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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在克维列卢那里大快朵颐甜食的缘故,安琪拉在希儿蒂高朵指派送她们回家的车上睡着了。缘请车先将他们送到文森等着的「Car pool」,之后再开车移动。
目的地是郊外。
缘决定提供位处郊外的紫堂家别墅,作为两人暂时性的住处。
问题还是在保全上。虽然也有饭店能承受得住「魔导士」的袭击,但要住在那种高级饭店,除了必须花费高价的金钱之外,也要有相当的身分。至少一个普通侦探跟神父过去,只会吃闭门羹而已。
另一方面,可以住的地方,在安全上总是会有疑虑。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其他地方了。
紫堂家的别墅,是缘的父亲购入后改造的建筑,他听说这里设计成足以抵挡战车、飞机。
还有「魔导士」的样式。
紫堂家拥有几间房子,这里在坚固程度上,算是其中最为顶尖的地方之一。
缘开车来到这栋别墅。
房子外表看来,跟排列于周遭的住户没什么两样,悄悄地矗立杂木林之中。
他进入车库拉下铁门,直接走入家中。
屋内虽然具备生活所需的少数家具,但却很杀风景。
缘先把睡着的安琪拉带到床上,之后告诉文森几件须需要注意的事情。基本上访客全都无视,还有不要没有联络缘就外出等等;虽然全都是基本的事,但保护对象会陷入险境,大多都是因为无法遵守这类基本事项造成的结果。
接下来就是些枝微末节——厨房有两个冰箱,但有一个不能用,打不开的房门还有仓库等——跟文森讲完之后,缘踏上归途。
缘的爱车,洛格瓦兹MZJ-7离开别墅,朝市中心前进,夕阳西下,黄昏逐渐包覆世界。
「我说啊——」
蕾贝卡在副驾驶座上叹气。
「那么小的孩子竟然会被『魔导士』盯上,感觉这世间没救了呢。」
「是没救了啊。」
缘语气讽刺,蕾贝卡半垂着眼,侧目瞪视缘。
「感觉你很消极呢。」
「我只是面对现实而已。」
缘耸耸肩。不管是积极还是消极,现实都不会改变。
所有事都不过是注定要发生而发生罢了。
缘没有乐天到相信只要心中的想法不同,就能改变什么的地步。
「小女孩遭遇不幸,这是现实?」
「是现实啊。」
缘果断地回答不大服气的蕾贝卡。
「不过,接不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是不是又故意讲话绕一大圈,想要捉弄我?」
蕾贝卡嘟起嘴巴。
缘笑着回答没这回事。
他偷瞄蕾贝卡一眼。侧脸跟平时一模一样,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她任凭一头白金色短发随风飘逸,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方才不满的表情已经消失无踪。
她的表情从以前就常改变。
然后,缘看到那不变的事物后感到放心——最近他不断重复着这种行为。
「总觉得你的表情不大对劲。」
这次相反地,是蕾贝卡看着缘的侧脸发问:
「最近你很常这样,怎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我的脸从以前就很奇怪。」
缘看着前方,讲得若无其事。他用一只手从仪表板里拿出烟盒轻轻摇动,嘴巴叼住一根飞出来的烟。
蕾贝卡用怀疑的眼神观察点火抽烟的缘。
「这态度明显地很可疑。」
蕾贝卡轻声嘟哝,但缘置若罔闻。
「——好吧,算了。」
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放弃,但蕾贝卡说完之后,便在座位上大大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呢,你接下来要干么?」
被这么一问,缘脑中反射性地浮现出几个悬案,但像这种时候他该说的话早已决定。
「没什么事。你有事吗?」
「嗯,我有间想去的店。」
蕾贝卡说出一间最近刚改装好的购物中心的名字。
从这里开车过去的话,大概需要一小时左右。
「不行吗?」
「带你去就行了吧?」
缘口中同时吐出烟跟承诺的话语,蕾贝卡脸上绽放满面笑靥。
车沉默地奔驰了一段时间。
当缘回过神时,副驾驶座上的蕾贝卡已经整个身子深深埋在座位中沉沉睡去。
缘想着真亏她能在敞篷车中睡着,脸上苦笑。
但在下一个瞬间,猛烈的冲击袭来。
缘刹那间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
汽车的轮胎突然严重打滑。
他感觉从前方吹来的风激烈地前后摇晃,才发现车正在打转。
缘急忙转动方向盘,想借此重新控制车体。
斜向滑过柏油路的MZJ-7冲出道路,卷起沙尘,轮胎辗过碎石的声音不停响起。
等到煞车产生效用,车体好不容易才静止时,缘立刻转向副驾驶座。
原本应该在那里的蕾贝卡不见踪影。
他急忙跳出车中,脚像绊到什么一般失去平衡。
一股闷痛揉皱他的睑。
他伸手触及太阳穴,黏呼呼的血液沾到手指上。
他这才发现一开始的冲击,来自被人殴打头部。
看来是轻微的脑震荡。
缘整个人被包覆在轮胎跟路面摩擦而溶解的橡胶味及沙尘的味道之中,双眼扫视四周。
他很快就找到蕾贝卡。
蕾贝卡矗立在道路的正中央,凝视着自己。
缘感觉循环全身的血液一口气冷却下来。
若她是在刚刚的事故中摔下车,那便不可能毫发无伤。但她看起来并没有受伤的样子。
而且,若是她没有事,又为什么不跑过来呢?
为什么会一言不发地发地呆站在原地?
即使不愿意,缘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蕾贝卡对声音有所反应,举起右手,血液从她的手指滴落。她把手凑到嘴边,吐出长长的舌头舔拭。
然后,从她的双唇之间,可窥见伸长的虎牙。
缘缓步前进。
她红褐色的明亮双眸,现在染成血色。
原本表情丰富的脸浮现邪恶淫靡、阴沉的微笑。
头部的伤剧烈疼痛。
他用衣袖粗鲁地拭去滴下的血液,将绝望化为话语吐出。
「『变异』了吗?」
缘的声音空虚地响彻无人听闻、无人回应的世界。
殴打缘头部的,应该是「变异」的蕾贝卡没错。
他重新吸入吐出的绝望,咬紧牙根。上衣内侧口袋中,有备用的抑制剂。
状况上,他反而该感谢他们两人正好独处。
蕾贝卡不带任何情感,了无生气的双眸瞪视着缘。
现在她的身体机能,应该已经无法跟以前相提并论才对。
这时最应该担心的,是蕾贝卡当场逃走,缘看丢她的状况。若是她这模样被人看到,察觉是「变异」的话,蕾贝卡也可能会在缘不知道的地方被人收拾掉。先不论理由,缘得趁她遗留在这里的时候,把抑制剂打入她体内。
缘盯着蕾贝卡看,从内侧口袋取出注射器。那东西外形貌似能收在掌中的小枪,是用压缩空气注射药物的枪型注射器。
抑制剂已经连同安瓿装在枪型注射器上方。
只要能接近蕾贝卡,把枪型注射器贴在她身上扣下扳机,药液就会在数秒内注入她体内。
缘拿着注射器,为避免刺激蕾贝卡,他拖着脚步前进。
就在那一瞬间,蕾贝卡从他视野中消失。
看准他眨眼的瞬间,她的身影倏地消失无踪。
缘狼狈地环顾左右,却找不到她的身影。
既然如此——他抬头仰望,蕾贝卡的身影跃入眼帘。
她那先跳跃才扑下的身影让人联想到狼。缘的身体本来反射性地想要反击,但在千钧一发
之际转为闪避。
他飞身后退,蕾贝卡双手双脚着地,同时屈起手脚蓄力。
蕾贝卡追杀闪避的缘的速度,使缘放弃回避。
在她探出的指尖上,长出闪烁凶光的爪。
那个爪毫不犹豫地瞄准缘的脸。
缘伸出没有握住枪型注射器的左手,打下她的爪拨开攻击。肉与肉互相撞出沉重的音色。
虽然卸掉第一击,但蕾贝卡的臂力强化比想像中来得大,使架开她攻击的缘身体也稍微失去平衡。
蕾贝卡在缘眼前着地,压低姿态欺近,她拉回被架开的手,配合那动作从别一侧刺出指尖。
面对太快的速度,缘急中生智,往上踢出脚尖。
#插图
脚尖虽擦过蕾贝卡侧腹,但却无法带给她太多伤害。
但是指尖的轨道变化,因此撕裂的不是缘的脸,而是他的胸膛。
锥心刺骨的削肉之痛袭向缘。
但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这个瞬间,正是绝佳良机。
他左手环抱蕾贝卡的身体抓住她。虽然以她现在的力量能轻易挣脱,但只要能稍微停下她的动作便已足够。
缘以抱住「变异」之后的蕾贝卡的形式,将枪型注射器按上她的脖子。
药液注入体内的同时,她撞飞缘。
蕾贝卡押着脖子退后,但脚下已经软弱无力。
她的喉咙发出意义难辨的呻吟声,当场屈膝跪下。
缘慌慌张张地扶住全身颤抖,正要往前倒的蕾贝卡。
缘没料到药效会如此迅速,默默地想着这应该是性质相当剧烈的药。
缘为全身瘫软无力地倒下的蕾贝卡感到一抹不安,他让俯身倒下的她翻身后仰。她紧闭双眼,痛苦地皱起眉头,感觉就像昏倒一样。
但她的双眼突然张开。
出现的果然还是鲜红的双眸,而非红褐色的眼睛。
缘原本反射性地后仰,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对方是蕾贝卡。
「我……」
蕾贝卡为血濡湿的唇不住颤抖。
她已经理解了。
知道自己已经「变异」。
蕾贝卡举起痉挛颤抖的手。她的手指没有力气,丝毫感觉不出方才的力量。缘握住她那像是要向什么东西求救的手。
然后,抱住蕾贝卡。
为让她安心,缘在她耳边细语:
「没事的。」
虽然这句话没有任何根据,但蕾贝卡还是轻轻点头。
「站得起来吗?」
面对这问题,蕾贝卡轻轻摇摇头。
