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像别的什么人一样。
兰加·修多鲁曼纪念医院的心脏外科医生,阿兹玛即吾妻弘庸医生。奏的心脏移植手术执刀医生的担当人物。
然而这副落魄模样是怎么回事。
脸颊一下子消瘦得干瘪了下去,塌陷的眼窝周围是很重的黑眼圈。没怎么好好梳理的头发中的白发很惹眼。皮肤失去了光泽,肉眼即能看到的皱纹也增加了,简直就和老头没什么分别。就像是在什么地方流浪了好几天似的,裹着一身脏衣服,无法想象出他曾有过德国的心脏外科医生那段光辉的经历。
在艾扎克身旁的瞳叔母怯怯地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在德国的阿兹玛医生是一位踌躇满志、一身锐气的外科医生,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年轻许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本看上去很年轻的一个人,现在却老了二十岁似的。让他只不过数日没见就憔悴成这个样子的事情,绝对不寻常。
确实,曾听说过他因为奏的手术而一时身体崩溃接受休养的事情。病情恢复进展缓慢,所以奏出院时也没能看到他的身影。
“阿兹玛医生,他们让你回国了吗。”
这么问道的是艾扎克,坐在沙发里的阿兹玛看上去仍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即使面对面坐着,他的视线也始终只是在桌面上游移而已。
“身体状况,在那之后……”
“……对不住了……”
阿兹玛医生只是用嘶哑的声音重复着这句话。
“……是我的错……我的……”
艾扎克与瞳叔母面面相觑。一点也不像是处于普通精神状态的样子。艾扎克仔细地打量着阿兹玛,慢慢探出身子,慎重地问道:
“您这是到底在指什么事情。”
“……”
“不可以做那台移植手术的话,是什么意思。”
环抱着双手的阿兹玛,膝盖以上的部分都在颤抖,看上去就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东西似的。
“……那粒心脏……”
“心脏?”
“——黑色的……”
艾扎克的眼光变得锐利起来。
“所谓的心脏是指捐赠者的心脏吗?”
阿兹玛双目圆睁,微微颤抖着。变得不安的瞳叔母用强硬的口气问道:
“究竟是什么意思,捐赠者的心脏是否能成为移植用脏器,在移植前都做过判定了不是吗?”
“……正如您所说,瞳阿姨。摘出时的判定是该脏器没有任何问题。阿兹玛医生,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那个坠落事故而导致捐赠者的心脏受到什么损伤了吗?”
“损伤什么的……没有。一点也没有。”
用像蚊子嗡鸣一样的声音,阿兹玛医生回答道。
“哪里都没有。然而,那粒心脏却在冰盒里跳动着。”
“跳动着?”
受到惊吓的瞳叔母看着艾扎克。艾扎克摇了摇头,这不可能。被摘出的心脏,注入心肌保护液之后就会停止跳动。直到移植终了,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否则心脏不可能跳动。
阿兹玛医生放开了环抱的手,把左手的手掌向上摊开,是想起了这个手掌上曾承载着那粒捐赠者的心脏的触感了吧。
“即使在我的手掌上……心脏也一拍一拍地拍动着……如同活物一般。”
“怎么可能……”
“那是粒异样的心脏。比普通的心脏黑太多了。从没见过这样的心脏……”
艾扎克和瞳叔母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那不是人类的心脏……是恶魔的心脏……”
“恶魔的心脏?”
