度。这不是很好的教训吗?」
克维列卢一脸厌恶,希儿蒂高朵不客气地训诫对方。克维列卢原本开口想要回嘴,但似乎有什么想法,于是说道:
「哼,算了。」
他臭着脸讲完之后转身回头,就这么踏出脚步走出去。缘他们先是面面相觎,接着跟在他身后。
蕾贝卡小跑步接近博士。
然后,她毫不踌躇地询问一般人不容易开口的问题。
「博士讨厌我父亲吗?」
克维列卢似乎也没想到对方会问得这么直接,一脸意外地停下脚步。
然后他咧嘴而笑。
「我讨厌的只有无能的人而已,小姐。」
他仿佛想表达这是最好的答案一般,再次迈开步伐。
蕾贝卡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高兴地绽开笑餍。
步行几分钟之后抵达的,是一间整齐的房间。这似乎是接待用的会客室,克维列卢说这里平时几乎不会使用到。
「哎,无聊的家伙都会被我扫地出门就是。」
他坏心眼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看向希儿蒂高朵。对于博士的揶揄,她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不管是谁来都赶走啊。」
希儿蒂高朵边坐到房间中央的圆形沙发边抱怨。
「明明是这样,但对自己想见的对象,又会不管对方是否方便地叫来这里。」
「没办法,不管在哪个时代,天才这种人总是缺乏常识。」
克维列卢毫无歉意地笑道。
「被人类历史上第二聪明的男人招待,不管有什么事都应该过来才对。」
「第一名是谁呢?」
蕾贝卡兴冲冲地这么问。
老人以沉思般的表情回答:
「在人类灭亡之前,可能会有比我更聪明的人出生不是吗?」
「——原来如此。」
蕾贝卡整个人愣住,暧昧地点了点头。她不大清楚克维列卢的话中有多少是认真的,又有多少是开玩笑的。而且对方完全无视于自己的迷惘,又继续接着讲:
「他们两人过得好吗?」
问题来得唐突,但缘瞬间就了解对方指的是谁。
「听说他们退休了,该不会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吧?」
「至少凭现在的我,还是敌不过他们。」
以前有一段时间,自己对承认这件事还有所抵抗,但现在他能老实地说出口。
自己还敌不过他们。
克维列卢似乎感觉出缘话中含意,咧嘴而笑。
「常有太过杰出的双亲使孩子的成长扭曲这种事,但看来他们养出一个正直的孩子,真是太好了。」
「咦?」
虽然身旁响起抗议的声音,但缘并不做出反应。
「失礼了。」
阿瑞斯在门口行了一礼,轻轻推出盛装咖啡跟简单轻食的餐车入内。希儿蒂高朵的神情复杂,看来她无法接受,让最新锐的机器人做奉茶的工作。
阿瑞斯以优雅的动作,在客人面前逐一放下杯子。或许是细心的缘故,他在安琪拉面前放的不是咖啡,而是装果汁的玻璃杯。
轻食方面,除了蛋糕之外,还有布丁、饼干跟巧克力等。这不光安琪拉,连蕾贝卡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放在缘等人面前的是设计大方的杯子,但只有放在克维列卢面前的,是简朴的不锈钢马克杯。他拿起马克杯,得意地说道:
「由于没有迎宾用的咖啡,所以我准备的是平时自己喝的东西,不过应该很好喝喔。」
「那当然好喝。」
希儿蒂高朵享用一口之后说道:
「毕竟这一杯要价将近一万钱币左右。」
「你说什么?」
或许是太过惊讶的缘故,蕾贝卡发出奇怪的声音,认真地看着杯中的咖啡。的确,这是从未在老板店中闻过的香醇气味。
「到底是为什么会这么贵呢?」
「嗯。那是因为让大象——」
「别在意!」
正当克维列卢想要说明时,希儿蒂高朵打断他的话。
「只要好喝就行了。」
她那坚持的语气让博士稍微沉思了一下,之后耸肩闭上嘴巴。
尝过一口之后,缘也不禁要为那味道的深度沉吟。虽然希儿蒂高朵有所抵抗,但他的确很在意这咖啡跟大象到底有什么关系。