缘就这么抱起她到车旁。他放下车子副驾驶座的椅背,让蕾贝卡躺下。
「那个,对不起。」
蕾贝卡瘫软无力地指着缘的胸口。血使衬衫的灰色更加深沉,濡湿的衣服贴着肌肤。
缘靠在副驾驶座的车门上,从口袋取出手帕擦拭沾在蕾贝卡唇上的血。
「该道歉的是我。」
「为什么?」
蕾贝卡天真无邪地问声音消沉的缘。
缘避开蕾贝卡的视线,编织出话语。
「——你还记得前阵子,我们在磁浮列车遭生化人袭击的事吗?」
「嗯。」
蕾贝卡的眼神正询问缘为什么现在要提这个。
缘伸出手掌拍打自己的脖子。
「那时候,你不是说自己可能被蚊虫叮咬吗?说留下斑点,偶尔会痛。」
「嗯——跟那有什么关系吗?」
蕾贝卡也学缘的动作,手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原本的确有个像是被蚊虫晈过般的紫红色斑点,但现在却变成黑色盘踞肌肤。
缘心疼地凝视着那斑点,以沙哑的声音回答:
「那不是被虫咬到,是那个生化人给你打了一针。打入让人『变异』的药。」
蕾贝卡听到之后,吐出无声的叹息。就算知道自己「变异」,但由第三者口中听到这句话,又是另外一种冲击。
「可是,那么,为什么?」
蕾贝卡双眼直直地盯着缘看。
「为什么现在,我还能像这样跟缘说话?」
蕾贝卡的声音虽然在颤抖,但还留有坚强的内心。缘边为此感到放心,边把刚才的枪型注
射器移动到她的视野之中。
「我用这个打了抑制剂进去。」
缘依序说明制作出抑制剂的经纬。听着他说话的蕾贝卡突然绽放笑靥。
即使没有平时的爽朗,但那还是她的笑容。
「又给希儿克小姐添麻烦了呢。」
「在她面前真是抬不起头呐。」
缘也跟着微笑。
但那微笑,转瞬间便被严肃的表情所吸收。
「——抱歉,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缘低垂下头。苦涩的话语,软弱无力地掉落。
然后他才发现——
颤抖的并不只有蕾贝卡而已。
「你别说傻话。」
对于缘的谢罪,蕾贝卡的语气一转,像生气般强硬。虽然手没力气,但她还是抬起手轻戳缘的额头。
「在刚刚的话中,到底哪部分是缘的疏失?」
「这——」
缘本来想说些什么,但蕾贝卡高举张得大开的手掌挡在缘脸前。
「从以前开始,就都是我一头栽入你所做的事情而已。危险这件事,我早已心知肚明。对此缘不需要自责。我不是你的孩子。」
「我——」
蕾贝卡的主张让缘说不出半句话。
他一直对蕾贝卡的多管闲事感到厌烦。
面对明明没人叫她却自己跑出来的蕾贝卡,缘总是边叹气边抱怨。
可是——
「我应该拒绝你才对,在演变成这种状况之前。」
「你对我的存在感到后悔吗?」
蕾贝卡语气平缓,跟话语的内容相反。
对这问题,缘像是喉咙中卡了什么般呻吟。
蕾贝卡微笑着等待缘的答案。
她如此确信。
而且缘无法否定。
缘露出吞下卡在喉咙中的痰的表情叹息。
「你有时候会准确地命中要害呢。」
「若只是有时候,那我应该不适合当杀手吧。」
蕾贝卡脸上浮现像孩子恶作剧成功时会露出的微笑。
看到那笑容,缘知道自己果然还是敌不过她。
缘关上副驾驶座的门,身子滑入驾驶座。
「今天不买东西了。我会立刻安排好你的检查。」
他一边发动车子的引擎一边说,蕾贝卡从包包里取出手拿镜,皱起眉头。
「不行喔。」
「有哪里不行。」
缘开着车缓慢地回到路上,边踩油门边拿起手机。
「这抑制剂连有什么副作用都不知道,得好好检查才行。」
「检查我当然会接受。」
蕾贝卡在说话的同时,手轻轻贴到缘拿着手机的手上。她鲜红的双眸正对着缘的胸口。被挖下肉的伤口现在也滴着血,沾湿缘的衬衫,染成一片鲜红。
「不过缘要先去医院啊。」
「这种伤——」
缘本来反射性地想要回嘴,但蕾贝卡双眼直直地看着他,使他哑口无言。从她交叠的手指上,感觉得出温暖以及不容否决的强烈意志。
缘叹一口气,收起手机。
蕾贝卡满意地点头,看向刚刚取出来的手拿镜。她一派认真地凝视着自己瞳孔的颜色,用手指拉开嘴角检查虎牙的状况。
「你真的——」
没问题吗?缘原本想这么问,却又作罢。「变异」不是疾病,是种现象。没有确切的治疗法。
这现象发生在自己身上,怎么可能没问题。
蕾贝卡侧眼瞥了话讲到一半的缘一眼。
然后鼻子哼了一声。
「我才不会在缘面前逞强。」
蕾贝卡把手拿镜放回包包说道。的确,应该是吧。她没有理由在缘面前隐藏自己的弱点。
可是,她不想让缘担心的念头,也是显而易见。
「也是啦。」
所以缘无视胸口上这时候才发疼的伤,展露笑靥。
「你大多数的洋相我都看过,的确早就来不及啦。」
「洋相是什么意思!」
跟平时不一样的红色双眸,一如往常地瞪着缘。
缘同时感觉到恐惧跟安心,顺从她的问题回答;
「流着口水半露屁股睡着的模样,或是挖鼻子挖出大量鲜血的样子之类的,还有没发现马桶座被拉起来就坐上去,整个屁股卡在马桶中的模样等等。」
「——你说谁啊!」
「我说你啊。」
蕾贝卡不高兴地皱起眉头,缘像要解释给她听般说道。
然后他脑里浮现她卡在马桶时的窝囊悲鸣,噗哧一声笑出来。
蕾贝卡立刻接连出拳攻击缘的侧腹。
这攻击牵动到伤口,使缘呻吟几声,但蕾贝卡只是嘟着嘴别过头。
「那种无聊的事,拜托你快忘记。」
「总有一天会啦。」
缘为闷痛地皱起眉头,手伸向烟盒。可是在他手指触碰到烟盒之前,蕾贝卡已经抓住它。
「开车看前面啦。」
她边说边抽出一根烟让缘叼着,拿起放在附近的打火机点火。
「还有,缘之前也边说梦话边笑喔。」
「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是,你的笑法很下流。」
「…………」
缘原本想说梦话我哪管得了,但他就只是吐出紫色的烟雾保持沉默。
蕾贝卡看到缘绷着一张脸,露出「知道厉害了吧?」的笑容。
虽然她的笑容一如往常,但从她的双唇,可微微窥见那尖锐的虎牙。
胸口的伤还在淌血,但比那更为螫人的疼痛窜过胸中深处。
可是缘绝不表现在脸上。
他跟平时一样微笑。
有些讽刺地咧起嘴角。
「真是傻子。」
「咦?为什么?」
对缘不禁嘟哝讲出的话语,蕾贝卡一脸错愕。但缘并不答话,只是缓缓吐出香烟的烟雾。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说谁傻。
蕾贝卡凝视缘那模样,小声地说道:
「嗯,或许真是如此也不一定。」
然后她漾开微笑,就跟平时一样。
至于她那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缘依旧没有头绪。
一开始,缘搞不清楚那是对谁的抱怨。
怒吼声自四面八方响起,缘跟诺耶耳一直屏息潜伏着。所幸,他们闯进的房间空无一人,但事态并未因此好转。
「有时间限制的话,一开始就要说啊。」
靠在缘肩膀上的诺耶耳小声抱怨。
这时缘才明白,刚刚的唠叨是在抱怨自己。
入侵很完美。
完成这件事的,是诺耶耳做出的「结界」。「结界」把两人的身影自人、机器双方的眼中抹去。「魔导士」的「结界」能借由错开空间的位相,从周遭视线隔离特定人物跟物体。由于这时双方的空间在物理上无法互相干涉,所以不止能隐藏踪迹,也拥有完美要塞的机能。
这「结界」对「魔导士」来说,是必须的技术。
不用特地搬出中世纪魔女狩猎的案例就知道,无论在什么地方,异分子总是遭受迫害的对象。对自古以来便被当作异分子的「魔导士」来说,最需要的就是不让他人看到自己的活动。
在这样的状况下,创造出「结界」这种技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只要在「结界」之中,就无法干涉「结界」外侧。
要偷钱的话就必须离开「结界」才行,这时便轮到缘上场。原本是决定由缘使用忍术隐藏身形,打开装钱的金库,但是他花费太多时间。忍术效果一消失,他就被监视摄影机发现,两人立即成为过街老鼠。
「若你要这么说,那就改良『结界』,让它能从内接触外侧。」
缘也小声抱怨,让诺耶耳从自己的肩膀滑落。失去支撑的诺耶耳急急忙忙地拄杖保持平衡。
「哼,你终于打算丢下我了吗?」
诺耶耳吊起嘴角。他左脚上有枪伤,虽然子弹贯通,但若没有手上的手杖,别说是跑步,他甚至寸步难行。
「我也很想这么做。」
缘用不大像开玩笑的语气这么说,同时开始物色房中物品。他左肩附近渗出血。当他抱起被枪击中脚的诺耶耳时,从背后遭受枪击。子弹虽还留在体内,但总不能在这里取出。
他先从衣柜中拿出几件薄衬衫,用苦无割开当作绷带。若是因为大量出血而丧失意识,那就不用玩了。
「我想这很痛,但如果你要哀号,不如死一死痛快。」
缘连珠炮地说完之后,迅速用绷带包住诺耶耳的伤口绑紧。
诺耶耳把哀号锁在喉头深处。确认已经充分止血过后,缘再次制作绷带,这次把那东西交给诺耶耳。
诺耶耳接过绷带,因疼痛而流下油腻汗水的脸上,露出坏心眼的微笑。
「——要恨也不该恨我喔。」
缘皱起眉头,诺耶耳收起笑容,露出认真的表情点头。
「你可别恨我。」
这次轮到缘因剧痛而挣扎。
他的脸在地上磨蹭,但不知为何,缘边忍受疼痛边莫名地觉得好笑。他紧咬牙根不笑出来,爬起身子。
诺耶耳看到他这样子,不快地揉皱一张脸。
「你是不是脑袋中枪啊?」
「是就好了。」
缘强迫自己把涌上的笑声吞下,靠着门。
踹破门的噪音传入耳际。
对方恐怕打算地毯式搜查这栋建筑。
「总之,我们在这里埋伏,打倒几个人吧。」
「虽然我想避免消耗战——」
诺耶耳从衣服内侧取出护身符,口中叹气。考虑到敌我的战力差距,这样下去很明显地,两人都会筋疲力竭。
隔壁房间传来门被粗暴地打开的声音。
「这里有几个人呢?」
但是缘的想法似乎跟诺耶耳不一样。
「若干掉全部的人,就能平安离开这里。」
「我看你真的是脑袋被枪打到了。」
诺耶耳一脸厌恶地移动到缘后方。