“没错。一放在手掌上,大脑就渐渐变得不清楚了,意识里就像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雾一样,听到了不知从哪传来的男人的声音。这个声音操纵了我,我的手自己动了起来,缝合的时候手也是自个儿就这么听之任之地动着,我的意识只能在一旁眺望而已。”
凝视着自己的双手,阿兹玛医生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自己一个人咕咕哝哝地念叨个不停。
“那是恶魔的声音……不然的话,那就是怪物的心脏……”
“阿兹玛医生。”
“可怕……我干了多可怕的事情啊。对奏君该怎么道歉才好,我已经不知道了。那粒心脏是活物。恢复过程之所以顺利,不是因为抑制了排斥反应,而是那粒心脏以自己的意识在他的身体里寄生了。”
这是无法置若罔闻的话语。
“心脏,自己寄生……”
对这异样的措辞,艾扎克也感到很紧张。阿兹玛的脸色一片苍白,就像被什么给附身了一样。
“我在这二十年里,是打算作为一名心脏外科医生,带着很高的自豪与使命感从事这份医疗事业的。然而在那台手术中,我感到,我这副自以为是的模样被什么巨大的东西给嘲笑了。我有着人类的良心,应该中止移植手术的,应该抵抗恶魔的。原谅我……我……在他的心室里植入了恶魔的心脏!”
两人心神不安地注视着抱着头的阿兹玛。代替什么也说不出来的瞳叔母,艾扎克问道:
“所谓的男人的声音,是怎样的声音呢。”
“非常悦耳的声音。悦耳到让人毛骨悚然。”
“对您都说了什么。”
“‘打破那道门。’”
艾扎克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打破神之门,解放群兽。向困于黑暗深渊的万物施以铁槌。’”
像是咏唱着暗号一般嚅嗫着,阿兹玛渐渐扬起那双没有焦点的双瞳。迎向这视线的正是艾扎克。
“呜……啊啊……啊啊啊……”
正当意识到呻吟声漏了出来的时候,阿兹玛一下子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恶、恶魔啊啊!有恶魔……有恶魔!”
“阿兹玛医生。”
“不,不要靠近我!在这里也有恶魔吗?恶魔们,不要靠过来!”
用手指指着艾扎克大吼着,陷入了半狂乱状态的阿兹玛在手刚一碰到桌子的时候,就对准艾扎克扔了过去。
“请冷静下来,阿兹玛医生!”
“哇啊啊,啊啊啊啊!”
从客厅里连滚带跳地跑出去,无论怎么叫都听不进去了。阿兹玛的眼里充满了恐惧,让艾扎克沐浴在一片骂声之中,从玄关逃出去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连鞋子都没穿好,就飞奔到外面去了。艾扎克和瞳叔母也没有再追下去,只是一起愣愣地站着而已。
“怎么回事……”
瞳叔母惊吓过度一屁股坐了下去。艾扎克只是用严峻的眼光,一直凝视着阿兹玛离开的方向。
第一节·完
阿兹玛绝非处于正常的精神状态这一点是一目了然的。
随后,艾扎克立即与兰加·修多鲁曼纪念医院取得了联系,阿兹玛医生在那之后一直处于病期休养中,然而据说在几天前没有得到医院方面的许可就突然回国了。在移植手术之后身体状况就立刻崩溃了,精神方面的异常也随之而来,曾有人目击到他对着诊察的医生细声念着意义不明的句子,同僚的医生证明了这一点。
并且听说与那台手术相关的数名医生、护士也在手术后开始感到了原因不明的不适感,艾扎克一时眉间阴云密布。
瘫坐在沙发里的瞳叔母,脸色变得铁青,被不安笼罩着。
“阿兹玛医生以前明明是位那么值得信赖的人……却成了那个样子。”
虽然因阿兹玛完全变了个样子而受到了打击,除此而外,执刀交给了被那样怪异的幻觉吞袭的医生,才是瞳叔母最害怕的事情。
艾扎克像是要平服她的不安似的,说道:
“与手术相关的一切事宜都是在没有任何问题的情况下完结的,所以请放心吧。更重要的是,请不要让奏感到不安,今天的事就先对他保持沉默吧。与事实真相相关的一切事情,就交给我去调查吧。”
“啊。艾扎克……”
抚慰着啜泣个不停完全六神无主的瞳叔母,艾扎克眼神可怖地看向远处。
——那不是人类的心脏。是恶魔的心脏。
(黑色心脏……)
第二节·完
对绪方家发生了如此大的骚动仍毫无知觉的奏,一如既往地在学校里上课。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奏就爬到屋顶上去了。奏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乌尔蒂亚小姐……)
昨天的事故简直是双重打击。穷追猛打到连手办都砸坏什么的……太过分了。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吗?奏彻底气馁了。
(那个车祸,真的是因我而起的吧)
那辆掠过奏的身体直撞向店里的车。虽并没有感到杀气,却在现实中直接威胁到了生命。不对,那究竟是不是偶然,自己仍存有半分疑虑。抑或,是想让自己这么认为吧。
(到底怎么回事。总是发生奇怪的事情,这也好那也好,都是移植手术之后发生的事)
那台移植手术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吧?