「比起这个,您不是有事要找紫堂吗?」
「嗯,对了。」
克维列卢像是想起什么说道:
「你说看穿阿瑞斯走路的习惯,是真的吗?」
「哎,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就是了。」
缘视线转向阿瑞斯,开口道:
「虽然不明显,但他在移动的时候会有些微地右倾。」
「喔?」
克维列卢兴味盎然地点点头,用指尖拉动下颚的长须。
另一方面,阿瑞斯神情有些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身体。
「有倾斜吗?若有哪里异常,我应该立刻就能知道才对。」
「不,你那是太过完美了。不是异常。」
缘接着说道:
「不过,若是人类,不会有这么完美的动作。所以我才觉得不自然。」
「原来如此,不能太过完美吗?」
克维列卢发出呻吟。
「我真恨自己的天才。」
「普通人不会注意到这种事啦。」
蕾贝卡边把布丁送入口中,边笑着说道:
「缘有点神经过度。而且还会得意地指出这些地方,该说因为这样所以更糟吗?」
「……………」
接着蕾贝卡又拿起饼干。
「我觉得根本不用对人的动作这么敏感。」
「话不能这样说。」
缘边说边伸出手指戳蕾贝卡拿起比司吉就要送入口中的手一下,那冲击使饼干离开手指,飞舞到空中。蕾贝卡张开嘴巴,却束手无策,只能用视线追逐饼干。
而缘抓住那饼干。
「喔,漂亮。」
克维列卢大方地表示赞赏。蛋糕塞满嘴巴的安琪拉先是杏眼圆睁,然后拍起她那双小手。
缘侧目看蕾贝卡一眼,鼻子哼了一声。
「你看,对人体熟悉的话,连这种事也做得到。」
「——做什么啊,又不是小孩子。」
蕾贝卡绷起一张脸,但还是压抑怒气嘟哝着。
然后,她把手伸向其他饼干。
可是那饼干并没有进入她的口中。
缘的指尖再次探出,从她手中夺走饼干。蕾贝卡只能张开嘴,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要进到自己口中的食物被缘吃掉。
不过她立刻重整旗鼓,愤怒地从鼻子喷出气。
这次她跟刚刚不同,彻底舍弃气质,迅速地刺出手。她伸出的手指,准确地从放置点心类的地方抓住淋上巧克力的饼干。虽然猛烈的动作打散其他点心,但她并不在意,一心只想着要把抓住的猎物抽回。
饼干丝毫没有受到阻碍地飞入蕾贝卡的嘴里。
她咬碎口中的饼干,做出小小的振臂欢呼动作。
她好像要大喊「知道厉害了吧!」般地转向缘,却只看到缘正弯腰捡拾掉落的饼干。缘以眼角余光瞥了僵住动作的蕾贝卡一眼,低头向克维列卢道歉。
「我们太不守规矩了,真是抱歉。」
「不,不,我看到很有趣的画面。」
克维列卢并不生气,反而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愤怒跟羞愧让蕾贝卡连耳根子都红了。
她本想出言向缘抱怨,却只能张开又合上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最后她放下紧握的拳头,并垂下头。
有人客气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是安琪拉。
「来,这个。」
她伸出的手掌上放了一块饼干。
「你很喜欢吧?」
「——谢谢。」
蕾贝卡收下饼干,有气无力地露出微笑。
看到她们的互动,缘噗哧一声笑出来。蕾贝卡狠狠瞪着他,但出声的人却是希儿蒂高朵。
「你这样太坏心眼了。」
「你的脑袋还是一样硬呐。」
希儿蒂高朵的斥责让缘缩起脖子,克维列卢替缘说话。
然后,他充满知性的脸上浮现下流的微笑。
「你就是这样,才没有男人靠近。来,就由我来让你放松吧?」
「虽然我不大想折断天才的手。」
希儿蒂高朵静静地把咖啡杯放回桌上,漾开笑容。
「若是您不在意的话,请。」
「一点都不敬老尊贤,真是令人感叹。」