「还是其实你是个杀人魔之类的?」
「说不定喔。」
缘吊起嘴角,手举到胸前准备结「印」。
复数脚步声杀到房门前。
然后——
「『时轭』。」
缘吐出的话语,跟粗鲁踹破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几个手持枪械的男人一窝蜂涌入。
他们一看到房间中央的缘两人,连身分都不确认便开火。他们手上拿的是自动手枪、冲锋枪、霰弹枪,并不统一。但所有子弹都为了把缘两人变成绞肉而射出——然后停在空中。
男人们对原本应该变成蜂窝的侵入者还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感到疑惑,眉头深锁。因为他们原本应该躺在血泊之中倒下才对。
发现他们射出的子弹,被停在缘面前空中的,是手持冲锋枪的细瘦男子。
「退后!」
紧张的声音从他喉中迸出。
为什么子弹会停下来?就算不知道理由,也能理解眼前的侵入者不是被逼上绝境的猎物。
但为时已晚。
「欧罗巴的寒气。」
诺耶耳唱颂「咒文」,发动封印在护身符里的魔术。
让空气急速收缩的寒气,袭向男人们。
空气中水分的原子运动受到阻碍,一口气冻结释放魔术的空间。
这也波及男人们的肉体。
他们无暇逃跑,全身细胞停止动作,连死前的惨叫声都为之冻结。
魔术制造出的寒气席卷室内,袭向缘他们。
缘承受不住那阵风而往前倒,停下的子弹撒在他身上。
「喂,缘?」
诺耶耳急忙扶起他,血液从缘的侧腹跟手腕渗出。
「离完美还差很远。」
缘皱着脸恨恨地说道。
由于忍术的组成尚不完全,所以有几发子弹穿过。
「啊,这下不妙。」
看过伤口的诺耶耳说道。
「肝脏受伤了,你会死。」
「拜托你别讲得这么冷静。」
缘一边为窜上的剧痛呻吟,一边苦笑。他很快地开始咳嗽,地板上血沫横飞。
看到他的样子,诺耶耳放开支撑自己的手杖,伸向腰上的皮带。他准备的施法过的武器所剩无几。诺耶耳从那之中,抽出一把二十公分左右的短杖。
然后把短杖前端指着缘的伤口。
可是缘颤抖的手遮住杖头。
「你不是说只剩下一次吗?」
「这都是你的错。」
诺耶耳冷淡地说完后,挥开缘的手。
「亚伯拉罕的祭品。」
「咒文」开始干涉缘的肉体。进入体内的子弹被看不见的手指挖出,在脏器上开出的洞愈合,断裂的血管逐渐连结在一起。或许是这样的过程产生出感觉,缘的喉头发出呻吟。
但那股疼痛稍踪即逝。
他侧腹的伤被修复,消失得无影无踪,蕴含魔术的手杖变得破破烂烂,在诺耶耳手中化为尘土。
「这下子再来一次就能真的去死了。」
诺耶耳边拍掉手中残骸,边用鼻子哼了一声。
缘起身检查侧腹的伤口彻底堵住之后,看向手上的枪伤。子弹似乎只撕裂衣袖,削下肉而已。虽然疼痛,可是只要忍耐,并不至于到无法动弹的地步。
「放心吧。」
缘抛出侵入袖口的子弹。
「我会好好地把尸体带回去。」
「我会丢下不管喔,因为我不是筋肉笨蛋。」
诺耶耳边恶言相向,边倚着手杖起身。他走向窗边,窥探外面状况。大队人马在广大的腹地中搜寻侵入者,要突破那里逃离恐怕相当困难。
「能飞的话,应该很轻松吧。有没有这种魔术。」
即使是这种状况,站在身旁的缘说话还是一样轻浮,诺耶耳侧眼瞪了他一眼。
「不是没有。」
诺耶耳回答之后,明明发问的人是自己,但缘还是露出诧异的表情。
「能飞吗?」
「若你要问可不可能,那是可能。」
不过他又在后面加了一句「但是」。
「那得要由累积相当修练的『魔导士』使用稀有的媒介,咏唱漫长的『咒文』才行。因此并不实用。」
「光是需要累积修练的『魔导士』这一点,你就已经不合格了。」
缘离开窗边,跨过冻死的男人们走向门口。
「我可不想被区区虾忍这么说。」
诺耶耳一边从袖口取出避邪物,一边跟在缘身后。窥探走廊模样的缘转头,以怀疑的眼神瞪视诺耶耳。
「虾忍?」
「不是最下层忍者的意思吗?为什么你会不知道。」
感觉对方在讽刺自己的缘听不懂意思,双眉紧蹙。
然后他立刻喷笑。
「莫非,你想说的是下忍?」
「…………」
这次轮到诺耶耳皱眉。
缘笑吟吟地问道:
「虾忍是什么啊?新种的软体动物吗?」
「罗嗦,小心我宰了你。」
诺耶耳恨恨地这么说,反射性地出脚尖踢缘的脚。当然他被躲过,但他踢出的是受到枪伤的脚。光是踢出去的动作就足以带给他剧痛,而且他挥空的脚还猛撞上门角。
诺耶耳惨叫一声,屈膝蹲在地上闷哼。
「喂,别吵。我们现在正被人追杀呢。你有自觉吗?」
「你这……家伙……」
诺耶耳眼眶泛泪地忍耐着疼痛,气喘吁吁地吐出咒骂。
缘原本愉快地俯瞰他那模样,但表情突然转为严峻。
复数脚步声正从远处靠近。
「来,走罗。」
缘强行拉诺耶耳起身,往跟脚步声相反的方向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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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地方都没有异常——虽然这么说不大对就是了。」
阿尔巴特,马可米朗搔抓凌乱的头发,一脸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苦笑的表情。
「她的肉体很健康,目前也看不到抑制剂造成的副作用。有关瞳孔的颜色,可以视为是『变异』让色素消失的缘故。」
阿尔巴特一边翻阅手上的病历,一边解释。
「牙齿部分,这是『变异』造成的不会错。反而该说肉体上的变异只有这两个,是不幸中的大幸——虽然我不大确定这样讲好不好。」
阿尔巴特拿笔轻敲病历,从那疲惫的脸上看得出他的忧虑。
「威尔曼反应没有消失,就代表她还可能『变异』。我不清楚抑制剂发挥了多少效果,即使如此,她『变异』的模样还在能出外见人的范围之内,我认为是种侥幸。」
缘也点头。
至今他看过很多「变异」的人,这些人的外貌几乎都变得脱离人类。就算借由抑制剂取回人类的心,但外表变成怪物的话,实在很难说是有拯救到她。
缘低头道谢。
「谢谢你,马可米朗博士。」
「哎,要放心还太早就是了。」
阿尔巴特边微笑边把夹在病历上的纸递给缘。
缘浏览过一次,看出这是测量蕾贝卡基础体力的结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让自己看这种东西。
或许是他把想法表现在脸上的缘故,阿尔巴特手指敲了敲资料表的几个地方。
「若是现在的她,不管是奥运中的哪一种竞技,都能夺下金牌喔。」
阿尔巴特的话让缘想起来。
蕾贝卡「变异」之后的身体机能,的确超越常人。
看来跟就算使用抑制剂,眼睛颜色跟牙齿还是无法复原一样,她提高的身体机能也维持着这个模样。
的确,这实在无法说没有异常。
「不过,规则复杂的竞技就没办法了吧。除非『变异』让她的头脑跟着变好。」
阿尔巴特为缘边递出资料表边说出的话大笑出声。
然后,他轻咳一声,露出严肃表情。
「我希望她能注意的,是她的肌力跟爆发力已经远超过一流运动员,但是骨头密度却几乎没有改变。一般人若是使全力殴打他人的脸,会让拳头骨折对吧?现在的她,随时都会遇到这种危险。」
「我会好好告诫她。」
缘虽然这么回答,不过说实在的,他没有自信让蕾贝卡乖乖听自己的话。
阿尔巴特似乎不了解蕾贝卡这个性,点头拍拍缘的肩膀。
「老实说,我无法预测今后她会有什么症状。你要尽量盯着她,陪在她身旁。」
「好的。」
「久等啦。」
就在这时候,蕾贝卡本人悠哉的声音打断他们的谈话。
缘跟阿尔巴特站着的通道两侧的其中一道门敞开,蕾贝从门后现身。她已经换好衣服。
「你们聊完了吗?」
「刚好结束。」
阿尔巴特如此回答。
「下次检查是一星期后,在那之前,别忘记每天吃一次药。」
「我不会再袭击缘了。」
不管内心如何,蕾贝卡表面上并没有失去开朗。
阿尔巴特说的药,是把抑制剂做成药丸的东西。
在「变异」现象发生之前,这抑制剂没有意义。
从前欧伯斯制药公司违法制作出让人「变异」的药,其实是对特定蛋白质起反应的奈米机器。
现在他也无法断定是哪种蛋白质,也不知道奈米机器有什么作用。
阿尔巴特做出来的抑制剂,是被设计成会攻击这种奈米机器的奈米机器。
奈米机器存在于一度「变异」过的蕾贝卡身体内。虽不知道那会在什么时机对哪种蛋白质起反应,但只要能发现那奈米机器便加以破坏,就能抑制「变异」。
由于这只能事后反击,所以无法根本解决问题。但只要身体维持不断攻击自然增殖的奈米机器状态,让蕾贝卡维持现状到特效药完成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能做到而已。
阿尔巴特继续说道:
「奈米机器之间的接触会刺激你原有的免疫机能,可能出现发烧、倦怠、呕吐的症状。这时候,你要立刻来找我,好吗?」
「麻烦你照顾了。」
蕾贝卡深深低下头。
阿尔巴特留下一句「回家路上小心。」便走回自己的研究室。
缘跟蕾贝卡两人打算离开为检查而来的管理局直辖病理研究所,往电梯方向前进。
然后在敞开的门彼方,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孔。
是管理局统合情报部课长,希儿蒂高朵,华兹华斯。
平时的她把套装穿得一丝不乱,可是今天却有点紊乱。她呼吸有些急促,看来是急忙跑来的缘故。
「检查已经结束了吗?」
但是她并不表现出焦急,声音也很平静。
委托阿尔巴特检查的同时,缘也联络了希儿蒂高朵。她已经知道蕾贝卡「变异」且使用抑制剂这件事。
电话中的声音有些颤抖,但眼前的希儿蒂高朵依旧保持凛然的态度。
她很清楚,遭受最大打击的人是谁。
「结果如何?」