正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学生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他是独自一人。一看到他的脸,不又是那个转校生吗?
(不爽!)
才在昨天的球技大会上骂了他扭头就走的。没有朋友的人在休息时间里待的地方大概都是一样的吧。
神乐崎见到奏吃了一惊,然而却径直向这边走了过来。奏连忙站起来准备溜掉。
“等一下。”
被搭了话的奏给吓了一跳。没想到竟会被叫住。回过头去,一看,神乐崎向这边伸出手,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盒子。
“这个。”
“哎?”
“好了啦。”
是叫我收下?红色的盒子上扎着粉红的缎带。
(这、这个是……)
不管怎么看都是情人节卖剩的巧克力吧。
“给、给我的?”
“啊啊。”
“什什什么意思?”
对着心脏不由得开始扑通扑通狂跳的奏,转校生仍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这是道歉的证明。昨天的事,不好意思。”
奏一下子呆住了。
转校生多半是为了表达歉意而特地去找过奏的样子。两人靠着凸栏杆,肩并肩地坐了下来。风还很凉,但是沐浴在春日的阳光里,两人还是感到了阵阵暖意。远远眺望着云雾迷朦的御丘,奏吃着刚才才拿到的那块巧克力。
“在学校还能吃到点心什么的,好爽啊。”
“在我们国家,向人道歉的时候,和那个人分享甜食是种惯例。”
“我们国家?”
是在说秘鲁的事吧,奏想道。昨天激怒了奏的事情,神乐崎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出乎意料地耿直,奏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那之后,我如期去打比赛了。”
“呃,参加了篮球比赛?结果呢?”
“赢了。第一名。”
“厉害——!果然不一样呐!”
“大家都笑着,很开心的样子。”
这么说着神乐崎只是眼神变得柔和了些。
“看到人的笑脸,也不坏。”
“没错吧?体育是可以连观众都为之精神振奋的哟!不是什么无聊的事哦。来,你也吃吧,我给的敢斗奖。”
奏说着就把巧克力递了过去。神乐崎咬了口前端的白巧克力。奏也很喜欢个性天然的人,所以他一拿出坦诚的态度来,渐渐也就释怀了。
“日本是个忙忙碌碌的地方吧?我刚从德国回来的时候要适应这种步调也觉得很不容易呢。”
“啊啊。”
“但也觉得很安心。手办啊漫画啊车子啊……热中于这些东西或许是有些玩物丧志的味道,但是比处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那会儿要好太多了。神乐崎也是久别之后才从国外回来,也许总是看到日本人不好的地方吧,但是……”
“我不讨厌日本人。”
“哎?”,奏反问道。神乐崎看向远处。
“以前,我的很多同胞被一个日本人救过。所以,不讨厌日本人。”
因为现在没有人会用“同胞”之类的词语了,所以奏稍稍吃了一惊。是因为在海外生活得太久的缘故吧。果然在他身上还是没有多少日本人的味道。
“是,是吗——……没有讨厌的话就好。”
只好这么含糊不清的回了一句。
“说起来,那个戒指在哪里买的,好帅哦。”
在神乐崎的右手中指上那枚熠熠生辉、以蛇作为主题的银制戒指。蛇眼睛的地方镶嵌着小粒绿色宝石。奏津津有味地盯着看,神乐崎的脸色却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啊,对不起。也不是想要模仿你啦。有一个认识的人里带着一枚和这个感觉很像的戒指。所以,我也想要一个。制造商是哪里的?这样一枚多少钱?”