克维列卢一脸遗憾地放下手。希儿蒂高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如果我不敬老,您现在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那个,可以打扰一下吗?」
欠缺紧张感的声音自门口传来,跟希儿蒂高朵不知道是玩笑还是认真话的发言重叠在一起。一位年轻男子敲了敲敞开的门,探出头来。
「我听说Ninja Master登门来访,所以来叨扰。方便进去吗?」
他边问边擅自走进房中。拥有一头及肩褐色长发及端正容貌的青年,踏着流畅的步伐走近。
他瞥了坐在沙发上的缘几个人一眼,立刻察觉自己想找的是谁,脸上浮现笑容。
「能见到你是我的光荣,紫堂缘先生。」
他优雅地伸出右手。既然人在现场的希儿蒂高朵一语不发,就表示这人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才对。缘如此判断,起身回握住他的手。
然后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
「哎呀,前几天你做得真是太漂亮了。」
年轻人无视缘细微的感情,面带轻薄的微笑道:
「多亏有你,让我的工作轻松很多,真是帮了大忙。」
他一边握手,一边用空下来的手亲昵地拍拍缘的肩膀。这人似乎认识缘,但缘心里却没有底。正当他穷于应对时,希儿蒂高朵按耐不住开口道:
「请你好好自我介绍。虽然你有看过紫堂,但他却没看过你啊。」
「哎呀,对、对。」
年轻人责备自己的大意般高喊,然后有些害臊地搔搔头。
「看来我忘了自己是从远处看着你。抱歉、抱歉。」
他说完后重新伸出手。
「我是阿波罗。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嗯,请多指教。」
他再次回握对方的手,皱起眉头。
「阿波罗?」
「没错,阿波罗。」
自称阿波罗的年轻人,刻意地眨了眨眼。
「即使在『十二神』系列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杰作。」
「这还真是惊人。」
缘凝视自己握住的手,发出赞叹的声音。他原以为握手时感觉到的不自然感,是义肢或是什么所造成的。
「你觉得以机器人来说,他的感情表现很丰富吗?」
看着事情发展的克维列卢这么说。机器人的技术在克维列卢登场之后有飞越性的进步,但即使如此,借由人工智能所架构的人格却还在发展中。
一般来说,就算能毫无破绽地做出像阿瑞斯这种彬彬有礼的模范人格,但要做出相反性格则被认为是困难的事情。
而眼前的机器人坦率的性格,称得上是颠覆这样的常识。
但克维列卢并不自满,只是绷起一张脸,把玩着头发。
「虽然他自吹自擂地说是杰作,但这家伙只不过是实验机而已。」
「也就是最新型的意思。」
阿波罗擅自坐上沙发,拿起一块饼干。
「未来的机器人都要以我为基准。」
他得意地这么吹嘘之后,便把饼干抛入口中。看着他发出声音咀嚼的模样,就连原本沮丧的蕾贝卡都要感叹地呻吟出声。
「你分辨得出味道吗?」
「我不挑食。」
阿波罗得意地挺起胸膛。虽像个孩子,但能自然地表现出那股稚气,是件令人惊叹的事。他把手伸向装布丁的玻璃容器,视线停留在乖巧地坐在蕾贝卡身旁的安琪拉。
「小姐也有不挑食地好好吃饭吗?」
虽然突然被人搭话,但嘴边沾上生奶油的安琪拉并不大动摇,摇了摇头。
「神父都会说要吃干净,不能剩下。」
「没错。不多吃一点的话,就不能像那位姐姐那样不断长大喔。」
阿波罗笑嘻嘻地讲出危险发言。被他用手指着的蕾贝卡反射性地遮住胸部,挥出空着的手攻击他。蕾贝卡紧握的拳头痛击阿波罗眉心,他整个人后仰倒下。
「这就是最新型?」
蕾贝卡蹙着眉,以怀疑的视线看着捂住脸蹲在地上的阿波罗。克维列卢耸肩表示:
「我说过是实验机了吧。」
他刻意强调这一点的重要性。