「没问题的。」
蕾贝卡点头。
「多亏有希儿达小姐你们为我准备的药,我才能平安无事地变回人。」
「这样啊。」
希儿蒂高朵露出微笑。在缘眼中,她的表情极为自然。
「不过,眼睛颜色有点变了呢。」
希儿蒂高朵稍微走近,窥伺蕾贝卡的脸。虽然以前蕾贝卡的双眸也带有红色,但原本的颜色是褐色。而现在她的双眼,像鲜血一般红。
「还有其他奇怪的地方吗?」
「变得更容易用嘴撕开肉了。」
蕾贝卡伸出手指拉起嘴唇,露出尖锐的虎牙。
「目前只有这样而已。」
「看来是药正确地发挥抑制效用。」
希儿蒂高朵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她的视线转向缘。
「你呢?还好吗?」
「咦?」
缘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问,所以瞪大双眼。自己并没有「变异」,哪里来的问题?不过希儿蒂高朵凝视自己的眼神让缘有所顾虑,无法这么说。因此他只好耸肩回答:
「我没事,只是稍微被蕾贝卡抓了一下而已。」
话才出口,蕾贝卡便出脚尖轻撞缘的脚。
希儿蒂高朵看到他们的样子,稍微放心似地吐出一口气。
「总之,你们都没事,我就放心了。」
「让你担心了。」
蕾贝卡低头致歉,「没关系。」希儿蒂高朵温柔地说道。
「你没有错,所以不需要低头。」
希儿蒂高朵讲完之后,轻轻抚摸蕾贝卡的头。
「你们开车过来吗?」
「是搭磁浮列车。」
听到缘的回答,希儿蒂高朵转向通道尽头——阿尔巴特的研究室。
「那你们稍微等一下。我跟博土聊几句后,就送你们回家。」
接着她也不等缘两人的回答,迅速走向研究室。
「我说,缘。」
蕾贝卡看着她的背影,轻声嘟哝:
「刚刚希儿达小姐的手在颤抖。」
「别说出口。」
听缘这么说,蕾贝卡不发一语地点头。
经过十分钟左右,两人跟从研究室离开的希儿蒂高朵会合,往研究室的地下停车场移动。在公务车上等着的是机器人「十二神」之一,阿瑞斯。缘跟蕾贝卡坐到后座,待希儿蒂高朵把整个身子沉到副驾驶座中之后,车子便流畅地开离地下停车场。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要跟罗斯室长——令尊联络吗?」
车子行驶不久,希儿蒂高朵便开口发问。
下决定的人,是蕾贝卡。
希儿蒂高朵在蕾贝卡回话前抢着接下去说道:
「我认为说出来比较好。这问题就算瞒着他也无法解决,若是需要家人帮忙,就应该这么做。」
希儿蒂高朵的意见很正确,缘也对蕾贝卡讲过类似的话。
但蕾贝卡的反应跟缘说这些话时一样,她摇摇头。
「我想尽可能隐瞒自己『变异』的事情。」
「你是在担心令尊的工作吗?」
当然,希儿蒂高朵也有考量过这件事。
蕾贝卡的父亲,哥顿,罗斯是警察总部「变异」特别搜查室的室长。一般警察装备无法对付大多的「变异」者。为此,特别搜查室获准使用破坏力对在市区中使用来说过强的重武装。
「变异」者一出现便立刻赶到现场,尽早排除对方,这是他们的任务。
为此,他们被许多人权团体、部分媒体以及亲人因「变异」身亡的人们视为杀手集团,受到厌恶。
若该组织的领袖哥顿室长的女儿「变异」被人发现,不知道会有多少毁谤中伤、恐吓、各组织的压力袭向父亲——这是蕾贝卡最担心的事情。
「我认为那个人没这么软弱就是了。」
希儿蒂高朵的话的确有道理。
「变异」特别搜查室的室长一职,在警察内部也是最遭人忌讳的位置。另外,这单位设置的时候,也引发许多争执。
要跟「变异」者交涉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他们只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而这么做的结果,就算「变异」者再怎么凶暴,他们还是无法避免世间的批评,所以没人想要坐这个位子。
因为这样,历代室长大多是怪人。
虽然每个都是优秀的警官或刑警,但在个性跟信条上有些怪癖,大致上与其说是晋升,其实更像是降职的形式坐上室长的座位。
在这之中,蕾贝卡的父亲,哥顿·罗斯是自愿接下这个职位的罕见人物。
若是不认识他的人,可能会觉得他是个威风凛凛,充满热忱的男性。
但实际上,哥顿·罗斯是个身高体重中等,随处可见的中年男子。
即使容貌端正,不过由于他那笑口常开的表情,使他给人一种缺乏紧张感的印象。而且他声音小,也没有霸气,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存在感。
每个人都认为他会无法承担各种沉重的压力而立刻请辞或是住院。
但从那之后十几年来,哥顿·罗斯就只是淡淡地执行着自己的职务。
对从小就认识他的缘来说,哥顿·罗斯依旧是个令人惊叹的人物。
至少缘从未看过他为什么事情吃惊或是动摇。
在他任职「变异」特别搜查室的室长之后,有一次缘跟蕾贝卡的家人吃饭,主张应该保护「变异」者的人权团体跑到他们面前叫骂。
地点是在餐厅。
哥顿以「在这里会影响到其他客人」为由说服他们,只身走到外面。
大概经过几分钟。
哥顿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他身上的西装没有脏污,也没流汗。缘的父亲询问哥顿那些人怎么了,哥顿爽朗地回答:
「我好好解释之后,他们就接受我的话回家了。」
当时的缘也漠然地知道这是谎言,但他到底是怎么让情绪亢奋的人权家们离开的呢?
至今依然成谜。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想让他担心。」
蕾贝卡很顽固。关于这件事,缘已经决定不再过问。缘认为若她已决定,那自己就无权颠覆她的选择。
但是希儿蒂高朵似乎无法这么简单地割舍——考虑到她的立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低声呻吟问道:
「至少让雅丽西亚知道吧?」
希儿蒂高朵讲出蕾贝卡母亲的姓名。
若是想像蕾贝卡二十几年后的模样,那恐怕就是雅丽西亚。活泼开朗、表里如一,生起气来很吓人。小时候缘也常受到她的铁拳制裁。
对这蕾贝卡依旧摇头拒绝。
希儿蒂高朵在那之后也苦口婆心,花了好一段时间说服她改变心意,但最后还是投降叹气。
「若你是学生,我就能不征求你同意,直接通知他们了。」
「对不起,希儿达小姐。」
蕾贝卡也充分了解希儿蒂高朵身处的立场。
蕾贝卡满怀歉意,整个身子缩得小小的,不过希儿蒂高朵挥挥手,脸上露出达观的微笑。
「你从小就很顽固呢。」
「总觉得这听起来很像隔壁大婶会说的话耶。」
缘原以为自己只是在口中喃喃自语,但声音却比他想像的还要响亮。
所幸——不知道该不该说幸运——缘坐在希儿蒂高朵正后方,不知道她的表情。
但是她一定有听到。
缘漠然地觉得空气中充塞着一股紧张感。
虽然视线转向车外,但他还是感觉身旁传来一股锐利的杀气。这一定是蕾贝卡在瞪自己。
于是缘无奈地澄清。
「我是说姐姐。」
「你不用订正没关系。」
击杀飞蚊之势的声音从副驾驶座迸出。
「笨蛋。」
蕾贝卡舍弃缘而啐了一声。
不用问也知道,笨蛋指的是谁。
缘莫可奈何,决定在座位上缩起身子躲避风头。
诺耶耳坐在硬梆梆的椅子上凝视门关上,手术中的灯亮起的情景。
在他身旁一起盯着这景色看的缘缓缓起身。
然后什么也不说地转身离去。
诺耶耳依旧坐在位置上,侧眼看着他的背影。约翰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徘徊于走廊上,玛莉露紧握双手贴额,模样宛若祈祷,尤里乌斯背靠着墙,动也不动。
诺耶耳吐出一口气起身。
柯洛薇的手术需要花费十小时左右。这段时间他们能做到的,顶多就只有别让自己被不安跟恐怖击溃而已。
玛莉露视线追着诺耶耳离去的背影,但并不出声留他。
诺耶耳走过寂静的走廊,步下楼梯。越是靠近等候室,周遭越是嘈杂。
先不论病人,这条街上伤患源源不绝。
穿过充满喧嚣的等候室,走向玄关口。
医院虽位于商业区的边缘,但却是人来人往。
缘在医院前的路上吸着烟,远眺人流。
诺耶耳停下脚步一段时间,往跟缘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看一眼。然后他就这么往那方向前进,只是踏出三步之后又停下脚步。
他焦虑地啐了一声,又转过身子。
「你冷静不下来吗?」
诺耶耳向缘搭话,缘吐出香烟的烟,左右摇头。
「不是这样,我只是讨厌无能为力而已。」
「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事情了吧。」
诺耶耳这么说。
「也是啦。」缘点头附和。
他们凑出柯洛薇的手术费,安排好擅长这方面手术的医生,也没有忘记要给各医院相关人士一笔礼金。
「人工脏器也是用我们所能找到的之中,最高级的东西。已经没有其他我们能做的事情了。」
「这我也知道啦。」
缘凝视手指挟住的香烟,嘟哝道:
「我没有说自己有做到好的自信,会想是不是还有什么疏失。」
「没有多少事是能做到好的。」
诺耶耳嘲笑缘。
「为钱跟『变异』者战斗而受伤,为钱试着当抢匪而受伤——不论是遇到什么事,我们的生活方式全都是这样。」
「说得也是,偶尔也会让伙伴受伤呢。」
缘坏心眼地说完之后,深深地吸一口烟。
「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耶。」
诺耶耳啐了一声,不经意地,他的注意力被掠过视角一隅的人影吸住。
那是连接挟着车道,面对他们的住商混合大楼的暗巷之中。