“啊。”
奏刚要碰到戒指的一瞬间,突然吧唧很大一声,火花四溅。“呀”,奏顿时扬起了悲鸣,向后跳开了。
(好、好强的——静电气)
“对不起,神乐崎,你没事吧?”
低着头的神乐崎此时正小声念着什么。
“呃,什么?”
刚一听到奏这么问,神乐崎在一瞬用锐利的眼光盯向这边,话却只说了一半。然而下一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扬起脸,站了起来。他保持着这个样子凝视着远处御丘那个方向,一动不动。如同架起了天线一般,这种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样子,奏感觉简直就像是在搜寻天敌一般。
“怎么了?”
“……。没什么。”
神乐崎的回答虽是如此,然而视线仍然向着那边。从神乐崎右手的戒指中,奏看到有什么像烟一样的东西袅袅升起。烟有两股,像是要缠绕在一起似的缓缓向上攀升着。
(这个,是什么啊)
不对劲,仔细注视之后,可以看到两条白色小蛇一样的东西。
(那个戒指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神乐崎察觉到奏的视线,用左手把戒指给遮住,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惊了一跳的奏立刻诘问道:
“神乐崎!我们以前见过面吧!”
试图拦住他一般,奏大叫着。
“我们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啊啊,见过的哟。”
就这么背对着奏,神乐崎回答道。
“难道不是在那个道口见的面吗?”
“那个时候,你果然在那里。”
确认了那不是幻觉后,奏更进一步问道:
“这之前呢?以前你是住过青梅还是我们上过同一所小学,是这样的吗?”
“……你认得我吗?”
神乐崎这么嘟囔着,向这边回过头来,眼神却锋锐得让奏害怕。
“你对我的事情还有记忆吗?”
“记忆,倒是没有了。”
“那些家伙对我做过的事情,我对他们做过的事情,你知道吗?”
究竟他想说什么,奏糊涂了,却感到了在神乐崎瞳仁神处暗流涌动的情念。当这一头黑发在风中轻轻飘舞的时候,深埋于奏意识深处的图景与眼前的光景重合了。
(那双眼睛……)
一瞬间有什么在脑海中回闪了一下。对着自己,把箭搭在弦上的少年。
(绿色的)
就在这个时候,预备铃响了。铃声回响在校园里,奏顿时感到得救了。
“……下、下节课是在理科室里做实验。得赶紧走了。谢谢你的巧克力,再见。”
留下这么一句话,逃也似的从屋顶跑开了。在嘈杂喧哗、行色匆匆的校园里,这一角简直就像是异空间一样,屋顶上弥漫着凝重的空气。风凉飕飕地刮过来,有什么人不知从哪,向被留下的神乐崎搭了话。
“什么时候做的。”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却看不到他的身影。然而神乐崎却毫不惊讶。
“就是刚才。在那个失效之后。”
“指环能用了呢。”
“我知道。刚才就感觉到了。”
“越早越好。”
啊啊,神乐崎答道,又望向刚才一直凝视的方向。由没什么高层建筑物的青梅市展望而去,即是奥多摩的群山。
“下一次绝不会就这么放过了。”
栏杆上黑色的大鸟飞了起来,巨大的翅膀在蓝天中劈开了一道笔直的裂痕,渐行渐远。屋顶上神乐崎的身影消失了。
第三节·完
“嘉手纳君,嘉手纳君!”