「既然是实验,产生各种问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现在的反应其实是好倾向。」
「真令人唏嘘。」
希儿蒂高朵语带叹息地抱怨。
「想不到天才使用庞大经费创造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下流的机能。」
「先不论下不下流。」
缘朝明明不痛却还捣住头的阿波罗搭话。
「在有『杂讯』的影响下,要从那么远的距离狙击应该难如登天,到底怎么办到的?」
「啊,那个吗?那也没这么困难啊。」
看来蕾贝卡的拳头对阿波罗来说果然不痛不痒,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缘的问题,伸手指着自己的头表示:
「所有资料全都能在这里处理,所以跟有没有『杂讯』无关。」
「他配备量子电脑,能做出这种程度的演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博士替阿波罗补充说明。缘本来要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如此,但又突然诧异到语塞。
「——配备?」
「嗯。」
克维列卢以一副这没什么的样子点头。
缘曾听说量子电脑的小型化技术进步,现在已经有人背得起来的大小。但收纳在阿波罗脑中的,是比那更加小型的制品。
「我没听过这种新闻呐。」
「那当然。」
博士讲得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我只是把现有的东西再缩小而已。」
「待在这地方,会有种飞越到百年之后的感觉。」
希儿蒂高朵耸耸肩。缘想着难怪管理局会给他这么多方便。
「总之,先不管这个。」
不知道为什么,克维列卢意有所指地看了希儿蒂高朵一眼后开口。
「刚刚我也说过,阿波罗还是实验机。我想尽量让他累积些资料——」
「不行,博士。」
或许是察觉到什么,希儿蒂高朵迅速地出言制止。但克维列卢打从心底感到厌恶般皱着一张脸,像要赶走她般挥挥手。
「我什么都还没说耶?」
「反正你一定是打算,让阿波罗跟紫堂一起工作之类的吧?」
看来是一语中的,克维列卢瞬间哑口无言。
出声抗议的人是阿波罗。他嘴上晈着刚把布丁送入口中的汤匙,不满地说道:
「搞什么,难道我们没有自由行动的权利吗?」
「没有。」
希儿蒂高朵毫不踌躇地断言道。
「『十二神』系列全都归属于管理局统合情报部。没有我们的许可,不准擅自采取任何行动。」
「所以我们不能依照博士个人的意志行动,是吗?哎呀,这真是过分。」
阿波罗有些粗暴地把玻璃容器跟汤匙放到桌上,朝人站得稍远的阿瑞斯搭话。
「这下我们只好为争取机器人的人权抗议了,对吧,兄弟。」
「人权如文字所示,是人类的权利—我们不是人类。」
阿瑞斯以称得上冷淡的语气,否定阿波罗的意见。他一板一眼的模样,让阿波罗不开心地吐出舌头。
「不知变通的石头就是这么讨厌。」
「没错,就是这样!」
克维列卢跟阿波罗同调,双手抱胸地点头。
「再说,感觉哥顿那边的亚缇蜜丝,也不会做什么都事先征询过管理局同意不是吗?为什么只有我得受到谴责?」
克维列卢讲得义愤填膺。亚缇蜜丝跟阿波罗一样,是专为长距离设计的机体。她被交给「变异」特别搜查室,每天都在与「变异」者的战斗中,充分发挥她的能力。
「哎,的确是这样。」
这次轮到阿波罗跟克维列卢同调。
「就只有妹妹有特别待遇,身为哥哥实在无法接受。或者该说这根本是性别歧视,对不对?」
「我们虽然有外装的差异,但却没雌雄之分。你只是在找麻烦而已,阿波罗。」
阿瑞斯依然淡淡地出言劝戒语气轻浮、口若悬河的阿波罗。
「让他们自由使用亚缇蜜丝并非我的本意。」
希儿蒂高朵用双手拿起咖啡杯,挺直背脊,从某种角度看来,就像刻意要表现出坚毅的态度一般。
「每次我都提出劝告。可是那边根本置若罔闻,所以没有效果就是了,」