他并没有确切认出那个人物的外表,但引起诺耶耳注意的是颜色。
鲜艳的红色。
「你要去哪?」
缘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看来是他无意识地踏出脚步。
「我有点事。」
诺耶耳并不停下脚步,回答得含糊不清。他看准没车的空隙通过车道,一边感觉背后缘诧异的视线,一边走入暗巷。
昏暗的巷子里,并排着几间可疑的店家。虽然也有人经过,但诺耶耳没看到引导自己过来的色彩。
可是,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这时他拿出一副眼镜。
镜片没有度数,就算戴上也不会对视力产生影响。映照于镜片中的,是魔术的残滓。
魔术是借由扭曲世界的法则而现形。无论或大或小,只要使用魔术,就会破坏现实法则,而这意味着会留下痕迹。
诺耶耳戴上的眼镜镜片,能将那魔术痕迹视觉化。
隔着镜片,可看到小巷中微微留有宛若白色薄雾的轨迹。
他追着轨迹前进。
最后魔术的痕迹,带着诺耶耳直到通往地下的楼梯,楼梯前斤有个门;虽然他检查过木制的肮脏看板,但文字因磨损而无法辨识。
若是平时,他恐怕不会特地踏近这种可疑的地方。
但诺耶耳走下阶梯。
门没有上锁。
一打开,药品的味道便冲鼻而来。看来这是贩卖非法药品的店家。装满药品的罐子、药丸和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干货,琳琅满目地在眼前排开。
可是没人向走进门的诺耶耳搭话。
因为看似店长的人,已经死在吧台彼端。
他人依旧维持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头往正后方仰。
房中还有扇跟进来时不同的门,就在吧台对面,死去的店长身旁。
诺耶耳往那里走。魔术的残滓也往那里前进。
诺耶耳边拿下眼镜边开门。
那里似乎是店长的卧房兼仓库。排列在房间一隅的,是电脑跟荧幕类的东西还有床,而对侧墙壁则杂乱堆着几个纸箱。
女子就站在那里。
一位红发女子。
双眸如火焰般鲜红,嘴唇上朱色的口红闪闪发光。那打扮一贯到连包覆她身体的套装都是红色,有如燃烧的烈焰化为人形现身一般。
「师父在哪?」
发问时诺耶耳的声音不停颤抖。红色女子熟知那颤抖是来自畏惧,因此并不嘲笑他。
「不在这里。」
她答得简洁。
然后她又接着说道:
「主人希望你去见他。你应该知道意思吧?」
「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诺耶耳瞪视女子啐道。
女子这次并不隐藏轻蔑的态度,扭曲红色的嘴唇。
「你从没离开过主人身边。你身上不管是任何一片肉,还是一滴血,都是主人的东西。」
「…………」
诺耶耳没有反驳。
或许的确是如此吧。即使心境上怒火中烧,但他内心却认同了。
然后他在心中开始思考,该如何应付这情况。若是刚离开的时候,或许他现在已经下跪也不一定,但现在不同。
可是——
「你要反抗吗?」
诺耶耳的心中,因为这一句话加速。
他感到全身汗腺全开,喷出汗水。
自己现在正在思考要忤逆师父吗——像是忘记这单纯明快的事实一股,诺耶耳自问自答。
忤逆师父?
几年前逃出来的时候,那行为就已让他抱持必死决心。
别说是逃跑,光是想到要当面违逆对方就令人发毛。
女子只是静静地傲视着诺耶耳。
若是诺耶耳在此表现出反抗的意思,到底会怎么样呢?
恐怕她身上的红色套装,会再添上新的红色。
「——师父在哪?」
诺耶耳发问。
女子点头。
「我带你去吧。」
女子走过诺耶耳身边,准备回到店内。
转身的同时,诺耶耳的手从袖口掏出护身符。
「感叹卡利斯托不幸之风。」
「咒文」扭曲世界法则。
劲风窜过无风的室内。锐利的风制造出真空状态,化为刀刃袭向女子背后。
时机天衣无缝。
烈风砍断门拂向店内。随风飞舞的瓶罐逐一破裂,内容物四溢。橱柜弹起、地板碎裂,屑如雪花般飘落。
红色女子长发随风飘逸,与诺耶耳对峙。
即使背后被划伤喷出血,但她却不为所动。
诺耶耳继续高举第二个护身符。
「伊俄之火。」
高热火焰就此解放。
朝红色女子喷发的火焰,接连燃烧飞舞的木屑。辐射热让玻璃瓶逐一破裂,吞食女子的身体。
诺耶耳迅速地从衣服口袋中,取出系在锁链上的复数避邪物,用手指夹住其中一个。
「萨基尔之盾。」
他飞快地念出「咒文」,发动施加于避邪物上的魔术。
而这时候女子正好突破席卷店内的火焰,欺到诺耶耳身旁。
红色女子不减慢速度,踏进能攻击诺耶耳的距离,手指戳向他的喉咙。其劲势本来足以击溃诺耶耳的喉咙,但她的手指却在诺耶耳高举的避邪物前停下。
「很好。」
女子嫣然一笑,吐出红色的舌头舔拭濡湿的朱唇。
有什么好的——诺耶耳不明所以,空出来的手伸向腰部皮带。
他握住短剑。
剑一出鞘,便毫不犹豫地住停在身旁的女子刺去。
女子试图用手接住攻击,诺耶耳不为所动,也不去移动轨道,将短剑插在她手上。
刹那间——
施展在短剑上的魔术发动,就此爆炸。
被魔术粉碎的短剑剑身化为锐利的针袭向女子。她人往后仰,脚下连退几步。
不过,也仅只于此。
女子立刻重整旗鼓,重新跟诺耶耳对峙。
短剑碎片剃在她脸上,右眼眼球溃烂,脸被刨出一个洞,从那严重的伤口可窥见到她的牙齿。
即使如此,从女子的表现依然看不出任何忍受疼痛的感觉。她手指伸向安然无事的眼睛,或许是因为刺在眼睛下方的碎片妨碍到视线的缘故,她只拔出一块碎片丢到脚边。
「这种程度别说是主人,就连我都无法击退啊。」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诺耶耳把手伸向皮带,这次握住的是手杖。
诺耶耳制造出的火焰在女子背后燃烧,使室温上升,扑来的热气让汗水滑落他的额头。
抓住手杖的手也湿答答的。
他知道凭自己的历练,无法打倒眼前的女子。若是如此,他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从此处逃离上。就算不打倒,或许能逃跑也说不定。就算只有一瞬间也好,想办法找出女子的空隙—
—
诺耶耳想到这里,诧异地退后。
女子正笑着。
即便背后为烈焰燃烧,她依然振动声带、扭转身躯放声大笑。
诺耶耳不明白意思,动也不动地看着她的模样。
女子高声笑了一阵子之后,不改脸上的笑容说道:
「你想的事情真是可爱。」
她读出诺耶耳的心思般说道:
「真是有趣。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这懦夫?主人一定也很有兴趣。」
「你想说什么?」
室内温度上升到连肌肤都隐隐作痛,但女子面带笑容的眼神,却冰冷到足以打击诺耶耳的气概。
冷汗滑过他的背。
「那好。」
诺耶耳完全无法理解有什么好的,但她满意地点头。
「原本你今天要死的,但我就给你一条命吧。」
「身为人造物的你,要给人性命::」
让诺耶耳吼叫的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厌恶。
但是女子只是静静地颔首。
「没错,我今天在此并不杀你。因为我判断这样比较好。」
「你是要我感谢你?」
诺耶耳紧握手杖,指尖因为过度使力而颤抖。
女人吊起鲜红的唇。
「不,我要你害怕。」
然后,她转身背向诺耶耳。
这瞬间对他来说是唯一的反击机会,但他却无法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色的身影被鲜红的火焰吞没。
3
踏出那一步的瞬间,缘感到不对劲,眉头深锁。
空气变了质——或是该说变得更加浓密。
可是,发现这件事的只有缘一个人。周围的人在行人专用时相转为绿灯时,便快速地走到路上。
缘神情严肃,顺从人流前进。
他从行人专用时相的十字路口环顾四周,无数的高楼大厦像是互相竞争般高耸入云。
这里在「方舟」中层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办公大楼区。
由于地点关系,很容易看到西装。而且此处邻接名牌店面以及娱乐设施、餐厅等,因此也有很多购物人潮。
缘自然地融入身穿西装的人群之中,但不只女性,甚至有男性为他黑发黑眼以及端正的容貌频频回头。
可是,在刚刚那奇妙的感觉之后,他就没再感受过那样的视线。
顺着人流移动的缘,不经意地停下脚步。
在人口如此密集移动的地点突然停下脚步的话,应该会有人撞上自己的肩膀、手臂或是背部才对。
但却没有人撞上缘。
这并非行人急忙避开缘的结果,而且除此之外,甚至没人注意到缘停下脚步。
周遭的人仿佛没看到缘般笔直前进,然后穿过他。
缘啐了一声,从西装胸前口袋中取出烟盒。
他点燃香烟,一边吐烟一边眯起眼睛。
除了规定好的地点之外,「方舟」中严禁吸烟,但就连吸烟都无法引起他人注意。即使脸蒙上二手烟,经过的人还是无动于衷。
在通过离开的人群中,缘的双眼捕捉到一位男子。
缘是在刚踏进交叉口的地方停下脚步,而中央附近有另外一个没有跟随人流,矗立不动的男子。
明明天气还不太冷,他却穿着厚重的蓝色外套,戴皮手套的手拿着长约一公尺的手杖。
那男子似乎也跟缘一样,周遭的人无法认识到他的存在。行人连避也不避地撞上他——然后穿身而过。
仿佛置身梦中的奇妙光景。
唯有杂沓的喧嚣跟大楼墙面流泻而出的音乐,才好不容易地把缘留在现实之中。
但那也在蓝色外套的男子用手杖轻敲路面的瞬间消失无踪。
寂静来访。
同时周遭景色的颜色褪去。
所有颜色消失无踪,渲染世界的只剩下黑白两色。
在灰阶色调的世界中,只有男人身上的蓝色外套是唯一的颜色,鲜艳夺目。
缘跟男子在无色无声的世界中对峙。