一到放学时间,在升降口成群的学生吵吵嚷嚷,一个女生叫住了正从置物箱里把鞋子取出来的奏。一看,又是以前的同班同学山濑美咲。
“太好了,我去你们教室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叫我还加个‘君’字,当我是谁呢。不用那么叫的啦,怎么那么见外。”
是吗?美咲看上去松了口气的样子。
“有一阵子没见了,所以感觉稍微有些紧张。那么,嘉手纳,那个,这个星期天有空吗?”
“大概有吧。”
“为了慰劳大家考试辛苦了,决定去多摩川烤肉,愿意的话嘉手纳也来吧?”
虽说已是春日融融的季节,但终归还是二月。
“这么冷还弄烧烤?难道不觉得有点勉强吗?”
“冷点也没关系啦,冬季烧烤。可以边烤饼边烤山芋哦。如果身体没问题的话,能不能来呢……”
奏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约出去玩了。考试结束之后,大家一定都急不可耐地想要出去玩吧。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神乐崎也来吗?”
“……呃,嗯……虽然曾试着和他打过招呼,但他还是不太能融入这个班的样子。这个时候的转校生,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是吗,奏此时表情复杂。美咲大大的眸子里一直映着他的这张侧脸。
“嘉手纳,总觉得你变帅了。”
“哎,哎哎?”
“不知怎的,总觉得气质变了。像个大人似的了。说起来,声音也变低了。”
由于一直只顾和病魔搏斗,所以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变嗓了。虽然还以为自己一点也没有成长,但是身体还是却渐渐迎来了思春期。不过,身高却仍然还是一百六十厘米,跟美咲比起来基本没怎么变。
“话说回来,山濑,都立高校的录取很快就要公布了,感觉怎样?”
边说着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边走到校门口的奏,注意到了一位站在门柱旁眼熟的高个青年。
“啊咧,艾扎克!你在这里干什么?”
“呀,奏。我是来接你的。”
艾扎克一如既往和颜悦色地挥着手。无怪乎出校门的学生们都纷纷回过头来,金发的外国人实在是太惹眼了。
“来接我,研修呢?”
“今天结束得很早,所以想要和嘉手纳一起去买东西。”
一旁的美咲惊讶得眼睛都瞪直了。注意到她的艾扎克,夸张地叫道:
“呜哇噢!奏的girlfriend?”
“我说啊,这种老外似的奇怪动作就免了吧。这是以前的同班同学,山濑。那位是移植协调员艾扎克。”
美咲紧张地用笨拙的发音说了句“Hello”。
“他是德国人,所以该说‘Guten·Tag’哟。那么,艾扎克,走吧。”
“啊咧,不和‘她’(注1)一起回去吗?”
“她不是我女朋友啦。只是朋友而已。山濑,回见了哦。也快到一起去烧烤的时候了嘛。”
美咲对着看上去关系很好的两人挥着手,默默地目送他们离开。
“……嘉手纳好厉害。会说德语啊……”
从学校出来,一走上往返于学校的那条路,奏就发现艾扎克不知为什么一直盯着教学楼那个方向。
“艾扎克,怎么了?”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便是奏敏感的地方了。因为总是闭居在病房里的原因吧,对他人的表情呀周围的气氛呀都很敏感。奏多多少少也察觉到了艾扎克来接自己的理由。昨天的事故,那辆横冲直撞的车。怀疑它是本打算撵倒奏的艾扎克,毫无疑问是作为保护者前来接奏回去的。
“……嗯。还好啦。只是有点。奏才是呢。怎么了,垂头丧气的。”
“嗯,我这里也是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虽然也觉得昨天的事有什么不对劲。但比起这个。这段时间总是对一个家伙感到很在意。”
“难道不是刚才的那个孩子?”
“不是关于女孩子的啦!是关于一个男生的。哎呀,以前跟你提到过的吧。那个在道口看到的转校生的事情。艾扎克你是怎么想的?我和那个家伙似乎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但是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艾扎克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虽然觉得自己听过那个声音,但细细回想一遍,若是小学时就在一起的话,声音听上去大概会不一样的吧。……是不是在医院里遇到的一起住过院的朋友呢。却想不起有这么个名字。到底,‘那家伙对我做过的事情’里的‘那家伙’是指谁呢?”