「什么嘛!」
阿波罗天真无邪地欢呼。
「那我们也擅自行动就好啦。」
「一点也不好。」
希儿蒂高朵狠狠瞪他。阿波罗为躲避那愤怒的视线而缩了缩身子。
希儿蒂高朵筋疲力竭地轻吐一口气。
「真是的……」
她吞下还想要再说的话,将咖啡杯凑到嘴边。可是,咖啡已经见底。
「阿瑞斯,能再给我一杯吗?」
「好的。」
最后自己也把阿瑞斯当服务生使用的希儿蒂高朵说道:
「若您擅自乱来,我就不会再订购这咖啡。」
她这么警告克维列卢。克维列卢视线望向手上的马克杯,陷入沉思地「嗯」了一声。
「意思是,只要牺牲这咖啡就可以自由行动吗?」
「请别擅自曲解我的意思。」
「就算没有大象,用猫也没关系就是了。」
「您要不要干脆用人呢?」
希儿蒂高朵锐利的语气,让克维列卢皱起眉头。
「你这主意还真没品呐,华兹华斯。」
「呜……」
希儿蒂高朵旋即受到反击,但她似乎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是哑口无言地低声呻吟。
「大象跟猫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蕾贝卡靠到缘身旁低声询问。明明才刚吵过一架,但她似乎不以为意。缘也一如往常地回答:
「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又重复了一次蕾贝卡的问句,但若是说到大象、猫、高级咖啡,缘的确有联想到一件事。不过就算讲出这个,蕾贝卡也不会变得比较开心。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下次来问问老板。」
但蕾贝卡辜负缘的考量轻声嘟哝,品尝着高级咖啡的味道。
若知道真相,她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呢——缘具体地想像出蕾贝卡狼狈的模样,差点就要噗哧一声笑出来。
为藏起笑容,他急忙把咖啡杯凑到嘴边。
安琪拉不可思议地看着缘隐藏笑容的模样。
移往嘴边的罐装咖啡在途中停止。
坐在设置于走廊上椅子的缘缓缓起身。
走过来的人,是尤里乌斯。光看步伐就知道不是好消息。
「状况如何?」
缘开口询问。
尤里乌斯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说是接近极限了。」
他的面貌憔悴,呢喃说道:
「至今都是用药得过且过地走到这一步,不过内脏已经危在旦夕,除了动手术之外别无他法。」
「需要多少钱?」
经缘这么问,尤里乌斯先吸一口气,才语带叹息道:
「六千万钱币。」
听到金额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除了缘之外,诺耶耳、约翰、玛莉露也站在昏暗的走廊上。
没有人对尤里乌斯说出的金额有反应。
沉默一段时间后,约翰缓缓取出皮夹。
「大家身上有多少?」
「跟你差不了多少。」
「就算收集所有共同财产,也不会超过五百万。」
他们不只一起生活,还把所有财产集中管理,从里面发给每个人一定的额度。他们采取房租跟伙食费全由共同财产支出的方式。
「这根本不够嘛。」
约翰绝望地呻吟,诺耶耳瞪了他一眼。
「所以我们正在这么说啊。」
「有可能分期付款吗?」
玛莉露遮盖诺耶耳的责骂发问。尤里乌斯坐到等待室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众人再次沉默。
缘站起身子。
「怎么了?」
「我们来凑钱吧。」
缘毅然决然地回答尤里乌斯的问题。
诺耶耳焦躁地啐了一声。
「刚刚尤里乌斯不是说没钱吗?」
「没有的话,就去有的地方抢就好啦。」