这是「结界」。
对缘来说,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被卷入「结界」。
所以他动作冷静地叼起烟,同时把手滑进西装内侧。
他拔出收纳在屑部枪套之中的,是贝尔,维耶耳公司制造的自动手枪PM45,不过他不举起枪,右手自然下垂。
「果然是你吗,诺耶耳?」
缘把他的身影收于视野之中,双眸瞬间燃起熊熊火花,但语气却极为平静。
「好久不见,缘。」
蓝色外套的男子——诺耶耳微微眯起眼,一对琉璃色的眼眸发出阴沉的光辉。虽然外套的高领遮住嘴巴,但那声音中含着笑意。
那是充满杀气,令人颈项发凉的微笑。
「你留下的伤到现在还很痛喔。」
他用手拉下外套衣领。
出现的是惨烈的伤痕。一道撕裂伤自嘴角通过脸颊直达耳际,肌肤不停痉挛。因为如此,他看来就像随时吊起嘴角,露出倨傲的笑容一般。
「看来那伤没有白留嘛。」
缘缓缓举枪瞄准诺耶耳。
诺耶耳视线朝向自己的枪口耸肩。
#插图
「哪有人会突然举枪对准老友?」
「住口。」
低沉的枪声接连响彻寂静的世界。
但诺耶耳的身影连晃都没晃一下。
缘放下握枪的手啐了一声。
射出的子弹在猛撞上诺耶耳之前停下。
被停在空中的子弹,全都激烈地旋转着。
火药爆炸产生的燃烧瓦斯给予铅弹能量,借由枪口的膛线产生陀螺进动的效果,提高直进性能。
子弹的能量没有减少,就这么停在空中。
「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六年?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呐。」
诺耶耳讥笑缘,拿手上的手杖轻敲脚下。
不知道那动作有什么效力,原本以惊人速度回转的子弹,突然失去所有能量逐一落下。
缘听着在路面弹跳的金属声,把枪收回枪套。
「你变了很多呢。」
压制刚才的愤怒之后,缘的声音中增添了几分寂寥。
诺耶耳拉回衣襟遮住嘴,双眸中寄宿悲怆。
「因为我被迫改变。」
他的回答中含有痛苦音色。
那音色令缘浮现诧异的表情。
诺耶耳看到他的反应,小小啐了一声。然后他焦躁地拿手杖的底杖敲击脚边。
「你现在似乎在当侦探。」
「嗯。」
缘的话伴随香烟的云雾吐出口。
「莫非你要委托我工作?」
「正是如此。」
诺耶耳喉头有声地笑了出来,他的双眸中闪烁出快乐以及挑衅的光辉。
「我正在找人,这种事你应该比我擅长吧?」
「嘿,这可难说。」
缘不顾左右而言他,微微吊起嘴角。
「我连一个躲躲藏藏的魔法使都找不出来。」
「你不用谦虚。」
面对缘称得上是自嘲的话语,诺耶耳明显地表现出厌烦,鼻子哼了一声。
「因为你,害我少了一个贵重的藏身之处。」
然后,他从内侧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用手指夹住朝缘丢出。无视空气抵抗笔直飞来的照片,一分不差地停在缘眼前。
就算他不打算收下,也会被迫看到照片内容。
有两个人以砖造的建筑、铺石的道路还有瓦斯灯为背景出现照片中。就缘知道的范围里,这条感觉得出历史的街道,并不存在于「方舟」九号之中。
看来这是偷拍的照片,角度上虽是由斜前方拍摄两人,但两人的视线并没有朝向镜头。
缘认识这两个人。
「男人名为文森·凯罗,小孩是安琪拉。」
诺耶耳这么说。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两人正接受自己的保护呢?
缘不表现出自己的感情,观察诺耶耳。
「我希望你能找出这位少女。」
在英国袭击这两人的,是「源体」的「魔导士」,所以他知道诺耶耳会这么说。
但若绑架安琪拉是他的目的,那他又何必特地来接触缘?
诺耶耳专注地以那琉璃色的双眸傲视缘。他也为看穿缘的内心而观察对方。
「魔术组织会为找出一个小孩而派出源质级的『魔导士』吗?」
缘抽出插入口袋的手,手指夹住嘴上的香烟。然后,他把香烟的烟雾混着嘲讽一起吐出
「还是说『源体』转换跑道,做起少女卖春的勾当?」
「你那老爱激怒人的个性,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诺耶耳不以为意地带过缘的挑衅。
「还是你想借由激怒我来取得什么情报?太肤浅罗,缘。」
「没想到我竟然有被你说肤浅的一天。」
诺耶耳傲视笑得肩膀颤抖的缘,眼角微微痉挛。
「少跟我开玩笑,缘。」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诺耶耳。」
缘深深吸入香烟的烟,缓缓吐出。
「还以为你是为杀我而来的。我只是压根子没想到,你是来委托我工作而已。」
「——放心吧。」
诺耶耳的声音沙哑。那声音尖锐到令人心疼。
「若你平安地把两人交给我,我会在付报酬之后杀了你。」
「哪有人会为这种条件接下工作。」
缘歪了歪叼烟的嘴角,耸起肩膀。
然后像是要赶走对方般挥手。
「下次再来吧,跑腿的。」
面对缘耍弄自己的态度,诺耶耳眉头皱也不皱。
他移动的是握着手杖的手。
杖头轻飘飘地移动。
刹那间,缘的脖子有股刺痛感,他反射性地与诺耶耳拉开距离往后跳跃。
同时,手上开始结起复杂的「印」。
周遭空间逐渐扭曲,那并非肉眼可见的异状。
魔术是以魔力自由自在地使现实世界的法则变质,产生现象。即使是一般人,只要感觉敏锐,便能察觉出法则被扭曲的不自然感。
而刀心术跟魔术一样会干涉世界,不过用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式。
相对于扭曲世界的魔术,忍术是从根本改变世界的模样。不是破坏法则,而是重新组成。
因此以相反方式支配法则发动的魔术,会带给缘一种针螫皮肤般的不快感。
但是,在魔术发动之前,缘便结好了「印」。
「『雷枪』。」
缘震动声带发出的话语化为言灵,把建构于体内的忍术组织到现实世界的法则中。
雷阵忍术「雷枪」——产生于缘头上的雷击,在迸发出爆炸声的同时直击诺耶耳。
雷光染自视野,因放电现象而四散的电子刺激肌肤。
高电压的雷以光速剃中目标,冲击波剧烈地震动「结界」内的空气。
没有生物能承受「雷枪」一击还能存活。
但是——
「原来如此。变得强力许多呢。」
冷静的声音穿出撼天动地的雷鸣。
「不过,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胆小。你会选择能确实制敌机先的攻击——从以前开始。」
空气在「雷枪」的热量灼烧下摇曳,诺耶耳于刺出的手杖彼端眯起双眼。
从他的模样完全看不出雷击造成的伤害。
诺耶耳手杖动作的目的并非为攻击,而是为了防御——缘被摆了一道。
「不论什么事,你最先做的都是保护自己——胆小的是你吧。」
缘维持双手轻搭在一起的姿势,叼在口中的香烟上下摇摆。
发动魔术时媒介跟「咒文」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就算媒介是手杖,那还是没听到诺耶耳唱颂「咒文」。
这便是「结界」的优点之一。
在现实世界被隔离的这个空间,很容易受到「魔导士」魔力的影响。因此,若只是一定程度的魔术,那就能事先设置于「结界」中,不需要以「咒文」为扳机,光靠小动作便能发动。
虽说如此,但并非万能。
构筑「结界」并加以维持,需要庞大的魔力。若是为制作「结界」而消耗那么多魔力,那自己在「结界」中所能使用的魔术也有极限。
但是这对缘来说也一样。在充满「魔导士」魔力的空间中,要发动忍术需要高于通常空间几倍的触媒——也就是需要缘自身的生命力。
「当两个胆小鬼在战斗时——」
诺耶耳愉快地呢喃。
「会是较胆小的人获胜,还是相反呢?你觉得是哪边?」
「在这里,胆小如鼠的胆小鬼,只有一个而已。」
缘一说完便踏步向前。
比起忍术跟魔术的消耗战,缘选择对自己压倒性有利的肉搏战。
但是诺耶耳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发展,不慌不忙地屈膝。他的手流畅地在自己周遭画出圆弧。
从他脚下浮现出某些东西。
三十公分左右的棍棒、短剑、杯子、画有六角星的圆饰——每一个都是象征地水火风四大元素的物品。
在这些东西发出磷光的同时,诺耶耳周遭的空间开始摇曳。
缘边奔跑边结「印」。
「『空亘』。」
言灵在「印」完成的同时响起,奔驰的缘前方的空间晃动。
缘边跑边把手插入空间细缝中,拔出手时手上已经握有一把小太刀。六十公分左右的刀身由高震动粒子形成,快速震动的刀刃能将物体破坏到分子等级。震动的刀刃发出像是无数飞虫拍翅的怪声。
缘拿起小太刀的同时,诺耶耳周遭出现人影。自他脚下浮现的人们,每个都穿着长袍,深深往下拉的帽子覆盖住双眼。
恐怕是霍姆克鲁斯。
诺耶耳事先在「结界」中藏了几个。
他们握起武器,如护盾般挡在诺耶耳前方。
他们手上握着的,是棍棒前端联系着金属球的打击用单手武器,被称为战锤的东西。跟使用时需要高超技术的剑不同,较为原始的战锤容易使用,杀伤力也高。
这队霍姆克鲁斯留下三人当盾牌,一人冲出队伍迎击缘。
朝缘挥下的战锤若是命中,无庸置疑地能击溃人肉,粉碎人骨。
面对瞄准侧头部横扫过来的一击,缘身子一沉,往前踏进的同时闪开攻击。擦过后脑勺的钢铁质感,稍微扰乱缘的心跳。发出呼啸风声的打击再次到来之前,缘已经挥出小太刀。
小太刀由低处弹起,从霍姆克鲁斯的腋下往上挥砍。
长袍被割开,由腋下往胸部穿过的刀刃,从另一侧的肩口飞出。
上半身被斜向砍断的霍姆克鲁斯血液四溅,被劈砍的劲势带动着回转。
那冲击让勉强还连结着的上半身断面斜倾,发出湿答答的声音掉到脚边。