奏说着便用手托着下巴,用大拇指来回像描摹唇形一样抚摩着嘴唇。看到这个动作,艾扎克在一瞬间僵直了。
“奏,这个动作……”
“哎?”
由于这只是奏的下意识动作,所以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啊,什么?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呃,怎么说呢。”
“最近才注意到,考虑问题的时候都要把手指放在嘴唇上。陷入沉思的时候不知怎的手指自然就押上去了。奏以往也没有含奶嘴的习惯。
“只要这样做,总觉得就能集中精神……奇怪吧?”
艾扎克一言不发。在这默然的表情里,却看得出他的不安。
第四节·完
注1:日语里“她”的写法及发音和“女朋友”一样,都是“彼女”(かのじょ)。
突然想起来的EG:
奏:“不是关于女孩子的啦!是关于一个男生的事情。哎呀,以前跟你提到过的吧。那个在道口看到的转校生的事情。艾扎克你是怎么想的?我和那个家伙似乎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但是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艾扎克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哪个男生?奏果然是喜欢男孩子的吧?!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我哪里不如他了?!他比这个身为你的骑士的我还要重要?竟然让你一直挂念着?!”
奏:“·#%@¥·¥……”
“奏,你回来了。”
坐在客厅沙发里迎接奏的瞳叔母,总觉得脸色很糟的样子。表情也似乎很严肃。在厨房里放置待洗物的地方看到了未洗的茶杯。奏很敏感地问:
“……是谁来过了吗?”
刚这么问道,瞳叔母和艾扎克就互相递了一个眼色。
“阿兹玛医生来过了。”
“阿兹玛医生吗?来日本了?”
“啊啊。顺路过来问个好的。”
“这样啊……好想见他哦。”
奏虽这么想道,然而瞳叔母和艾扎克他们的气氛却一目了然地并不是那么愉快。奏觉得很是奇怪。
“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
“唔,嗯!什么都没有。只是我自己有点不舒服。不提这个。今天要做鱼烧呢,最近甘鮭很便宜哟。然后还有蔬菜沙拉和——……”
瞳叔母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里。当一个人说:“什么事都没有”的时候,往往都意味着“什么事都有”。瞳叔母尤其不擅长掩盖自己的感情。奏一子就给看穿了。所以转而问艾扎克:
“发生什么事了?检查时发现了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没有。只是阿兹玛医生因为病期疗养而暂时回国了。所以担心他的身体而已。”
由于艾扎克编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所以很容易就把奏给骗过去了。奏也听说在手术结束后,阿兹玛的身体状况就崩溃了而必须进行休养的事。所谓的行医不养生,即是像心脏外科医生这样不得不没日没夜地紧张忙碌于手术这么一回事吧,这是比在旁人看来还要辛苦得多的工作吧,奏如是想道。
吃过晚饭的奏,一回到房间就坐到笔记本电脑前,寻思着要试着调查一下昨天的事故。联上网络,开始浏览区域新闻呀揭示板之类的。
(货车的驾驶员为大山孝夫,五十六岁,居住于福生的土木作业员。“大脑一片空白,打错了排挡,切成了倒车……”……吗?)
若是关于车子方面的事情,表兄宏武倒是很精通。在停车场发生的事故中,打错排挡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吗?疑惑着,于是用手机发了短信给宏武。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虽然偶尔听说踩错刹车和油门的,但是排挡又是如何呢。在很陡的下坡道停车的时候,刚一打倒车档,变速器就会知道排挡的位置,即使不留神把自动变速器弄错了,一般都会响起‘毕毕’的声音。”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抑或,在福生,物流业的老板与德国的恐怖分子勾结上了。是因为借了钱后债台高筑吗?还是,就单纯只是偶然?