缘语气太过平淡,使众人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然后在发现之后,每个人都脸色大变,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句话也不说地闭上。
就只有诺耶耳一个人,多多少少听出缘话中含意。
「有的地方,是指哪儿?」
「联会那些家伙。」
缘吐出他意料中的台词。
「他们是这条街上最有钱,且在抢钱之后,多少给他们带来一些麻烦,也不会良心不安的理想对象不是吗?」
「你没想过自己被教训的状况吗?」
原本表情阴沉的尤里乌斯脸上浮现苦笑。
「这不是被教训就能了事的吧?」
约翰平时笑口常开的脸转为严峻。
「碰上大钉子可是会平白送命的。」
他像是想表达无计可施一般,低声呻吟。
组织联会的团体全都是些成员众多,以强力火器武装的团体。说到他们的总部,固若金汤的程度可媲美要塞。
无论是谁听到,绝对都会嘲笑说,入侵那种地方夺取金钱根本是自杀行为。
但在这里,除了缘之外,还有个不会把这件事当笑话看待的男人。
「哎,也只能做了。」
诺耶耳动了动放在交叠腿上的手指,口中嘟哝。
「这种事应该要由少数人进行,在这一点上,至少我跟缘都有不被人发觉的侵入手段。就算被发现,只要不是太夸张,也是有办法应付的。」
「等、等一下,诺耶耳。」
玛莉露慌了手脚。
「这种时候阻止缘做傻事的,不就是你的工作吗?」
「我可不记得自己接受过这种工作。」
诺耶耳说道。
「事实上,要拯救柯洛薇只剩下这个方法。去哪里都找不到愿意借我们钱的人,所以只能从找个地方调钱,或是眼睁睁地看柯洛薇死,这两个选项中选一个而已。」
「这……」
玛莉露为之语塞。就算诺耶耳不说,她也知道。
但即使如此,她遗是无法不反对。
「可是,如果你们因此丧命——」
「只要不死就没事。」
缘淡淡地说出听似理所当然,但看状况实在是有勇无谋的答案。
「能一个人都不死的方法,就只有这个。」
「那我也——」
约翰张开嘴巴,但缘伸出手掌到他的眼前打断他。
「我跟诺耶耳两人去。」
这让约翰的表情蒙上一抹寂寞的阴影。
「我就会碍事吗?」
「就只有这次,是这样没错。」
缘并不敷衍带过,把话讲得明白。他转身背对垂下肩膀的约翰,走向尤里鸟斯。
「就这样,没问题吧?」
「缘。」
尤里乌斯突然抓住缘的衣襟,将他压到墙上。玛莉露细声哀号,但缘却一点也不吃惊。
「那家伙是我重要的妹妹。」
「嗯。」
尤里乌斯硬挤出话语.而缘只是默默点头。
「不管要使出什么手段,我都希望柯洛薇能活下去。」
「我知道。」
缘温柔地拍了拍尤里乌斯的肩膀。
尤里乌斯微微垂下头,他的双眸自低垂的浏海之间凝视着缘,眼中满是苦涩。
「但是,你们也是我的家人。」
懊恼让他的声音颤抖。
之后他就说不出话来。
缘凝视尤里乌斯,接着突然展露笑靥。
他脸上微笑,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痛楚。
「我也这么想。」
缘回答。
「我的心情跟你一样,尤里乌斯。」
那句话让尤里乌斯抬起头。因为在他真挚的声音中,飘荡着一股隐藏不住的哀愁音色。
「缘?」
「能看看柯洛薇吗?」
可是,缘察觉尤里乌斯那欲言又止的心思而改变话题,
住在这条街上的人,或多或少都藏着某些心事。
不去触碰彼此的重担,也是住在这地方的规矩之一。
所以尤里乌斯并不追问,视线转向走道深处。
「她已经好一些了,没有关系。」
缘点点头,走向深处。
他一边整理紊乱的衣襟,一边调整呼吸。
来到病房前面之后,他先是停下脚步,从眼睑上按摩眼球,再轻轻地用指尖放松脸颊肌肉。柯洛薇的直觉很敏锐,不能让她察觉自己的动摇。
他轻声敲门。
「请进。」
柯洛薇的声音一如往常。
柯洛薇在床上迎接走进房中的缘。她脸色不大好,但身体看来并没有大碍。
即使如此,她体内的死亡计时也已经开始倒数。
「怎样,身体状况如何?」
就算这样,他还是只说得出这种普通的招呼。
柯洛薇微微一笑。
「我只是有点晕眩而已,没问题的。」