从外露的切断面喷出更大量的鲜血,化为血雾遮蔽住缘的视线。
第二个霍姆克鲁斯飞身冲破血的帘幕杀到。
奔驰、跳跃,活用自身体重挥锤砸下,一气呵成。
可是铁球的一击击溃的,只有伙伴的尸体跟脚下的柏油路。血肉的碎片跟破碎的柏油混在一起,四散纷飞。
缘以最小动作闪开挥下的一击,绕到侧面。
在第二个霍姆克鲁斯起身之前,便挥出小太刀。
霍姆克鲁斯连站都站不起来,颈部便已被切断,身体维持刚着地的动作往前跌落。
然后,在那瞬间——
跟刚刚无法比拟的不自然感袭向缘。
他全身寒毛直竖,内脏有如被一把捏烂般不舒服,恶心欲呕。
刺入耳膜般的噪音,从诺耶耳高举的杖头迸出。
那是空间本身被拉扯,崩塌的声音。
缘的眼睛看到压缩的空间有如海市蜃楼般摇曳。
他反射性地伸出脚尖抵着砍下头的霍姆克鲁斯,在飞身后退的同时往上踢。
颈部切断面喷出鲜血、飞舞于空中的尸体,被诺耶耳高举的手杖以及缘之间的直线上的什么东西贯穿,不停震动。
接着在下一瞬间,他全身出现无数细小裂痕。
他虽然顺从重力落下,但在跌落地面之前,尸体就已四散。
正所谓粉身碎骨——他身上的长袍跟一切都变成粉末,飞散到四周。眼前烟雾弥漫,缘又取出更大距离。
「真是个直觉敏锐的家伙。」
诺耶耳冷静的声音,从霍姆克鲁斯的身体制造出的沙尘彼端传来。视野被粉尘遮蔽,诺耶耳跟缘的条件都相同——既然如此,在肉搏战上占优势的缘也有前进这个选项,但他选择后退。
诺耶耳的话,就是在指他这个判断。
大幅拉开距离的缘,瞪视从逐渐稀薄的沙尘彼端刺出手杖般高举手杖的诺耶耳。
他手杖前端附近的空间,有个漩涡正回转着。
这恐怕跟设置在「结界」中的魔术不同,手杖本身也被施了法。若刚刚缘直接逼近,毫无疑问地已经遭到反击。
缘吐出叼在口中变短的烟。
「真像胆小鬼会做的事。」
「我希望你说我准备周到。」
诺耶耳让剩下的两个霍姆克鲁斯护住两侧,傲然地宣言道。
但如他自己所言,诺耶耶是个神经质、慎重的男人。他在有可能一战的情况下跟缘接触,所以很可能还留有其他底牌。
用忍术从拉开好一大段的位置攻击,观察状况比较好吧——在缘正要下这样的判断时,周遭景色开始转变。
颜色逐渐回到灰色的世界中,声音再次复苏。
是诺耶耳解开「结界」。
「在丧命之前,你要好好完成工作。」
这句话很快就被杂沓的人声吞没。
从后面走来的行人撞上缘的背,以狼狈的声音谢罪。毕竟至今为止没看到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手上还拿着刀。缘急忙把小太刀藏入怀中,视线往诺耶耳原本站着的地方移动,那里只剩下往来的人流,没看到蓝色外套的身影。
被摆了一道,指的就是这状况。
缘压抑涌上心头的愤怒,踏出步伐。就连穿过大楼之间的冷风,也无法安抚他的愤怒。
虽是冷风,但对因酒精而发烫的身体来说却很舒适。
缘晃动手上酒杯,让透明液体荡起波浪。
他们当作据点的阁楼中只有一个采光用的窗户,整天都很昏暗。不过一出阳台,景色相当宜人。若是从这里看出去,就连危险的街道也会觉得美丽。
因为月亮不像太阳那样照亮一切。
今天这条街上也有某人在某处开枪、有人被殴打,然后有几个人死亡。这是不变的事实。
即使如此,就只有今天,缘能忘却这一切。
「不冷吗?」
柯洛薇从房中探出头。缘举起手上酒杯。
「我有点喝太多了。」
他说完之后浅浅一笑。
的确喝太多了,他自己也知道。
但并不光是缘。
约翰巨大的身躯正躺在沙发上高声打呼,而尤里乌斯也把脸埋进地板上的枕头昏睡。直到刚才为止,克拉拉还在跟诺耶耳闹着玩,而玛莉露在旁边看他们热闹,但现在已沉静下来。
「你才是,没问题吗?已经过十二点罗。」
「我又不是小孩子。」
柯洛薇嫣然一笑,跟着走出阳台。缘关心地看着站到身旁看夜景的柯洛薇。
「就算不是小孩,也是大病初愈的病人。」
「我没问题了,都出院罗?」
柯洛薇嘟起嘴巴。
手术很顺利。
恢复也很良好。
今后虽然必须持续吃药和维修人工脏器,但对她来说这绝对只是小事。
因为她已经从死亡的恐怖中解放。
「我们好久没大吵大闹,所以我太开心……」
「今后爱怎么吵就怎么吵。」
缘倾斜酒杯。不知为何,平时只觉得难喝的合成酒,今晚特别美味。
「大吵大闹要偶尔为之才有趣啊。」
转头看向烂醉如泥的众人,柯洛薇微微苦笑。
「而且我也得好好找个工作才行。」
「现在的工作不行吗?」
柯洛薇在商业区中比较安全的店铺工作。还只有十六岁的她,原本是该上学的年纪。
可是,她的境遇并不特殊。
在这条街上,能上学接受教育的,就只有部分有钱人而已。
缘本以为柯洛薇会想上学,但并非如此。
「至少得自己赚花在自己身上的钱才行。否则不论过多久,我都还是哥哥的负担。」
所以我要试着换地方找工作。柯洛薇这么说。
由于联会的缘故,商业地区有二疋的安全保障,但相较之下工资就比其他地区来得低,这是因为店铺收入有部分得要付给联会的缘故。
若是想要赚更多钱,就必须离开指定的商业区,置身于比现在更加危险的环境中。
「你说什么啊。」
所以缘也理所当然地反对。
「你以为这么做,尤里乌斯会高兴吗?」
虽然平时不表现出来,但缘他们很清楚尤里乌斯有多重视柯洛薇。这样的他,当然不可能答应让妹妹去危险的地方工作。
但是柯洛薇毅然决然地摇头。
「就算是妹妹,我也不能一直依赖哥哥。因为哥哥有哥哥的人生。」
「依赖又有什么关系。」
缘喝光杯中的酒道。
「不管你再怎么努力,妹妹都不会变成其他角色。还是你真的认为,自己是尤里乌斯的负担?」
柯洛薇为之语塞。
她自己也知道。
哥哥绝不会认为自己是负担。自从双亲被强盗杀害后,他孤身守护柯洛薇,把她带大。
若是要说负担这种话,就等于是否定他至今为止的人生。
「可是——」
即使如此,她还是启齿道:
「我想为哥哥赚钱,我认为这样的想法绝对没错。哥哥也一直为我这么做啊。」
「怎么,这是把我在医院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我吗?」
为了她,就算冒险也要准备金钱。缘想起这么告诉她时的交谈,脸上苦笑。
能向平时总是讲输的缘报一箭之仇,似乎让她非常开心。柯洛薇有些得意地哼了一声。
「总之,不管你跟我说什么,我都不认为你哥哥会点头答应。」
「你一点都不会想帮我吗?」
柯洛薇不满地嘟起嘴巴,但缘并不理会。
「不想,因为我赞同尤里乌斯。」
他边单手晃动空酒杯,边这么说。
柯洛薇有些粗暴地抢下他的酒杯。
「可是,我不是缘的妹妹。」
这么说完之后,她转身回到房间。
她没发现这句话让缘整个人僵住。
「她说得对。」
所以在有人这么向他搭话时,缘依旧呆若木鸡,无法应声。他动作僵硬地转向声音出处,出现在眼前的诺耶耳一脸怀疑地皱起眉头。
「搞什么,你喝醉了吗?」
「——不。」
缘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拿出香烟点火。
「你才是,跟克拉拉相处得很好嘛?」
被缘指着脸,诺耶耳厌恶地弹了一下舌头。他用袖口擦拭脸上的口红。
「我的事不重要。」
他边说边走向缘,喝了一口手上的啤酒之后,伸出手指直指缘胸口。
「我想说的是,你跟尤里乌斯都太把柯洛薇当孩子看待了。」
「因为她就是孩子啊。」
看缘讲得理所当然,诺耶耳边叹息边摇头。
「她跟我们差不到五岁十岁啊。」
「的确,从这角度来看,我们也还是孩子。」
「别敷衍我。」
诺耶耳瞪视稍微高于自己的缘的双眼。
「你应该有察觉她的心意吧?」
诺耶耳细声呢喃,可能是顾虑到不要让声音传入房中。
「你打算像这样装蒜到底吗?」
「你搞什么,这么突然。」
被诺耶耳的气势吓到,缘皱起眉头。
「喝醉了吗?」
「我们半斤八两。」
诺耶耳又把啤酒灌入喉咙。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吗?」
面对比平时还缠人的诺耶耳,缘感到有些焦躁,同时露出诧异的表情。诺耶耳原本瞪着缘,但却不经意地别过头。
视线转往他们所住的街道的夜景。
「虽然我没听她说过。」
诺耶耳先以这句话为开场白。
「不过我恳,原本柯洛薇应该有做好自己已经活不久的觉悟。」
然后,缘他们知道那也是她的哥哥尤里乌斯的觉悟。所以那对兄妹给人一种压抑喜悦的感觉,身上带着一抹阴影。
「所以,她虽然总是很开朗,但却没谈过未来吧?」
「是这样吗……」
缘支吾其词。
的确,她总是很开朗。
缘以为不说想做这个、想做那个这一点,是柯洛薇的优点。
不过事到如今像现在这样被诺耶耳一语道出,缘才重新发现她很少说出自己的希望。
「那么。」
缘开口问。
「你的未来又如何?」
「啥?」
诺耶耳一脸惊讶。
「我的未来?」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被这么一问,诺耶耳也忘记追问缘,一语不发。
缘知道他离开魔术组织,也就是所谓的流浪「魔导士」。「魔导士」原本不是种攻击性的存在,而是研究魔术、探索世界的学术研究者。只要隶属于组织,就能阅览各式各样的文献,也有机会接触伟大「魔导士」的遗物才是。
可是,流浪「魔导士」并没有学习机会。
包括复制本在内,魔术研究所不可欠缺的魔导书,几乎都受到哪里的组织保管,要阅览是不可能的事情。魔术所需要的媒介也是,若不通过组织就很难入手,价格也昂贵。
几乎所有流浪「魔导师」都甘于在黑社会屈就保镖的工作,主要就是这原因。
「没什么好怎么样的,『魔导士』的生存方式只有一种。」
但是诺耶耳却如此断言。
这反而让缘感到不可思议。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留在魔术组织中?