“……偶然……”
奏探出身体,把最近在意的事情信手全部输入进去,点击检索查看。德国,极右恐怖分子,外国人的脏器移植……然而没能发现可以与奏自身联系上的信息。试着敲入了“乌尔蒂亚”。
输入后就开始查看。跳出来的是不知道哪的健康食品公司之类的页面。抱着手,碎碎念着的奏,接着就试着搜索蛇的银制戒指。虽然找到了几个,却没发现神乐崎戴的那种,到底是安了什么装置,从戒指里才能冒出像蛇一样的烟啊。
又把大拇指放在下嘴唇上陷入了沉思中,缓缓地输入了“神乐崎卓”四个字,试着查查。一查……
(哎!)
有了。
然而下一瞬,奏却惊呆了。
(这是什么!)
浏览器上显示的正是“神乐崎追悼会”。立刻点进去查看,那正是名为“神乐崎卓追悼会”的博客。奏瞪大双眼,双眼追逐着页面上的文字。
(同名同姓?但是!)
这个博客是神乐崎卓此一人物的亲友为了追悼在交通事故中亡故的他而设计的。享年十五岁,同是中学三年级生。一看到他死亡的那一天,奏越发的吃惊了。
(今年的一月十日?这是!)
难道不恰好正是神乐崎转校过来前不久吗?
(怎么回事。这个“神乐崎卓”就在那家伙转校过来的前不久死亡了)
博客里也有一张本人的照片。两人十分相象。虽然那个转校生似乎要更加的相貌端正,但是整体的感觉很类似。然而在那个转校生的脸上却决不会看到如此灿烂的笑容。眼睛一行一行扫描着追悼文的奏,发现这个人被送进的恰好就是奏就诊医院的急救中心。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意味着什么呢。亡故的同名同姓的少年,就在这之后转过来的转校生。说是和奏过去曾见过面的那些话,他在道口站着时那个阴暗的眼神……渐渐的,头绪混乱了。奏就是读推理漫画都猜不中犯人。
(唔哇,不行了。我自己一个人是想不出结果的)
这个时候能依靠的就是艾扎克了。若是他的话,应该能顺利解决吧。
走到艾扎克的房间前,正要敲门的时候却注意到了从房里传来的声音。
(是在和谁说话吗?)
“……怎么回事,有必要做到那个份上吗?我反对再让人卷进来了。”
那是艾扎克平时不多见的深沉的声音。于是奏竖起耳朵就这么听下去了。虽然像是在用手机通话的样子,然而也许是对方说话太大声的缘故吧,其间还夹杂着细碎的人声。
“这种事情我也考虑过。利用免疫机能,就从这方面着手准备。不是都交给我了吗?”对方的话到底还是听不清。在说什么?免疫机能?奏的身体的事吗?
“……我知道,不用你说,我也没打算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在那个失效之后就会立刻动手。为此也会——”
刚说到这,艾扎克的话就打住了。奏正想要把耳朵贴上去继续听的时候,眼前的门突然打开了。奏不由得打了个趔趄。
“奏,怎么了?”
“啊,对、对不起……在打电话吗?”
“啊啊,和欧洲脏器移植基金会的本部。很快就讲完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艾扎克又把门关上了。虽然说是在打电话,却感觉他手上没有拿手机……
之后奏立刻把网上的这个博客给艾扎克看,寻求他的意见。艾扎克盯着画面,表情复杂的说:
“确实是很不可思议呐。‘神乐崎卓’是很常见的名字吗?”
“‘神乐崎’是苗字自体,所以我想还是很少见吧。”
“亡故了的少年是转校生?总感觉像神话故事呢。而且奏最早感到被监视的时候,也目击到了这个人……确实感到很在意。”
“那个,会不会是那家伙变得和这个‘神乐崎卓’一模一样了呢?”