那当然是谎言,两人都知道。
「你有想要什么吗?」
缘走到床旁。
柯洛薇摇摇头。
「对了,害你吓一跳,真是抱歉。」
这次轮到缘摇头。
「我似乎也吓到你,这下就扯平罗。」
缘耸起肩膀,让对方安心地笑道。
他不觉得自己笑得自然。
对话中也有种尴尬。
之后他们又交谈两三句,便回归沉默。
窗外夕阳西下,黑暗涌入病房之中。
「我开灯吧。」
缘这么说时,柯洛薇拉住他。
柯洛薇视线转向窗外。
「我知道喔。」
当她如此呢喃时,声音微微颤抖着。
缘并不问她知道什么。
由于她的脸背对缘,因此看不出她的表情,但她纤细的肩膀摇晃着。
缘一度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改变心意。
他吞下来到喉头的话,转而说道:
「动手术就没事了。你还能活下去。」
「嗯。」
柯洛薇老实地点头,转头看着缘苦笑。
「不过,没这种钱啊。」
「我会准备。」
听缘这么说,柯洛薇一开始虽表现出诧异,但渐渐地表情僵硬起来。
「缘,莫非——」
「不用担心。只有我跟诺耶耳两个人,会顺利的。」
缘淡淡地说道。
柯洛薇原本僵硬的表情转为愤怒。
「不行,缘。」
「你想死吗?」
缘话声沉重。
话语有如钝器打击柯洛薇。她愤怒的神色,刹那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就是答案。
看到柯洛薇垂下头,缘揉皱一张脸道:
「我也希望你活下来,所以我必须去。」
「那我不希望缘跟诺耶耳送命的心情,又该怎么办呢?」
低着头,十指交缠在一起的柯洛薇声音沙哑。
缘轻轻地把手放在她头上。
「那么,你应该能懂我们的心情吧?」
缘诲谕柯洛薇,柯洛薇微微抬起头。她的双眼穿过低垂的浏海,狠狠地瞪视缘。那表情跟她哥哥很像。
「这种讲法实在太卑鄙了。」
「我有自觉。」
缘耸耸肩,然后咧嘴而笑。
即使如此,柯洛薇还是瞪了缘好一会儿,最后可能是输给缘的耐力,她轻叹一口气,放开交缠的手指,张开手掌覆盖脸颊。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嘶哑的声音从手指的缝隙滑落到床上。
「你只要静养就好。」
缘手指把玩着柯洛薇艳丽的黑发,开口道。
「赶快动手术,手术结束之后,等着你的就是第二个人生。你一定能比我更长寿。」
「我并不打算长命百岁。」
柯洛薇轻轻拍掉缘弄乱自己头发的手,细声嘟哝:
「——我只是想跟大家在一起而已。」
「我知道。」
缘起身转过头。
「那么,晚点见。」
「我说,缘。」
柯洛薇双眼直直地盯着缘看。
「希望你别觉得不愉快,但在我眼中,缘有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不想活了一样。」
被这么说,缘想起她哥哥尤里乌斯的话语。
他也担心缘是不是急着想了结生命。
被兄妹同时这么说,就算自己从没想过这种事,还是会感到不安。
「——是这样吗?」
「嗯。」
或许是内心的不安表现在声音跟表情上的缘故,柯洛薇又接着讲:
「你不是想死,但也没有想要活着——就是那种感觉。」
然后,她观察缘会如何反应自己的话语,一心凝视着缘。
缘心中困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被追问自己没有自觉的事情,使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若是平时,他能随便笑一笑打马虎眼带过,但柯洛薇身上散发出不允许他这样做的氛围。
这时候的柯洛薇比任何人都要顽固,不允许人敷衍。
缘一脸困惑地搔搔头,启齿道:
「放心吧,我跟诺耶耳都会平安回来。」
「约好罗。」
柯洛薇像在请求着什么般这么说,缘用力地点头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