以前问他时,他并不回答。
「脱离组织也一样吗?」
这次又如何呢?
缘话中有话,而诺耶耳也察觉他的意思。他回忆起什么般,因酒精发烫的脸庞微徽失去血色。
浮现于双眸的,是恐惧与厌恶。
「——我想你应该知道,『魔导士』无法生育。」
诺耶耳缓缓道出。
虽然视线没转向诺耶耳,但缘点头同意。
为使用魔术,「魔导士」们以失去生殖能力作为改造肉体的代价。为守护组织的秘密,让组织继续存在,最好是让知识由双亲一脉单传给子嗣,但讽刺的是成为「魔导士」会在组织的未来上留下阴影。
因此他们创造出师徒制度。
收小孩为弟子带进组织,教导秘法仪式,培育下一代的「魔导士」——虽说如此,但那是人口买卖。
诺耶耳也是被卖掉的孩子之一。
「当然,只有拥有成为『魔导士』素质的人,才会被收为徒弟。这种人很少,所以会付出相对的报酬。这对卖家跟买家来说都是笔好生意,不幸的就只有商品而已。」
诺耶耳讽刺地吊起嘴角又说道:
「不过,像我这种拥有『魔导士』素质,能成为『魔导士』的孩子还算好的。」
他吐出的苦涩话语之中,带有一股吞下恸哭激情的静谧。
「成为徒弟的孩子中,有许多没什么素质的孩子,也有完全没有的家伙。因为没有能完美判断出有没有魔术素养的技术。」
「会怎么样?」
缘隐约知道结果,但还是启齿问道:
「没有办法成为『魔导士』的孩子会怎么样?」
「大半都会因无法承受肉体改造而精神错乱,最后崩溃。」
诺耶耳喝光所剩不多的啤酒,紧握空罐道:
「能就这么死去的家伙还算幸运。运气不好活下来的家伙,全都被当成魔术的实验材料。外皮全被剩下来还活着的家伙、跟其他动物混合成为别种生命体的家伙,其中还有被用来实验侵入另一个次元的家伙。」
记忆随自己的话语复苏,诺耶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熟悉的脸孔——跟家人一样一起长大的家伙们逐渐消失。」
诺耶耳自言自语地呢喃,拿起某人丢着不管的酒瓶,咕嘟咕嘟地灌入剩下的合成酒。
「这不是恐怖之类的感情。只是,好似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的东西都会逐渐毁坏一般的绝望心情。我很害怕整个世界是不是会丢下自己消失——那时我年纪还小。」
诺耶耳这么说完之后嘲笑着自己。或许是酒精作祟,他比平常还要饶舌。
又或是为抵抗从他记忆底层窜上的恐惧。
「所以你逃出来了吗?」
缘说出这句话时,不像平时那样带着嘲讽,反而有股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没错。」
诰耶耳靠在阳台栏杆上,继续灌下酒。
「没有芙丽塔的世界,有什么存在意义呢?」
他这么说完,用袖口擦拭嘴角溢出的酒,然后摇摇晃晃地倒在阳台上摆设的椅子坐下。
「我从懂事时就跟她在一起。」
他背靠着椅子,醉眼迷蒙地仰望天空。
「但是有一天她突然消失。就在我面前消失:水远。」
诺耶耳自言自语地低语。
「『魔导士』们异口同声地说她没有魔术素养,没办法。那些人语气中没什么伤悲,就好像买来的玩具比想像中还早坏掉一样。」
诺耶耳的声带活像痉挛似地振动,破碎的笑声迸出他的喉头。
他像要阻止痉挛般灌入酒。
「那时我才初次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世界这种了不起的东西,而是世界的边缘,像是垃圾场的地方。」
「所以你有给他们好看吗?」
缘询问喝酒的诺耶耳。那阴暗的声音让诺耶耳一脸诧异。
「什么意思?」
经诺耶耳回问,缘淡淡地重复问题。
「我在问你,你有让夺走你重要的人的家伙好看吗?」
听他这么说,诺耶耳才终于了解缘话中含意。
在理解的同时,他莫名地觉得好笑。愚蠢又滑稽。
「夺走她的不是个人,而是『魔导士』的存在跟组织本身。」
诺耶耳吐出充满酒臭味的叹息。
「我没有厉害到能与魔术组织为敌,所以逃出来了。」
「这样啊。」
缘依旧没有嘲讽对方,像是要表达自己能体会诺耶耳的心情般点点头。
「不然,这样好了。」
然后,他从诺耶耳手中抢下酒瓶,沉稳地笑道:
「哪天,你决定要对组织复仇的话,跟我说。我帮你。」
「——你啊,说这话之前,你知道组织的『魔导士』有几个人吗?」
瞪着豪饮合成酒的缘,诺耶耳惊讶到可以说是傻眼的程度。
最重要的是,缘的语气很认真。
若是平时,这种话诺耶耳只会一笑置之。但他笑不出来,继续说道: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报复了事。世上也有无可奈何的事情啊。」
「没有喔。」
缘立刻否定。他用手背擦拭嘴角流出的酒,目光如炬地瞪视诺耶耳。
「就算要花上几年、甚至是几十年,我也要报仇。」
「……」
缘的语气沉静,但话语却刺入诺耶耳的鼓膜。
试图忘记的情感,在胸中深处蠢蠢欲动。
诺耶耳伸出手,从缘手中拿回酒瓶问道:
「——你被夺走什么?」
被这么问,缘的动作停止了一瞬间。
之后他自己重新确认一次地编织出话语。
「家族——妹妹。」
听到他的话,诺耶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后他再次品尝一口酒,朝缘递出酒瓶。
「名字呢?」
「名字,是——」
缘的声音到此中断。
他的嘴唇似乎咕哝着什么,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诺耶耳对缘准备接过酒瓶而伸出的手在中途停下来一事感到可疑,抬起头。
缘身子一晃。
他往后倒下,背部猛力撞上阳台栅栏。他移动手想要抓住什么支撑跌落的身体,但手指却扑了个空。
他往前屈膝跪地,勉强才用双手撑住地板,避免脸直接撞到地上。
「喂,你还好吗?」
诺耶耳急忙跑到他身旁,缘开始剧烈呕吐。
根据诺耶耳一直以来的观察,缘酒量应该很好才对。虽然他今天也喝了不少,但还不到呕吐的程度。
总之,诺耶耳支撑住缘的身体,让他把能吐的尽量吐出来。
然后他蹙起眉头。
缘边呕吐边喃喃自语。
他听不清楚缘说什么,再说那根本不是英文。他知道的只有缘不断重复某个单字这件事而已。缘全身沾上眼泪、呕吐物跟胃液,但还是不停地咕哝着什么。
当诺耶耳逐渐听出他说什么时,柯洛薇自连结房间的铁门探出头。手上拿着装酒的酒杯以及盛上小菜的盘子的她看到缘呕吐,轻声尖叫起来。
「怎么了,喝太多了吗?」
「似乎是如此。」
虽然觉得不是这原因,但诺耶耳还是故意这么说。他从柯洛薇手中接过酒杯跟酒。
「我去拿水。」
他把照顾缘的工作交给柯洛薇。
回到房中倒水的时候,扶着头的玛莉露现身。
「啊,我也要水。」
「拿去。」
诺耶耳把刚装好水的杯子交给她,从橱柜拿出其他杯子。
「缘跟柯洛薇在阳台喝酒?」
玛莉露环顾房间一圈之后这么问道。诺耶耳一点头,她便咧嘴而笑。
「嗯哼哼,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诺耶耳侧目瞪了玛莉露一眼,在杯中装入第二杯水。
他手拿着杯子准备往阳台移动时,停下脚步。
「我问你——」
「嗯?」
诺耶耳在口中重复数次之后,开口问道:
「堆不欺是什么意思?」
「那是哪一国话?」
玛莉露听得一头雾水,诺耶耳轻轻挥手,走了出去。
这时柯洛薇自阳台现身。
「那家伙怎么了?」
「现在正躺着。我去拿些毛巾之类的东西。」
柯洛薇边说边走向浴室。
但是她很快地转过头——
「——我啊——」
她有些踌躇地说道。
一我觉得若是现在过得幸福,就不需要报复喔。」
「——你偷听吗?」
诺耶耳眼神转为锐利,柯洛薇轻吐舌头之后绽开笑靥。
她的笑容让诺耶耳的眼神和缓下来,嘴上浮现苦笑。
「我没有缘这么有勇无谋——我知道。」
「好,约好罗。」
柯洛薇满足地点头。
瞥了柯洛薇重新走向浴室的背影一眼之后,诺耶耳也踏出脚步。
没错,他很清楚。
但是,就算是有勇无谋,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做。
这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如柯洛薇所说的,为了现在。
为不让现在被夺走。
那就是我的未来——诺耶耳以谁都听不见的声音,在口中轻声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