边指着画面上本人的照片,奏如此说道。
“和德国的恐怖分子会有什么关系呢?但是他和这副照片上的人很像,说是归国子女什么的,日语却说得很好。那家伙的正体到底是……”
“这个事情,可以交给我去办吗?”
艾扎克说道。
“稍微做些各类调查试试。”
“……嗯。”
奏无法隐藏自己的不安。
“欧洲脏器移植基金会也会做些侦探似的工作呢。正因为如此,艾扎克你们这些协调员真是很了不起啊。”
“大概是吧。”
“刚才的电话听上去也像是刑事之间的对话呢。”
艾扎克吃惊地盯着奏。
“啊,对不起,听是听到了,但也只有快结束的那一会儿而已。本部在催促你‘快点调查’,是吧?”
话音刚落,奏突然双手合十的一击,由“欧洲脏器移植基金会”给想起来了一件事。于是从桌子抽屉里抽出一封信。
“因为昨天的骚动而没能交给你。这个,是给捐赠者家人写的‘感谢信’。费劲心思去写的,但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就告诉我,我会修改的。没问题的话,就由艾扎克帮我转交给他们吧。”
艾扎克接过奏递过来的白色越洋信封。“我先去洗澡了”,说完,奏就下楼去了。
艾扎克以一种微妙的神情凝视着这封信。
回到自己的房间,艾扎克开始读这封信的正文。这封信满载着奏面对提供心脏的捐赠者家人的恳切心情,包含了对故去的捐赠者的哀悼,自己的恢复过程非常顺利之类的事情,还有对救了自己的捐赠者的善意非常感谢的心情。
“在这个瞬间,心脏也在我的身体中好好地跳动着,非常的有力。连外出都做不到的自己能上学了,几乎不能跑的自己很快就能跑得动了。”
“我把心脏每一拍每一拍的鼓动都当作是捐赠者对我的惦念。从今往后的人生,我打算要万分努力地活下去。”
“真的非常感谢。全心全意的感谢。受体。”
读完了之后,艾扎克一时间一动不动。
捏着信纸,浑身僵直地站在房间正中央。
那表情既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漠然。
艾扎克盍上眼,缓缓地把信撕碎。撕成两半,接着是四半,丢到垃圾箱里去了。
那双眼睛里,暗涌着阴沉而冷澈的色泽。
第五节·完
当晚,绪方一家从深夜新闻中得知了一则异样的事件。
“这难道不是阿兹玛医生吗……”
瞳叔母脸色铁青地探出身体。正是为了晚归的努叔父做消夜而看电视的时候,字幕上出现了这样的句子。
“野狗乎?全身被啃咬病笃。[东京·青梅]”
昨日傍晚,在御丘的山林内,发现了一名血染全身倒伏的中年男性。据报道,送往医院时已是意识不明陷于病危。由所持物品中的护照判明了该名男子的身份,吾妻弘庸。四十九岁。
“阿兹玛医生……”
被瞳叔母叫下来的艾扎克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据称,吾妻的身体上有大量被认为是野生动物啃咬过的伤痕。难道是被野狗或是熊给袭击了吗,主持人如此播报道。
“没有错,就在那之后啊。从我们家出去之后啊。居然就在山里被野狗给袭击了。”
御丘是一座离青梅很近、海拔高于一千米的山峰,山上有一座名气很大名为御丘神社的名所。古时开始就是信奉山丘信仰的场所,现在是奥多摩为数不多的观光名胜之一。确实,奥多摩山里有熊出没也不足为奇。
——有恶魔……不要靠近我,恶魔啊啊!
那个时候的他决非处于寻常状态之中。阿兹玛是在错乱中连爬带滚地跑出去的。
“阿兹玛医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在因为不安而颤抖着的瞳叔母的身旁,艾扎克冷静地凝视着画面。
——我给他植入了恶魔的心脏!
艾扎克在被绷带包着的右手手指上,倾注了力量。
第六节·完
第五章·完